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舞千殇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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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悬心。

    一声轰响篷然炸开。

    大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所有的宁静忽然变得急促紧张起来。夹杂着莫隽汝呼唤仆人大夫的急促声音,呼唤伤者的声音,风雨袭压而来。

    ☆、如果这都不算爱

    大门被巨力退开,马车在前院横冲直撞,暴雨噼里啪啦,将车身与莫隽汝的金衣浇得透湿,头发一绺绺粘在额前,急急低叱仆人撑伞,送来担架,将黑衣伤者送上去,自己则小心翼翼抱起那着浅红衣的伤者。

    夏殒歌伤势颇重,衣衫破碎,脸色憔悴惨白,青丝纠缠荡开在雨里,犹自向下滴下血来。

    莫隽汝急切唤着:“殒歌,别睡,到家了醒醒”语气里满是欲哭无泪的焦虑心痛,叠声高呼:“大夫,大夫快来”

    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呼吸低弱下去,小腹上那道深深的刀痕穿透了他的身体,几乎将他肺腑绞碎,多么狠毒的手法。

    忽然想起,半月前,他那倾城倾国的貌,在雪地铺满的凤凰花上,凄然微笑,泪如雨下。

    转瞬,已然生死无话。

    洁白床单晕开大团血红,墨色青丝披散开来的美丽触目惊心,少年双眸紧闭,睫羽静息,苍白如冰雪雕成的人,稍加一指的力量就会化成水汽,无影无踪。

    天涯城方圆几百里的大夫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冷汗直流。

    莫隽汝似已无暇顾及,只是握住了那修长玲珑的手,寒凉冷清。他的气力,表情,灵魂已然化进少年每一个轻微的动作,甚至,只是睫毛末梢轻微的颤抖。

    怔怔凝望:“你们真没有别的法子么?”

    最后,方万石重重咳了声:“其实,夏公子的自带的药便可使伤口愈合,只是这药会使伤口疼痛如坠地狱,非常人所能承受,若是夏公子能承受自是好的,若是”

    “闭嘴!”莫隽汝失声怒喝,生怕一个不慎,便听见近乎诅咒的谶言。

    怎么会?就在看到他的时候,殒歌还笑了,他记得,他记得他当时唤他“七郎”,怎么,就这样轻易离开?

    良久,莫隽汝仿佛被抽空了全身气力,挥手,气若游丝:“你们,下去罢——”

    浓浓的酸意在鼻尖眼角翻滚,纠缠,一阵一阵的潮热。莫隽汝忽然笑了,低下头:“再不起来,凤凰花全都谢了还有什么好看呢?”

    他曾在乱军之中咬紧牙关将剑□孟舟胸膛,只为身后那一闪即逝的目光,他在心里默念:我一定回来,若你还在等待。

    回来。

    若少了凤凰花,万紫千红开遍,也不过付了断井残垣,韶华黯淡。

    莫隽汝一手揭开破碎的红衣,褪去,肌肤上纵横着怵目惊心的伤痕,刀、剑、针、叉、箭一如这纷纷乱世的河山写意图,零乱不堪。

    另一只手,一直就那样,紧紧交握一手寒凉。

    极其小心用独手帮他重新敷药,轻轻用纱布盖好伤口,再换上质地最轻柔丝滑的生丝睡袍,依然放不开手。

    仿佛一放手,这个冰雪的人就会化作水汽,散在潇潇雨幕之中。

    终于,榻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修眉微蹙。

    莫隽汝欣喜若狂,小心翼翼抱起夏殒歌,准备到安放到卧榻之上,似是一个趔趄没能站稳,夏殒歌仰面摔到软被上,一手拉着的莫隽汝重心不稳重重跌下,顷刻便是水香扑面而来,这香气淡雅清寂,却使一切春风化雨豁然开朗。

    而在一个月前,也是他倒在地上,为自己化去了摔倒的力,彼时的他贴着冰冷的地面,浅红衣袍随意散开,如一朵冷艳的红莲,而自己也是这样伏在他上方,淡淡水香,绕来绕去环住了身心灵魂。

    他记得,殒歌面颊上一闪即逝的红晕,仿佛这无尽夜色柔柔漾开,他禁不住呼吸混乱,轻轻靠近殒歌苍白已失掉血色的唇瓣,却蓦然顿住。

    带着雨水清寒的呼吸与自己气息交缠,体香优柔纠葛,却分明有冷电从后脊打下。

    莫隽汝忙闭上眼定定心神,迅速拉过丝绒被掩好夏殒歌寒凉的身躯,手被握住的拉扯令他身体再度一沉,他小心翼翼躺下,轻轻绕过披散玉枕的青丝,让他就这样枕着自己臂弯,浅浅睡去。

    眉目如画生动,睡颜恬静。

    莫隽汝几度想要环住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最后罢了手。殒歌这一觉,太不容易,还是莫要惊动了罢。

    更何况,殒歌,你泪如雨下的时候,伴你心跳起伏的,终是那带血的青丝。

    罢罢罢,又何必自作多情?

    单相思,真是可笑呵,怎么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绝境,如果他知道了,会怎样看他?

    如果,这都不算爱,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有什么好悲哀?这十丈红尘又怎会感觉如此寂寞?而我,又有什么好悲哀?

    号角催战,鸣鼓,战事如雷车滚滚碾压而来。

    一角羌管对着朝阳喷出的血色,拉开雨过的天霁。悠长冷厉,像是一把金属的板斧曳过夏风,豁然劈开。

    莫隽汝翻身,抽出手臂,一截衣袖依然被压在脑下,青丝铺散满袖。

    不由一怔。

    缓缓抽出灭天剑。

    “唰”,白光回转,里外两层衣袖应声断裂。

    夏殒歌睡得很沉,连日激战消耗了他过多体力,外界纵是天翻地覆亦不能动他半分,阳光移过侧脸,清澈朗润,衬得眉目愈加清秀,却清瘦如剪纸。

    莫隽汝轻勾手指,在空气里缓缓滑过一张脸的轮廓,眉、眼、唇,空气在指尖流动恰如脆弱细敏的呼吸,冰凉的空虚感从指尖传来,一路凉到心扉,骨子里便锥进刺髓的疼。

    殒歌,你的心里,是否在等和一个人去看雪地里盛开的凤凰花?亦或是参商顶万丈滟滟流霞,天地浩大?

    那个人的发丝你贴身收藏,那个人的琴你从不离身。

    自己,不能再任性了啊。

    莫隽汝一格一格,生涩艰难,掣出灭天剑,悠长的龙吟绵延到百步开外,伴随战马清啸,汇入天涯城头滚滚战鼓。

    镇国军大将崔岩河已率五万骑兵出战,一股宸军纵马提刀,奔出印州,直往天涯城外包抄。

    天涯城下,一片刀戟丛林,铁光森然,喊杀震天。

    莫隽汝站在城头,指尖轻敲着砖块,望着城外:“你觉得眼下怎样?”

    余攸之摇头:“宸军来势汹汹,锐不可当。”

    莫隽汝点头轻笑:“那倒是,因为他们的时间不多。”

    余攸之笑道:“那倒是,是人,就得吃饭,我们若是攻占了印州,相当于断了他大军供粮路线,只是眼下可怎么是好?”

    莫隽汝淡笑反问:“你说呢?”

    余攸之面露尴尬:“眼下还是要打,只是两军伤势尚未复原,战斗力有限”

    “那更要打”,莫隽汝眼神一冷,“若是丢了上阳郡,就算伤好了脑袋也保不住。”

    余攸之面露难色。

    莫隽汝拍拍他的肩,笑得从从容容:“我听说有一种战术”

    “余攸之,若你我在决斗之时,你来势汹汹,我不可撄其锋芒,我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躲”

    “可是”

    “然后,我一出手一击,却不命中你要害,因为你此时锋芒犹在,我不能硬碰硬”

    余攸之恍然大悟:“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是如此?”

    莫隽汝点头,轻笑:“触类旁通,你倒是精通,我每次令你受一点伤,留一点血,自己则尽量避免伤害,大战三百回合后,你全身是轻微伤口,却足以造成致命后果,而我因为保存实力,精神力很好,你说结果会如何?”

    余攸之忽然叹一口气,指向城下:“可是,偌大一个天涯城,如何躲避,此时疏散简直是弃城而逃”

    “谁说要弃城,你没仔细听我下面的话”,莫隽汝气得一跳,“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一个被激怒的孩子。

    余攸之脸登地通红:“卑职只是想,我们断了他的粮草,又这样死拖着,是不是不大厚道?”

    莫隽汝恨恨瞪了一眼:“战场上厚道的人都死绝了,他魏涧城趁人之危侵我大胤就不够厚道,我们为何要厚道?”

    余攸之长叹一声:“那也罢,待我前去。”

    莫隽汝抱臂,悠然自得:“那我就懒得跑这一趟,回去睡大觉咯——”

    余攸之:“”

    眼一花,一匹快马长嘶一声,滴答远去。

    余攸之忽然缓过神,一个激灵,拉起嗓子对着已远去的莫隽汝高喊:“王爷,公子需要休息,您还是回来安心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