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这样。”花阙难得叹了口气。在他看來,慕容息烨已经先一步放弃了自己,如果如今宫主再放弃他,他就必死无疑了。
“息烨,要不要喝酒?这是我专门为你而酿的酒。”倾城拿出了酒壶和酒杯。息烨吃了几天下了毒的牢饭,此刻吃着沒有毒的东西,觉得心情格外舒畅,但冷不丁地,倾城这么问了一句。
你能辨别出菜中沒毒,那么酒里,你看得出來么?息烨兀自笑笑,搁下筷子,折身去接倾城递过來的酒杯。酒居然是暖的,带着浓烈的香味,但并不似“不忘”那样罪人,不知道喝到嘴里感觉会如何。酒杯都举到了唇边,嘴唇都碰到了青瓷杯的边缘,他突然放下了杯子,笑着问倾城,“这酒有名字么?”
“自然有。”息烨放下杯子的动作让倾城心里一凉,“它就叫倾城。”
“居然用自己的名字,你也真是瞧得起自己。”酒是暖的,却只能让他冰凉的手更觉寒冷。
酒香有多浓,心也就有多痛。即便从走出酒馆小院的那一刻,就预测到了自己今日的结局。还是免不了要感叹一句。如果当时的自己狠了心去皇宫,带出了连熙若,又会是怎样的故事呢?
恐怕不至于坐在现在这个位置,手上端着一杯毒酒,还要带着笑颜喝下去吧?
可青延已经深种体内,他原本也该撑不过多久,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如何?皇兄还不是沒有那么信任倾城,不然怎么还会对自己下毒?可是想想,这个人为什么非得是倾城不可呢?
再次端起酒杯,他闭上眼睛,一饮而尽。都沒有给倾城反应的机会。倾城还想着要如何回应他对自己的那句揶揄,转眼间酒杯就空了。
空洞的酒杯像一个深渊一样,在他紫色的眼睛里不断地延伸出去。
风刃说过,息烨有辨别毒药的能力,所以在引诱他喝下毒酒的时候,要尽量地分散他的注意力。虽然酒中的毒无色无味,他毕竟是跟过白潇的人,眼力和判断力都会高出很多。然,息烨就这么喝下去了。
他,怕是一点怀疑都沒有吧?
青延的破坏力还不算强,以至于他喝下之后还沒有什么感觉。皱了皱鼻子,他把酒杯摔到地上。“倾城,你酿酒的技术也越來越差了。这倾城喝到嘴里,感觉像毒药一样呢。”
“怎么会呢?”倾城坐到他对面,嫣然一笑,灿若樱花。“我苦心孤诣了这么久,为你而酿的酒,怎么会像毒药呢?那分明……就是毒药啊。”
息烨的眼皮沉了沉,却沒有倾城预料中的反应。他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一样。他进门后的那一番话,不过是为了和自己比较,到底谁的谎言更好听吧?
第八十九章我才是云澈
毒酒已然入口。饶是看过世间三千繁华,唯一能堵住心口的还是你。
倾城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了。息烨蹒跚着站起來,走到窗边,推开了满是灰尘的窗户。那些人只懂得把房间里面布置的完美无瑕,却忘了有些地方,也是需要被顾及的。
云澈,你这么了我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安心面对你了。
听到息烨口中模糊地吐出的两个字,倾城的身形一颤。他现在终于可以开口问一问息烨了。
窗外的风景甚好,已经有了浅浅的夏意。昆虫和鸟儿的鸣叫让人觉得格外惬意和安然。如果这里够高的话,慕容息烨觉得自己一定会跳下去的。他已经再也沒有力气飞翔了。
“慕容息烨,我一直都有个疑问,我现在想知道答案。”身后的人陡然变了声线,冷然冰凉,似空中的残月一般。
他酒醉了似的颤抖转身,迷离的眼中似乎还带着泪。有谁可以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可怜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杀云澈?”
,,云澈?息烨一时沒能理清头绪,身后的人问出的名字,真的是云澈?所以……现在算是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么?他为什么用和云澈相似的脸接近自己,他为什么非要杀了自己不可。都清楚了。
自己居然从來都沒有想过倾城有其他的目的,他不止是慕容风临的手下,他还是云澈的……什么呢?不能不说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些好奇的。可是心里也渐渐凉了下去,如果他只是慕容风临的羽翼,他倒是还有可能对自己有几分真心的,那也算是一种安慰。
如果他只是为了替云澈报仇,可以说从一开始,就只是真的布局而已。哪里还能去奢求什么真心。
“原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云澈。”他说得慢悠悠的,身形都有些不稳了,但死命抓着窗口不肯松手。“云澈,真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人呢。”为了我的地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以为是成全。还留下另外一个对他情深的人,誓死要为他复仇。
还不够可恶么?
倘若他当初真的明白,自己对他的爱胜过了一切,甚至追求权力都只是为了和他并肩看三千繁华,他还会选择死亡么?息烨不敢说,他沒有看透过云澈,那让自己对他的爱都蒙着一层阴霾。而他死后,他的心也在冰冷的池水里了。
重新为他带來跳动的倾城,不过是想把他的心彻底焚毁罢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在你身边那么多年的人,他根本就……根本就不是云澈?”倾城上前,抓起慕容息烨的衣锦,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摔。只有一声沉闷的声响,那人并沒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思考,他就快要死了,还要面临这么复杂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有千斤的东西压着,让他连气都喘不过來。他静默地趴在地上,有一瞬倾城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是云澈,谁是呢?”他终于攒够了力气从地上爬起來,但不够站立,只能勉强坐着,带着一丝戏谑。
倾城蹲下來,和他同等的高度,抬起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就像自己以往所做的很多次一样,逼迫他把眼光放到倾城的脸上,然后,听他一字一句说,“我才是云澈。”
息烨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幻听了。多可笑啊,倾城居然对他说,我才是云澈!他挣开倾城的束缚,又倒在了地上。
“那个死在你手里的人,是非叶。几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对吧?”倾城掩唇冷冷笑开,看着息烨眼中突然迸出的光,仍旧黯淡下去。风刃给的毒,饶是他功力再深,也撑不过半个时辰了吧?
息烨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这样的话本故事,身份互换,居然可以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他竟然沒有发现过。
他还记得,庆元殿后再次见到云澈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看到的人,就已经不是云澈了吧,是借了他的身份活在自己身边,却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的,非叶。
难怪自己会觉得,他眼中的温润被阴鸷代替了。可在其他方面,他们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息烨看着眼前的人,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称他什么了。
是倾城呢,还是云澈呢?
倾城,不,不对,是云澈吧。他和非叶站在一起,几乎就是同一个人,很难有人辨认出來。那个时候,非叶已经替代他获取了父皇的欢心,除了尹栀歌偶尔的冷嘲热讽以外,他甚至都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惹任何麻烦。
非叶扮演他,可谓是炉火纯青,再仔细的人也很难分辨出他们两人间的不同,他的表情,声音,非叶都能模仿得很好。那也是为什么他们身份互换之后,息烨也沒有怀疑的原因了。他有的时候都怀疑,有一天非叶会不会杀了他,取而代之。
他甚至曾经和非叶开玩笑说,若我以后娶了皇妃,难道也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非叶靠在窗沿一副懒散的样子,有我在,你还敢娶皇妃?语气却是严厉的,引得他大笑起开。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阳光落在非叶脸上的样子。自己的一切他都可以模仿得很好,除了他眼中那些自己破不了的阴霾。他知道非叶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不然以他的聪明才智,是怎样都可以出头的,不会沦落到街角成为小乞丐。可非叶不愿说,他自然也就不去问了。
他怕那些秘密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他就会失去非叶。那是他最怕最怕的事情。
“或许,”非叶偏过头來对他笑,他第一次觉得非叶的眼睛那般清澈,“我明白你沒有心情去争夺什么王位,如果今后封了个什么王爷,有块小小封地,可以衣食无忧,还不用再卷入什么阴谋倾轧里,就再好不过了。”
“那……你和我一起?”他问得小心,非叶过來揉乱了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语。
“当然。”
第九十章身份互换
当惜国和云国的战火燃到惜国边境的时候,父皇不得不做出妥协,答应云国的条件,派一名质子过去,以平息战火。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质子,然而,当非叶从父皇殿中出來后不久,云澈就收到了圣旨。那个任务,终究是落在了他身上。
他不明白,他试图去殿中和父皇说理,但被非叶拦住了。他看着以前设想好的一切都支离破碎,一点点瓦解。他蹲在地上,抬眼忽然发现非叶愧疚的眼神。他不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他沒有办法想像非叶会把这样的带给他。
他不愿意相信。
不久,他就出发去了云国。云国君主为防止惜国安插细作,并沒有允许云澈带任何随从在身边,甚至连车马都是云国亲自排过來的。出宫的时候,他等了很久都沒有看见非叶。自己已经不在宫中,他怕是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可是,他以前说过的话,都是谎言吗?
一路辗转才到了云国,都城凌渊。所有国家的帝都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吧?热闹繁华,歌舞升平,却不知在这歌舞升平中隐藏了多少罪恶和阴谋。那个时候,他亦是路过了洛嫣阁的,并且对那个地方嗤之以鼻。谁知道多年后他竟然会在那里表演,还换了一个实在难听的名字。
倾城。
入宫当日的是他。在庆元殿门口,遇见跪着求情的慕容息烨的人,亦是他。如果不是庆元殿的守门太监一直在那里劝慰他,云澈肯定只会当他是翻了罪的宫人。他长得太过瘦弱,就像多年前在宫中饱受欺凌的自己。可他沒有自己那般幸运,可以遇见非叶那样的人。
现在想想,他后來也算是遇见了吧。但非叶却死在了他手上。
他自然是同情息烨的。那个瘦弱的皇子,在冰天雪地里,跪在自己父皇的殿前,为一个宫女求情。他的想法多简单,那个宫女帮过他,他就一定要偿还这个恩情。
可他并不明白,错不在他。所以他并沒有必要去为馨儿求情。心肠太好的人,必然会被吞沒。这是非叶说过的话,他铭记在心。
他走上前,蹲在息烨面前,问清了原因,就劝他回去了。末了,他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息烨也作了交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居然为了一句,“我们以后会是敌人吗?”
息烨答他,“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敌人。”
如今看來,也是可笑。
在宫中不过呆了三日,他就倍觉日子难熬。敌国不比自己的国家,就算他犯错,父皇也还是会惦念一点亲情。
在这里,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任何的错都不能犯。因为云国君主不允许他带任何随从过來,连把非叶藏在宫中都成了一种奢望。习惯了并肩作战的日子,再变成一个人,真的很难习惯。
他忍不住去想前几日才來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皇子。如若本国的皇子都可以是那样的待遇,那么自己今后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就在当晚,他住着的如玉阁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根本就不知道非叶究竟是如何进來的。他也沒有心情去管。虽然他曾隐隐有过希望,有一日非叶会出现在他面前。但不是这个样子。
非叶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看着他,目光异常坚定。“这里不比惜国,至少还会有人怜惜你。如今你身在敌国,每一步都要比从前更加小心才行。你不过是一个质子,云国君主可以用任何借口杀了你。那时,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非叶的这番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原本觉得自己的存在无足轻重,可以轻易得宠,也可以轻易被扔到敌国皇宫作一个胆战心惊的人质。但他的却在无意间和整个惜国的联系到一起。他甚至都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活。
出宫的时候,之所以沒有见到非叶,是因为他比自己早一步出发了吧?他先自己一步來到了凌渊。
“所以……”他看着非叶,似乎知道他接下來会说些什么。非叶握住他的手,“所以,由我替代你,继续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他几乎都要觉得非叶疯了。“非叶……”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了,“我亦有我想要完成的事,我想你给我一个成全。况且,以你的资质,能在这里撑过三个月吗?”
非叶说得沒错。自己在惜国生存的惨状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不是非叶出现,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各种事务,自己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他是断然沒有办法一个人在这里支撑下去的,他也更不能奢望自己的父皇还会做出什么努力,自己还有回到惜国的那天。非叶的质问让他默然,半晌都答不出话。
最后,他的确拗不过非叶的执着,在他的护送下,绕过巡逻侍卫的眼睛,悄悄出了皇城。现在想起,云澈才发现,自己从來都沒有怀疑过非叶的身份。他为什么会对宫中的路如此熟稔,他都未曾真的去考量。
他也不曾去追问,非叶口中所说的,他想要完成的事究竟是什么,他还是想要保留非叶自己的秘密。还是这样地害怕失去。可终究还是失去了。他满满的希望全部破碎掉。而罪魁祸首就在自己眼前那么久,他都沒能下手。
非叶让他离开凌渊,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这里。因为他在宫中,少不了很多王公大臣会记得他的脸,会对云澈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他不能留在这里。
但云澈故意忘记了。他在帝都留下來,在无名酒馆里风吹日晒,直到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以前的模样。有的时候他也会害怕,如果他连自己的样子都忘记了,他还会记得非叶的模样吗?
他唯一记得的,是分别时非叶说的话。
“你记得,我是云澈,你是非叶。不管我以后发生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从这一刻起我和你一刀两断,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第九十一章叶家遗孤
他终究沒能等到那一天。惜国皇子的死讯传來的时候,他就在大街上突然哭泣。是酒馆的师傅把他拖回了长街尽头。
师傅定然从來都沒有想过,当年那个睡在他酒馆门口,又被他带回酒馆里的,是多大的一个麻烦。那时他看着挂满树枝的竹筒,沉醉在空气里漂浮的酒香里。一旁的少年却像是丢了魂落了魄一样地呆呆坐着。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眼熟,所以才会同意你留在我这里。我自以为我猜透了你的身份。可是,我似乎错了。”师傅在一边淡然开口,他原本就沒有什么心情,更是听得一头雾水。“我原本也是姓叶的,差点就被叶临沅的事情牵连住,就只能连姓名都不要了,酒馆的牌子也抹去。好歹活了下來。”
叶临沅?那个人的罪还是在他们惜国头上扣了个帽子,说他通敌。那个时候父皇气得不行,连着好几天都在御书房里处理事务。可后來他听闻,那个人的罪名还是落实了,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师傅突然提起这个來,不知是何故。
“一开始听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遇见了故人。可后來才发现,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师傅只是自己喃喃自语着,他仍旧呆坐在一边,感觉冬天所有的寒气都侵入心脾。他不懂师傅说的什么,却记得格外清楚。
直到师傅向他提问,终于把他的思绪 抽回了一些。“说吧,你究竟是谁。”
平静的语气,沒有丝毫问话的意味,也像是做好了听到自己回答的准备。于是他站起來,拍落身上的尘埃。“我是惜国來的质子,尹云澈。”
师傅吃了一惊,连着好长的时间都咧着嘴说不出话來。看來他的准备还是不那么充分的。“那么你,为什么自称是非叶,那个非叶,又在哪里?”
前尘往事,他都对师傅和盘托出,听得不惑之年的人眉角都皱得分不开了。“原來非叶是替代你去了皇宫。难怪我会觉得你们长得相似呢。”说着又突然带了哭腔,“所以,如今死在皇宫里的人,就是斐儿了吧?”
“斐儿?”云澈对这个亲切的称谓十分讶然。他看着自己的师傅,对方却已经拿起酒喝了起來。“你似乎认识他?”
“算是吧。沒想到他还会回來,还能入了皇宫。怕是已经完成自己的心愿了。不然他也是不甘心死的吧。”师傅已经有些醉了,他似乎对非叶的情况很是了解。可云澈还是有疑惑,,
“可他是被烨王所杀的……”
“斐儿是多聪明的人,我想不需要我多说,即便他真的是因为犯事被杀。我想他也一定已经无憾了。可惜,我见不了他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云澈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出宫时的路线,所以他决定冒险进去,把非叶带出來。当然,他的身手并沒有那么好,被慕容风临发现了。
慕容风临并沒有多为难他,反而大方地为他开路,护送他出宫。不过出宫之后他并沒有返回,而是一路跟着云澈到了长街尽头。慕容风临了解了他的身份。自然,云澈只会告诉他,自己叫做非叶,因为云澈有恩于他,所以一心追随,又因为云国不准他带领随从,只得在凌渊定居下來,想找机会暗中帮扶他。
却不想等來了这种结果。
慕容风临说会再來找他,那时他心里就已经有所打算了吧。余下的,是在看到自己的真实样貌之后,精心为慕容息烨策划的局吧。可他一消失就是两年,让自己不得不白白等了两年之久。
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倾城这个名字,倾城这个身份,不变的只是他心里的恨意。
倾城啊倾城,原來你才是庆元殿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儿么?息烨坐在地上,冷不丁地又声嘶力竭地大笑起來,引得守卫们开了门查看,却被倾城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出去。
“非叶……非叶……”息烨兀自喃喃。这个名字,被倾城给了那个雪团儿,自己今天路过洛嫣阁的时候,那个许久不见的雪团儿居然从里面冲出來,直接扑到了自己怀里。一路上,都是自己不停地在对它说话,把自己是疯子的传言做实。
到了城门,雪团儿又从自己身上下去,一瞬间就沒了影踪。当时息烨心里想着,这小家伙虽然一开始不怎么喜欢我,到最后,还是知道要來道个别的。却不知它的主人身在何处。
这不就见到了么?非叶的主人。
那个名字在混沌的脑海中翻涌了许久,忽地仿若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他整个人抽搐一下,鲜血从嘴角溢出來。
他都会觉得非叶这个名字耳熟,紫云却好像沒有察觉一样。她应该是找了太久,寻得太累,都有些麻木了吧。
息烨也终于恍然,自己和非叶在一起的那些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甚至……大抵连云澈会來到这里,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吧。他的心机那么深,深到息烨都以为他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帮助自己继承皇位。想和自己并肩站在云国最高处共看天下。
不曾想,从头到尾,他都是为了自己。
倾城又怎么会明白呢?紫云会待他特殊,自然也是因为,她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她的弟弟。同样是叶家灭门幸存者的叶斐。非叶,非叶,他也不算是很聪明。他想要藏匿起來,却沒能做到真正的改头换面,他还记得从前的一切。可那个非,亦是出自他的真心吧?如果不是叶家人,他的人生又怎么会如此颠沛流离,可他偏偏就是叶家人,他就不能忘记自己的恨。
所以,惜国在选择质子的时候,或许并沒有考虑云澈,他却看到了自己复仇的最佳机会,主动请缨成为质子。他的命运,从此踏上了另一条旅途,连带着,尹云澈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叶临沅一直声称自己是被构陷的,可惜父皇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最终还是定下了叶临沅的罪。叛国之罪,满门抄斩。
遗漏了的两个人。父皇也追踪过几年,后來觉得沒有必要,也就放弃了。两个孩子再怎么都不可能动摇了云国的根基。可惜,最后置他于死地的,偏偏是他眼中无足轻重的叶斐。
第九十二章毒发
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非叶的一颗棋子,不过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个必要环节。他接近自己,就是想让自己成为他杀掉父皇的最后一步阶梯。他甚至不敢去想,非叶最后会选择自尽,是因为他已经沒有了遗憾,还是真的不想成为自己的威胁。
毒酒开始烧灼他的五脏六腑,喉咙里是满满的血腥味道。他闭着眼睛,挪到墙边去靠着,为自己省下些力气。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再想了,这样太耗费心力。可他还是要想得再明白一些,不然连死都会死得不甘心。
倾城才是云澈,而云澈是非叶,非叶又是叶斐。这个圈太复杂了,他头痛得连呼吸都艰难。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抽离。他一直活在失去云澈的痛苦里,而云澈却好好地站在他身边,告诉他他不过活在非叶为他布置的一个圈套里,并且,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父皇。
“咳咳……”他猛地咳出两口血,这样的毒比青延厉害太多了,倾城,不,是云澈啊,对自己可是一点都沒有留情呢。
所以,他现在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咎由自取了。他宁愿自己死得平静,就死在青延的毒里,沒有任何痛苦和伤害。也不愿在将死之时,被掀开伤口,再狠狠地割上一刀。他甚至都能听到非叶的嘲笑。就在他的耳边,让他为自己的多情和愚蠢付出代价。
我原本爱的并不是你啊。息烨在心里默默地说,他爱的,分明就是那个在庆元殿的冰雪里,为他带來温暖的人儿啊!怎么转眼就会落入你布置好的陷阱呢?我最大的错,就在于无条件地相信你吧。
非叶。
我甚至都不会开口问,就会轻易被你的深情和眼泪打败。我那个时候老是会想,我要拿你如何是好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为你想要我成为的那个人,你究竟还会不会离开我呢?息烨又吃吃地笑起來,流出的血都染满了衣襟。非叶,倾城。
我爱的两个人,都不存在。
不明白息烨究竟想到了什么,自己喃喃又傻笑了一半天。倾城心里的疑问还沒有解决,他仍然想要知道原因。
可是,慕容息烨就快死了吧。就死在自己手里。他等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他的心根本就不疼,一点都不。
一步步走到息烨靠着的地方,感觉到对方微弱的呼吸,恍然想起他的吻落在唇上时的温柔,还有他的呼吸在颈边带來的灼热。他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会怀念这些的。怀念曾经在他身边的日子。
“告诉我,为什么杀他?”他再次蹲下來,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看着息烨的眼睛。可惜了,那眼中再也不是温润如玉的神色的。
息烨已经沒有了抬手去碰一碰他的力气。他努力笑了笑,一开口都会有血从嘴角不停地溢出來。“因为……他……意图,咳咳,杀我父皇,所以……他必须……死。”说得断断续续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头脑不清道出了真相。
还是……为你编个小小的谎言,如果以后你可以好好活着的话。倾城,我还是宁愿叫你倾城。那个云澈,一早就被我封存仔记忆最深处了。后來的非叶,沒有一刻会让我真的去回想我遇见你的那个时刻。看來我还是清醒的。
我还是知道我爱的那个人,不过是我命中的一个幻影。我为了在特定的时间,遇见最美好的你,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所以,此后我的人生,我以为命运对我的眷顾,都不过是非叶为我埋下的苦痛。
息烨缓缓闭上了眼睛。“你知道的,最初……我看到你的时候,会缠着你,是因为你长得像云澈。不,不,呵,我还沒有能接受过來呢。是因为你和非叶……很像。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后悔了。我不该对他下手的。可是啊,世上沒有后悔药不是么。”
如果有后悔药呢?如果可以选择呢?当自己面对哭泣的非叶,面对自己心里的爱恨权衡,天平还是会无条件地倾向非叶那边吧?
其实他是沒得选择的。因为有的人,一旦爱上了,不是说放手就可以真的放手的。
息烨还在喃喃些什么,可是倾城听不清了。自己的感觉沒错,他不过是非叶的一个替代品,他在慕容息烨心里的位置,也就不过如此吧。
他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沒有同意让非叶替代自己。而留在那深宫里,他和息烨,同样孤苦沒有依靠的两个人,一定会是在两条陌路上吧。
“云澈……云澈……我沒有负你。你却……你却负了我。我看清得太迟了,太……迟了!”息烨撑了最后一口气。意识快要消散了,眼前是一片白色,太过于亮眼让他都忍不住要流出眼泪。
慕容息烨自觉对自己的一生看得还是很清的。他出生不久,就被母妃连熙若相负,丢在了深宫之中,再不顾他的死活。而后來,非叶亦负了他,他带着目的來到自己身边,之后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的目的完全抹煞,沒有任何意义了。现在,负他的人是倾城,是倾城还是云澈?他在心里根本沒有什么衡量。
倾城不知道,慕容息烨的那句话,究竟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非叶说的。他只看到了他眼角的泪,他不明白那眼泪究竟是什么含义。是悔还是恨,他无从知晓。靠在墙边的人,那个曾在庆元殿外求情的瘦弱皇子,那个害死非叶的王爷,那个掀起他轿帘,对他紧追不舍的人。
已经流尽了此生的最后一滴眼泪。
“息烨。”他轻唤一声,害怕他会突然醒來责骂,本王的名字岂是你可以随便喊的!可是,他已经沒有任何回应了。倾城静静地看着他,把手放到他的胸口,就像上次他用雪水酿酒时,息烨试图温暖他的手掌时一样。
大概是自己的手已经失去直觉了吧。他觉得息烨的胸口冷得像冰窖一样,再沒有什么暖意可寻了。
第九十三章断送一生憔悴
息烨并沒有不甘心地瞪着眼睛,他在最后一刻,那滴泪从眼角滑落的时候,就静静地闭上了。他看上去那般平静,如果不是衣襟上沾满鲜血,他看起來只会像是睡着了一样。
依然有几分狼狈。
倾城用衣袖擦干了他嘴角的血迹,脱下他的外衣换上一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件。看到袖口的樱花图案,倾城还是忍不住嘲讽他一句,“你看,你的白衣都沾满了血。如果被你师傅看到了,一定恨不得把你扔会修罗场去的。”
倾城沒有费力把息烨挪到床上去,就留他在窗边,打开的窗户透进來些许月光,全数落在他脸上。有这样的平静,亦是难得的吧?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恍然间,还以为息烨的手指动了动,但再看又是一片死寂了。
是自己太过多心了。他摇摇头,跨过门槛出去,关上门。示意外面的守卫可以释放信号了。一簇烟火在头顶炸开,他想起息烨带他去看烟火的那日,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把他带到了自己和盟友会面的小船上。
倾城扬着脸,感受初夏带着微凉气息的风。默默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真的可以如他所愿?
“宫主,你可沒告诉我你会带落涯和水砚过來!”看到现场突然多出的两个白衣人,花阙一脸不乐意。“我以为你是真的想自己解决这件事的。”
“本來流天哥哥也会來的,不过宫主让他留着看守冷月宫了。如果花阙哥哥不想在这里,你可以回宫里去把他换过來嘛!”年龄最小的水砚总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长着一张惹人怜爱的脸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是当杀手也一样。做起任务來都比他这样实打实地要强得多。
“水砚,你小心我那天把你家秋雪扔到修罗场去!宫主说过的话你可要牢牢记着。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就可以欺负我这老弱病残的!”花阙的蓝色短发气得都竖了起來。
“好了砚儿,别闹!”白衣女子被他们两个人闹得头疼,一旁的落涯保持着冷然的姿态。还好把流天留下了,不然冷月宫的四个人在这里就可以打起來。
意识到这并不是平日里的玩闹氛围,两个人也就停了战。可以一下子用到三个人的地方并不多,白潇也并不觉得今晚可以见到风刃,她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还有那个已经躺在屋子里的人。
她原本不觉得息烨有多傻。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的死放弃江山,可以说他是用情太深,无可厚非。但第二次,只为了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一句小小的承诺,就轻易抛下一切,还把自己逼上绝路就太傻了。
“宫主,你为什么不出手,眼睁睁看着他死?”水砚意图飞身过去,被花阙一把捞了回來。“宫主自然有她的打算,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了!息烨离开后我都沒再见过他,你忍心让我对着一具尸体么?”水砚挣不开束缚,声调就高了些。好在这个时候倾城那边发出了信号,惊飞了一林的鸟,才掩盖下來。
“你对着的尸体还少了么?”花阙踩他痛脚。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白潇为什么不肯出手,她说自己來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等风刃來自投罗网。可他也知道风刃那个人算是狡猾到了极点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都躲在暗处。但,要是为了救慕容息烨,她一个人就够了,还加上自己。
哪里用得着把落涯都弄來!
“我自然也想救他。可他有的是机会逃走不是么?他为什么还要一路來到这里?”
“难道不是因为他对倾城还有一分信任?”
“那么,你也该看出來,他其实是知道酒中有毒的吧,他又不是非喝不可。”白潇又说。
一边一直默然的落涯好歹开了金口,“可他后悔了。”
是了。在他喝下毒酒,又听完倾城或是云澈娓娓道來的真相,他后悔了。
“落儿,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么?”此话一出,花阙和水砚都有点儿傻了。他们突然不知道自己跟來的目的是什么了。
“自然。”每次听到比自己小的宫主这么叫他,他都难免脸上抽搐一下。指了指不远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宫主,你让我來干什么?”水砚在一旁撇嘴。
“我好像叫的不是你吧?”白潇觉得很无语,水砚的保护心一向太强,以至于她分明叫的是……秋雪,和落涯一起出现的人却是他。“我早该料到这样的情况,该叫上你们两个才对。这下事情难办了。我一向都不是十分精通毒物的,那些一知半解还是秋雪教的。”
“你让秋雪來的目的,是给息烨解毒的?”水砚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默默站到了花阙身后,“可是,息烨他不是已经……”
“我也只能试一试了。”白潇喟叹,“我当初怎么会救他呢?简直是我的命中克星!”
落涯跃上树梢,发现來收拾残局的人已经來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白潇对他点了点头,他轻身一跃到他带來的那团东西前。
收拾残局的人來得倒是很快,倾城只看了那堆人一眼,指着房门,沒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刺,刺得他生疼,什么都讲不出來。他的袖口还染着慕容息烨的血,他站在这里,一只试图告诉自己。
慕容息烨已经死了,就在刚才,就在自己眼前。他沒有办法怪罪自己,谁让他是害死非叶的那个人。他无法原谅他为自己带來过的伤痛,即便他或许是,或许是真的爱上他了。
又能如何呢?他们再不如在庆元殿相遇时那般心境澄明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而消失得最快的,就是人心。
遇见非叶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借助他逃出苦难,反倒是因为他在那原本的苦难中越陷越深。他不是沒有机会逃脱,可是非叶为他带來的一切都是他未曾享受过的。
他根本就不想逃。
第九十四章信不过
慕容息烨被他们抬出來的时候,倾城只是转头轻轻瞥了一眼。好在自己替他擦干了血迹换好了衣服,不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