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陆小凤的百花楼。
是陆小凤漂泊江湖,历经血雨腥风之时,最惦念的地方。
这里有喝不完的美酒,一躺下就能睡着的舒服的大床,连花儿都比别处要香。
天下人都知道陆小凤是个习惯漂泊的风流浪子。
习惯,并不代表喜欢。
就像他习惯对所有漂亮的女人都一见钟情一样,他只是习惯有个漂亮女人走来走去,习惯跟她们有些别的关系,却没有办法去爱任何一个。
没有人比一个来去自如风流潇洒的人更能明白安稳的好处。
花满楼为人谦恭和善,一向与人无怨,可是麻烦却偏偏找上了他。
有一万个麻烦,他陆小凤都不怕,可是花满楼有一个麻烦,他却心绪难安了。天天有麻烦的陆小凤有了麻烦,是平常的事儿,可是从无麻烦的花满楼有了麻烦,却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儿。
没有时间再犹豫,他着急去找一个人。
阳光尚好,温温热热地晒着,朱停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上次他用会走路的木头人换来的五十坛美酒还剩了十多坛。看来最近都不用从椅子上起来了。
“你倒是自在。”陆小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围墙上落在了朱停面前的椅子上。
“她不在,你来错时间点了。”朱停冷冷道。
男人总是有吃醋的时候,哪怕是心宽体胖的朱停。虽然他知道陆小凤和自己老婆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是有正事来找你。”陆小凤苦笑了一下,难得正色道。
“说。”朱停也看出来陆小凤是有事而来了。
一向嗜酒如命的陆小凤看见美酒竟然置若罔闻,这简直是大白天见鬼,可是既然它发生了,那么这就一定不是件小事。
“什么,百花楼?”朱停也难得把他胖胖的身躯从椅子上挪了起来。
“那是花满楼的心血,我知道最后一定瞒不过他,可我还是想尽力一试。”陆小凤道。
朱停看了看陆小凤,这也真是怪哉,陆小凤不急着追查凶手,却跑来请他去修房子。
“我会让那个人再也伸不出手来的。”陆小凤似乎看出来了朱停的心思,可他的话却更像是给另一个的承诺。永远伸不出手来的人,当然是死人。
一个永远看起来没心肝的人生起气来,远比一个时常脾气暴躁的人更可怕。
“谁惹陆公子生了这么大气?”老板娘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陆小凤道。
陆小凤抬起眼看了看她,依旧是明艳动人,可惜他无心欣赏。
老板娘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道:“看来你今天心情很差,我却还是要来添乱了。”
“花平就在外面等你。”
陆小凤静坐在花家的马车上,心却一刻都没有平静过。
花伯父想必已经知道了百花楼的事。
奇怪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朱停处,这时候他应该着急去寻花满楼,为何找的却是我?
想到花满楼,便觉心中一怔。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欧阳珏说他只是心气郁结,睡一觉便好。
花满楼好好的怎么会心气郁结,他一向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或许是太过劳累吧,饕餮楼地势太高,又过于偏僻,连日赶路,想必身体是有些吃不消的。
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绝不可告诉他百花楼的事。
有黑兄白弟和裘咕噜照应着,希望他能无恙。
陆小凤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桃花堡到了。
进了大厅,花如令却并不在。花平走进来,道:“陆公子请随我来。”
花平带陆小凤从大厅左侧出来,绕过长廊,走进一片竹海。竹子并非十分密集,但根根修长,高高地在最上方枝枝相连接,叶叶相交替,葱葱茏茏,像是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在竹海里穿梭了好一会,终于见到低矮的竹丛,到了竹丛的尽头,花平突然上前两步,在地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哆哆哆”跺了三下脚,这竹丛忽地两边分开,像是开启了另一片天地。
一座独立的小楼,青色的琉璃瓦,雕花的窗,却没有花草。
突兀地立着,却又恰如其分。门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隐楼’。
陆小凤这才意识到,自己虽是花家常客,却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因为它深隐于竹林后,深隐于桃花堡。
“可是陆小凤?是就进来吧。”声音无疑是从那座楼里传来的,可这明显不是花如令的声音,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当然是陆小凤,所以他得进去。
陆小凤一向是个听话的人。他果然没有多问,乖乖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亮,一点不像外面的单调。各样的家什都很齐全,另外还有一面大铜镜,铜镜前摆着些珠花步摇样的东西,一看就知道这房间的主人很爱美。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陆小凤还在漫不经心地打量这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房顶、地板和四面墙上又有什么了飞过来。
陆小凤定睛一看,呀,全是密密麻麻的绣花针!
陆小凤像是一块磁石,根根针都疯狂地向他扎过来,这是要他的每个毛孔都扎上十根也不够!
他的无所不能的灵犀一指面对这细如牛毛铺天盖地的绣花针也无能为力了,纵使他此刻变成千手蜈蚣也无力回天!
陆小凤却突然闭上眼睛,迅速运气,广袖一提,快如冬风疾如闪电,四面横扫,万针回墙,一根不落。
“流云飞袖!” 陆小凤的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个女人。她已是个头发花白的人了,一双眼睛也黯淡无光,似乎很快要睡着了。
可是,未老的江湖气却从她的胸腔里传来,使得她的声音如铁饼掷地,掷地有声。
“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这妇人又像是赞叹,又像是遗憾般感叹道。
“敢问前辈可是花家四姑?”陆小凤踌躇着,却又成竹在胸。
“陆小凤还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后辈,怪不得楼儿那么喜欢你。”花四姑突然大笑起来,她暗淡的目光瞬间变得精光炯炯,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见到了红烧肉,一下子充满力量。
她叫花满楼楼儿,暗器功夫又如此了得,还隐在花家堡,那么必定是花四姑无疑了。
咦?她刚才说花满楼喜欢我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不由得暗暗思忖道,脸上却不知不觉地铺上了笑意,像偷吃了糖的孩童一般,有些傻里傻气了。
“流云飞袖,我以为天下就只有楼儿会这门功夫,没想到还有你陆小凤,你的灵犀一指,也只教了他一人不是吗,有趣。”花四姑戏虐道。
“最好的东西,当然要和最好的朋友分享。”陆小凤带着一股子自豪气道。
“既是好朋友,为何他身中剧毒之时,你留他一人在饕餮楼受折磨,自己却跑来江南四处游荡!”花四姑突然翻脸道。
“身中剧毒?”陆小凤心口一惊。
“你不知道?”
“欧阳珏说他是心气……”
“欧阳家的人你也敢信!”
陆小凤惭愧极了,他连一句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
像是一坨梅子酱堵在心口,他难过,担心,愧疚,揪心……种种心情混合在一起,他的胸口都要被压碎了。
害怕,他突然有了这种几乎从未有过的感觉。
陆小凤有些害怕了。
害怕,是因为花满楼对自己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
若是花满楼出了什么事,老实和尚还可以去别处蹭茶喝,木道人也可以找别人下棋,天下人也还有三大公子。
可是陆小凤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百花楼,失去美酒,失去挚友。
再没有人会在夜晚永远为他亮着一盏灯,披着一身柔光,坐在那里,静静地为他斟上一杯酒。
“我这么大费周章地请你过来,不是为了责备你,老婆子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长,你不要介怀。”
听到花四姑的话,陆小凤低下去的头又抬起来,等着下文。
花四姑看了看陆小凤,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我有两件事要和你说。一是楼儿,再就是欧阳珏和云阳这些人。”
陆小凤提了点精神,凝神听四姑说。
“楼儿中了秋神草的毒,别的不重要,我只和你说这毒共有三重,一旬一发,最后一次若不得解,便会吐血而亡。第一重唤做相思门,即中毒一旬,便起相思,谶语叫做‘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相思?”陆小凤有些迷惑。
“相思!”花四姑白了陆小凤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