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手中展开的黑纱里几枚铜钱之上。金进一见惶恐地推辞道:“这,这可使不得……”
美妇摆手打断他的话:“金掌柜莫要推辞,这是我的一片心思,你若不要就是搏我的面子。”
金进一面犹犹豫豫的将银包包好,一边受宠若惊地咛喃:“您看,这……,这多不好意思呀!”说着银包已经揣入怀中。
“金掌柜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您应得的酬劳。另外我还有一事要拜托金掌柜。”
“是,夫人请说。”
“虽说我是来拜访昔日的姐妹,可我毕竟是妇道人家,独自在这荒山野岭的住着,难免惹人非议,所以还请金掌柜莫要再向人提起今日……,当然还有之前那几日在此处的所见所闻,最好能当做从未发生过。”美妇说这番话时,一改先前温软的语气,满是冷冷的警告之意。
金进诚惶诚恐应道:“小人明白。小人都在店里照顾生意,从未上过山,更没有见过什么人,请夫人放心。”
“嗯!”美妇满意的点点头,摆手示意道,“有劳金掌柜了,请回吧!”
金进躬身一礼,如蒙赦令急急退了出来。店伙计还在院外等着金进,一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看他脸色蜡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着急地问:“掌柜的,怎么了,没事吧?”
金进也不搭理他,只一味的低着头向前疾走,下了坡待完全看不见山顶小屋时,他才晃似神魂附体般重重地舒了口气。忽觉方才握着银包汗湿的手黏黏糊糊地很不好受,抬手展开一看,脸上现出惊疑的表情,继而又急忙握了起来。
随行的伙计见他盯着自己的手都能看出百般神情,很是好奇,不解地问:“掌柜的,您的手里怎么了?”
金进转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他,急道:“快走,我们回饭庄。”
第十二章讯息
“你的掌心有什么?”小洛同当时在场的伙计一般好奇。
“血迹。”
“血迹?你的手受伤了吗?”小洛努力回想他说过的话,并没有提到他手受伤的情节。
“不是我的血。因为先前在屋里处境岌岌可危,我太过紧张,手出了很多汗,汗渍浸湿了包银子的黑纱,纱布上的血渍印在了手心上。”
“你既然知道血迹的来历,为什么还会觉得疑惑?”
“因为那血渍的形状……,”金进眉峰微颦,不知是因疑惑未解,还是为最后一次山顶之行感到后怕。“那印在手心的血迹,并非模糊一片,而是横平竖直,细看之下很像是某个字的一部分。”
“字……?”
那日下山之后,因小洛母亲的情况不容乐观,金进一刻不敢耽误,即刻吩咐伙计焙制点心,还捎带着准备了一些温补的细粥,银包的事也就被暂时搁置在一边。
直至夜幕降临,侍候一班换岗归来的兵将武士酒足饭饱后,金进方才恍然记起银包的事。
因对印在手心的血迹存有疑惑,他怀着坎坷不安的心绪进了自己的卧室,将门窗全都关好插严后,才敢自怀中掏出用来包银两的黑纱包。
他来到桌前抖开黑纱,包里的银两铜钱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散落一桌,他置若罔闻,只捧着黑纱凑在烛火下专注地翻来覆去检视。除了那些脏兮兮干结了的血痂,这就是一块普通的黑纱,他反复审视了许久也未看出个端倪。
金进急得口舌发干,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放得久了杯中的水有些冷,他只觉口中一凉,脑内忽觉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他急忙将手中的黑纱展开平铺于桌上,将嘴里的一口凉茶尽数喷在上面,然后取来一张白纸附在黑纱上。
水一点点润化血痂,血迹渐渐在纸上显露出形态。金进言至此停了下来,自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小洛:“令堂的字迹你该认得吧。”
小洛接过他手中的纸展开看,柴房里没有点灯月光微弱,血字笔画凌乱,且断断续续不甚连贯,但仍能清晰的辨认出八个字——‘切勿来救、生命无虞’。
自出事那晚起小洛一直忍着,即便悲伤得不能自已时,她也未曾落过泪,然而这一刻一滴泪珠延颊而下滴落纸上。这滴泪包含着这段时间的恐惧、委屈,还有此时对母亲境况的焦灼忧虑,然而更多却是得知母亲还活着的惊喜。
没错,纸上的字迹的确是母亲的,小洛小心地将纸叠好握在手中。抬起泪眼望着这个曾经在她眼中无比傲慢市侩的人,发自肺腑真诚地说了声:“多谢!”然后转身欲走。
“站住!”金进喝道,“你去哪?”
小洛顿住脚步,头未回地答道:“回家。”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去,难道你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吗,”虽然金进极力压低声调,但语气中的急怒仍然表露无遗。“若不是因为先前有人在牌楼那儿闹事引走抓你的人,刚才在镇上你就已经被抓了,更别说上山。”见小洛仍不肯回头,他紧赶两步拦在她面前。
小洛一双失神的眼睛愣愣地望着柴房外漆黑的夜色,直觉一道黑影挡在她眼前她才抬眼看向来人。这样的神情、眼底的挣扎,看得金进心如刀绞,他无奈地叹气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那妇人又是花钱封口、又是威吓利诱,不让我将见过她的情形宣扬出去,可见她甚为忌畏行踪泄露,即便如此在你娘绝食要挟下她还不是妥协了,足以见得她也不想你娘出事。你先安心躲在这儿,虽然那些人有权有势,可这儿毕竟是咱们的地界,我会瞅机会把你送出去的。你娘不也说了,叫你不要去吗……”
“别说了!”小洛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金进急如连珠炮的话语,一扬手中的血书,“这纸上的血迹是哪儿来的,难道谁会放自己的血给别人在黑纱上写字隐秘的通信。娘即便不会被杀,只怕也受了很多苦吧!?”言及此,小洛的眼眸中蓄起一抹泪光,她忙别开眼球微扬头,逼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继而转身欲绕过金进夺路而出。
金进着急,伸手抓住小洛的手臂,喝道:“那些穷凶极恶的兵士又是封镇、又是搜人,显然是在找你,你娘拼上了性命传信给你,也许就是想告诉你,她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你还没有被抓到……”
“那又如何,我应该怎样?”小洛转头瞪视着金进扬声大喝,她觉得自己就要被逼疯了,根本顾不得抓她的人就住在前院,她随时都可能被发现。“要我躲起来,等着你找机会帮我逃走,然后装作没事一样在别的地方心安理得的活下去,任由我娘受尽折磨,慢慢地死去!是吗?”
金进被问得无言以对,只更紧的抓着小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跑出去,永远都回不来了。“如果真能做得到,我就不会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要去见娘一面,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月光下,小洛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决绝的表情。依如当年她六七岁时,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样子。当时的她满身泥土,脸上有刮伤,手里提着两只瘦骨嶙峋的兔子来他的饭庄售卖,他说不要,小小的她就站在门口嘤嘤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卖不了兔子,就没钱买药,我娘就会病死了,怎么办!’,他于是厌烦的丢给她一块儿碎银子,让她别哭了,不要挡了他的生意。而弱小如她竟然捡起地上的钱,丢回到他脚边,虽然还止不住的在抽噎,却仰着尖尖的下巴,倔强地说:‘我不是叫花子,想给我钱就买我的兔子。’
从那一刻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孤独半生奋斗事业的他,竟然有了想要一个家的想法,总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能收她做义子。许是因为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倔强执着的自己,又或者是她的聪慧、她的不离不弃感动了他。多年来虽表面对她的冷面冷语,实则却是锻炼磨砺她的不驯,暗地里他一直在照顾着她的生意,所以在黄山上的猎户纷纷被迫转行的情况下,独独养活了她这其中最弱小的一员。
小洛见金进仍死死地抓着她不肯放开,快要急疯了,狠命地甩了几次才甩脱他的手,抱歉地对他说:“对不起掌柜的!我一定要去,何况我也不想连累你,不想再有人为我冒险了。”说完不顾金进仍满眼不舍地祈求,决然地奔了出去。
小洛刚出去不久,饭庄的伙计就跑了进来,眼睛快速在柴房里扫视了一圈,问道:“掌柜的,小洛呢?”
“走了!”金进无力地回答,想起小洛离开时的背影,他皱眉长叹一声,以此排遣心中隐隐的痛。
“去哪里了?”
对于伙计没有眼力劲的追问,金进有些光火,“怎么了,有什么事?”
“黑衣武士回来了!”
想到小洛刚走不久,怕她被发现,金进立刻收整心绪,吩咐道:“快,让伙计们准备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尽量久的将他们留在饭庄里。”
“不必了!”伙计并未按金进的吩咐去做,“回来的武士只有一人,没有进饭庄,径直朝山上去了。”
金进闻言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这下可怎么办!”
出了饭庄后门,仰头望天夜已深沉,小洛暗暗后悔,在此处耽搁时间太久,不知还来不来得及赶上深夜之约,念头方起却又自嘲的苦笑,这一去怕是性命难保,居然还念着能重聚,只祈求他能平安脱困就好。
那夜月圆的那么圆满尚且不能阻止母女分离,今夜残月如钩,似乎预示着更加不祥的结局。
第十三章承诺
依仗对地形环境的熟悉,小洛避开大路专拣隐蔽崎岖的山路行走,这些地方虽不乏凶险难行之处,却比供游客行走的正道要近得多,且不易被发现,不多时她便已赶到山峰之巅,隐藏在丛林边缘偷偷观望周围的情况。
篱笆小院、三间木屋,屋里亮着昏黄摇曳的灯光,透着迷惑人心的温暖。小洛明白那里已经不是可以回去的家了,然而又不得不回去,因为还有牵系着她心的家人。
小院周围虽如金进所言,有十来名武士把守,那片开阔地却一如往昔的沉静,那些人皆如暗夜中飘动的幽灵,移动起来无声无息,而且警惕性很高,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警戒起来,看来想要避开他们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屋里还有他们的主人,日夜不离的“守护”。
小洛极目远眺,在这群人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许久未果,更加重了她心中的疑惑。
在见到金进之前,小洛一直认为黑衣武士和把守镇门的士兵是想杀她的那一拨,根据他们的衣着和屡次与他们碰面之后的反应可见。然而在听了金进所言与得知母亲还活着,并落入这些人手中来看,他们又像是要抓她的那拨人,因为他们留了母亲的活口,应该是想引她出现,而且那晚小洛最后见到的也是母亲落入了锦衣人的手中。
可是前后联系起来细想又好像都不对,黑衣人路上截杀小洛的马车,显然是知道小洛他们的行踪,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当锦衣男子见到刘世昮之后未见惊疑,并对刘世昮带来的人势在必得,可是为什么当那支箭就要射入刘世昮心口时锦衣男子却要拦下,还说‘我要的是马上男人身边的人,那个男人伤不得’。
一切的一切处处透着蹊跷,小洛越想越糊涂,分析来分析去脑仁都搅成一坨浆糊了,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愤然摆摆首,决定什么也不想了,还是采取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反正是死是活她都不会置母亲于不顾的。
正当她欲起身现身林外时,一双用力的臂膀自身后钳住了她的身体,并堵着她的嘴向后退了两步,压着她藏进路边的草丛里。
上山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洛刚躲进草丛,声音已来到方才她所立之处,若不是被迫扯开,此时正好与她撞上。小洛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惊奇不去挣扎,与身后的人一同静静地藏身草丛里,直到轻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消失在林外。 身后人拖着小洛站起身,却未松开钳制着她的手,并且拖着她直向来路退去。
此人身材颇高,将小洛挟在怀中,她的后脑恰抵在那人的胸口无法回头,然而鼻端一缕熟悉的气息已明确地告知了她身后是何许人。
小洛有意放松了身体,停止了挣扎,并乖乖随着那人的脚步向树林深处退去。身后人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的配合,松开了钳制着她的双臂,改为拖住她的手。小洛借机转身,美丽的羽灵面具、面具后明亮闪烁的眼眸、修长的身体,唯有面纱与长袍换成了黑色。
这是她最痛恨的人,这是她发誓绝不放过的人,然而再次面对他时,小洛改变了主意。她甩脱那人紧抓着她的手,急速退离开他几步,急急自怀中掏出从金进饭庄柴房里偷拿的柴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嚷道:“站住,别靠近我!” 对方似乎笑了笑,面纱后传出令人生寒的“嘎嘎”声,诮问:“怎么,方才在镇上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既然对方对小洛的行踪了若指掌,且一开口就说出了她的心思,她也不必拐弯抹角的绕圈子浪费时间了。“这山上和镇里的人都是你的人?”
面具人的双眸在黑暗中犹闪着咄咄逼人地光,似乎在猜度着她的用意,或是在等她下面的话。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一直未回答,小洛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依照刚才遇到来路上的黑衣人时,他挟着她慌忙躲避来猜测他应与那些人不是一路的。她强自挤出一抹冷笑,来掩藏心孤意怯,试探地说:“看来你与他们并非一路,那为何我娘会在他们手中?”她又仔细回想当时所见,确定自己的记忆并未出现偏差,“当时我虽受了重伤意识不清,却明明记得我娘最后是落在你们手中。”
面具人冷然道:“我来这儿是带你走的,不会回答任何问题。”说着向小洛靠过来。
小洛心中一慌,手中的柴刀更用力的抵着脖子,一滴血珠顺着柴刀锈蚀的刃锋滑落,“想要我死吗,还是要活口。”
面具人停下了脚步,顿了一下,无奈道:“现在你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小洛想想也对,现在没时间追究事情的来龙去脉,最重要的是怎么将母亲救出来。她想了想道:“你费尽周折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并舍身犯陷处在敌人中间这么久等我回来,我对你一定有很重要的用处!”
面具人冷笑两声,却未否认。看来小洛是猜对了,于是她接着说:“我会跟你走,还会乖乖地听话,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到,只要你帮我救我娘出来。”
面具人闻言一愕,继而“嘎嘎”大笑起来,悚人的笑声在空寂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响亮,小洛侧目担忧地向小屋的方向望了望,生怕他的笑声惊动了那里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有这样的本事!”面具人问。
“那晚你不是做到了吗,接连两次击退那些黑衣人。”
“那是因为期间有些特殊的原因,他们不想与我们的人纠缠,何况今夜我只有一人,而他们亦不是那晚的情形,你要求的事我做不到。”忽而话锋一转,他语气森然道,“即便我做的到,也不会去冒险,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我要的只有你。”
“你打算如何带我走呢!”小洛微扬下巴,露出脖颈上渗血的伤痕,“要走,我是一定要跟母亲一起的,否则我宁愿死在这里,只要我稍一用力,或是大叫一声就能如愿了,说不定还能顺带着捎上你。”
面具人紧盯着小洛开始向她逼近,语气冰冷地说:“我觉得我没有能力阻止你胡来吗?”
小洛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想轻易放弃,强作泰然地迎接着黑暗中迎面逼近的寒意,做着最后地努力:“我知道你的本事,你想抓我或是杀我都易如反掌,只是这山上山下到处是要抓我的人,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要带我出去都不是容易的事,然而有我这土生土长,常年在山里到处跑的人自愿协助你就不同了。你只需要带我母亲出来……,或者……,或者你帮我引那些人去我在山里设置的陷阱处,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怎么躲避,保证你能安全脱身,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不管救不救的出我娘都算你帮了我,我一定活着回来还你这个人情。”
面具人脚步未停,步伐却慢了下来,抬头看看小屋的方向,似乎在掂掇小洛建议的可行度,思度再三还是摇了摇头:“外面把守的人好说,关键是屋里的人,她不是好对付的,不会轻易上当。你就不要白费劲了,还是乖乖跟我走吧,或许你娘还能多活几天。”
“不,不要,我不会就这样走的,”小洛绝望地喃喃自语,费了那么大的劲活下来,费了那么多周折回来,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终究逃不过生离死别的结果。她边向林外退去,边挥起柴刀砍向对面的人,她不要死在这儿,也不要跟这个她曾经无比信赖,如今无比痛恨的人走。如果改变不了命运,她宁愿回那个透出温暖灯光的家,回到母亲身边去死。
面具人躲开小洛几次正面的攻击,纵身一跃转到她身后,抓住她疯狂挥舞着柴刀的手。见手被钳制住,小洛急怒攻心张口欲嚷,意图引起小屋前巡视武士的注意。可是面具人早已预料到她的心思,一个字还未完全出口,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两人在距踏出树林仅有一步之遥处厮打起来。
此刻,忽闻林外一阵嘈杂,厮打的二人具是一怔,停下动作向小屋望去。
屋前一抹幽蓝的丽影,虽纤弱虽处在幽暗的灯光中,仍闪耀着不容忽视的美丽与气度。黑衣武士纷纷向她身周聚拢,个个姿态卑微谨慎,神情严肃的微颌首。蓝衣美妇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喜怒参半,不过看起来她很着急,只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一众武士急不可待的踏上下山的路。
看美妇衣着,与武士们对她的态度,小洛猜测此人就是金进所说的这拨人的首领。小洛以为她会一直守着母亲,就连面具人也说她不会轻易离开,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这般心急火燎的离开。回头瞅面具人,虽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然而眼神里透出的是与小洛相同的错愕。
望着屋前留守的四五个武士小洛忽而转忧为喜,很轻易的就挣脱了钳制着她的手,她意味深长地问:“现在你有几分把握?!”
面具人似乎刚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回头望了一眼瞬间消失在夜色中的蓝衣身影,不答反问:“你真的死也不肯放弃救你娘吗?”
“废话!”小洛冷冷回道。
“不管能不能救出你娘,不管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乖乖听话?”
“是,我答应的事绝不反悔。”小洛坚定地承诺道。
第十四章重逢
“只要我小洛答应了,就决不会食言。”小洛指了指远处小屋前留守的四名黑衣武士道,“你只要引开那几个守卫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会做,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面具人略加思付后,沉声说道:“不必那么麻烦,这几个人我还对付得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带你娘出来,”说着俯身脸贴近小洛的脸,面具后的眸颇富深意地盯着她说,“有你娘在,我就不必担心你会逃走。”
原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小洛气恼地冷笑两声别过脸去。她忽觉眼前一花,仰首回望面具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树冠繁密的枝叶间。
小洛转而向林外瞭望,一道黑影如同惊鸟夹带着风声掠过空地,把门的两名武士已先她向发声处侧目拔剑戒备。小洛心想:明知黑衣武士非寻常人,警觉性极高,他怎么行动起来还如此张扬。她念头未落,只见面具人的身影于另一方向出现在两名武士身后,手起锋过两武士还未明白情况,已倒地身亡。
另外两名武士见同伴被杀,立刻怒啸一声合身扑上,一人攻上一人击下,配合得不可谓不默契。然而面具人身手更快,动于念先、横身侧起,右手剑尖斜挑,将下方那人自脖颈到后腰整面脊背挑了开来鲜血喷涌。待三人同时落地后,攻下那名武士就再未站起来。
顷刻间四毙其三,小洛看得胆战心惊,不得不叹谓面具人出手之残忍狠辣。剩下的那人自不必说,形神皆惧未战先输,然而武士气节却不容他落跑,不过三两招已命丧黄泉。面具人腾身而起,落于屋顶向四下观望了一番,方才返身入屋。
见面具人的背影步入清油灯光中,在门前空地上留下了一道拉长变形的黑影,小洛莫名心中一揪,忽而忆起面具人所说的话“我不会去救你娘,我所要救得人只有你一个人。”,不祥之感立起,她拔腿向小屋跑去。
小洛从未觉得家门前的空地如此宽旷,当她气喘吁吁地冲进门的一刻,正好撞见面具人提剑向蜷缩在地昏迷不醒的小洛母亲靠近。“你……,你想干什么?”小洛惊呼道。
面具人闻声抬头,见小洛立在门口满面惊惧地瞅着他,略显吃惊,继而漠然答道:“带她走啊!”说着身形略微调转,伸出未握剑的另一只手去抓小洛母亲的手臂。
小洛慌忙跑过去推开面具人的手,急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侧首见面具人正冷凝着她,心中一慌尴尬地笑笑掩饰道,“你要保存好体力,一会儿若是遇上了敌人,你还要保护我们不是吗!”
面具人默然起身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这对可怜的母女。
小洛母亲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还穿着出事那晚穿的黑袍,此时已污秽破烂不堪,撕破的衣服下是掩也掩住横七竖八的各种伤痕,周身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娘!娘!”小洛抱起母亲轻揽入怀,语带哭腔的低声唤着。
数声之后小洛母亲才有所回应,眼帘颤抖着吃力地睁开,奄奄一息的她眼前的一切皆如同虚迷幻境,她不敢确定眼中看到的是真实的小洛,于是试探着问:“是……,是小洛吗?”
“嗯!”小洛勉强地答应了一声,眼泪终是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哽咽着再难续言。
小洛母亲得到确定答复之后,先是露出惊喜的表情,紧接着却转为了恼怒,吃力的撑起身子脱离小洛的怀抱,推搡着她急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让金掌柜给你带信叫你不要来吗,你没见着他吗?”
“见着了,也看到那信了。”看着母亲如此惨状下还在挂心自己的安危,不禁更是心痛。
小洛母亲闻言更是生气:“那你还来,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因为脱离了小洛的怀抱,与之拉开了距离,她忽然发现了小洛衣着装扮的变化,一张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显出了铁青色,加上覆盖整个左脸颊的疤痕显得极为撼人,冷冷地问:“你这是什么样子,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不准你以女儿身示人,不准让别人知道你是女孩子。”
小洛未料到母亲会因为这个如此生气,连忙辩解道:“离开以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这样穿着也是不得已,我们先离开这儿,出去了我再跟你解释,我答应你以后决不再这样穿戴了,你别生气!”
小洛母亲并未在意她所说的话,只拿眼睛在屋里不停地扫视,看起来惶恐不安。突然她发现了站在小洛身后的面具人,一把扯过小洛,盯着面具人惊恐地问:“他怎么在这儿?”
“别怕!别怕!”小洛急忙安慰母亲,“他是帮我救你出去的。”
“怎么可能!”小洛母亲转头看着小洛,见她肯定地点点头。她相信女儿是不会骗她的,却不能相信那个人会真心帮忙救她出去,“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
面具人这时突然出声打断了小洛母亲的话:“你们这样花时间谈下去,是故意要等那些人回来吗!”
见到小洛后忽喜忽怒,忽然又惊恐害怕的小洛母亲闻听此言才注意到屋中的异常,迅速地在屋里打量了一周,发现屋里既没有人,也没有尸体,于是疑惑地问道:“其他人呢,原来这屋里还有许多人,他们都去了哪里?”
“我看到他们向山下的方向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所以我们得赶快离开,他们随时都可能返回来。”小洛背过身、蹲在地上,回头焦急的瞅着母亲,示意她赶快爬到自己背上来。
“哦!哦!”小洛母亲醒觉过来,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地爬到小洛背上。
因这段时间小洛母亲身心俱受尽折磨,加上忧虑少眠,她的身体已羸弱不堪,趴在小洛背上触手所及俱是嶙峋瘦骨,如同背着一垛干柴。小洛刚才强忍住的泪水复又落了下来,她强忍着让自己不发出哽咽声,背起母亲向外走去。 经过外室时,小洛见到墙上挂着自己狩猎用的工具顿住了脚步,侧头偷瞄身后的面具人,见他走过她去到门口向外观望,她连忙摘下墙上的弩和箭囊,偷偷别在腰间。
俗话说:路远无轻载。虽然母亲比起往日轻了许多,却还是较小洛身量要高大,加上小洛心急脚步也赶得急,背着母亲跑出十几里之后她已是气喘如牛、脚步发沉。迎面扑来的风是冷的,衣服里的身子却是滚烫的,如雨的汗水沁透衣衫在空气中冷却,冰凉的湿衣贴在火热的身体上,小洛感觉备受煎熬。
纵使如此,小洛也不愿将母亲暂时交给面具人,说实话她也不信他,就如同他不信她一样,面具人亦未提议过,只是默默跟在她身侧,时不时冷冷瞅一眼脚步愈发缓慢的小洛。
暗夜林深、雀鸟无声,耳边充斥的唯有小洛粗重的呼吸声,眼前浮现地是多年前大雪纷飞中母亲背着她,跋涉在没膝寒雪中的身影。她记得那一日她的身体也如同此时一般滚烫,母亲的喘息也如同此时的她一般充满惊慌和疲惫,那日母亲没有放弃,救回了她一命,今日她也绝不会舍弃母亲,然而他们似乎误入了地府,黑沉的密林无边无际。
第十五章逼迫
“洛儿,”趴在小洛背上的母亲,亦能感觉到她身上涌上来的热气,还有她身体濒临虚脱地颤抖,知道她已经精疲力竭,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
“嗯!”在密集的喘息声中,小洛吃力的挤出一个字。
“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不行,我们不能停,”她回头给了母亲一个安慰性的笑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事离开,说不准我们刚离开他们就回去了,也许现在已经发现你不见了,正在追讨我们呢,我们逃得越远才越安全,您再坚持一会儿。”
“放我下来,”小洛母亲心疼女儿,见她仍不肯停下来,故意语带微愠道,“我坚持不住了,先把我放下来再说。”她一面说着还一面挣扎着要下地,却不知她膝盖正撞到小洛初愈不久的伤口上,痛的小洛身子一颤险些摔倒。 精疲力竭的小洛背上的伤口开始钻心的痛起来,亦是眼见了母亲身上的伤势确实很重怕她真的出事,所以只得先将母亲放下来,扶着她依坐在一株大树前,紧张地询问母亲:“哪里痛,是伤口裂开了吗?”
“不是的,不是伤口别担心,”母亲握住小洛扶着她的手,那只手每根手指都在轻颤,“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吧,已经离开很远了,一时半刻找不到咱们的。”
“好吧!”小洛说着跌坐一旁,咬紧牙关强忍着一波波如电流般袭脑的痛楚,幸亏林子里光线黑暗,母亲看不清她脸上痛苦的表情。
“我听到刚才经过的地方有水声,”面具人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猝然响起,“刚才在屋里她是在虚脱昏厥中被你叫醒的,想来已经有段时日水米未进了,你去给夫人寻些水来吧,不然这样逃下去她坚持不了多久的。”
小洛抬头望向面具人站立的地方,不敢相信他会突发好心说出这样一番话,可惜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就连那副美丽的面具在黑暗中也变得模糊不清,不过她不能否认他的话是对的,她迟疑了一下问道:“能请你代劳跑一趟吗?”
“哼哼!”面具人冷笑两声,“留下你们两个,等那群人追上来抓吗!还是变相的放你们逃走!”
小洛闻言笑的更冷:“你即不信我,我又怎么放心让我娘跟你独处。”
“你放心去吧,你既然将她活着交给我,我就不会让她死在我面前。”面具人见小洛仍不肯信他,一副欲动不动犹豫不决的样子,接着道:“你不是很清楚你对我的价值吗,她若与我独处时死了,我们只怕从此就成了势不两立的仇人,你还会为我所用吗。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于我而言无关紧要的人得性命,做出那么的大牺牲!”言语间他未否认对小洛母亲的别有居心,这种坦诚的态度却让他的话听起来更可信。
黑暗中小洛的母亲气息轻的几不可闻,情形的确甚为堪忧。小洛柔声对母亲说:“娘,洛儿去给您取些水来,您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小洛母亲在他二人言谈间听出面具人有事受制于小洛,猜他应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举动,又因她确实多日未曾喝过水干渴异常,于是虚弱地点点头,气息奄奄地答应道:“好,你去吧。”
小洛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摘下挂在腰间的弩,又取了支箭别在弦上交到母亲手里,方才站起身欲走。临走,她低头看看身上没有装水的工具,于是将剩余的箭倒在地上,腾空箭囊用来装水。
小洛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林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小洛母亲紧紧抓着小洛交给她的弩,虽猜测他暂时不会对自己不利,她还是禁不住感到害怕,若不是因为他,她之前也不会落入那些人手中,此时的他虽非敌却亦非友。
“夫人你很怕吗!”面具人得声音猝不及防冒了出来,吓的小洛母亲身子一抖。
“没……,没有。”
“您还是那般贪恋人世吗!”面具人语气冷漠、言语中似乎透着不善,“其实对于您来说活着有什么意义,您的一切都被夺走了,甚至连容貌都被毁了,您还要继续腆着这张丑陋不堪的脸,独自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吗!”
“我……,我还有女儿,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她其实不必对面具人多言,却觉得不能不说出一个想要活下去的理由,维护自己求生的尊严。
然而面具人却不给她留一点余地,咄咄逼人地嘲讽道:“丢下她不管,对她来说才是真的幸运,这么多年来到底是谁在拖累谁,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就像今晚的情况,那些人的势力你是知道的,现在这山上山下围满了他们的人,甚至连若水镇他们都明目张胆地封了,带着你我们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我女儿是不会丢下我的。”小洛母亲恍悟到,原来他让小洛去取水是为了要告诉她,他们必须丢下她才能逃生,于是她立刻抬出小洛来告诉他,她是不能被丢下的,否则他什么也得不到。
“小洛是个孝顺女儿,自然不会丢下你。”面对如此自私,只想着自己活下来,不顾孩子死活的自私母亲,面具人的语气更加冷漠,甚至自然的透出轻蔑,“可是你呢,十几年的时间真的让你忘了当年的痛苦了吗,再次面对那人,受她折磨,你的感觉是怎样的,苟且偷生真的比心里的仇恨更重要吗?”
提起往事,已气若游丝的小洛母亲,登时如同回光返照般神色一振,眼睛里射出的仇恨光芒锋芒如刀,咬牙切齿道:“那样的经历值得铭记终生,短短十几年的磨砺怎么会忘,只会越发的记忆犹新。”
“那么如果为了报仇你必须要死,你可愿意。”
她听出了面具人的弦外之音:“我看不出我现在是死是活,与报仇雪恨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非常大,”面具人俯身逼近小洛母亲,用他那面具后的双眼逼视着她,一字一句的慢慢言道,“实话告诉你,我跟你有着共同的目标,可是不管是你还是我,想要搬倒那个女人身后的势力都是不可能,能办到此事的唯有小洛。”他言至此顿了一下,静静等着她接话,然而她什么也没说,虽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反对,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他接着说,“所以我才会费劲心机,数年如一日的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等她长大,现在她长大了,也到了不得不发的时机,她能为你、为我、为我们做到我们所不能及的事,你难道要为了苟且偷生失去这唯一的报仇机会吗!”
小洛母亲听了面具人的话心里悸动起来,却对他仍有许多不确定,所以她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淡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别忘了当初是你将我交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