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舞千殇Ⅰ

分卷阅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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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隽汝坐起来,柔情溢满眉眼:“每每我狼狈不堪别人躲犹不及的时候,也就你还傻乎乎来救我,千军万马也闯,龙潭虎穴也进,我怎能不信你?”

    “似乎我说的每句话,你总能明白,而这天地间,也就你能明白,殒歌,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天光灿然似金,清风横斜,莫隽汝黑发上下翻飞,俊朗的眉,明亮的眸,鼻梁映出深刻轮廓,愈显英姿勃发。那挺拔,是顶天立地的坦然,那骄傲,是独霸天下的王者之气,夏殒歌无力谛视。

    忧悒悄然染上秀长的眉,良久,夏殒歌轻声道:“殒歌愿是王爷一生的友。”

    话语出口,倏然满口涩然。

    风越吹越大,再永恒的誓言也被拉成细丝,磨成苍白的粉,无声湮灭。

    多年后,天极城头落满大雨,冷如冰雪的盔甲锁住倾城姿容,他重复着相同的话,一遍又一遍——“我愿是你一生的友,却非今世。”

    把诺言肢解,字字碎屑,把柔情肢解,字字含血。

    “殒歌,我相信你,你可信我?”莫隽汝俯身,带着莫名的笑。

    夏殒歌一怔:“我”

    一只温暖厚实的手已握住他的手:“你若信我,便闭上眼睛,随我来。”

    握在手心的冰凉腕子一颤,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他牵着,跋山涉水也不曾停歇。

    夏殒歌闭上眼睛,嗅到热闹而恍惚的芬芳,温温柔柔环住周身。

    感觉莫隽汝推了推他,兴高采烈高声喊起来,“一——二——三——睁眼!”

    雪白绯红点染迷离,绯艳绚丽之色霎时渲染满目霜雪。

    赤峰山脉往西南延伸,有山名天城明海,山顶一圈素洁积雪恰似神女睫羽,中心汨汨一汪泉眼便是那清寂眼眸,那泉眼长年热气氤氲,云蒸霞蔚,名为明海天池。

    万顷凤凰花,泼泼烈烈,恣意吞吐旖旎红云,那红灿烂以极,映衬底下浓翠的羽状巨叶,如幽暗的夜里燃起火树银花琉璃千树,璀璨、冷寂,骄傲,清贵,高处不胜清寒。

    这热闹的花盛放如燃烧,一眼望去竟是怵目惊心的的悲凉冷寂。

    一如那红衣下眉清目秀的少年容颜。

    莫隽汝扬起下颌:“怎样,不比龙城的凤凰花差劲吧?”

    传言夏殒歌出生之日,凋谢多时的凤凰花一夜红遍龙城。

    泉眼周遭尚未开化的积雪,白得纯粹,耀眼,染上点点滴滴凤凰花的红,如凝固的血。

    红衣,流雪,乍然邂逅本生的花朵,夏殒歌站在花树下,落英缤纷飘扬如雨,欲显出骨之颀长,质之玲珑,眉之秀雅,目之清澈,以及,气之清贵,双唇紧抿的倔强撑起不胜衣的荏弱。

    这花,长在毓明宫和天池也没什么区别吧?一样的热闹,不知人世辛酸。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前面那个写“抽空出来打酱油!!!”的孩子,我试图删了他的评论,可是删不了,求管理删了吧,大家无视注:“把诺言肢解,字字碎屑,把柔情肢解,字字含血。”来自任东霖《换心》

    ☆、梦回前尘

    霜霏扑面,纵是有姹紫嫣红铺满来路,此时也应该全部枯萎了罢。

    夏殒歌有些恍惚。

    道是无晴却有晴,他从来就不是无情的人。

    花瓣悠然停在琴弦,生于繁华,湮于寂寥,真是像极,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凤皇,你要的好桐木,还有天山冰蚕的丝,都找齐了。”满头珠翠晃着,一身水绿的小公主提起裙摆,一步跨进来,身后宫娥迤逦成列,托着初具外形的凤头琴,冰弦锦裳一脸阳光:“姐姐用不着这个,就让父皇送给你啦,权当八岁生日礼物好了”

    “凤凰,好男儿志在四方,所以,你不能一直住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

    “父皇”

    “父皇即日起封你为大司马,掌翊国兵权,你们四兄弟中就你最称父皇的心意,莫要辜负了夏家威名。”

    “孩儿定不负父皇重托。”

    “我夏家子弟,个个都是好汉。”

    甘泉宫,风灯昏黄,纱窗下透出圈圈温暖的光。

    “母后,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凤凰,长得真快,都可以保家卫国了,这些日子尚宫局制了好些衣服,母后怕她们做得不好,总得一一看过了才放心,要是我儿在那边冷了怎么办”晏太后轻柔抚摸着幼子黑亮的发丝,强作欢笑,泪水却簌簌直流。

    “凤凰,齐州不比凤仪,天冷,记得多穿衣”

    “凤凰,你打小身子骨弱,离了母后更要仔细调养”

    “凤凰,母后日后见不着你,一个人在外,要会照顾自己”

    那一夜,他轻轻将脸贴在母亲的席上,听了一夜细细碎碎的嘱咐,无关国母的高贵,只是一个母亲对血脉至亲最无法割舍的天生的情愫。

    “父皇,慕离不来送我?”他披上了沉重铁甲,扫视人群忽觉少了自由相伴的好友。

    夏景浏温和俯□子:“不了,慕离有自己的事情。”

    犹豫半晌,他忽然叫住闷闷出门的幼子:“其实,慕离想跟你一起去。”

    夏殒歌想也没想,斩钉截铁:“不行!”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金色的阳光将父皇刚硬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他的父亲一言不发,在城楼看着他远去,直到,直到暮色四合

    他频频回望,最后带着不知人世复杂的笑容,三千甲兵护卫,策马绝尘而去。

    而那目送的高大身影依然在城楼,像是要将远去的背影,看成,永恒。

    父皇,我的父亲,若是知道那城楼上下的对望,是你我在尘缘中最后一瞥,我本不该那样急匆匆地,而去——

    甚至是回望也来不及。

    毓明宫刀剑坠地,是缘尽的声音。

    莫隽汝在他身边坐下,柔声细语:“想家了?日后有的机会回去”

    夏殒歌错愕看向莫隽汝,质子之身,岂是说走便能走,除非他不敢继续想。艰难一笑:“谢谢,不过——不必”

    莫隽汝点头:“也是,你在此为国尽忠,令尊若在天有灵也该含笑九泉”

    “”夏殒歌霍然抬头,嘴唇紧抿,平素温静的眸此刻蕴了惊电,雪亮,似有千万冷锋飞射。

    这反应在莫隽汝意料之中,他并不惊愕,心思更明晰一层。

    两年前,翊国国主夏景浏暴病而亡,太子夏殒歌知国丧回京,却得知夏景浏临终已以多项罪名秘密废去自己太子之位,转而传位于二弟夏景泓。夏殒歌待父发丧之后,以质子身份独身前往胤国。整个事件严丝合缝似乎毫无破绽,却经不起半点推敲。

    譬如,夏景浏既已决心要废去太子,为何任由夏殒歌手中兵力发展壮大?

    夏殒歌乃夏景浏三皇子,膝下另有纵使小皇子年少不足继承大业,,为何不传位于四弟夏景宥,反而把大好河山交付于最庸碌无能的二弟夏景泓?

    这其中自然包含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点因素——他在龙城插下的探子密报,夏景浏死后近十天,夏殒歌才闻讯回宫,且夏殒歌生母晏后与胞姐夏锦裳至今下落不明

    五年前那个戴着面具独坐高堂的你,在这五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折损了华光,消磨了雍容,只剩残存挣扎的骄傲来支撑自己形销骨立?

    生于皇室的孩子,表面风光无限,又有谁人不是早已油尽灯枯,形销骨立?

    一抬眼,依然是阳光大好,流雪舞风,乱红翩跹,倒像反讽人世间辘辘奔波上百年的意义。

    莫隽汝伸了个懒腰,身子歪到旁边人那边,惊得夏殒歌一躲闪,倒摔了自己一跟头。夏殒歌艰难吞口唾液,颊边晕出浅红赧颜。

    半截树根正顶住腰眼,莫隽汝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一双手舞了半日也挣扎不起,夏殒歌抱臂倚树,不屑拉长了眉:“小七郎,少来这招,自己起来。”

    莫隽汝狠狠一抽搐,手慢慢垂下,徒劳抓着地面泥灰,艰难喘息:“我没”

    夏殒歌悠哉神色顿住,刷的雪白,跪下抱住莫隽汝轻摇了摇;“别开玩笑,起来!”

    莫隽汝脸上血色迅速退去,青紫迅速漫上来,似荒漠不散的灰垩,手臂上的气力越来越轻。眸中精光一点点褪淡,唇间吐出断续的气息,倚在夏殒歌怀中睡去。

    夏殒歌停止呼唤,一瞬不瞬凝视怀中人灰垩的容颜,目光流连而过剑眉、挺直鼻梁、蕴满坚毅的唇角,这个人眉眼之间都是坚强,千疮百孔仍挥霍谈笑是他,悲不自胜仍笑吟春风是他,故作天真是他,顶天立地更是他。

    五年前齐州府,埋首席间的孩童,看似顽劣蒙昧的眸不时擦过精光,忽然望向高堂之上的他,低眉一笑,悄然举樽。他也在同时举樽,一饮而尽。

    眉眼情态,无声胜有声。

    为什么呢?为什么 ?自从他在神祠接过那枝决定他一生命运的红色花朵,他已决定要无心、无情、无义。

    决心将灵魂交付。

    “翊族夏氏殒歌,愿承赤堇之使命,将生命与灵魂交付于翊族,摒一切道德私欲,拒外敌,保安宁,盛翊族。”

    他躬身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双手高高捧起,那是一朵娇艳的花,明艳的红,在天光下一转便呈现出玉质剔透,琉璃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