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壁上窗

分卷阅读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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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如潮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哦。”我移开了视线,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像打鼓一样乱敲,我甚至担心它的声音越过那吵闹的《爱如潮水》,把我出卖在所有人的面前。

    “其实有许多流行歌是挺好听。”她把目光调到了江面上,“不过我还是喜欢古典音乐和纯音乐多一些,听起来很美。”

    “那种美能让人的灵魂都快乐起来,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我说。

    “是啊,听着心会很安静,很美……”她似乎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碰到我的目光又迅速掉过头去,在江面上胡乱张望,说:“在江边真舒服!好凉快啊,吹着风好快乐,好快乐,好快乐……”

    “快乐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风,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是不是?”我笑起来。

    “我告诉你啊,我第一次到海边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吹海风,海风跟一般的风不一样的,它会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抱住你,感觉特别舒服特别好玩。结果我就站在沙滩上吹了一整天海风。”她大睁着眼睛煞有介事地望着我。

    “结果第二天发现,海风在拥抱你的时候竟然偷偷剥掉了你几层皮。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那天,我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做笑里藏刀。”

    “我喜欢吹山风,那是带着树的绿意和溪水的清凉的,很纯净。”我想起了家乡的山。

    “嗯,夏天就很好,冬天就特别冷啰。不过,被它吹一下也会特别清醒的。有时候在冬天我会起得很早,就是想让风吹一下,脑袋清醒了就觉得特别精神。我小学的时候是学校田径队的,每天早上教练都会早早带我们去跑步,感觉特别好。”

    “我还喜欢小巷子里出来的风,好像在闭塞里突然就来了活气一样。”我说。

    “我很想在飞机上吹高空的风,那到底要凉爽到什么程度呢?”她望着我很好玩地笑着。

    “嗯,什么时候我们去找莱特兄弟的飞机开开吧,就那个飞机能吹风。”我呵呵笑着。

    “对了,高空的风吹着不像风”,我说,“它好像那么一吹就直接进了骨头了,让你搞不清楚到底风在身上的哪个地方捣乱。”

    “哦,那么有趣啊?那我吹吹那样的风!哪里有啊?”她的小船似的眼睛弯弯的发着光。

    “高原地带,西南或西北。”

    “嗯,期待。”

    “孩子,我们该进去了吧?快到演出时间了。”我提醒道。

    “哦,那我们进去吧。”她恢复了我刚来时见到的那个纯净腼腆的样子。

    百变少女,神奇少女,令我入迷的少女……

    “为什么会喜欢傅聪弹肖邦呢?”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因为你以前介绍我看的《傅雷家书》。”她并不看我。

    “你了解肖邦?”

    “我上网查过他的资料,对他还不能作评价,先听听他的音乐再说。”她沉静地说,像个成熟又理性的批评家。这又让我内心一震,这个永远那么新鲜的女孩,对她的每一个新的发现,对我们的每一个默契的共识,我总是激动不已,这种激动常常让我想以整个灵魂去拥抱她。

    肖邦是**的,傅聪是**的,那是灵魂在澎湃激荡,钢琴诗人的纯净与完美创造了一个美妙的世界。在一个半小时的演出里,听众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灵动神妙的世界,终场的掌声让傅聪多次谢幕都无法平息听众的热情。我坐在那儿不愿意走,我但愿这个演奏会永远不会结束。整整一个晚上,我不仅沉浸在音乐里,还沉浸在一种超越音乐的欢乐里,那种欢乐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在整个音乐厅飞翔,弥漫,以致于我不知置身何处,思想在何方,一种茫远的完全的消融。

    “怎么就没有班得瑞音乐的演奏会呢?”出来的时候裴菲意犹未尽地说。

    “有啊。”我说。

    “在哪里?”她马上惊奇地问。

    “瑞士山林。”

    “你逗我!”她翘了翘嘴,“我会找机会去听的。”她又扬着头咧嘴笑着。

    “我跟家里说了,今晚我不回家。”快到车站的时候裴菲说,“我跟你回去你那里。”

    “哦。”我愣了一下,机械地应答着。

    路上我们很少说话,只望着窗外的飞驰的高楼与灯光,这个夜似乎很明亮又似乎隐藏着某种神秘,它在明亮的灯光后面躲闪,快乐而又不安,还异常凝重,凝重得必须静止,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灯光的背后隐藏着一些灰暗,黑夜的背后隐藏着某些莹亮,就像音乐厅的琴音里隐藏着我迷醉的欢乐。今晚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呢?她的笑眼里隐藏着什么吗?我们过去的这三年彼此隐藏了多少?

    二、深度和纯度

    到了我的住处,裴菲一下子变得异常兴奋,说:“你先洗澡吧!我再来熟悉一下环境!”说完就开始到处逛,其实她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熟悉环境”,而像是在检阅谁动了她的奶酪。等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奶酪变样了:沙发被她移了位置,桌子凳子被她重新摆放了,床上的被单物件被她重新安置了,窗帘也换了个夹住的方法,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她都重新指挥了。见我出来她马上就拎着个洒水壶跑进来。也不理我的一脸愕然,装了满满的一壶水就往阳台跑。

    “你们这些栀子花,喝水吧!你们这些茉莉花,喝水吧!你们这些狗尾巴草,喝水吧!茉莉花,犒劳犒劳你,再喝多点吧,你开的花好香,现在你最大!”她在我的阳台上忙乎个不停。

    我站在门里望着她园丁似的辛勤样子,觉得很好笑。

    “呵呵呵,慕晨雨也想和你们抢水喝啊?不过她是高等动物,要用高脚酒杯喝的,还要喝红酒,你们不许嫉妒的啊。”她一边甩空洒水壶里的水一边叽叽咕咕的。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嘛?难道你想用洒水壶喝水啊?”说完她也大笑起来。

    “我很好奇呢,你干嘛要动我房里的东西呢?”我研究着她的表情。

    “它们本来就是这样摆放的嘛!”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才想起来三年前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的家就是这样摆设的。

    “我第一次发现有人会在阳台上种狗尾巴草的。”她歪头笑看着我。

    我一下子感到很难为情,因为她曾经让我找狗尾巴草,我就到野外去找了几棵回来种了,还种了两三年。

    “小区不给养宠物狗,为了宣泄对狗的热情,只好种几条狗尾巴来自我安慰啰。”我解嘲地笑笑。

    她不说话,笑容也收敛了,只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我,两只明亮的眼睛像黑夜里亮闪闪的星光,直射进我的心里。我脸上发烫,毛细血管都在跳,不觉垂下了眼帘,转身回到房里。

    她随后跟了进来,拿了我为她准备的衣服就往洗澡间走。我又开始了以前的动作:找被子,铺床,开音乐。

    她出来以后没等我开口就爬到了床上,把沙发床留给了我:“我要换音乐,要听那张有海浪声的CD碟。我是客人,这里我大一点。”她很霸道地说。

    “没关系,历来是你老大,我老二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你们爱说的名言。你后浪,我前浪。”我望着她笑了笑,把碟子换上。

    “嗯,感觉很好。”她坐在床上用研究的目光笑看着我。

    “听到海浪声很放松是吧?”躺下以后我说。

    “是啊。不过夜深的时候听海浪是不快乐的。”她不笑了,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海是一个让人忧伤的东西。它太深太博大了,蕴含的东西太多了。就像肖邦、乔治桑和傅雷、傅聪,他们的经历太曲折,思想感情太丰厚,他们的忧愁和痛苦就比一般的人多很多。”

    “可是他们的快乐也会比常人多很多。你宁愿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呢?单纯而快乐的,还是深沉而丰富的?”我说。

    “你知道我的答案。”

    是啊,我知道,我们知道着彼此,就像知道我们自己一样。

    “想起了你喜欢的《伟大的悲剧》了。”我说。

    “现在我还是喜欢。可是对于肖邦和乔治桑,我很不喜欢他们的结局。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无法永久呢?都说是因为肖邦太敏感太脆弱,甚至神经质,依赖性强,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人,乔治桑太强大太能干。可是,性格强弱可以相容啊,为什么不能两个海同时存在呢?两个精神世界像海一样深的人是不能长久在一起的吗?”她凝望着我的目光穿越我的皮肉。

    “思想深刻感受丰富的人往往个性很强,尤其是追求完美化纯粹化,现实却太琐碎太多变数,有强大思想能力的人往往会欠缺处理现实问题的能力,这种错位导致了断裂,肖邦的悲剧就在这里。最完美的结局应该是两个大海汇成一个大洋。就像太平洋和大西洋。但是世上大海无数,大洋就屈指可数了。多少人有这样的包容力呢?多少人能在这样深沉的海洋里不触礁沉没呢?”

    “我救没有。”她好玩又羞涩地笑盈盈地看着我。

    “你有,你是半个太平洋。”我调侃道。

    “你认为深度重要还是纯度重要?”她突然问,两眼急切的亮闪闪的。

    “深度。”我不假思索说,在我的观念里,纯度就等于幼稚。

    “我觉得纯度更重要。”她有点失望。

    “为什么?”

    “纯度是基本,是必须的。深度可以不要,但纯度。深度应该是在纯度的基础上变宽变深的。”

    “怎么这样说?”

    “就像那个海嘛,它必须是蓝的纯净的,再是深的。要是海水不纯,泥沙垃圾一大堆,它就越深越麻烦了。”

    没想到她理解的角度这么好,我只注意横向比较,她却进行纵向比较。我一下子又热情高涨起来,觉得我身边的这个女孩简直是世界上最棒最好的宝贝,一次一次激起我心海狂澜的宝贝。

    “不是吗?”见我只盯着她看,她小声问道。

    “是。”我说。

    “肖邦和乔治桑的感情很深,是不是纯度不够呢?”

    “应该不是,他们也很纯的。是太深太纯了。有时过于深过于纯就更会出问题,他们的兼容性就会变差。”

    “什么意思?”

    “过深过纯的东西就接近于走极端了,走在尖顶和钢丝绳上,你说是不是很危险?”

    “噢,我明白了。嘿嘿,还是老师厉害一点。”她坏坏地笑看着我。

    “好啦,我们不讨论这些问题了。现在我们最该做的是睡觉。人生嘛,快乐和健康最重要,睡觉是这两样东西的基本保证。”

    “是吗?”她笑眼如水,水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