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呼机和电话的另一半烟盒,放进钱包,在此过程中,建成往我们身上扔了两个纸团儿,大声说:看这一对狗男女干什么哪!
热闹场面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建成喝多了,大庆也喝多了,老黑也喝多了,老放也喝多了,把自己的生日蛋糕切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而我却清醒的很,虽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却怎么也喝不醉。终于,大家起身离去,一部分人先回家了,剩下一部分人跑到凯宾斯基对面的喜乐酒吧喝酒,到了那里老放的酒劲还没过去,因为抢占一个座位闹了起来,大家只好把他塞进出租车,一起到东直门的一家涮肉馆吃涮羊肉,建成在他老婆上厕所的功夫对陈小露大献殷勤,隔着我对陈小露说了一些颠三倒四的话,建成本人的天性对任何年轻姑娘都有不熄的热情,所以也没人感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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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在一瞬间便开始的情感故事,它符合我的天性,无论阅读或亲身经历,我都不喜欢拖泥带水,别别扭扭,一个姑娘,如果见面三次而不与她上床,我多半会永远不与她上床。我喜欢露水姻缘,甚至那些由于一时高兴而减少收费的妓女我也由衷地喜欢,我喜欢那些大大方方的姑娘,她们只凭感觉的指引便可轻率地与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男子上床而无不安,她们是把现代都市当作伊甸园的夏娃,她们是如此可爱,是比可爱还要可爱的真挚的姑娘。没有谁比那些被称做大喇的姑娘更纯洁,更动人,她们之中那些漂亮的姑娘简直就是活在现代的天仙,用什么来赞美这些姑娘都不过份。
至于那些嘴里说着所谓坚贞、爱情之类不知所云废话的正经女人,王尔德有一句话来形容她们,那就是她们浑身都散发着被占有的气味。
她们被金钱占有,被安全感占有,被舒适的生活占有,被斤斤计较的计算占有,被不敢冒险的恐惧所占有,被虚伪被假象被欺骗被甜言蜜语被保证被丈夫被孩子被自私等等一切所占有,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有欲望的,她们是稳妥的、不自由的。
她们是真正可怜的妓女,她们的客户太少了。
给她们自我压抑、让她们体面、祝她们平静吧,真不知上帝发给她们性器官是干嘛使的。
但是,我也祝福她们,让她们在世上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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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露可不是那种人,陈小露是我的天仙。
半夜回家时,我和陈小露还有另一个不太熟的人顺路,三人搭同一辆车,因为碍着那个人,我没好意思送陈小露回家,半途下车。看着她乘的出租车渐渐远去,我一人站在复兴门桥上,看着一辆辆汽车从身边穿行而过,不禁长叹一声,坠入情网。
我下了桥,沿着二环路,狂走一气,一直走到位于安定门的家,上床时已是精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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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快十点钟,我被一个电话吵醒,起了床,刷牙洗脸,喝了一杯热咖啡,写了几行小说,忽然,我再一次想到陈小露,想到了她梳的两条细细的老鼠小辫。
我从地毯上拾起昨天穿的衣服,从里面找出钱包,把记着老鼠小辫电话的那一小块烟盒纸找出来,犹豫地拨着她的电话,总是拨到最后一位号码时把电话挂下,最后一次,我迅速按下最后一个号码,等着对面传出的盲音,片刻后挂下电话。我再次低下头想写几行小说,头脑中竟是空空如也。
我又抓起电话,拨通了她的呼机号,呼了她,挂下电话等着,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响了,我迅速接起。
是周文吗?
是陈小露吗?
什么事?
今天你有事吗?
下午我得去上课。
上完课呢?
就没事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干什么?
聊聊天儿,行吗?
行,我上完课以后咱们再联系。
那——就这样?
就这样。
挂下电话,我给大庆打了一个电话,他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
谁呀?
周文,干嘛呢你?
呆着呢。
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有点喜欢上陈小露了。
那就扑吧。
你觉得有戏吗?
有戏。
我约她出来啦。
她答应了?
答应了,她以前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傍过一款。
现在呢?
不知道。
你说说这事会是什么结果?
她把你办了呗!
大庆笑了起来,我挂了电话。
片刻,电话铃再次响起,我摘下听筒,是陈小露。
我是周文。我说。
哎,我跟你说,干脆这样吧,咱们别去饭馆了,你到学校门口来接我,到我们家去吧,吃我做的面条。
行,你们学校在哪儿?
三环路边上,理工大学门口,我的车停在那儿。
什么车?
一辆白色的斯各达。
几点?
四点半。
好吧,我在车边等你。
我再次给大庆打了电话,他准备去北图查点资料,我因为手头也有个古装戏的剧本,就约好在北图碰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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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时间都在浮躁中渡过,我去了北图,找了半天才找到两本可能用得着的参考书,记在一张纸上,然后等着去借书,等了一会儿,一看表,三点四十了,我慌忙把后事推给大庆,出了北图,打上一辆车,到了理工大学。出乎我的意料,门口并没有停着一辆斯各达,我让出租司机开着车在校园里兜了两圈儿,都没有找到那辆车。我非常着急,让司机把车重新开到三环路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到老鼠小辫的上,电话听不清楚,我报给她我的电话号码,她马上打了过来,让我就在校门口等,我放下电话,向校门口飞跑,跑到以后,一直沿着市道往前走,刚走几步,从边上的一条小路上,开出了一辆白色的斯各达,正是陈小露,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钻进她的汽车,上了三环,向她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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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露家位于西八里庄附近的一片居民楼里,她把车停在一个自选商场门前,我们一同进去买东西,她买了六个鸡蛋,几根香肠,我也挑了一些别的零食,付账的时候,她坚持自己付。
我们上了两层楼,来到她家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开了足有一百次才打开,她弟弟正在厅里看录相带,是颇有姿色的温妮-休斯顿和一脸正气的老凯文合演的《保镖》。我和他弟弟聊了会儿天,她给我冲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和我常喝的是一个牌子,在一张写字桌上,我又发现了一盏和我用的一模一样的台灯。
我们一起看了一会《保镖》,她弟弟上学去了,她告诉我,她和她弟弟一同租着这个单元,一年一千元,是朋友的房子,半租半借的。
随后,她让我继续看,而她则走进厨房煮面条。
我哪儿有心情看什么《保镖》呀,于是心怀忐忑地溜到厨房门边,靠着门看她煮面条,她先用油炒了两个鸡蛋,然后加进凉水,就站在厨房里等着煮开,我问她:平时你煮面都是站在这里等吗?
是啊?
我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她每天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小锅的情景,心中涌起一片柔情。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各自身边的小事儿,我忽然问:他们说你傍了一个款,我怎么看着不像?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谁跟你说的?
记不得了。
我是和一个台湾人在一起,但他不是大款。
说罢,梗了梗了细小的脖子,意思是说:怎么样?
没什么,锅开了,该下面了。我一指从锅盖边缘处冒起的热气。
吃饭的时候,我们像比赛似的争着把自己的经历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一遍,她给我讲了她以前上学时学习纪律都特好,老当班长,上大学时考的北建工,学结构,后来不爱学了,又考上了戏曲学院学戏曲,本想考电影学院,可那一年只招电影理论,然后爱上了一个小商人,然后是失恋,在最悲惨的时候,遇到这个台湾人,跟着他去了南方,后来觉得无聊,又独自回到了北京,大概就是这些。
我问她:建成说他跟你睡过觉,是真的吗?
她断然摇头:没有。
我告诉她,我喜欢建成。
陈小露认识建成比我认识得早,那时候,她和大庆、老放等一干朋友全都特穷,建成那时还在做骗子,没结婚,和一个小骗子混在一起,那是个非常好玩的女孩,当时他们到处寻好饭馆吃饭花的钱都是建成骗来的。
可有意思了,想想看,一个大骗子带着一个小骗子,后面还跟着一帮穷学生满大街地乱转,全指望建成骗点钱来大家一起吃喝。老鼠小辫笑着说。
面条早已吃完,我们仍坐在桌前聊天,她把空碗拿到厨房,我要帮着洗,她说不用,她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们回到客厅,接着说话,因为客厅里冷,我们进了她的卧室,被子团成一团堆在床上,墙上五颜六色贴满了明星的照片,像个学生宿舍。她爬上床,用被子盖在腿上,我坐在床沿上,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话,只是不时出现停顿,一停顿,我就着急地想各种各样的话题来接上。但该说的刚才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无可救药的停顿又出现了。
我叫她:陈小露?
哎。
我喜欢你。
她没有出声。
我又说:我喜欢你。
她说:其实,昨天晚上回来我就想给你打电话了。
停了一会儿,我低着头问:我想抱着你跟你说话——
半晌,她见我没有行动,于是嗯了一声。我踢掉鞋,上床抱住她。
我们拥抱、接吻,半天,我问她:想乱搞吗?
她摇摇头说:不。
后来她又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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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小露坚持开车送我回家,在车上,她对我说,别把咱俩的事儿告诉他们,除了大庆,大庆人不错。
在我们家楼下,我们在驾驶室里坐了很久,最后,她告诉我:明天,台湾人要回来了。
多久?
一个星期。
把和车还给他,跟我过吧?
他是个好人。
我们俩人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外面一片漆黑,零星几滴雨掉在窗玻璃上,我们沉默无语。
知道我一个人开车回去时会是什么样吗?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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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车开走了,我沿着马路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才精疲力尽地回家睡觉。凌晨两点钟临睡前给大庆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和陈小露成了,先别跟其他人说。
他痛快地答应了,当然,一秒钟之后,我的朋友们也都知道了。
第二天,我在清晨六点半钟早早醒来,我想再次睡去,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索性起了床,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刷了牙,刮净胡须,把自己清洁好以后,发觉有些饥饿,于是用烤箱烤好两片面包,夹着冰箱里的冷香肠一股脑地咽下去,又削了一个苹果吃,从厨房回到厅里,发觉自己竟然无所事事,但心里却不知为什么像长了草似的,我慌里慌张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完全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我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自言自语地告诫自己说:这么一副丑态百出的样子何以见人——不要这样下去了,静静心,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事情做做。
我回到厅里,找所谓可干的事情,先是打开电脑,想写几行剧本,但连把上次写的两页看完都难以做到。于是我玩起了空当接龙,平时我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一会儿功夫,我连玩了数把,再一看统计,竟把成功率降到百分之八十五,于是关了计算机。溜到书柜前,找出一盘叫做《好伙计》的录相带开始观看,马丁-史高西斯的电影平时我百看不厌,但那天早晨却无法看进,我试着用遥控板慢速放映。看看马丁如何组接画面,可笑的是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记住,没办法,我扔掉遥控板,关掉电视。来到书柜前,我决心挑一本必须集中精力才能看下去的书。我挑到一本伯特兰-罗素所著的《逻辑与知识》,从头看起,这本书我总是从头看起,但从来没有看出过前五十页,我喜欢罗素,无数次地想把这本书看完。不幸的是,我从来也未能如愿,这次的失败当然再所难免,于是扔掉书本,把用作笔记的纸笔也拿开,开始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一张接一张地听音乐,我听了罗斯特罗波维奇指挥的巴黎交响乐团所演奏的穆索尔斯基的交响诗《荒山之夜》,刚听到第一标题女巫集合,聒噪喧哗不已就被那怪异的声音搞得极不舒服,于是换成多诺霍弹的柴科夫斯基的《第2钢琴协奏曲》,老柴的钢琴曲不知为什么显得有点颠三倒四,不着边际,于是换成贝尔格四重奏团所奏的海顿的《第74号四重奏》,完全是受罪!我关掉音响,下了楼,来到楼下的河边,我在河边走来走去,忽然,我想到老鼠小辫会给我打电话,于是飞步跑回楼里,上了电梯,回到房间,一看表,已经快中午十一点了,终于,我磨磨蹭蹭地混到电话机边,伸出不知羞耻的手摘下话机,忍不住给陈小露拨了一个电话。
喂,陈小露吗?
是我。
我想你。我忍不住,把这句酸不可言的话大胆说出。
干什么呢?我问她,听到她声音,我慢慢平静下来。
睡觉呢。
昨晚回去后干了些什么?
看了会儿书。
什么书?
五笔字形,今天上午要考试。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我没起来。
是吗?
我第一次旷课。
你起来后准备干什么?
刷牙,洗脸,把昨天咱们剩下的面条吃完,穿衣服。
应当先穿衣服。
是啊,你呢?
我早起床了,然后吃了一个苹果。
现在干什么呢?
写剧本。我说谎。
喜欢白天乱搞吗?
我什么时候都行。
我想你。老鼠小辫说。
他的飞机三点到。老鼠小辫叹了口气。
他,是指老鼠小辫现在的男友,那个台湾商人,他一个月来看老鼠小辫一两次,给老鼠小辫买衣服,带她吃饭,与她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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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自己是如何捱到晚上的,终于,我坐上出租车,和大庆建成等一干人,约了两个广告模特一起到贵宾楼吃饭,两个模特都很漂亮,但我却连看都没心思看她们一眼,中间,我跑到投币电话边,伸出不争气的手给陈小露打了一个电话,问她能不能出来,她说不行。
我神情沮丧地回到饭桌边。
当然,我的心神不宁众人看在眼里,笑在心上。
大庆便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开导我。
大庆说:别这样,这不是有姑娘嘛,你跟人聊聊,别老想着陈小露,想也没用,要不你找她去。
说罢扭头对两个模特开讲我的事情:不知道吧?这是他刚发生的丑闻——前天我们一哥们儿过生日——
大庆讲这类事往往出神人化,条理分明,几句轻描淡写便能勾勒出事情的全部,最后还要加上一句总结性发言:总之,不可能长此以往,对陈小露来说,这是一个选择,要么金钱,要么周文。
忽然他拍拍低头不语的我,大声说:你至于嘛,人家也就想跟你上床,你没完没了地,人不烦你才怪呢!
我抬起头,对大庆说:我要多写剧本,把她赎出来——不就是钱嘛。
你有病啊!大庆泄气地趴到桌上,无法弄,无法弄,完全无法弄。
建成得知我跟陈小露混在一起,大概心情不好,也许因为他以前也喜欢过陈小露,为了给我再添堵,他不是抽空便说他和陈小露睡过觉便是接二连三地问我:周文,陈小露现在干什么呢?
你说呢?
我告诉你,跟她傍肩儿一起狂办呢。
去你妈的。
今天建成为了嗅模特中一个做护舒宝广告的姑娘,理了发,穿了一身漂亮的西装,支开了老婆,但仍然裹不住里面的大肚子,他满嘴污言秽语,妄想活跃气氛,吸引模特注意,但事与愿违,两个模特除了他一说话便皱紧眉头之外,并没有太多表示。
不消说,晚饭的气氛让我破坏殆尽,没有黄|色笑话,没有打情骂俏,只有沉闷和无聊,全因为我。
在饭桌上,我心情沮丧,有时跟建成斗嘴,有时喝酒。还对模特极不礼貌,一会儿说其中一个女孩像鸡,一会儿又说另一个女孩长得难看,总之是胡说八道一气,两个姑娘没跟我急真是奇怪。
晚上,我没有回家,跑到大庆家去打麻将,大庆喜欢放着古典音乐玩牌。于是,我听了半夜古典音乐,每当小提琴奏出一个长音时,我的心也会跟着缩成一团儿,当然,带去的钱也输得一干二净,从大庆家出来时,连路费也没有,还是大庆给了我一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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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车回家,进门便打开电视机,靠在沙发里看,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到了下午才踏实睡着,晚上七八点钟醒来,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两个小时,与老黑谈妥的剧本一行也没写。到十点钟,往大庆家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下午陈小露打来一个电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叫我告诉你,她来过电话。
我立刻往陈小露的上打了一个电话,她把关了。
为了躲避痛苦,我吃了四片安眠药,使自己睡去,梦中,我看见陈小露的两条挂在耳边的又细又长的小辫子,在梦中,我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想离开她,在梦中,我恍惚间竟看见她流下眼泪。
第五章
第二部尖锐之秋第五章 又是令人绝望的一天,激|情在无可救药地消耗,上午睁开眼睛,脑海中又出现了陈小露的名字,一阵尖锐的痛苦紧随其后,跟踪而至,再想睡去,已经来不及了。
一见钟情不可靠,xg爱更是不着边际,人世间没有任何救命稻草,生活一片死水。除了循规蹈矩地走向死亡以外,人没有任何目的可言。如果有,那也是活下去本身,活下去,无情地活下去,看着自己的肉体一天天变得失去弹性,变老,变丑,直至变成一具尸体,如果生前功成名就,尸体可望被制成木乃伊供人看个新鲜,仅此而已。此外,生活还能是什么呢?
救命稻草,我的救命稻草,我不该伸出手抓那根救命稻草,那根救命稻草上绑着一个缎子制成的首饰盒,里面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戒指,中间写着希望二宇,但是,希望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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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无可奈何的三十年生命里,曾经三次试图从一片死水的生活中浮出来,我三次伸出手去抓身边漂浮的稻草。不用说,结果可想而知,每次收回手来,都发现救命稻草不翼而飞,手中空空如也,但愿这让我记取教训,不再上浮,而是更深地沉入水中。
沉入水中,力争下游,保持绝望的心境,绝不幻想,绝不自由,绝不接受诱惑。
绝不!绝不!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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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生活里,所有与希望有关的事情,其结果几乎毫无例外的都是坏事。
这种事情如果与情感有关,甚至会变成可怕的故事,可怕的故事,讲一遍比经历一遍还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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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的窗口向前望去,是一片玉米地,再往前,是姿态各异的矮树,再往前,还是玉米地,再往前,是绿色的防风林带。我坐在桌子边,头脑昏昏沉沉,陈小露,已经是第七天了,上帝用了七天就造出了人,可作为人的我却无法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当然,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
可是,那几天我早已神经错乱——陈小露。
无论如何今天我要听到你的声音。
为了不再让自己想到陈小露,我决定让自己换一个环境。两天前,我给一个叫赵东平的编剧打了个电话,问他那里有没有剧本可写,赵东平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写剧本之余也经常抽空给学生教课。他是个老好人,正巧他接了一个古装戏的活儿,于是干脆拉我入伙,一起写那部古装戏的提纲,制片人给了他五千块钱预付。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个空调挂到家里,亏他手下留情,给我留了一千元,于是我搬到位于北郊农学院内的电影学院的教工宿舍,与他一起写提纲。当然,为了不相互打扰,我们把二十集提纲分成两半,每人十集,老赵给我找了一间空屋,我搬进去,屋里的设施正合我意,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台我从家里搬来的电脑,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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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桌边站起身,向外走去,从农学院的家属楼出来。走过一段窄窄的小马路,出了农学院,过了一条马路,进了对面的动力学院,左问右问,好不容易找到公用电话。我拨通了,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很快把电话递到陈小露手上,我不知胡说了几句什么,最后我说:我想你。
挂掉电话,走出电话间,重新回到街上,四下望去,一片凄凉。
我回到屋子里,下定决心,开始写作剧本提纲,随着写作。我的心情平静下来,但我不敢停笔,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停,等待我的将是无法忍受的不安和焦虑。
我感到饿了,但不敢停下,我就像有人在用鞭子抽打我一样写作,就像饥饿的老鼠啮食一样写作,我写向无边的黑暗和遗忘,写向世界的尽头与末日。我的手酸了,盯着显示器的眼睛流出了泪水,但我还是不停地写,键盘被我敲得当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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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别人的关系上,我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勉强别人改变自己的意志,无论什么人,即使对别人有好处我也不愿那样做,当然,我也不会因别人而改变我的意志,即使对我有好处也一样。
如同我和陈小露,无论我对她如何地渴望,但我不会跑去找她,我等待她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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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黄昏,我仍在不停地写作,我将写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力,我希望自己能够睡着,忘却一切。
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就像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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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我们第一次乱搞完毕,陈小露用头发遮住脸,用拉家常的口气对我讲了很多话,因为讲得太多,所以很多已忘掉。我记得的只是,为了证明她非常喜欢我,她对我说了许多话,虽然这些话和以后说过的很多话,被证明都是胡说八道。
但是,但是——
我始终爱听她对我说话,无论是在电话里说的话,还是在床上说的话,还是我们一起吃饭时说的话,还是一起逛街时说的话。
很多话我都记得,有如刚刚说过一样。甚至,连她说话的声调语气都记得,连她说话时的神态、动作都记得,甚至,连当时的天色都记得,更甚至,连音响里播出的唱片曲目都记得。总之,我什么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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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农学院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没有电话,十分不方便,这样,我便可以不再去想可否与陈小露联系,当然,陈小露更是无法找到我。
但是,从第一天起,我便一下子找到了公用电话,尽管那个电话位于农学院对面的动力学院。
但是,从第一天起,我便每天给大庆打一百个电话,因为我知道,陈小露可与大庆取得联系。
由此,大庆可轻易得出结论:我的行为矛盾百出,难以理喻,甚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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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纲以一天两集的速度进展着,写到第六集完,我准许自己休息一会儿,先是翻了一会儿参考书,然后我发现我的腿自己走了起来,一直走到动力学院公用电话亭边自动停住,我换了一些硬币,拨通了大庆的电话,大庆听是我的声音,没头没脑地对我说:回来吧。
于是,我飞身跑出动力学院,跑到街上,中间由于忘形,不慎一跤跌入路边的水沟里,当然,这对我完全是小菜一碟,我没有挥动手臂打车,而是糊里糊涂地朝着一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一路猛追过去,如果不是气力用尽,我完全有可能一直追回城里,还好,跑了几百米我便口吐白沫,坐到路边,直至下一辆出租车远远驶来。
第六章
第二部尖锐之秋第六章 我几乎是破门而入、像子弹一样射进大庆家,出乎我的意料,陈小露不在那里,房间空空荡荡,大庆一人坐在沙发里,眼里含着神秘的笑意,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我。
大庆——我叫道。
我就是啊!大庆热情地站起来,拉我到沙发边,坐坐坐。
然后给我倒了一杯茶,端到我面前。
大庆——我叫道,人呢?
大庆放声大笑。
怎么了?我问。
——————大庆绕着我转了起来,这一转,直弄得我眼花缘乱。
到底怎么了?
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呀——我’回来吧’是对我媳妇说的,还没轮到你呢!我接你电话时她正问我买完衣服是回来还是我出去跟她一块吃饭——,——大庆又一连气说了一百个,然后他说出那句如同废话的总结性发言:你完全疯了。
门开了,吴莉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堆在秀水买的便宜货,秀水买的东西很好认,因为总是清一色装在黑色垃圾袋里。
你们到那边说话去,我可要试衣服啦!吴莉兴冲冲地对我们说。
于是,我和大庆来到门厅里。
我对大庆说:那我先走了,回去写提纲去,还差四集没写完呢!
大庆一把拉住我:别别别呀,大老远跑过来。
我走了,再见了。我见势不妙,夺身便要往外冲,大庆却在后面笑了起来;别后悔呀,再见了。
我卡在门缝里停住了:怎么了?
大庆一把拉我进门,说:陈小露她老公走了,一会儿一起到劲松吃饭。
真的?
你都这样了,我再骗你就太不道德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怎么样了?’这样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样了就是你都这样可笑了呗。大庆笑盈盈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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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吴莉大庆三人打车来到劲松附近的一家涮羊肉馆,叫了羊肉羊尾白菜粉丝冻豆腐这几样每次必叫的东西,然后等着服务员端上来,吴莉穿着她刚买的一件超短裙,那件超短裙有个毛病,就是一走就自动往上卷,这是我们在出门后发现的,为此,吴莉一直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吴莉虽身为外企公司职员,着装却相当大胆,很多连女演员都要犹豫再三才敢穿出门的衣服,吴莉却能轻松自如地随手穿上,走上大街,即使暴露出自身弱点也无所畏惧,超短裙即是一例,吴莉双腿虽长,却不细,而且吴莉的习惯性动作是双手插腰,因此,穿上超短裙后便十分醒目,活像功夫片里的孙二娘,里里外外透出一股横劲儿,仿佛大庆言谈举止稍有不慎便会被她飞起粗腿一脚踢翻的样子,其实实际情况刚好相反,吴莉脾气极好,几乎从不发火。而且大庆一向以怕吴莉为荣,根本不给吴莉任何发火的机会。
我们三个聊着吴莉的着装,等着上东西,片刻之间,建成带着老婆进来了,建成的老婆是真的,领过结婚证,她叫李鲜艳,属虎,原来在歌厅当歌手,建成为把她弄到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不料两人婚后居然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生出只男半女,为此建成总是这样谈论这件事:俗话说,不入虎|岤,焉得虎子——可我是入了虎|岤,也不得虎子。然后嘿嘿一笑补充道:我老婆属虎,跟我结婚的时候对我说,建成你以后要是对我不好,我就让你断子绝孙,看来我一定是对她不太好,嘿嘿,嘿嘿。
也有时候,建成谈到他们子虚乌有的下一代时会满怀豪情,一天,建成大醉,当着我们一群人对李鲜艳发出妙语道:老李,咱们要他妈生,就照他的三个生,全他妈生女儿,老大起名就叫大逼,老二叫二逼,老三就叫小逼。
那我呢?大醉的李鲜艳问道。
你?建成想了想,终于想出名目,你我也给你想好了,就叫老逼。
一句话没把李鲜艳给气死,于是当头一杯扎啤浇在建成脸上。
随便再介绍一下建成,建成在成为骗子之前上过中国外国语学院,学的是英语专业,可当建成用所学英语读过几本诗集之后,便也做起了诗,当时的北京朦胧诗盛极一时,朦胧诗的标准是读不懂才成其为诗,就像你说我说紫线条说这样的句子建成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便作出百十余首诗歌,从而成为诗人,后来诗人中间时兴自杀,眼见得诗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建成心下不禁惶然,深恐一日轮到自己,于是换写小说,成为作家,但作家生活无着,日子难捱,建成只好去作骗子,骗子生涯如履薄冰,十分危险,特别是手铐风波之后,建成更是从中汲取教训,重新做人,于是建成改换门庭,作了编剧,编剧写作辛苦,而且剧本的活儿又少,建成难以忍受等待的痛苦,于是改做演员,建成认为演员什么也不会碰巧了却能挣钱出名,终于开始了他的演艺生涯,先在一个单本剧中饰演一个坏人,后在一集系列剧中饰演大款,最后抄上了连续剧中的一集饰演教师,但好景不长,演过三集戏之后竟戛然而止,一时之间没人再找他去拍戏,于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我们称之为三级片演员。
当然,现在的建成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已饰演过的角色多如牛毛,三级片的悲惨时代终于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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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五个人开始边吃涮羊肉边东拉西扯,我却暗中在等陈小露,为打发时间,我与大庆聊起了我正写的剧本提纲,结果令人大倒胃口,剧本就是那么一种东西,如果你想大倒胃口,就谈论它,百试不爽,简直是万灵药。
大庆写剧本始于八八年,比起我来,他算是一个老编剧,当我开始饶有兴致地写第一个剧本时,大庆已然到了一提剧本就双腿发软,两眼一翻的地步。在大庆眼里,剧本就是那么一摞可供导演拿着四处行骗的废纸。
一般来讲,导演与编剧在剧本上的想法往往是风马牛不相及,编剧每日坐在灯下,冥思苦想,从空白开始,仔细搜索枯肠,从自己那点人生经历中榨取营养,挖空心思地编织故事,然后把写成的东西交给导演,就此完事大吉,而那个剧本到了导演手里,简直可以成为点石成金的魔杖。首先,导演可把故事称为自己的,然后开始从投资人手中骗取拍摄费用,指挥美工采得拍摄的景别,指挥灯光布出导演所需的光线,指挥摄像构出要拍的图像,指挥道具备好情节中所用道具,指挥化妆为演员化好妆容,指挥服装为演员穿好服装,指挥制片主任为他备好饭食,指挥场记记下拍摄条目与时码,还可以指挥专管选演员的副导演为他挑出喜欢的姑娘,指挥现场副导演为他准备一切,拍摄完毕,导演指手划脚的过程还未结束,他得指挥剪接师剪出所需图像,指挥音乐总监找人写出歌词,谱出曲子,指挥配音配好音乐,指挥效果作出动效,指挥字幕员上好字幕,然后急急忙忙跑到报纸、广播、电视台去做宣传,每句话用这种开头:我的电影——我的电视剧——我的这部戏——
如果影片成功,导演会对媒体说:我的这部戏主要想说的是——我抓住了——我发现了,我看到了——我做到了——谢谢大家支持。
如果影片失败,那么导演会说:这部戏没搞好的主要原因是,首先是剧本不行,然后是男女主演戏不好,然后是摄像不会拍,化妆也是胡画一气,灯光不对,美工不会布景,投资人的钱不够,我已尽全力,但一切都无法控制,没办法,下次再来吧——
编剧首先是跟拥有这副嘴脸的人打交道,你说会有什么结果?结果是,所有的编剧都想成为导演。
不仅编剧想,摄像也想,美工也想,演员也想,什么人都想,所有的人都想。
因此可得出结论,编剧与导演的区别根本上是,编剧所做的工作是创作,而导演呢,不用说,是权力。因此,不畏强权的大庆对那些不会写剧本的导演简直是不屑一顾。
大庆喜欢的导演多半是自己编写剧本的,这样,导演便把行使权力的过程改成实现自己想法的过程,这样,导演由一个权力机构转变成创作机构,这样,导演成了艺术家。
上面一番话是谈到剧本时大庆讲给我的,大庆说,别聊剧本,别聊剧本,也别写剧本,尤其是别给他们写剧本,饿死也别写,别给他们逼的机会,如果写剧本,就自己找钱,想办法去拍。
我喜欢听大庆发表这类高论,我说过,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