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舞千殇Ⅰ

分卷阅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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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离笑起来:“公子算数不差,聊邬驻军四十万,半个月前折损了七八万,韩岭谷折了二十万,还有的人呢十几万对七万,境况会怎样?”

    夏殒歌摇摇头:“但愿他不要急躁,等到这一刻才好。”

    慕离讥诮道:“他不急?攻军后方这样好的法子都想不到,白白折损是千多精英,他能理智到哪里去?”

    夏殒歌抬眼看向山洞,火光飞舞如地狱如万千赤练狂舞,群魔乱跃,忽然笑了:“你以为,莫隽汝当真不知道攻后方么?”

    慕离修眉一挑:“哦?”

    夏殒歌神色极冷,极深:“他要的,不仅仅是胜利,再过几日,你一定会明白。”

    的确,他不是在讨一场胜仗。

    “他是在赌,用身家性命,用一战胜负,赌大胤一个明天”,夏殒歌眼瞳蓦地收缩,锐利如刀,“胤国面对的敌人,不止一个孟舟。”

    慕离脸刷地雪白:“公子知道他会怎样做?

    夏殒歌低眉,指尖拂过如水琴面,声声嘶哑,他微笑不语。

    慕离懒懒舒展身子:“对公子就是公子,自然步步算的精准。可我不明白,上阳河东早被余攸之握于股掌,这出叛变两边力量折损大半,夏景泓观望不发,我们又是做什么?”

    夏殒歌静静凝望透出薄蓝的东边,许久轻声道:“余攸之知道做些什么,我担心的反而不是这里,而是···”

    跳跃出岫的红日喷薄如血朝霞,天地间一切属于人的声音却全数寂静下去。夏殒歌突然抬起头:“阿离,你说人怎会有牵挂?”

    慕离抬头,太阳的红并不烈,像是浸在红色的液体中,斑斑驳驳夹杂着惊心的黑:“我不知牵挂为何物,因为——不会有人牵挂我,我何必牵挂别人?”声音悠悠,透着说不出的涩。

    此刻,听不见镇国军,龙骧军也音讯全无,唯有野风狂呼不止,天地寂寥。

    夏殒歌音调突变:“慕离,立即前去苏麓河,稳住交战双方,援军不日就到。”

    慕离收起玩世不恭,低头:“慕离领命。”复问道:“公子,试问援兵何处?”

    夏殒歌的笑从容自信:“我一人莫非不够?”

    他眸子亮得惊人,一提缰绳,策马转身而去。

    已走出了很远,远到看不见,慕离突然笑起来,浮泛着慵懒迷离,藏着幽深的怨恨刻毒:“着急收尸去么?”

    手里捏着一方素笺,赫然是夏殒歌手笔。

    夏殒歌的加急书信,他压根没送去。

    慕离眼中满是黑暗怨毒,报复燃烧的快意,一张、两张、四张、八张看那紧急无比的密信碎开,散作满天白蝴蝶,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凤皇,将再看不到莫隽汝。

    苏麓河畔,风露无言。

    十万男儿齐喑哑。

    二十步,十九步,十八步越来越近了。

    余攸之手中纸扇动了一动,眼中兴味浓厚,刺激、恐惧、兴奋在交融,汇聚,几欲破体而出。

    就是这个人,静海王府,一纸逐书,摧毁了他一腔精忠报国的梦想。

    就是这个人,当他还在生存的底线为半个干硬的馒头抢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却安然享用锦衣玉食,众星捧月。

    龙生龙凤生凤,似乎一个人的资质贵贱生来注定,就连命运也一并划定。

    但是他清楚,天极城街头那个穿着金色锦衣的小孩,因为对不上他出的对子恼羞成怒,于是余家被构陷,他孤身逃出,开始一生的流浪奔波。

    今天,当年那个金色锦衣的男孩靠家族荫蔽横行一方,而他,还在五个政权的倾轧缝隙中游离,奔波,只为自己一席生存之地。

    他恨这不平的天道,他不甘,他最大的乐趣,便是将那些人的高贵不屑,打成一团烂泥。再让他们自己抬起头,面对自己做梦也退避三舍的污秽低贱。

    他穿上材质最好的衣服,坐上黄金的高车,为的,便是这盛大的一刻。

    他要把莫隽汝带回天涯城,变成一团烂泥。

    莫隽汝一步步靠过来。

    寒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浓缩凝固化成了膏脂,紧身包裹住莫隽汝,身体的痛楚反而模糊,只感觉流出伤口的血越来越快,带走了所有能量、气力、雄心、只剩不肯放弃的自傲支撑着形销骨立的他踽踽独行。

    败了,这致命一注下错了庄。

    得知其余四国对双郡觊觎之心,他想过和平招安,想过斩上将劝降,想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却想不到军心叛离如山倒,再无半分挽回可能。

    短短数年,双郡四十万大胤子民改姓了孟。

    他跋扈、骄纵、只因从军年月未尝一败,这一次输得突然,他心力无措。

    是否,该学习青史赫赫上将,败而不屈,自刎而成全一世英名?倏然觉着好笑,却笑不出。

    该是自嘲。

    伤痕累累的手,覆上灭天剑柄。

    快马奔驰,轻骑穿越崇山峻岭,满脸熏得焦黑,远远高呼:“报——我军草场粮库被”

    “噗”一枝箭穿透他的喉咙,余劲震得他向后仰倒,一翻身滚下马。余攸之冷冷放下弓:“惑乱军心,就地正法。”

    莫隽汝身体一颤,蒙了血和灰的双眸忽然焕出熠熠神采,一股清凉泉流从心口涌出,穿透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

    他记得,为了保存镇国军实力,他几度严令不得劫掠双郡驻军粮草。

    此刻,败走麦城,幕后死敌近在咫尺,到了劫掠粮草的必要与最佳时机,他却无法施令,更无力施令。

    而今,是哪双眼,默默凝视他一举一动,是怎样心,在他身陷囹圄之时迅速精准分析眼下形势,又是哪双手,能托起这军令如山,替他完成无力完成的补救?

    ☆、走马江山

    天业镇,丝竹悠扬,绚丽的布匹绸缎挂满店铺,商贩扯着嗓子叫卖熊皮,瓷器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琉璃灯彩纸花在楼宇阁角葳蕤流转,空气里渗着异香,甜蜜温暖。

    天业镇是商贸重镇,不比天涯城禁足森严,这里是和谐的、欢悦的、轻松的,尽管一个月前上阳守军和翊军曾以此为战场,拼的你死我活。

    万花楼的琳儿姑娘送走一夜餍足的客人,揉揉太阳穴,疲惫回房,开窗,忽然不可置信张大了眼睛。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所有人手中的活计一滞。

    一匹白马驮着红衣男子,轻柔踏过石板街面,他的周身笼着月光白,高贵疏离,浅红丝衣如将近的暮烟,绯艳、清寂,如冰雪雕琢,该是凝聚物主多少宠溺于一身,方有这倾倒众生的美丽?

    天业镇外,帐篷如鼓满了风的帆,以正中装饰黄金帘子的大帐篷为中心,辐散排布。喊声震天,森然杀气如雪浪层层,却透出稳定平静。

    国主夏景泓在命三军调往最靠近聊邬的天业镇后,再次下旨,无皇室命令,不得出兵双郡。

    违令者,斩!

    高宇迎向风沙,感慨万千。

    双郡战事如火如荼,这短暂的平静,又可以维护多久?

    这似乎也于他无多大关系,自从他取代萧元籍坐了三军统帅的位置,军权实际已被夏景泓握于股掌。

    夏景泓,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中央集权的制度,自夏殒歌去后,着手对军中进行清洗,又开始从三军中调兵,欲行削藩之事。

    于是,他也成了大翊开国以来,最自以为是的君主。

    削藩削藩,削什么削,一将功成万骨枯,打来打去,上头名声是好听些,倒霉的总是他们。

    念及此处,高宇也不由一怔,自己何时变成这副苟且偷生的嘴脸。

    偷生便偷生,这乱世能活着就是赢家。

    高宇长长叹了口气,自斟了一杯米酒,权当谁喝下去,甘甜解渴。

    忽然,后背一僵,他控制不住一仰头,一口滑到喉咙口的酒“噗”地一声,尽数喷出,洒下来落了满脸。

    一个声音,随着风,清清楚楚,响在耳畔:“两年不见,高将军越发神勇了。”

    高宇手一抖,玄铁的连环刀锵然坠地,碰撞出电光火石的四溅火星。

    眼前笑容却淡泊宁静,两年了,依然是肤如流雪,绯衣袂袂,睫羽微颤,那令人一眼便深陷不可自拔的美丽,高贵,优雅,清寂。

    就连眉间优雅从容的残忍都未改变。

    “故人相逢,本宫有心邀高将军品茗叙旧,如何?”

    缓缓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等高宇回答,自顾自上马,催马踏上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