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仗着你那死去的外公,我母后乃当今皇后,我外公也是当朝太尉,我凤云溪如何输给你了?!
若是云罗知道四公主凤云溪的所思所想,只怕会哑然失笑。她不过是不欲多呈口舌之利罢了,没想到到凤云溪眼中,却成了自己骄傲自满,自恃身份。
又听宫人尖细地唤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身着云龙纹袍,头戴五金冠,威严夺目,而紧跟在他身侧的孙皇后则头戴碧玉瓒凤钗,身着绛紫色宫装,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项上带着八宝璎珞东珠,华贵逼人。
众人连忙恭敬行礼,皇帝和孙皇后落于上座,皇帝威仪的面容上满面春风:
“众卿家不必多礼,今日乃是为各位凯旋而归的诸位英雄接风洗尘,请诸位卿家纵情畅饮,莫拘君臣虚礼,共度今宵。”
众臣自然不会当真不拘君臣之礼,连忙疾呼万岁,皇帝满意地微笑,目光扫至谢允然身上:“谢卿家。”
谢允然出列行礼,皇帝问道:“你履立奇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凤云罗抬了抬眉毛,望向谢允然,皇帝这一番话,已经点明了皇帝的底限。
古往今来,从未有平民能够进入仕场,仕场,永远是贵族的猎场。因此,皇帝的这一番话里,着重的是“赏赐”二字。
你可以要金银财帛,要良田美宅,要美人无数,但惟独不能要官。
在凤云罗看来,谢允然读书甚少,哪怕自身或许有些才智,但从未浸滛过官场的他,根本不会懂得这些弯弯道道。
若是说错了一句话,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的谢允然,哪怕是立下了显赫军功,恐怕……
终究只是一介布衣呵。
凤云罗心中低叹。
谢允然正色答道:“草民乃一介布衣,略懂武艺,只望报效国家,为国效力。草民家有几亩薄田,尚能饱腹,不敢有所求,只希望在国家需要之时,能允许草民披甲上阵!”
凤云罗的目中闪过些诧异,没想到此人看起来愚钝,却如此能言善辩,再见他双目诚恳炙热,愈发惊讶,此人,竟然真是有一颗赤诚之心!
她的心里,不由对这个身份卑微的男子,生出几分敬佩来。
皇帝只是微微笑着,看不出喜怒,又问:“谢卿家,你此生最大的弘愿为何?”
“战死沙场!”
他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四个字,铿锵有力,竟然溅起一地血腥戾气。
皇帝微微一惊,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年轻的脸上,眉目五官已经初见棱角,眼睛却似夜里的虎,戾气四溢。
在少年还在成长的时候,他去了战场,去杀敌,去屠戮,他的成长在死亡和血肉的残肢中,畸形而血腥,导致眼前的这个少年,骨子里有种天然的嗜血。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知。
这便是年仅十八岁,就能亲手斩杀月氏国第一高手的少年。更为难得的是,这样的少年,竟有一颗赤诚的心。可以预见,假以时日,这个少年的成长,将是多么的可观……
舌战
皇帝沉吟着,食指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朕念你一片忠心,又确实是栋梁之才,破格赐封你为左军都尉。”
谢允然还未来得及吱声,一位大臣就高呼:“皇上,不可啊。”
这位大臣,乃是三公之一的太尉孙仇海,乃是孙皇后的亲父,四公主凤云溪的外公,亦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
“古往今来,人才的选拔,皆是由各地官员举荐孝廉,此子虽立下大功,却并非孝廉,破格赐封,只怕会动摇祖制,此为其一。一国的官员,代表着一国威严,此子虽然武艺高强,但出身寒微,出任仕途,岂非有损我国官员威仪?此乃其二。此子斗字不识几何,为官之人,哪怕是武将,无人不懂三书五经,如此传出去,岂非可笑?此是其三。皇上,还望三思啊。”
以太尉为首的保守派官员,纷纷跟着出来附和。
事实上,太尉所列举的三宗罪,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表面原因,他们这些士族大夫,各个身后都盘根纠错着庞大的豪族势力,通过垄断举荐孝廉,往全国各地输入自己的势力。
而谢允然作为庶族寒民,若是被皇帝栽培起来,便会独成一股势力,对他们整个士族的权力网络,都会构成不小的威胁。
谢允然垂着眸,看不清他的神情。
此时的凤云罗,很想抬起他的脸,看看他究竟什么神情。她自小打在宫中长大,自然明白,这其中贵族和庶族权力的此消彼伏。
与权力无关,如今这个救了她男子,这个本应该被国家视为英雄的男子,正在被这些没有为国家奉献一丝一毫之人羞辱,她无法坐视不理。
“太尉大人,本宫欲请教大人几个问题,不知可否赐教?”
她轻轻起身,笑吟吟地睨着太尉孙仇海。
“赐教不敢当,公主请问。”
她微微一笑:“敢问太尉大人,此次出兵月氏国,共有士兵多少人?”
太尉抚须微笑:“此番出兵,共有左右两路将士,左军有三十万人,右军有十万人。”
“太尉大人位居庙堂之上,还能如此关心我军将士,云罗佩服。”
她轻轻走下席,袅娜娉婷,向太尉孙仇海欠了欠身:“敢问大人,这四十万将士之中,有多少是庶族子弟,又有多少是士族子弟?”
太尉抚须的手一滞,脸上的笑容顿时架不住,有些难看。
谢允然抬首,黑沉沉地目光,深深地看着那名浅笑的少女。
“又请问大人,此次一役,逝去的将士之中,有多少是庶族子弟,又有多少是士族子弟?”
众人皆沉默。
云罗脸上的笑意顿敛,闪着寒光的眸扫视了一番众人,而后才落在太尉脸上。
“此次参战共有四十万名将士,其中只有一万不到的将士是士族子弟。这些庶族将士,为了保护国家,披肝沥胆,洒下一腔热血和大好头颅,去时三十九万,回到故土时,已不足十万!而一万不到士族子弟,却无一人伤亡!”
“所谓孝廉,即是指孝顺廉洁。这些庶族子弟的确可谓不孝,因为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孝顺自己的双亲父母。但他们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保卫了我们的国家,让千万的家庭免受战乱的铁蹄践踏,免于战火纷争,此乃大孝,此乃大义!”
其声清朗,如珠落玉盘。其声铿锵,如金石相击。
举座皆惊。
谢允然痴愣地望着那名瘦弱的少女,黑黝黝的目中,有自己都未察觉的灼热……
舌战(二)
“你……你,这是什么歪理!”
太尉孙仇海狠狠拂袖。
皇帝沉吟着,偶尔抬头深深地凝视着云罗。
他一直有些小看自己这个女儿了,在他看来,他的这个女儿,虽不太差,却也不会太过优秀,刚好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处。
云氏满门忠烈,无论是当年的辅国公云唯庸,还是他的两子云程翰和云程章,皆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惊采绝艳之辈。就连当初的贤妃,也是才华名动京师,冠盖满京华绝世美人。
这个拥有了自己血统的云氏血脉,竟然如此平庸,偶尔想起,也会微微自嘲。
如今听她一语,方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个女儿。再看这个女儿,只觉她清而不濯,艳而不妖,美却不俗,的确是有一股其他公主不堪比的气质芳华。
只是未想到,她竟然对国家大事,如此紧密的关注着。
前朝刘太后的前车之鉴,女子和政事这两词放在一起,在凤国乃大忌。
即便如今登上大宝,执掌龙印,他依旧还清晰记得,幼时被刘太后幽禁在暴室,被宫人太监欺辱,生如猪狗的惨景。
他恨极了刘太后,登基之日,将刘太后的尸体亲自鞭尸,剥去衣裳,在皇城游街三日,方才将其挫骨扬灰。
凤宏远登基之处颁下的初诏便是: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皇帝深深看着云罗,手指在玉杯上反复摩挲。
“云罗果然聪慧绝伦,见识过人。不愧是辅国公的外孙女,有云氏风采。”皇帝放下酒杯,如慈父一般赞赏。
众臣见皇帝激赏云罗,纷纷跟着附和,云罗听到云氏二字,身上却冷出了一身汗。
她太大意了!
谢允然接近帮了自己,不用远嫁和亲,见他被群臣侮辱,她怒从心起,遂帮了谢允然说话,如今察觉,自己无意间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父王谬赞了,儿臣哪能有如此见识,这些都是上次儿臣与大皇兄闲聊时,大皇兄无意间与儿臣谈起。儿臣所言,不过是照着当日大皇兄所言,依样画葫芦罢了。”
大皇子凤啸清乃是李夫人之子,年方十八,李夫人宫女出身,上不得台面,加之孙皇后迟迟无子,凤啸清刚出生,便抱来充作孙皇后的孩子养着。
凤啸清坐在孙皇后身侧,闻言,一时有些怔愣,关他何事?
见父王母后都看向自己,又想到方才父王、各位大臣对云罗的激赞之语,忍不住洋洋得意,顺手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
“父王,前不久儿臣同三妹闲聊时,不慎与三妹谈及此事,顺口说了些胡话,倒未想到三妹竟如数记了去,今儿个倒是贻笑大方了。”
皇帝微笑:“皇儿能如此关心战事,朕心甚慰。”
朝臣立刻见风使舵,抓着大皇子一阵猛夸,云罗这才松了口气,背心里全是冷汗。
回到席上,四公主凤云溪笑嘻嘻道:“三姐果然不负第一公主之名呢……又一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你身上。”
赐婚
四公主的话里,夹着些许酸意。
凤云罗抬了抬眉毛,她多少知道凤云溪这种爱争风吃醋的小女孩心性,懒得过多理会,她从来不是个爱争之人,只要没有侵犯到她的底线和原则,一切都好说。
孙皇后看了眼正在沉吟的皇帝。
如今士族垄断了官场,权力网络密不透风,皇帝大概是想扶植一些容易控制的庶族势力,压制士族势力。
目光扫过谢允然,最后落在正在垂眸品茶的凤云罗身上,心中突然有了个计较,笑着问道:“请问谢卿家,可有婚配?”
谢允然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草民尚未娶妻。”
这一番话,让皇帝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亮,饱含深意地望着自己的皇后,孙皇后冲着皇帝微笑颔首道:
“可巧,云罗公主前不久也刚及笄,哀家见你们俩甚是登对,郎才女貌,不如今日,哀家就在此处,做个月老,给你们俩指婚,可好?”
皇后金口玉言,嘴上说着可好,却是板子上钉丁丁的事了。
正在品茗的云罗,手顿时僵住,那白玉杯盏,就这么从手中滑落。
谢允然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血液在耳边轰鸣,比之他第一次杀人,斩下第一勇士的头颅,俘获富察将军,还要来得震撼。
直到过了有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才缓过神,侧脸向那个少女望去。
她睁着一双妙目,似若无神,失神落魄,他的胸腔中忽然漫起一阵苦涩来。
“好!好!好!”皇帝连赞三声,高兴地搂住孙皇后的纤腰,“不愧是朕的好皇后,自古英雄配美人,谢卿家和朕的女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朕今日就在此处给你们指婚,择日便完婚!”
他十分满意这个决定。
驸马并非任何官衔,但已和皇家绑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便是皇族,以后要如何扶植,保守派都难以找到理由反对。
而且,如此栋梁之才,除了美人,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笼络之法了。
“还请皇上三思!”
谢允然忙行礼道,“草民只是一介粗陋布衣,只有一身蛮力,也不懂四书五经。公主乃金枝玉叶,草民区区粗陋,不敢妄想,也着实配不上公主。”
皇帝的眼睛微微觑起,并未发言,此时云罗方才从刚才的震惊中醒来,忙走下坐席,跪到皇帝跟前。
“儿臣谢父王赐婚!谢公子虽然出身布衣,但武艺高强,品性纯良,多谢父王为儿臣觅得良婿!”
父王是想用她,笼络谢允然。不管她愿与不愿,今日父王当着诸位朝臣,金口玉言,若是更改,皇家颜面何存?
她身为公主,本就是这绵延江山的筹码,只要是对这江山有利的,哪怕对方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她也得嫁。
这位虽无权无势,出身寒微,一身蛮力,但好歹年轻有为,也算救过她。比之两年前那位年过四十的乌孙国老皇帝好上太多。
罢,罢,罢。
她乃一介公主,他不过是出身寒微的武夫。婚后出了宫,山高皇帝远,她就不信治不住他,敢在她面前乱来!
大婚
谢允然也跟着谢了恩,看着她低垂着的眸里,一丝神情也无,跟湖水一样冰冷,喉结滚了滚,心脏似被什么东西,一口一口咬着。
他已年过二十,放在十六岁便成婚的凤国,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了。但他从小被母狼哺育,后又跟着方丈在终南山学习,见过的女子屈指可数,更不懂男女之事。平常像他这般二十岁的成年人,早已妻妾成群,他还是一个未经人事,不懂情(隐藏)事的白丁。
因此这样的感受,他从未有过,尤为陌生。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茫然地望着她。
云罗公主大婚,皇帝赐公主府一座,良田千亩,财帛无数,作为公主的陪嫁。
锣鼓喧天,丝竹乱耳,听在她的耳里,却没有半点喜悦的气息。有人递上大红绣球,一会儿,她便看那到一只粗粝大手,握上了绣球的另外一端。
这是一只武将的手,与文人雅士们修长如洁玉的手指不同,长而有力,宽而厚重,因长期握剑拿枪,磨出了厚重粗粝的茧。
昏昏沉沉,随着司仪的高唱,一一拜过,听到司仪高唱:“送入洞房--”
那只大手,盖在她的手上,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
云罗这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已紧张地湿了汗,正在微微发抖。
他小心翼翼将她引入新房之内,在跨过门槛之时,云罗听见谢允然低沉地说:“小心。”
她的心中,愈发地烦躁阴郁。
在新床上坐好,作为新郎,应该出去和那些宾客欢聚。新郎却在房内犹豫地踌躇,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迈步向她走来。
透过头帕,看到那人黑色的靴子,大红绣如意纹的喜衣,素色的中裤扎在黑面儿靴中,显得尤为精神干练。谢允然向她跟前走来了几步,又犹豫地停住。
低沉的声音,带着温柔:“公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配不上公主。嫁给我,是委屈了公主。”
他黧黑的脸颊低垂着,映着红烛,依稀可见耳根的红晕。
他望了眼少女,又飞快低下头:“但有一事,我一定要告诉公主……”
正说到途中,忽然有小厮来催,唤驸马爷快些去前厅宴会宾客,谢允然恋恋不舍地望了眼云罗,跟着去了。
待子时时分,谢允然再次推开新房,云罗已经自行掀开了盖头,华贵的凤冠被她取来放在床头,端坐在床上,冷冷地望着他。
他忘了眼委顿在地鲜红绣帕,心头不知为何,有点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谢允然进了屋,却没有靠近云罗,他侧头看着燃烧的喜烛。
“两年前,我们见过一面,公主可还记得我?”
想起那次的相遇,单纯的他,不由地咧开嘴微笑,白牙亮眼刺目。
云罗淡淡道:“抱歉,本宫对谢驸马并无印象。”
尽管早知答案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他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绣帕来,那方绣帕,看得出已经洗过多遍,虽然干净,却有些旧了。
“这是当日公主遗落之物。”
婚房窘事
云罗脸色一变,目光死死地锁在那方绣帕上,再看看眼前这个略带羞涩的少年,突然想起,在灵隐寺的后山上,偶然遇见的那个年轻如豹子般的少年。
那时他冲她咧嘴微笑,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
她从未将那个负剑少年放在心上,很快便把他抛诸脑后,而如今,这个离去了两年的少年,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比以前高了,壮了,成熟了。
唯一不变的,是他看她的目光。
“大胆!本宫的随身之物,岂能容你这样亵渎污秽!”
她厉声喝道,惊惧得胸口起伏。
她随身的绣帕,竟被这个男人贴身放了两年之久。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他却是一个成年的男子。想着这个当年偶遇的少年,每每夜里,用他那杀过人的粗粝手掌,抚摸着这方她贴身的绣帕,如若抚着她的皮肤。
甚至不知道男人还用她的这方绣帕,做过多少下等污秽之事!
如今又追着这方绣帕,找到了她……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单纯淳朴的男子,比鬼神还要可怕。
这种被人暗地里窥视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谢允然黑亮的眼眸看向她,不甘道:“公主,当年是你赠给我的啊……”
他自小生长在佛寺,大些了又去了军营,周围都是些粗枝大叶的男人。男女之事,知之甚少,甚至不懂男女一起,究竟所为何事,自然不懂云罗心中的九曲十八弯。
这个男人,对她心思纯净,单纯的如野生动物。
“哼,是本宫当年看走了眼,没有瞧出你对本宫着龌龊心思……竟是如此不堪!”
云罗自然不知谢允然本性,只当他是故意气自己。
“你生气了吗?”
谢允然关切地问了一句,作势便要靠近云罗,云罗如惊弓之鸟一样一甩衣袖,大喝:“放肆!不准靠近本宫!”
“你、你莫要害怕,我不靠近你就是了。”
谢允然慌慌张张地后退,却不慎绊到了铺着大红喜布流苏的木凳,眼看着身子就要倒了下去。
谢允然的反应像动物一样灵敏,伸手往桌上一撑,就平衡了身子,哪知手却又不小磕到了茶盏,他连忙去接跌落的茶盏,稳稳当当,滴水未溅。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接茶盏的手肘却碰到了喜烛,倒落在桌上,眼看着桌上的喜布起火,谢允然反应极快地将手中的茶水泼了过去。
一盏烛火熄灭,房间里的光线暗下几分。
这一连串的变故,饶是武功高强的谢允然也忙得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云罗瞧着谢允然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爽快了几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艳动人的脸,印着明灭的烛光,恍若云霞中的仙子。
谢允然见她笑了,三魂七魄都被牵走了一半,顿时看痴了去。
见他又如此无礼放肆地盯着自己的瞧,云罗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
“公主笑了,可是不生我气了?”
“……”
“公主笑起来……很好看。”
他垂着头,耳根红得快滴出水来。
公主赠美婢
“公主笑起来……很好看。”
他垂着头,耳根红得快滴出水来。
“好看?”她目光微动,笑道,“你喜欢漂亮的女人?”
谢允然对男女一事一窍不通,他见过的女人也很少,脑子里有些懵,嘴张了几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最后,他涨红了脸:“就是公主这样的。”
“哼。你想得倒美。”
她紧着一张俏脸,谢允然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有些莫名其妙。
云罗伸出细腻白皙的玉手,衬着鲜红镶着东珠的袖子,像白笋一样好看,单纯的男人,目光立刻被这两只玉手吸引了过去,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喉结轻轻滚动,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云罗见他一副痴傻的模样,心中愈发鄙夷,她拍了拍玉掌,轻击三下。
掌声落下,便有一阵香风,从后边的厢房内飘来,但见四名打扮各异,容色风格迥然不同的美人款款从屏风后走来。
那四名娇美人款款走至谢允然跟前,捂嘴吃吃地笑着,摆着杨柳一样的细腰,向谢允然福了一福。
“奴家见过驸马爷。”
云罗满意地站起身,施施然地下榻,笑道:“这四名美婢,分别名为燕瘦、环肥、闭月、羞花。这世间美貌女子万千,大抵的美,总归来说,却是只有这四种。这四名美婢,可谓集天下万千美貌于一身。”
她笑吟吟地扫过谢允然身上,施施然走到桌前,心情极好地为自己倒了杯香茶。
“还不快伺候驸马爷。”
“是--”
四名美人笑吟吟地拉长声音齐声应答,莺莺燕燕地围了上去。
从小到大,极少见过女人的谢允然,如今被这个阵仗唬了一跳,他忍着鼻息,这股香风极为刺鼻,尽管这四名美婢,用的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但他就是不喜欢。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他连退几步,走至云罗跟前问道。
“做什么?”云罗闲适优雅地品着香茗,讶道,“驸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你不是喜欢美人吗?这四名美人中的任何一名,都有着不输本宫的美貌,驸马爷还不满意?”
“你、你……”
心脏像吃了个闷拳,又气又痛,偏偏对着她又说不出狠心的话来,怕伤了她,痛了她。可自己心里偏偏滚着股滔滔闷气,无法纾解,乌黑的眼睛委屈地望着她。
云罗放下手中杯:“本宫听说你们武将,都极为不凡,我见你身形高大强壮,恐怕一个美人,应该不够吧?本宫特地为驸马爷,在全国各地,甄选了四名绝世美人,送给驸马爷共度良宵,驸马爷竟然还质问我?”
谢允然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云罗话里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几分。
因为不知男女房中之事,也就不知道,这番话,从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位尊贵的公主口中吐出,是多么的惊天动地,惊世骇俗。
谢允然嘴笨,云罗却能言善辩,饶是他觉得云罗的话,处处透着些诡异,却找不到漏处来反驳。
一掌驸马
他急得面红耳赤,那四名美人又趁机围了上来,鼻尖是刺鼻的香味,他勃然一怒,狠狠一拳击在桌上,古铜的手背上,青茎暴露。
“滚!”
桌子因为受了重击,上面的茶具酒杯,都翻了翻,一滴茶液,溅在了云罗的脸上。
云罗的凤目冷了冷。
燕瘦、环肥,闭月、羞花四名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心惊肉跳,当下不敢轻举妄动,齐齐看向云罗。
云罗摸出绣帕,轻轻将脸上的茶水拭净:“你有何不满意的么?”
谢允然听出云罗话里冷意,心里微微有些疼,顿时怒意消了大半,一双黑亮亮的眸子痴痴地看着她。
他嘴笨,争不过云罗,等着她说话。
却听她道:“本宫将这四名美婢赏赐与你,莫非是嫌不够么?若是需要,本宫明日再吩咐人去全国各地为驸马爷物色,今晚还请驸马爷暂且将就。”
他的手猛然蜷缩成拳,手臂上青茎暴怒,一双黑目沉沉的,氤氲着怒气,像吃人的野兽,狠狠盯着她!
而被他一拳按着的桌案,似乎因为震慑于这股怒气,跟着瑟瑟发抖!
云罗被他这双目盯得惊惧不已,眼前的少年,仿佛山野里窜出的猛虎,要将她撕碎!
她后背里已经渗出了层层冷汗,又恼于自己竟然被这个少年唬住,丢了颜面,慌乱羞恼之下,她竟然抬手,一掌就照着少年的脸,掴了过去。
“混账,竟敢……竟敢直视本公主!”
掌声清脆,在寂静的婚房里显得尤为突出,燕瘦、环肥,闭月、羞花四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觉那一巴掌,是抽在自己脸上。
掌完之后,云罗才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怕不已。
本就是盛怒的血性男儿,如今又被自己侮辱性掴了一掌……她忐忑地偷眼瞧着谢允然。
这一掌,的确让谢允然很生气。
大婚之夜,她竟然送给自己四名美婢,他又痛又怒,偏偏怕发作了吓着她,若是换做旁人给了自己一掌,恐怕早已被他撕碎。
可当他看到她忐忑不安地偷偷瞧着自己时,又有些好笑。
觉得她就像森林里的野兔子,因为太弱小,才会挠人,但是没人会和小兔子生气。而且她细胳膊腿那么细小,打在他脸上,一点也不痛,这样想着,觉得也不那么生气了,只觉得她脾气不太好,不过,他好像也并不讨厌她的坏脾气。
谢允然这样兀自琢磨着,殊不知一旁的云罗既焦灼,又忐忑。他手臂那么粗(隐藏)壮,又是习武之人,一掌下来,自己岂不是半条小命都得交代了?
忽然,谢允然的目光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手上,心里一下就痛了,自责地问:“是不是很痛?”
他从小在森林里长大,皮糙肉厚,她一定很痛吧,下次一定不能再伤到她了。
他暗暗地想。
可惜,这样的关切之语,听在云罗的耳中,却染上了嘲讽的味道,她以为少年是在讽刺她。
她狠狠瞪了谢允然一眼,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婚房。
谢允然迷茫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有丝无措,有丝寂寥,还有丝忧伤,心里头空荡荡的。
燕瘦环肥,闭月羞花四人面面相觑,对这种出人意料的发展有些愕然,不过公主交给她们的任务,也是要完成的。
四人正打算围上去,谢允然却看也不看她们四人一眼,怅然所失地走到婚床前:“你们下去吧。”
“驸马爷……”
“你们是她挑的人,我……不想伤害你们。”谢允然认真地说。
驸马戏公主
次日,云罗坐在书房里,翻着一本诗集,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来,唤来秀云,叫她去把燕瘦环肥,闭月羞花四人找来,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谢允然昨晚并没有碰她们。
她本就恼自己做了父皇拉拢谢允然的棋子,有些迁怒于谢允然身上。再者两人也没有感情基础,原本云罗是打算,赐他几名美婢,让他抱得美人归,也算是报答他间接救了她。从此两人各安一方,各自逍遥。
却未想到,这位驸马爷却能面对美色而不心怀不乱,云罗不由对谢允然暗生了几分好感。
她想了想,找了自己随身的太监赵成:“去西山书院请黎先生过来。”
黎万山乃是当世大儒,天下清流之首,文人中的领军人物。年幼时师承云罗的外公云唯庸,创办了西山书院,如今西山书院,已经成为凤国的第一书院,朝廷一半的官员都出自西山书院。
云罗将谢允然唤至书房,问他:“驸马爷昨晚为何将四名美婢逐出房?”
谢允然脸红了红:“我……我不喜欢她们。”
而后他又认真地说:“此生既然娶了公主,就要一心一意对公主好,不能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
云罗怔了怔,她早已看惯了男子三妻四妾,也不指望自己的夫君能一心一意。诗文里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过是女子求而不得的奢望罢了。
此番听到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驸马,如此对自己说,不得不说,感觉有些奇怪。
“我是个粗人,只懂舞刀弄剑,对于吟诗作画,一窍不通,嘴也笨,也不懂哄公主开心。”谢允然声音微微滞涩,“我其实……配不上公主。要公主一辈子跟我这个粗人,的确是苦了公主。”
这番真诚的话,让昨晚撒泼,掴了人家一掌的云罗微微有些心虚。
不过她始终厚着脸皮,不肯承认自己不对:“呃……你知道错就好。”
云罗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未免有些底气不足,于是强辩:“是你先瞪着本宫,对本宫无礼,本宫才对你……小惩大诫。对,小惩大诫!”
谢允然微笑,柔声说:“以后不会了。”
云罗的脸有些架不住,胡乱地点头。
谢允然温柔地看着她:“这么说,公主是不生我气了?”
面对着这样心胸宽广的驸马,云罗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可恶……不对,可恶的是谢允然!
她咳了咳,破天荒地关心:“昨晚那一掌,可痛?”
谢允然眼里有惊喜:“公主是在关心我?”
云罗面色难堪,狠狠瞪他:“谁关心你了?你想得倒美!”
谢允然低声笑着,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像是她那点小心思统统都给他瞧透了般。云罗面皮涨得紫红,难堪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准笑!谁让你笑了!再笑……小心本宫再掴你一掌!”
“好好好,不笑。”
谢允然哄这她,脸上虽然敛了笑,眼睛里却分明却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
云罗恼怒,一掌挥下,谢允然不躲不闪,只是拿眼睛瞅着她。
玉掌落下,却是如羽毛般,轻轻拂过谢允然的脸颊,好似微风拂过柳叶,那柳叶尖儿,丝丝缕缕划过他的心湖。
他喉中干哑,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深了几分。
“哼,本宫是见你皮粗肉硬,怕划伤了本宫的手。”云罗不自然地抖着脸皮,冷哼,“下不为例!”
谢允然看了眼她轻轻往袖子里藏的小手,笑了笑:“多谢公主饶恕。”
见他态度良好,云罗心里舒坦了几分:“本宫为你请了一个夫子,教你识文断字,你要尊重夫子,好好跟着夫子学习。”
瞄了眼谢允然又说:“当然,你若是不情愿的话,也尽可以不去。”
“我会去的。”谢允然笑道,“不管公主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而为。”
“哼,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本宫的事,用不上你插手。”
说到这里,云罗立刻就后悔了,谢允然武功这么好,万一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呢?
立刻她就改口:“当然,本宫有事,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谢允然只是眯着眼睛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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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与甜汁
两个穿着宫服的丫鬟,手中端着用名贵的错金银盘装着的精美点心,进了房间。云罗见一时半会黎先生也来不了,便让清霜给谢允然备座,吃点点心打发时间。
云罗揭开第一个银盘,只见里面是一个大而奇怪的寿包,光秃秃地盛在银盘中,好不奇怪。
谢允然左右看了眼,奇道:“今日是谁的生辰么,为何要用寿包。”
云罗抿嘴一笑,执起银筷,轻轻伸出手,一截藕臂从藕色暗绣着流云纹的衣袖中探出,白嫩似乎能掐出水来,谢允然呼吸一滞,不自然地别开眼。
云罗并未发现谢允然的异常,她轻轻用筷子一敲,那个大寿包顿时裂开了去,芳香扑鼻而出。
只见里面铺着槐花、玫瑰、桃花,花瓣上头,放着约莫六颗晶莹剔透的冬瓜糖,衬着各色花瓣,赏心悦目。
“这道点心名为百花香糖,乃是用上好的冬瓜做成香软可口的冬瓜糖,再佐以百花,包入新麦薄荷揉作的寿包之中,隔水蒸。让新麦薄荷的清新,百花的香味都蒸入香糖之中,食之满口留香。”
谢允然看着有些新奇,明白了后就不感兴趣了,微微笑了笑,他并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不过他喜欢看着她吃东西。
云罗轻轻夹起一块香糖,朱唇轻启,咬了一口,芳香的汁液粘在她的樱花一样的红唇上,仿佛柔美花瓣上的一滴晶莹的露珠,他看着看着,便想去把那滴水吞了去。
他明明对这样的点心不敢兴趣的。
又看了眼红唇上那滴汁液,只觉喉咙口发哑,只有那滴汁液才能缓解,呼吸有些乱,他垂首捏着手中的银筷,银筷微微变形。
香糖入口即化,里头全是香甜的汁液,满口的花香,云罗感叹着这样的美好的感觉,一脸幸福的表情。见谢允然并不动筷,她略略不悦:“可是本宫的东西不好吃?”
“不是……”
他声音颤抖而喑哑,垂着头,不敢看她。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扑上前去含住那片唇,将那滴汁液吃了去。
如果是两年前,他或许会这样做,那时他不动人情世故,如今他在军营里生活了这么久,多少也知道,如此会显得唐突而孟浪。
“为何不看着本宫?可是本宫相貌丑陋,看着令你难以下咽了?”
“不是!”
察觉到云罗声音里的不悦,他抬起头,那幽深光亮的眸子,将云罗唬得心脏扑通直跳。一瞬间以为自己正被一头吃人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看着。
“那你便尝一块!”
云罗绷紧了一张俏脸,夹了块香糖丢在谢允然的碟中。
方才……一定是她瞧错了。
谢允然望着碟中的香糖,方才她用过的筷子,给他夹了这块香糖。
不知为何,原本对甜食并不感兴趣的自己,忽然觉的胃口大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