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我想知道你应聘的理由。”
“我需要钱,你给的工资很高。我需要工作,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我需要安静,尤其需要山村的安静。”
“可是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
“我喜欢小孩,喜欢写作,喜欢清净,我可以一边当家庭教师一边让自己成为一个作家。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吗?”
“我需要的人必须能连续工作几年,甚至要到我的小孩小学毕业。”
“没问题。”
“你愿意……自己的青春在山村度过?”
“这是我个人的事,我很清楚自己的选择。”
“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你认为怎样的人才是有诚意的呢?年纪更小的还是更老的?学历更低的还是更高的?”
“这个倒没法确定,因为有很多意外的因素。”
“就像我这样意外的应聘者。”
“好!那我们说定了,后天就起程,你觉得怎么样?”
“好。”
喜欢看高仓健演的《远山的呼唤》,那里有民子对他的呼唤,喜欢简?爱的桑费尔德庄园,那里有罗切斯特先生对她的呼唤。
没有谁呼唤我。我不需要爱人,我心已死。
我向往远山,只是对现实的逃避,也可以说是被呼唤的,那是陶渊明对我的呼唤。
下了飞机以后,辛德康夫妇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往他们的家跑去。车子渐渐离开了城区,进入了一个城乡交接的郊外。
很快,车子离开了那片平坦的郊野,钻进一片连山。车外满眼的绿色在匆匆飞逝。
“简——”罗切斯特绝望地呼喊。
“有人吗?谁在那儿?”
“是你,简。”
“真的是你!”
“我很想驻留在那个光辉灿烂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烦恼,不是以朦胧的泪眼去看它,也不是以痛苦的心情去追求它,而是真正的和它在一起,在它之中。”凯瑟琳说。
“我对埃德加的爱像树林中的叶子,当冬季改变树木的时候,随之就会改变叶子。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却像地下永久不变的岩石……我爱的就是希斯克利夫!他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并不是作为一种乐趣,而是作为我的一部分。”凯瑟琳紧紧抓住艾伦的双臂。
“上帝为我作证,上帝为我作证,北佬休想将我整垮。等熬过了这一关,我决不再忍饥挨饿,也决不再让我的亲人忍饥挨饿了,哪怕让我去偷,去抢,去杀人。请上帝为我作证,我无论如何都不再忍饥挨饿了!”斯佳丽回到被毁的家园,站在山头上。
……
《简爱》《呼啸山庄》《乱世佳人》的对白在我的脑海交替出现。大二的时候我和小玲选修了电影文学欣赏,两个人把这几部片子看了好几遍,晚自习结束后,我们就到教学楼外那一大片种满高大法国梧桐的草坪上,念台词。小玲最喜欢简?爱,勉强接受凯瑟琳,讨厌斯佳丽。我最喜欢《呼啸山庄》的情感,喜欢《简爱》的庄园《乱世佳人》的红土地,欣赏斯佳丽的勇敢。我们互相批判,最后在台词的背诵中忘却一切异议……
那些夜晚是我们的庄园之梦。
丹佛斯太太发疯了,放起火来,曼陀丽庄园成了一片火海……
现在,那些夜晚就如《蝴蝶梦》里的曼陀丽庄园,和吕贝卡的幽灵一起,烟消云散。
窗外是纯净的空气,夹着山的喘息泥土的呼吸绿树青草的欢喜,钻进我的鼻孔和肺,吹进我的心里。这不是庄园,这是中国的山村,朴实,轻灵。我们就停在了这一片由不少村落组成的山脚下。
篱笆村,这个赋有诗意名字的村庄接纳了我。
二、静止的河流
“辛安!过来!这是来我们家陪你的文青姐姐。叫文青姐姐好。”辛德康先生愉快而洪亮地喊,一边带我走近空旷碧野中的一个“篱笆园”。
辛安。
站在木门边夕阳下的一个小女孩。
白衣青裤的静默的姿势像一个恒久的记忆。
辛安。
圆而白皙的脸,洁净,安宁,纯美。
短发在阳光下散着金褐色的光。
辛安。
修长的眉毛下有一个深沉博大的世界,里面住着春天碧草的温柔,夏天山泉的清澈,秋天落叶的寂寞,冬天雪原的浩瀚。
她的眼神,专注,悠远,孤单。
我的心似乎凝结了,我看到了岁月尽头的自己,那么真实地站在那儿,站在木门边,夕阳下,静默,悠远,孤单。
“辛安,叫姐姐好!”辛德康走过去拉起她的手。
小女孩有点别扭地挣开了她爸爸的手,睁着清澈的悲天悯人似的大眼睛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清脆地叫了一声:“文青好!”
“叫文青姐姐啊!叫姐姐的名字不礼貌。”辛德康先生皱了皱眉。
“文青,文青,我就叫文青!”孩子突然很大声地嚷。
“唉,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辛德康有点生气。
“哎,不是安安倔,安安看完《小鬼当家》就不愿意叫人姐姐、阿姨啦,都要学那些小鬼叫人家名字呢。”一个五十几岁的妇女走了出来。
“哦,宋妈,这是请来家里陪安安的文青小姐。”辛德康向她介绍,然后转向我:“嗯,文小姐,这是宋妈。”
“噢,好,好,好啊,这下安安就有伴了。文青小姐,你好啊,呵呵呵……”她略胖的饱满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你好。”我对她笑了笑,“叫我文青就好了。”一边又调回目光看着那个叫辛安的小女孩。
“安安,跟姐姐做朋友,好吗?”我走过去蹲了下来,拉着她的小手。
这个小孩子,安安,她依然用清澈得透明的眼睛望着我,傍晚的阳光照在她长长的眼睫毛上,有一种非常动人的美感,纯净圣洁,满含深情。
“不是姐姐,是文青。”她乖乖地让我拉着她的双手。
“嗯,是文青。文青想跟安安交朋友,可以吗?”
“可以,我同意。我们来拉钩。”她认真地说,一边把小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我们就勾着手指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要是变——变小狗——”拉完以后安安就开心笑起来。
“哎,安安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哩,这下好了,呵呵呵……”宋妈说。
“安安,宝宝——”辛太太拎着一大堆行李走了过来,“宋妈,来帮忙拎东西。”
见到妈妈来了,安安的笑容就不见了。
“宝宝,妈妈想你了,过来给妈妈抱抱——”辛太太放下行李张开双臂快步走了过来。
安安突然转过身子往门外她妈妈相反方向的一侧跑去,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辛家很大,是一座两层的青砖楼房,一楼有客厅、饭厅、厨房、卫生间和两个房间——一个是宋妈的卧房,一个是杂物房,还有一个半开放的小客厅,其实那是一个半书房半休息室的场所。二楼有四套套房,都备着非常完整的家具用品,全都安放着双人床。整座房子的格调质朴柔和而大气古雅。楼房四周的院子非常大,用长长的粗篱笆密密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篱笆上爬着藤蔓,牵牛花,篱笆边上还种着枸杞菜、野山芋和石榴树,很有野趣。大门的左侧有一棵大槐树,树冠很大很宽,远远高于楼房,并一直罩到篱笆的外面。槐树下砌着一张圆形的大石桌,还有几张石凳子。大门的右侧是开阔的菜地。
这简直是一座华美的乡间别墅,外面粗朴自然,里面雅致高朗。
晚饭的时候,安安就坐在我身边,一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辛先生和他太太逗她说话,她也只是看看他们。
“辛安,怎么不和爸爸妈妈说话呢?”辛先生问。
“奶奶说了,吃饭不能说话。”安安看了看她爸爸,又看了看她妈妈,眼神很特别。
“哦,那就好好吃饭吧。”辛先生有点不耐烦。
饭后,辛太太把安安牵到身边,想把她抱起来,安安却拼命往外挣,直到见到妈妈满眼泪水,才停了下来,也只是靠近她妈妈坐着,不给抱,也不给亲。辛太太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她也只是“嗯嗯”了几下。最后,辛太太去把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安安才有了点热情,但这种热情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她又没劲了。那是一些糖果啊,衣服裙子啊之类的,还有很多玩具,都很漂亮,我很奇怪这个孩子不喜欢。
晚饭后到睡觉前,辛先生一直坐在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看战争片。等辛太太留下安安回房的时候,他就把安安喊过来,对于他的威严语气,安安本能地有点畏惧,乖乖地又不太情愿地靠近他,辛先生指了一**边的空位,让安安坐下,他不要求抱也不要求亲,安安也就不会躲。辛先生指着电视,跟安安说:“这个仗啊,打得真漂亮!看到没有,又击下一架飞机啦……”安安显然不喜欢打仗的片子,她“嗯啊”了几次后,就说:“爸爸,我要去洗澡。”辛先生两眼依然盯着电视,说:“好,去吧!”
“文青,你和我上去好吗?”安安走到我身边,幽深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好啊。”我牵着这个特别的小女孩离开了客厅。
辛德康夫妇安排我和安安住一个房间,安安的东西已经从宋妈的房间搬上来了。对于这样的安排我是没有任何异议的,我大哥的儿子这年六岁,以前寒暑假的时候他就常常跑去跟我睡,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安安要宋妈给洗澡呢?还是要文青?”我问。
“我自己洗。”安安竟然害羞起来。
见到我疑惑又发笑的样子,又说:
“我会洗的,我三岁开始就自己洗澡了,还洗得很干净呢。”说完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