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皇帝出声前,抢先应道:"我亦然。"
皇帝欲说的话被噎在喉咙里,面色不善。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探究之色。
皇帝暗自叹气,使劲按着太阳穴,不理会他的眼神。
"云韶!你!别,很危险!"太子见状大惊。
少年恍若未闻,对西门吹雪做了个手势:"请。"
西门吹雪随他往空地那里走去。
皇帝皱眉,跟在后头。当西门吹雪就要走下场地时他不由低声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略侧身,转过头冲他微微颔首,然后径自向少年走去。
少年望向他们,眉峰紧锁,抽剑一个亮式,对西门吹雪说:"请。"
西门吹雪慢慢抽出剑,淡淡道:"请。"
皇帝袖手立在场外,面无表情。
"爹,云韶他,他不会有事吧……"太子在皇帝身边不安道。
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西门庄主习的是杀人的剑法,你师父也是,云韶亦然。"
太子一滴汗淌下来:"这……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我没想到云韶真会提出来……我……"
皇帝盯着场地上的两个人,语气平淡:"年少气盛,可以想象。"你们怎么就在他面前点这样的炮仗?
一边的小公子不明所以,奇道:"只是比试一下嘛,有什么关系。叶城主来我家的时候,也经常和爹比试的啊。"为什么你们脸色那么差,多大的事啊。
太子皱眉:"不一样的……"
如果是叶孤城当然没事,但这里的他才十五岁!一个脾气很大、任性之极的云韶。泠冽肃杀的战意你没察觉到?他哪是想比试?他是真的邀战!!
皇帝掐紧了食指,才没对小孩子咆哮出来。
他说:"载圻,你带宁儿站远些,剑风无情,小心伤到。"
宁儿有些不乐意:"师父~~"
载圻见父亲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连忙拖着小孩走到远处的连廊里。
小孩有些气恼,坐在连廊的栏杆上,脚丫子晃来晃去:"有什么呀,云韶就算剑法不错,怎么能和爹比。别人也就罢了,但他是叶城主的侄子,爹怎么可能伤了他?"你们紧张个啥呀。
少顷,他的脸上褪去了轻松,转而也凝重起来:"……他的剑法……他这是要拼命吗?"
☆、天外飞仙
皇帝的脸色越绷越紧,袖子里的十指紧攥。
云韶……
西门吹雪的剑法已臻化境,是当今武林公认的站在剑道巅峰的人。少年的剑意虽凛冽不凡,但平心而论,无论阅历或修为都不足以与之相比。
似乎知道这一点,一开始,少年就主动出击,干脆利落的杀招在西门吹雪说出"请"后边迅疾而至。长剑挟裹着寒风划来,轻盈灵动却又重若千钧。西门吹雪似乎怔了一瞬,连退两步,然后才挥剑应对。他脸上露出思索的意味,格挡之时故意留出几个空档,好像在探索少年的剑招。少年毫不客气,长剑直指他的颈间,几次在离颈脖毫厘之处掠过。剑风在他的颈上勾出几道血丝,看上去反而是西门吹雪落了下风。
西门吹雪恍若未觉,继续这种危险的试招。十几招下来,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奇异,不是兴味,而是明显的不可思议。
少年直接忽略他的表情,长剑挥舞生风,直往他的要害而去。
面对少年如此浓烈锐利的敌意,西门吹雪微微诧异,但少年出手无情,剑意逼人,是拼命相搏的战法。纵使他也无法分神思索其间关窍。剑风涌动四周,看不见的气旋鼓起两人的衣袍,四周杀机弥漫。
他不得不使出了全力。
能在西门吹雪手上走上十招的人,世上已属罕见,更何况西门吹雪全力的剑招。于是过不多时,少年的气息渐渐急促,不经意间露出些许凌乱。西门吹雪的剑意磅礴,连绵不断,已经裹住了他,如有实质的剑气下,他的挥剑越来越困难。
他咬牙死力支撑……西门吹雪,的确很强……突然,一念划过脑海,他的眼中光华大盛,持剑顺着剑风往外滑出几步。
皇帝开始还松了一口气。西门吹雪毕竟是成名的一流高手,不至于全力对付一个少年。但随后他的脸色就严峻得不能看了。
他看得出来。
不是西门吹雪不愿留手,而是少年的拼命让他无法留手。
在少年近乎豁出一切,炙热如焰的战法下,西门吹雪不得不用出全力。两人被裹在涌动的剑气中,毫厘之间杀机四伏。
就算如此,西门吹雪依然想用强大的剑意裹制住少年,让少年知难而退。
少年似乎向一旁滑开两步。他退了吗?
皇帝的心猛然一跳,不,那不是退。他看见少年手腕一收,轻点身后两步远的树干,整个人飘然而起,就像没有份量一般跃到半空。于此同时他手里的剑亮出一个让皇帝心惊的招式。那是——
皇帝觉得那一瞬过得似乎极快,又好像非常漫长。一切都在他眼前慢慢凝定,徐徐展开。
少年的嘴角噙着少许笑意,白皙的手腕一翻,若羽轻盈,一道眩目耀眼的剑光从剑锋上溢出,澄净透亮的光劈向西门吹雪。锐利的锋芒冷彻入骨,却又让人不得不惊叹它的美丽。极致冰冷极致美丽的杀气。
"天外飞仙!!"远处传来载圻的惊叫。
西门吹雪也动了。他的剑法从来没有什么花式,以实用为要义。面对此暴涨噬人的杀招,他提气一挥,宵天的剑光急涌而出。他不自觉地使出了最大的战力。他并不想置少年于死地,但少年夺人的剑意让他不得不全力拼出这一剑。
两道夺命剑光在刹那间交汇。剑意无情,寒意透骨。太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即将发生的两败俱伤的场面令他全身冰冷。连小公子也呆住了:"不会的,爹——"
一刹那者为一念。
一念。两柄长剑尖端交汇。
一念。一道紫光突起,长剑轻击的刹那间将两处剑光同时荡向一侧。
一念。空地边上的灌木丛残枝飞溅,烟尘漫起。
紫光一闪而逝。
剑尖交汇的刹那,少年只觉得一股极冷的寒气瞬时传遍全身,胸口血气剧烈翻涌,整个人如坠冰窟而血液却像被煮沸一般。
他的剑气极为强悍,迫使他气血逆行……他强忍血气紧握剑。剑客比试出剑无悔,只是这次恐怕会……
一刹那过去。侧面袭来一道紫光,极快的剑光把两柄长剑往另一边一带。他觉得压力骤轻,身边残枝飞溅,一大团烟尘遮住了他的眼。
这,是怎么回事?
又一个刹那过去。还没等他回神,他只觉得被人拎起向后急退。
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破口大骂:"真敢拼命!你不要命了?"
是那个皇帝。他这幅模样很可怕,常挂在脸上的笑一点都没了,无言的陌生。他愣愣地看着他,扭身想挣脱他的手。
皇帝干脆抱起他,将他放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
一只手按在他的后心上,纯净的真气缓缓注入。这又是?
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耳边不容置疑的声音:"别动。你的内息太乱了,不调稳会出岔子。"
"我自己能……"小声嘀咕。
"知道你能。我就喜欢多事。"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真气源源不断地进入,轻柔地将各处翻涌的气息慢慢引导归位。他觉得胸口的血气慢慢平息下来。眼角瞥到不远处,那个白衣人也在打坐调息。他边上的小孩子一脸担心。
过了小半刻钟,他睁开眼道:"我好了。"
皇帝微微皱眉,引导真气在他经络里又运行了两周天,终于收回了手。
少年迟疑了下,道:"……谢谢你。"
皇帝肃然回身:"你还小。追求剑道之巅固好,但不应冒进求成。"毕竟有命才能继续追求剑道不是。
少年咬了下嘴唇:"你……认为我不如他。"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爆发了:"西门吹雪是当今世上的顶级剑客。他几岁?你几岁?他比你强很奇怪吗?他要不如你,岂不是要跳湖?"还是没忍住火气。
一个冷淡的声音突兀插入:"我不会跳湖。"
皇帝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纵着他吧。小心玩过头没了命。
"我会泅水。"西门吹雪又凉凉地补了一句。
皇帝决定不搭理他。
宁儿小心翼翼地扯扯西门吹雪的袍子:"爹,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