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想这么沉默
苏青竹无语摇头，他这个侍卫只小他一岁，可心智似乎小了很多似的。正要挣开苏平的手，却见林小野僵尸一样从旁边走过，身上胡乱套上去的衣服随着她的动作慢慢下滑，甚至露出了半个肩。
苏平惊诧的站住，和苏青竹一起疑惑的看着她走到桌子旁，用脚勾开一个凳子，坐下，伸手拿起碗筷，机械的开始吃饭。
苏平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感觉阴风阵阵的从脚底往上钻。看着林小野的侧脸，表情呆滞，眼神僵直的看着前面，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跟个死人似的……不，是会动的尸体。只为吃饭而吃饭，一口一口吃着，偶尔夹些菜。那样子似乎她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也不管吃进去有什么滋味，只是麻木而机械的重复吃饭的动作。跟个活死人似的。
苏青竹柔光潋滟的双眸深邃了些，柔和温润的脸上渐渐附上了疑惑与怜惜。胸口好像憋了口气怎么也舒畅不了，闷闷的有些堵。
他不知道他救的女子遭遇了何事，但可以肯定，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看着林小野坟墓般死气沉沉的身影，苏青竹轻叹口气，抱拳，“在下回房了。”说完迈步就走，苏平立即跟上，目不斜视，脚步快得要超过他家公子了。
还没有走出去，华叔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黑黑的盒子一样的东西直接走到林小野面前，看林小野的衣服乱得不成样子，扭开了头。
“姑娘，这是在湖边拾到的，猜想是你的东西，小人就捡回来了。”
好一会儿，林小野才缓慢的看过去。霎时，身体僵住，夹着的青菜哗的掉到了桌上。猛的摔掉碗筷探身急切的抢了过来。
那是手机！她的手机！
慌忙按了半天却没有反应，反过来抠开后盖抠出电板，又使劲甩了半天吹了半天又安上电池，还是开不了机。又抠出电板捣鼓半天又安上，还是黑屏。
她不动了，拿着手机直愣愣的坐着，眼泪从那空洞死气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好像完全绝望了。
惊奇的看着她捣鼓手机的华叔和苏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苏青竹站在斜对面，眼睛变得如海一般深邃宁静，双手背在身后，心微微有些震撼。他才知道，一个人可以如此绝望的流泪。
“公子，小的来点灯。”
“进来……不，等会儿－－华叔，去接灯。”看了衣衫不整的林小野一眼，苏青竹改了口。
灯亮起来了，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蜡味。蜡烛并不亮，昏黄的，人的脸在不稳定的光线里也呈模糊不清的暗金色。随着火焰的摇晃，屋室里显得鬼影重重。
“姑娘休息吧，切勿多想。”说完，和华叔、苏平出去了。踏出门槛，苏青竹从外面将门拉上，在门缝里嘱咐了一句“记得栓门”。
门阖上了，脚步声也远了，林小野还直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毫无生气的睁着，心就像那似乎永远也不会亮起的手机屏幕，一片黑暗，了无生气。
手机里有爸妈和她的合照，有在现代一切她喜欢的人事物……
看不到，好像连最后的念想也被生生的掐断，阻隔……
活着……
这样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时空活着……
突然觉得，死真的比活容易……
可是，妈妈让她好好活着……
爸妈被人杀了，而她的恨她的怒在悠久别的时间面前全部变成无力的悲伤。她现在就只能坐在这里心伤，心痛。
她愿意提着刀领着一票儿弟兄和老鹰的人拼个你死我活，就算全军覆没，死得惨不忍睹，死无葬身之地她也不愿意坐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如此无用的心伤。
那么无用啊……
在时空面前她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她是活下来，可以后怎么办呢？
夜渐渐深了，星星挂上了夜空，有虫鸣，有蛙叫，有乌鸦还是什么鸟叫着扑打着翅膀飞走。烛火在风里摇曳，好几次快要熄灭，风停，它又得意洋洋的燃起来了。屋里空气有些闷，压着心脏一般，连呼吸都觉得不太顺。
夜很静，静到能听见敲门声，还听见小二睡意朦胧却不失清亮的声音喊：“来啦！”接着似乎有人进客栈来，然后是一阵轻微的吵杂，然后有一串脚步声上楼来……
林小野一直听着，一直坐着，连头都没有转动过。心很空，空到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响起了声音，然后变得吵闹，纸窗外有微白的光亮起来了，并带了些微红。燃了一夜的烛火终于在一阵强风的攻击下，熄了，那白光强烈了很多。室内慢慢由暗转亮，从朦胧转为清晰。
“叩叩。”
“姑娘。”苏青竹敲了两下门，轻唤，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又轻叩了两下门，“姑娘，我们要赶路了，你……”
“吱呀。”门被敲开了一条缝。苏青竹了愣了一下，轻轻推开。林小野就坐在正对着门的桌子旁，背僵直的挺着，手里还拿着那个小黑匣子，似乎一夜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姑娘……”
“你说，假如你突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该怎么办？”林小野对着手机像在自言自语。
苏青竹有一瞬的怔愣，看着林小野依旧没有改变的姿势，几不可察的拧了拧眉。看向紧闭的窗子，没有回答，走过去，轻轻推开了窗户。
“姑娘，青竹不知姑娘所遇何事，但既然阎王未收你，那姑娘就应坦荡面对命运，好好活下去。切勿再做让人伤心之事。”
苏青竹声音缓缓，犹如幽谷潺潺溪水，优雅温柔，带着他特有的从容气度。
林小野慢慢抬眼看过去，耀眼的阳光直射在苏青竹身上，似乎给他笼上了一层白雾般的轻纱。白净斯文的脸容在那柔和的光晕里几分优雅，几分朦胧。林小野有一瞬被闪了眼，微眯起眼看着被包围在白光里的人，又看回自己的手机。
命运……
这算是什么命运？
全家死光了，还不给她报仇的机会，这就是命运？
是上天可怜她，怕她报仇不成反而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把她丢在这时间的过去里？
那她的过去呢？是时间的未来里……
“要怎么活呢？”她再问。她的身份没有了，地位没有了，厮杀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变了，要怎么活？
“以前怎么活，如今也当怎么活。”
苏青竹肯定的语气让林小野一愣。以前怎么活，如今就怎么活？
呵！难道她还可以开着机车提着刀砍人？还可以扛着机枪扫射那些王八蛋？还可以看电影洗淋浴玩电脑？这会儿她突然觉得那个秃头的数学老师也是个好人了……
已经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一切也已沧海桑田。
既然如此，那就……
在这里活着，活着应该不难才对……
林小野缓慢的站了起来，僵硬麻木的身体险些站不稳。迈动木头一样的双腿，一步步走向苏青竹所站的阳光，缓缓蹲下，小心翼翼的放下手机，和抠出来的电板摆在清晨并不炙烈的阳光里。
有工具的话，她比较想把它拆开来晒。
“苏青竹，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你个不要脸的女人！少在这里勾引我家公子！”苏平一声暴吼冲进来，一掌推开还蹲着的林小野，把苏青竹挡在了身后，瞪大本就比较大的眼睛怒视着被他掀倒在地的林小野，“救你一条命算可怜你，你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了？犯贱！”
“苏平！”苏青竹沉下脸低斥，刚才的惊讶也变成现时的恼怒。这个苏平，真是……唉！
“姑娘，请勿……”
“我叫林小野，家中独女，父母双亡，一个人……流浪。”
流浪……以前最高兴的就是和林野流浪，原来真正的流浪那么……悲伤。
林小野站起来，静静的看着面前两个怔住的男子，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流露，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苏平，赶紧赔礼！”
听到苏青竹的沉声低斥，苏平才猛然清醒。脸上羞愧之色密布却又强撑着不低头。看着依然静静的看着这边的林小野，匆匆丢下两字“抱歉”不见人影。
“林姑娘，苏平心直口快，心无恶意，只是护主心切，请见谅。”
“你要不要留我。”
“这……”苏青竹哑然，心思百转千回，却又嘲笑自己的犹疑与惊讶，“林姑娘请稍作收拾后，下楼吃过早饭随我们回临安城吧。”
苏青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林小野零乱的衣服，低头，抱拳，温文有礼。
“我不会。”林小野淡淡的说，又一次击打了苏青竹从容的心。
这世上不会穿衣服的，可谓……可谓……
唉！
苏青竹暗自叹气，走过去轻语了声“得罪了”，一件一件仔细温柔的替她整理衣服。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苏青竹浅浅的呼吸萦绕在林小野头顶，暖暖的，很温柔，有很好闻的味道。
整个过程苏青竹只看着手上的动作，目不斜视。可是鼻尖呼吸到的淡淡香气让他的心轻轻的在颤动。
“好了。记住了吗？”苏青竹垂手后退了一步，笑问。
“嗯。”林小野点了点头，移步到窗下弯身拾起手机，安好电板紧紧揣在手里，“走吧。”
“姑娘的头发……”
“就这样。”
苏青竹一愣，随即摇头苦笑。这女子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出门右走没几步就是楼梯，迎面走来两个一高一矮的米分面男人，苏青竹上前一步作了个楫，谦和而温雅，“树公公，小宝公公，昨夜可睡得安稳？”
“苏公子有心了，一夜安稳，床褥虽比宫里的次等，不过也还舒适。”树公公微扬着下巴，半闭着眼，宫里人的自傲尽显，一派雍容的往楼下走。突然看到林小野直愣愣的看着他，眉眼一挑，尖细的声音继续冲击林小野的耳膜，“姑娘身体好些了吧？”
林小野眼角抽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太监是这个样子的……那声音还真是不敢恭维……
“怎么回话的！一介民女竟敢对总管公公如此不敬－－”
“小宝，休得无礼！”树公公眼睛一斜，出声阻止小宝的训斥，看向林小野，那双闪着金光的细长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傲然，“姑娘海涵。”
“树公公，林姑娘家遇大难，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如今心中后怕，心思难免不安。公公仁慈，听不得人受苦受难，还望公公费心多开导开导林姑娘。”
苏青竹眼中光华流转，抱拳又是一楫，礼数周到，不卑不亢。一抬手一弯腰间，浑身光华闪现，如玉温润，如水轻柔。
好一貌似潘安，温润如玉的男子！
树公公暗叹一声，眼中的傲然渐渐散去，换成盈盈笑意，“苏公子心善果不假呀！”
“公公过奖，公公才是真正慈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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