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野仰头望着马上的男子。墨发轻舞，锦衣飞动，衬着头顶那一轮皎月，如神邸般高贵不可攀比，清华不能方物。
那双眼睛浩瀚如星空宇宙，盈盈似清水微漾。
“你来干嘛？”她问。
雪境抿唇微笑，高雅斯文，双眼微弯成弦月皎皎，“接你。”
他好像很高兴，很高兴那种高兴。林小野皱眉，高兴啥呀？看他笑眼弯弯，浑身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愉悦劲儿，很不解。却还是抓住了雪境伸来的修长如玉的手。
温凉细滑的触感，指腹虎口有软茧，不过相比起来她的手反而更像男人的。
身体一瞬腾空，稳稳落在马上，背靠着一处温暖而结实的胸膛。林小野感觉浑身不舒服，动了动想往前坐，却被腰上横过来的手臂箍住，与背后的暖源贴更紧。
“放开。”林小野沉下脸，声音冰凉。
雪境唇紧抿成一条线，黑眸里不明情绪暗自汹涌，看着怀里人的头顶，越发箍紧林小野的腰不发一语。抓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高喝，“驾！”
放开？
不可能，放了，她就跑了。或许是，前一次那种失去的痛太过深刻，以致这一次不能承受，不愿再承受，所以不容自己再失去……
雪境眸光似要洞穿眼前茫茫的黑夜，那水一样清的眼，灌注了前所未有的坚执与激狂。手臂如铁，禁锢着林小野的腰，那一瞬间给人的感觉，好似前方就算是地狱，也要将之拖下去。
犹记得那天，万里清空，阳光明媚，万物葱茏。
如此晴好的一天，很平常的一天。
可是却不见了林小野。
他像近月来的每一天，像孤魂野鬼在王府游荡。一个人用早膳，一个人吃午膳，一个人坐在凉亭喝茶。然后习惯性的飘到王府前院一棵木兰树下站着，遥遥的看着大门，看着敞开的大门外人来人往。希望着那个喜欢男装打扮的女子像一个普通男子一样，带着尘土和各种香味混合的民间气息从那群陌生人中走出来，走过来，走进来，走近他。
然后他会迎上去，叫一声‘爱妃’。接着迎接她的怒气勃发。
不过最近，她厌恶又气闷的表情越来越少见，听到他这么叫只是从容的瞥他一眼，然后忽略他，走过去。他觉得真是越活越回去，竟然玩上了孩童的游戏。一月如一日，却是乐此不疲。想来，是心空了太久已近荒芜了吧。
可是，她今天迟了。
晚膳已备好，福伯前来催了几次，也不见那渐渐稀少的人群里走出一个熟悉的她。
和儿哭哭啼啼的跑来说林草不见了，暖儿难得惊慌的附和说鸣芳也找不到，还有王妃存放的银两也没了。
他看着这两个苏家陪嫁过来的丫环，心想：大概，有事耽搁了。
一个人用晚膳，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一个人用晚膳。初来永乐有莫和烨阳，就算白天不见两人身影但晚膳是能见到他们的。后来有了林小野，神出鬼没，但晚膳时是能看见她如狼似虎的粗鲁吃相的。
如今，却是他一个人面对这一桌膳食，一桌肉荤过半的膳食。
一个女子怎么如此喜欢肉荤？像个山野壮汉。不喜甜食，不喜素。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这样一个奇妙的女子如今……走了？
雪境放下碗筷，“撤了吧。”毫无食欲。
第二天，第三天……
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从来不觉得，原来一个人的王府，空寂得这么难以让人受。
第四天，他没有去那棵木兰树下，只坐在凉亭里看清茶飘香，白雾缭绕。一坐就是一天。
第五天他去了雪澜殿。看着那牌匾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如今高坐凤位，芙蓉一样清潋的女子了。如今突然想起，心底像掀涛推啸。痛，却不哀伤。坐在莲池假山上的凉亭，忆起了那句荒唐的“我强奸不了他。”
第六天，福伯领来个女子，拿着翡翠坂指自称楚含露。
这是个素白的女子，很温柔很贴己。有礼守节，优雅婉淑，很得体。突发其想邀她同桌用膳，他只是突然害怕了寂寞。可她受宠若惊又娇羞含怯的模样让他后悔了这个决定。
“福伯，我倦了。”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雪境浅紫锦袍水一样从楚含露身边流过。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面对满满一桌肉荤。
月光如水。那皎洁的月光青霜一样将大地铺得银白一片。
晚风清凉。
雪境安坐于雪澜殿后院的假山凉亭——望月亭，承着徐凉夜风。长发披散，在月下一片流光。清淡的表情，空逸的气质，似要就此羽化而去。
他望着那轮月，圆盘一样。耳边竟然想起，一次在此观月闲聊——其实，不应叫闲聊。因为当时，她瞧着月，而他瞧着她，没人说话。明明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却引得他目光常驻。当时她说了一句话来着，很可笑。她说：那月亮就跟滚了灰馒头似的。
这样瞧着，可不就像馒头吗？还是滚了灰的。
雪境粉薄的唇角扬起一抹轻软的笑。一瞬间，那清淡渺远的气质像雾一样散去，蒙上了一层初阳的温暖，柔软，而和润。这分明有些凉薄的月光也染上了他化不开的温软，轻轻依伏着，融融润润。
只是那笑，又一眨眼收了干净。
霎时，茫茫世界，只剩遍地空无，茫茫无一物的空无。
真的，走了吗？
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第二个女子，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夜不能寐。
周边气息突然一乱，瞬又平静。雪境心里涌起了热流，有些热切，却又流动出一丝不安。然后听到阴影里有人说：“禀报王爷，王妃办完事正在回赶，五天内能回府。”
雪境对着洁白的月亮温文的笑了，又想对月长啸！胸中激荡着汹涌薄发的豪气，想对月呐喊！
她回来了！
她竟回来了！
林小野林小野林小野林小野林小野！
他猛的站起来。面上清冷着心里激荡汹涌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五天能回？”
“呃，王妃似乎盘缠用尽，只……顺手……牵了头毛驴。”
……
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
“下去吧，好生保护，随时回报。”
“是。”
空气又一阵轻微流动，人已消失。
雪境的嘴角不自觉牵起畅快的笑意。周边万物风景也似沾上了他的喜意，活跃着，跳动着，兴奋着，激动着，热切着……
竟然……回来了？
回来了……还能让你走……吗？
呵呵，不能。
“驾！”雪境再一次清啸。声音辽远清亮。搂紧了林小野，在永乐的街上，乘月奔驰。一脸的笑意，满心的狂执：雪境不会容许自己一再失去，林小野，就此陪着雪境吧，不论上天还是入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