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伸出柔荑抚了心口。然而却在这时，那紧闭的门帘外，却突地伸进一只手来。
年轻的男子的手，手指洁白而修长。骨节突出，像是摔碎的瓷片。
她一滞，急急地咽下一口在舌尖打旋的紧张。不想却在这时，竟突听得门外传出一阵银铃似的娇笑。
“这不是暝国太子？长得可真俊啊……”有人絮絮地说。清浅而低小的声音，却是带了十足的妩媚。
她方想掀了身旁的窗帘向外看去，那外间的轩辕洬，却在这时当先地钻了进来。
她看到那被他带起的门帘一角，露出的罅隙间可望到站在不远处衣香鬓影，翠钿乌云的几位嫔妃。一个个虽是骨扇遮面的模样，却仍旧嬉笑着目不转睛地朝这边望过来。
她咬了下唇没有说话。那方进来的轩辕洬已关好门帘坐在了她的对面。望着她，带着如有若无的谑笑。
“殿下。”她轻唤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微微垂了螓首，再不敢看他的面容。
这宽敞的马车中，虽是坐了两人，却仍旧是绰绰有余的模样。然而，但看到他与自己相对的脚尖时，沛菡的脸还是立马地红了。
空气中，只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息。淡淡的，带了他身上携卷而来的清寒。淡漠如霜，却又温润如玉。
不觉得，那颗关在胸口的心，竟是飞快的跳动了。像是蓬勃而茁壮的生命，竟是捎带了盎然的律动。连带着那脸上发烧似的烫，一同交织在这个冒失的季节。
她有些不自主地搅动了放在腿上的手指，眸华却有意无意地瞥了他的方向。
蓦地想起他们前几日不尴不尬的相处，又想到他曾经辗转在自己她唇上的温度，立马的，那心中就泛起一阵起酥的痒。
“拿去吧！”对过的轩辕洬突然地开口。清浅的语气，听不出是何种情绪。
沛菡猛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他，正从宽幅衣袖中掏出一个银质的手炉，递予她。
她一滞。虽然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却终是没有下定决心去接。
心中，总是顾及着什么。为了盘桓在四周那抹莫名而混沌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只让她觉察出力不从心的轮廓。
她明明该是很他的。他也许就是害了她们曲氏姐妹的刽子手。若没有他，她也不会被逼入这样的绝境。让她向着所挚爱之人的心，只是一片望尘莫及。然而，却不知为何，她竟在深切地恨他的同时，却也出现了诸多的疑惑。譬如沛珊之事，又或者是他的冷漠。
她抬起眼。眼中充斥了复杂的表情。而轩辕洬，却是毫不在意地，将那掌中的手炉递到她的手上。
那温暖的手炉握在手中是一片熨帖似的烫。安抚着她早已冰冷到失去知觉的手指，是一片舒心的温度。
这，是他在忏悔吗？为他阻碍的她的人生。又或者，是在感谢前几日她之于他的悉心照料。或者，都不是。他只是在变相嘲笑，因为她自掘坟墓地，将自己与李曜相阻隔。只为成全，他那凭空而出的相思。
她，真是愚蠢。女人的愚蠢。因为骤然而起的心绪，变幻莫测，阴晴不定。往往前一刻说出违心的话，而下一刻便马上后悔。
是的，她后悔了。因为提议回韶阳宫的事。她已觉察出深深的后悔。虽然，自己的心中仍旧知晓与李曜的相交不会有未来。但，内心深处还是会有所期待。与他的相见，与他的相望。那时，怦然心动。那时，心照不宣。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淡漠的苦笑。然后瞥过眼，再不想去望轩辕洬的方向。
而坐在对面的轩辕洬，也是疏离地怔愣着，并不说话。如玉的面容上升起的淡漠而冷萧的表情，也是一贯的寒瑟与决绝。
仪仗的队伍与马车继续向前行驶。穿过皇宫，穿过街道，向着玉景巷的方向而去。
一路无话。
好容易到了韶阳宫。早已有接驾的宫人提早地恭候了。
沛菡由彩蝶扶着下了马车，便看到站在韶阳宫正门前的柳月，正一脸欢喜地望着那正向宫门处走去的轩辕洬。
天空之上，有淡淡的毛茸茸的阳光轻巧地落下。明媚却温和的光线，便在这寒冷的时候，变作了一方最美丽的魅惑。
而那个叫做轩辕洬的男子，正缓步地朝着柳月的方向而去。颀长英挺的身影，虽有了短暂的消瘦，却更见瑰姿艳逸的万千风骨。
他真是个俊美的人儿。面若冠玉，目若朗星。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真是好看！
这样想着，已见那轩辕洬近到了柳月的身旁。
沛菡看到周遭的宫人都因了轩辕洬的到来而深深福下了身子，谦恭的模样。即使不情不愿，却也不由他。
而那清秀绰约的柳月，就站在那儿。她看着面前走来的穿着月白锦袍的男子，一张姣好的面容上，尽是一方生动的期许。
可不料，轩辕洬却并未看她。在她满怀期待的瞳仁中，毅然地错开了方向，向着停在宫门口那顶宝华的蓝呢轿子而去。只留下一袭，孤绝冷漠的背影。
沛菡看着这一突如其来的景象，一时竟是滞在那里。直到身旁的彩蝶唤了，才被宫人们催促着上了另一顶轿子。
轿子一路颠簸地往蕊青宫的方向而去。方下轿，那蕊青宫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切就映入了眼帘。
沛菡站在庭院之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只感到这之前入宫的时日，实像一弯繁复而冗杂的梦境。欢欢喜喜，悲悲戚戚。一切，都仿若过眼云烟一般的，再也不在了。
天井中那棵大大的梧桐。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浑身上下，尽是一片斑斑驳驳的时光刻痕。漾在这儿，一阵风过，那老树之上未完全脱落的叶子，便不留余地地簌簌地落了，像是在那记忆深处曾下过的一场瓢泼大雨。
心中，总是有些无来由的感伤。因为这样悲伤的离别抑或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不由分说地交织在脑海。就连面前的梧桐之树，也再不似了原先的模样。
风月殿中的那棵树，也不知如何了。还有那站在树下的人，他玄色的身影。终究在她的眼前只化作一抹无力的苍白。褪了颜色，又染了心伤。
想起临走时分李曜送他们出宫的模样。他看着她。若即若离，虚无缥缈。就仿佛明明弥漫在眼前的浓雾。可是伸出手去却又摸不着。
而这样，也终究够了吧……
她苦涩地一笑。垂首，便看到那手中被紧紧相握的手炉。暖融融，热腾腾。却终究化为一缕嘲笑。
她微微地扯动了嘴角。然后向着那洞开的寝殿房门，踽踽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