“这麽说实在是客气了。青叶派如此好客邀请,在下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莫远也微笑回应道。
“大师兄,人家莫大哥这麽忙,还要劳烦他特地跑到我们那个冰天雪地的破地方。”柳叶儿坐在莫远身边弱弱地娇嗔道。
“咦,师姐你不是平时经常念叨着莫大哥的嘛?人家真的要上门了,你倒忸怩起来了。”青叶派小师妹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间的暧昧之情,只觉得自己师姐突然变得扭扭捏捏,不觉快人快语地脱口而出。
“哎呀,小芮!你看你,茶水都洒到衣服上了。”柳叶儿害羞,随便找了个话题便转过身去帮苏芮擦衣服,故意不敢看莫远的表情。
柳叶儿温婉可人。莫远心中却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以前,见到如此美貌温柔的女子依偎在身旁或许会心神摇曳,但此刻莫远的心情却只是惋惜和愧疚。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便也只好保持沈默,让误会的人继续误会,暧昧的人继续暧昧下去了。
就在柳叶儿悄然示好之时,薛露只是在一旁坐着,抬头见到郎才女貌,低下头又有阵阵莺声燕语飘进耳朵,好生心烦,虽然莫远一切言行举止彬彬有礼毫不越界,但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让薛露十分不安,内心一阵烦恼涌动。想到以前在白莲教,自己一呼百应,上有父亲宠溺,下有长老疼爱,教内信徒将其言语奉为圣旨而绝不敢违抗,谁知这一路上,遇到的不是温柔谈笑间便夺取自己芳心的俊逸青年,便是一脸温柔春水,横插一脚的美貌姑娘,昨夜灯下的百转柔情登时化成毒蛇剐肠。
放下手里的茶杯,薛露冷冷抬起头,却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人正是方毅。
“薛姑娘,多吃点菜,等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呢。”莫远身边的这位姑娘虽然不常说话,但一身桃红色衣裳衬着娇俏脸庞,真可谓是艳若桃李。方毅不觉怦然心动,说话的口吻也温柔了不少。
可惜他哪里知道薛露的心思。只见薛露凝视着他,沈默了一会儿,忽然春风拂面般地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结怨桃李(下)
可惜他哪里知道薛露的心思。只见薛露凝视着他,沈默了一会儿,忽然春风拂面般地微微一笑。
薛露这一笑,顿时让方毅心神摇曳,有如此佳人对自己另眼相看,就算这次任务再怎麽艰辛也是值得。不知这位薛姑娘和莫远是什麽关系,方毅想有机会逮住莫远问个明白,可是视线却已经无法再从薛露身上转移开。
几人各怀着不同心思吃了午饭便又匆匆上路,眼看已经到了烟州地界。烟州本就不大,盛产海鲜和海盐,不过远远没有江南和大都来的繁华。无论是薛露还是青叶派,只知道烟州有了南宋遗书的线索,但真到了烟州,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到线索也并非易事。
薛露沿路留意了一番,偶尔也发现了一些白莲教的联络标志,心里也略微有了底。她明白少林派现在正和白莲教暗地里博弈着,看谁的动作快,领先一步抢到南宋遗书。薛露其实对南宋遗书并不敢兴趣,只是自己的父亲,现任教主薛文贵十分沈迷於此。据江湖传言,南宋遗书是当年北宋英雄文天祥所留下的护国至宝,内有自己所写排兵布阵兵书一本,另有记载历代武功招式的秘笈,只要学会其中神功绝学便可从此天下无敌。崖山一役之後,南宋遗书下落不明,一度被人认为已在战火中毁灭。
“露露,你可知这南宋遗书的重要?”薛露记得那时父亲如此问过自己。自己回答说只是对其中的武功秘籍有点兴趣,而薛文贵却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虽然自古以来,学武之人都对武功秘笈抱有兴趣,认为只要身负绝技、武功天下第一便可号令天下,其实不然。功夫练得好固然难得,但终究只是小成;若要取得天下,便要懂得运筹帷幄、目光长远,用头脑征服天下,而不是仅凭一身蛮力。所以,为父在有生之年得到南宋遗书,其中的兵法定能助我驱逐胡虏,复兴中华。”
“爹,女儿愿助您一臂之力。”聪慧的薛露顿时明白了,嫣然一笑说道。
“怎麽?你在想些什麽?”莫远见她一个晚上都在独自发呆,忍不住问道。
“没什麽,只不过想到家父,心有所动而已。”薛露淡淡说道。
此刻庭院里月光皎洁,倾泻在白皙娇美的脸庞上泛出晶莹光泽。薛露的睫毛如扇,一双眼睛湖水般闪烁,显得无比灵慧。
“薛姑娘想家了?”因为薛露的小女儿情怀,莫远不禁内心柔软,温厚浅笑如波浪荡漾在嘴角。
薛露摇了摇头,举头望向空中一轮明月。
“我只是在想,为什麽会有这麽多人都想得到南宋遗书。就算得到了它,人生又能如何?莫大哥,你说一个人活在世间,到底是为了什麽?”
“南宋遗书关系着中原江山的复兴,作为满腔热血的江湖人士,想要借助它的力量推翻鞑子政府也是十分自然的事。”莫远站在薛露身边答道。
“哼,我可不信那些青叶派咯,少林派咯全都是为了中原百姓而来。说起来,都说南宋遗书中藏着一份武功秘籍,我想这武功秘籍才是那些江湖人士抢夺的重点吧?”薛露听罢,却是不以为然地蔑笑了一声。
“江湖上鱼龙混杂,有满腔正义的侠义之士,自然也会有卑鄙无耻的小人。我的师父石松老人一直告诫我们,做人志存高远,无愧於心,即使默默无闻,同样值得尊敬。所以我们天山派的弟子,对这些追逐名利的事一向都没什麽兴趣。不过对我来说,尽管从没有想过南宋遗书里的武功秘籍,但我决不容许它落到奸人手里。这也是为什麽我会在这里。如果有人想独占南宋遗书只为一己之利的话,我莫远是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这番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我一定会心存顾虑不屑一顾的。”看着莫远月光下清雅俊逸的脸,薛露幽幽说道,“可是,如果是莫大哥的话,便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我知道莫大哥的为人。”
莫远被薛露的目光弄得有些局促,正想说话,薛露却又目光一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和莫大哥相比,我真是惭愧不已。除了家父,我还有两个哥哥,原本应该辅佐教务,将白莲教发扬光大。只可惜我的大哥做事飞扬跋扈、一意孤行,在教内难以服众;而我二哥又不服大哥今後接任教主一位,经常发生冲突。而三年前两人大战一场之後,二哥便脱离了我白莲教另立门户,从此再不相见。一想到这个,我心中便十分难受。”
“没想到白莲教内部纷争也如此严重。。。”莫远沈吟道。
“家父一直希望能够驱逐胡虏,重振中原雄风,只可惜如今年事渐渐高了,行事愈发力不从心。”薛露黯然说道。
“这次若是拿到了南宋遗书。我希望到时能召开一个英雄大会,召集中原所有有识之士,将遗书中的内容发扬光大,让每个人都能领悟绝世奥义而并非一人独享,这才可以开启民智,真正走向强大。”
“莫大哥。。。”
薛露原本想笑,但转头一看,却瞧见莫远的神情格外认真,月光下星眸熠熠生辉,神采飞扬,顿时让她看得目瞪口呆,胸口也跟着“乒乒”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烟州沈浮
烟州靠海,沿着海岸线皆是零零碎碎的小渔村,整日海风吹拂,空气里弥漫着海的咸味。在这诸多渔村中,吴家村是一处最平凡无奇的小村落。大约二十多户渔民居住在此,集体出海打鱼,过着清贫朴实的生活。在吴家村一带的海岸很多都是突兀的凌乱怪石,海浪拍击在岩石上激起轰轰浪花,年复一年,长此不变,让这小小渔村显得萧条冷清。尤其在东北一角,更有一处的石头与别处不同,宛如断了一般的拱桥一般向海面延伸,若是涨潮时海浪凶猛,站在石头延伸处的末端,就好似能腾云驾雾般走进浪花中,十分神奇。由此,吴家村在当地人口中,又有断桥村的别名。
此刻正是黄昏,血红夕阳在海平线上缓慢下沈,余晖沈浸在远处的水中,分不清究竟是太阳下山,还是已经融化在了这连绵不绝的大海中。海风吹来,依旧饱含着熟悉的咸味,苍凉朴实,似乎传递了百年前的味道。
一只灰色海鸥迎着风展翼滑翔,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身子一晃,便立刻调转了方向,朝着太阳的方向飞起,不一会儿,便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依旧有海鸥的鸣叫声传来,却不知是否还是远远飞去的那一只。
一位布衣男子便站在这岩石上呆呆望着天际出神,若不是他的衣襟和胡子随着风而摆动,说不定真有人会以为他是一尊石像。这男子五十有余,胡鬓斑白,穿着渔民最简朴的褐色布衣,只是眼睛里有着渔民们所不曾看到的深沈忧郁,每日黄昏都会站在这块石头上望着大海出神,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这布衣男子便是崖山一役中活下来的路衍忠。他现在面容萧索,目光深邃,似乎有满肚子的心事无处可说。每次看到那如血的夕阳,他的回忆便又不知不觉回到了那天。在那杀声四起的日子里,南宋的子民一个个倒下。鲜血也像现在一样,将大海染成了壮烈的红色。还记得离别之时,张世杰太傅浑身浴血,屹立船头。
“重振大宋江山的重任,现在就全在你身上了。”
每每想起张世杰的这句话,路衍忠的心口几乎要爆炸。
“可惜末将还是没有完成您的嘱托。。。”他低声说道。淡淡的话语刚一出口,便瞬间消散在海风中。
就在这时,身後突然传来孩子的叫声。
“爹,快回家吧,娘把饭菜都做好了。”
路衍忠刚才沈浸在悲凉情绪中的表情终於露出了一丝欣慰,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个孩子手脚麻利地跑到自己面前,亲昵地拉起他的衣袖。
“爹,快涨潮了,您的身体不好,还是快跟孩儿回去吧。要是回去的晚了,说不定娘又要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离。”
路衍忠伸手抚摸着孩子黑色脑袋,顺着小路往村子走去。
从海岸通往吴家村的路,他每天都走。路边的每一颗石子,每一颗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记得十年之前,他从崖山跳海,凭着一腔悲愤的力量顺着洋流而上想避开元兵的追杀。没想到海流的力量极大,自己起初还挥臂划水,但仅仅坚持了半天便体力不支,只得顺着海水沈沈浮浮。隐约之中,他只觉得身後的厮杀声越发稀薄,直到耳边弥漫的全是浪涛阵阵。
不知在大海中漂浮了几天,路衍忠当时几乎认为自己会溺毙在这一汪大海中。但当他再次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冲到了岸上,皮肉爆裂、奄奄一息,努力伸手摸了摸腰间,发觉那中空的竹管安然无恙,心中一阵安定,便又再次陷入昏迷。
当路衍忠真真正正恢复神志时,已经躺在了某个渔民的家中。他正想挣扎起身,却有一女子掀帘而入。
原来,正当路衍忠被海浪冲上岸不久,便有一收网回家的渔民路过,见他昏迷不醒濒临死亡,便将他带回了家。他所住的渔村,便是吴家村。
路衍忠被救起後,一直昏昏沈沈。由於肺部进水感染,他时不时地高烧不退,瘦得几乎脱了形。好在这户渔民为人良善,并没有将他赶走,而是悉心照料,使得他最终还是逃脱了鬼门关。
身体恢复後,路衍忠原本想走,却获悉了大元立国的消息,顿觉天旋地转。他不想贸然出现,只好蛰伏於此,静静等待机会。
事不凑巧,这救了他的渔民在一年後出海时遇到了风暴,便再没有回来,只留下一个女儿苦苦挣扎。路衍忠见这姑娘孤苦伶仃,之前又对自己照顾备至,想想自己受人救命之恩,便娶了她为妻,在这吴家村真正扎根落户下来。
不久,这女子便给他诞下一子。他想起自己虽小家美满,可是祖国沦陷,中原百姓妻离子散,不由得喜中生悲,便给这孩子取名为“离”。
“爹啊,你每天都会在那里做什麽啊?”
路离今年才六岁,看起来十分聪明清秀,只是似乎遗传了路衍忠的脾性,性格并不似一般小孩那样开心爽朗没心没肺。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轻轻地说道。
“没事,爹只是在想过去的事。”
路衍忠握着路离小小的手,静静走在乡间小路上。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村子里亮起了灯。走在路上,两边黄色温暖的灯火沁来,有些温暖,又有些平和,好似时间就此停止,只有这灯火一直通向永恒。
路衍忠心中一动,喉间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
“爹,你没事吧?”
路离急忙问道。
路衍忠摆了摆手,心中却轻轻一叹。
自从得了路离之後,他蛰伏在这小小渔村,找不到公布南宋遗书的机会,也找不到值得托付的人。他生怕这宝物不幸落得恶人之手,非但不能拯救中原复兴南宋,反而使得动荡和黑暗再次现身。可是他之前在海中溺了水,伤了肺部,随着年事已高,近几年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犹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不禁焦急万分。若是自己在此丧命,这南宋遗书的秘密岂不是永远不会为人所知?
路衍忠立刻下定决心,在自己有生之年,将这南宋遗书从竹管中取出,用另一种方式妥善保管。如果自己不在了,这南宋遗书的秘密,便只有。。。
他盯着路离小小的背影,若有所思。
“哎呀,总算回来了!”
家门口,妻子早已等待许久,见到父子俩的身影,便亲切地迎了出来。路衍忠和路离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了高兴的笑容。
吃过了晚饭,路离便回到自己房间,安安静静地看着书。虽然他年方六岁,但和普通渔民小孩比起来,明显瘦弱内向,完全没有乡村孩童的顽劣调皮。自从懂事以来,父亲便让自己识了字,读了书。而路离自己也喜欢读书,与其和村子里的孩子满地疯跑,他更希望能找个安静的角落,认认真真地读着那泛着墨香的书册。他已经念完了启蒙的《三字经》,而父亲给他看的《论语》,他又看得似是而非如坠雾里。相比之下,父亲自己藏着的那些诗书更有意思,不管是歌咏天地山水的,还是描述人与人之间感情的,路离都觉得读起来活灵活现,宛如亲历,尤其是那些讲述塞外戎马的诗歌,什麽弯弓射雕,苍野茫茫的,更让年幼的他好生向往。不过父亲却非常反对他看那些书,说什麽《论语》乃学习认知之根本,其他皆是闲书,每次都把他轰走。
於是,路离只好趁着父亲在前面忙着的时候偷偷溜进书房,找到自己先前没看完的那本诗集,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了起来。
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在外面劈柴。听大人说,在秋天封渔之前把过冬的干粮准备好,否则肯定挨不过寒冬。於是路离便听着院子里干脆的劈柴声,心安理得地趴在书房的桌子上津津有味地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