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苜蓿园

苜蓿园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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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女孩都喜欢,男孩就叫林子肖,女孩就叫林肖子。”

    “不好听,再想。”

    这天,林东海下班回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小黑的摇尾乞怜也无动于衷。肖云一眼就看穿他心里有事。

    果然,吃晚饭时,林东海讲他要出海执行打捞任务,要很长一段时间。

    “那要多长时间?”肖云担心地问道。

    “少说半个月,多说一个月。海区很远。”

    “去那里呀?”

    “莺歌海。靠近北部湾。”

    在海南乐东县的西南部,有个小镇叫莺歌海镇。这里西、南面环海,面临北部湾与越南隔海相望,北靠南方最大的莺歌海盐场。人们习惯上把这片海域叫做莺歌海。

    莺歌海过去是以莺歌海盐场称名于世的。以前的小学语文课本里有关于莺歌海盐场工人烈日当头晒盐的场景。郭沫若先生到访过这里,曾写下了“盐田万顷莺歌海,四季常春极乐园。驱遣阳光充炭火,烧干海水变银山”的诗句。这里的海水浓度达到35波美度,是世界上仅次于死海和红海的最咸海区之一,被称作“苦海”。

    1989年,在这片海域现了一艘日本沉船。经潜水员初步探摸,加上对历史资料的分析,在这艘船上很可能装载着大量从我国掠夺的稀有金属等物质。南海舰队奉命组织打捞,任务最终落实到林东海当时所在的南救503船上。

    这是即“阿波丸”后,在我国沿海第二次大规模的打捞日本沉船行动。

    第六十二章远海魅影

    经过八个小时左右的航行,南救503船到达了莺歌海。作业场布置完毕后,潜水员下水了。

    水深63米,流速稳定。海面无浪无涌,是海上作业难得的气象海况条件。

    两名潜水员完成次水下作业,直接进到加压舱。在那里,他们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的高压环境休息,来逐步溶解血液中出现的气泡。

    潜水员在加压舱里通过电话向指挥部报告,橡胶炸药已经安放在上甲板指定位置,可以起爆。顺便还补充了一句,沉船舱内有大量鱼群。

    就是这补充的一句话提醒了林东海,他派出两艘小艇,在海流下游方向守候着。

    一声闷响,从海底深处传来。能清晰地感到船底一震。不一会,令全船官兵大喜过望的事情生了:海面上漂浮起大片鱼群。

    所有听到过、见到过的炸鱼事件都无法与之相比。8公斤高爆tnt橡胶炸药的威力,把这个沉寂多年的海底世界搅得天翻地覆。鱼群瞬间就遭受到灭顶之灾。它们大都是被爆破带来的强烈声波震昏了。

    浮在海面上的鱼群顺流飘走,等候多时的两只小艇上的水兵成了有渔业史以来最有成就感的渔民。不到一刻钟,两只小船就装得满满的。只能眼看着更多的鱼顺流飘走。一些体型较大的鱼也渐渐苏醒过来,又潜入水里。

    回到大船上,鱼儿们大都开始活蹦乱跳起来。抓起最大的一条红鱼上秤一称,竟有76斤。

    后甲板上,16吨塔吊伸展开长长的手臂,把一个抓斗投入到水里。人们仿佛就看到了海底沉船上疯狂的噬咬。撕裂。阵痛。呻吟。假如沉船有灵性的话,一定是痛苦万分的。

    抓斗带着一大堆锈蚀的钢板残骸露出水面。

    作业面清理完毕,抓斗再次入水。这回上来的,是满满一斗黑色的淤泥。倾泻在甲板上以后,几个水兵用高压水枪轮番冲刷。淤泥很快又回到了大海,留在甲板上的,是几十块银光闪闪的锡锭。

    没有想象中的欢腾雀跃的场面。锡锭并不是此次打捞的终极目标。

    抓斗再次入水。

    开饭了。红烧红鱼,这可能是林东海见过的最新鲜的海产品了。遗憾的是,他从小就不吃鱼。

    夜晚的莺歌海一片寂静。水兵们的娱乐也真是与众不同。他们在船舷边放下了一个潜水照明灯。片刻之间,大大小小的鱼群就游了过来。林东海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啦。凡是鱼类都具有趋光性,灯影下,顿时成了鱼们的美食大排档。而垂钓的水兵能给?们带来的损失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一条两米多长的鲨鱼缓缓地游过来了,在绿色的光影下,像一只森林中的猛虎。鱼群躲闪着,却仍然不肯离开灯光。

    可就在这时,船上拉响了战斗警报。水兵们放下手上的鱼线,纷纷跑上战位。

    雷达屏幕上出现两个亮点,是不明国籍的船只在向这边移动。这里太靠近越南了。

    南救503船只装备有四座37毫米双联装火炮,这不足以对抗任何一艘战舰。指挥部一面向基地报告,一面布置战斗准备工作。

    炮衣解开了,炮口摇向来船方向。轻武器也搬上了甲板,有班用轻机枪、冲锋枪,还有手榴弹。

    来船已经出现在视野里。非常可疑的是,他们竟实行了灯火管制。远远看去,只是两条黑??的贼影。

    中国海军怕过谁?战士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问题是,此刻的南救503船已经在作业状态。四只工作锚深深抛在海底,把船只紧紧的固定在海面上,完全失去了机动能力。

    在要不要立即起锚、备车的问题上,指挥部一时很难下决心。林东海是站在船长一边的,他坚决主张立即撤场,恢复机动能力,迅速占领攻击阵位;可总指挥却想的是,如果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要起锚撤场,那恐怕我们就不是来打捞沉船的了,是来进行布场、撤场训练的了。但海上情况不明,万一遭受攻击,那损失谁也承担不起。更何况越南刚刚在南沙吃了大亏,保不准他们会采取什么报复行动。

    两艘来船越来越近。用肉眼已经能看出来是两艘别佳级护卫舰,这是苏联提供给越南的主力战舰。

    事不宜迟。总指挥也决心下达撤场命令了。正在这时,基地的电报到了。明确指示:不用担心,越南人不敢轻举妄动。

    在现场的人可不敢这样想。尽管不能撤场,林东海还是在每个锚缆桩前安排了两个手持太平斧的水兵,准备万一情况有变,可以立即砍断缆绳,紧急机动。

    很快,大家就知道担心是多余的了。从海南岛方向飞来两架歼击机,在很低的高度上,编队从南救503船的上空一掠而过。夜航灯照射下的八一军徽令人鼓舞,令人振奋。

    “航空兵,好样的。”林东海仰望夜空,心中一阵赞叹。

    越舰在海上兜了个圈子,又向金兰湾方向驶去。

    警报解除后,水兵们骂开了:“妈的越南鬼子,耽误老子钓鱼。”

    林东海多少有些失望。为什么海战总是和自己无缘?

    这里离越南这么近,真的动起手来,南救503船难免会先吃亏。可林东海不这样想,当年的西沙海战,实力悬殊比现在还大,我们还不是打赢了吗。他毫不怀疑会取得胜利。他渴望成为英雄,哪怕会为此流血牺牲。可越南人不给面子。

    他此刻非常后悔离开了潜艇,离开了作战部队,来搞什么打捞工程。

    可反过来一想,潜艇也好,水面舰艇也好,打仗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甚至还不如这工程船呢。毕竟,在莺歌海,咱们还面对过敌国的军舰。咱们也亮出了机关枪、手榴弹。

    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要怪就怪航空兵吧。谁让他们战斗素养那么好,几分钟内就编队临空。

    第六十三章过眼烟云

    改革开放的汹涌洪流荡涤着时代的车轮,冲刷着一切与之不相适应的污泥浊水。种种巨变,先生在人们的经济生活之中。

    “忽如一夜春风至,千树万树梨花开。”

    丽都大酒店的霓虹灯不再那么刺眼,因为夜晚的南京街头上,早已是五颜六色,一片灯的海洋。各种歌厅、舞厅、夜总会像雨后的蘑菇,东一个、西一个,成片冒了出来。饭馆、餐厅、大排档充斥着大街小巷,各种美食应有尽有。到处是人头攒动,市井一片繁荣。

    丽都大酒店的生意却是一落千丈。除了市场竞争的因素,更重要的是酒店的管理越来越松懈。赚到一些钱的魏东迷上了老虎机赌博。他的心态早不像当初了。

    刚承包的时候,生意很好做。基本上是坐地收钱。酒店很快就有了一些财力积累,魏东个人的腰包也快速鼓了起来。比腰包膨胀得更快的是他的张狂、自大,目中无人。员工们再也见不到他进厨房了,他更不屑去客串什么主持人,他也不再和员工们一起吃工作餐了。西装革履,粉面油头,手里拿着一万多块钱的大哥大,要不就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训人。

    粤菜师傅个被别的餐馆挖走。乐队几次提出增加工钱,遭到拒绝和申斥后也扬长而去。酒店的员工一旦开始流动,就流动个不停,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批又一批人,却是一个不如一个。

    到最后,餐厅饭菜的口味,不要说魏东咽不下去,连自己的员工请客,都不愿意在这里吃。

    到最后,干脆就没有乐队了。汪红小姐伴着录音带唱了几个晚上,终于,她也要求离开。

    魏东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想挽留汪红,可酒店已经拿不出钱来满足她开出的那个价码。魏东倒是也愿意自己掏钱,可他的钱也基本上被老虎机吃光了。

    明知道家里也没什么钱,可他还是想和俞月要。

    回到家里,没等他开口,俞月的眼泪先落了下来。

    “工厂彻底倒闭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你说什么?你们厂不是一直在裁人下岗吗?怎么会倒掉了呢?”

    “裁人也解决不了问题。”

    “真是要命!”

    “魏东,我能到你们酒店去上班吗?”

    “我们酒店?说不定明天就要关门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夜里,俞月久久不能入睡。

    一个人冥思苦想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推了推背对着自己的魏东。

    “你睡了吗?”

    “嗯。”

    “你说说呀,以后可怎么办呢?”

    魏东头也不会,粗声粗气地说道:“怎么办?大不了我不干了,回机关继续混呗。”

    “那我呢?”

    “你什么?”

    “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俞月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她此刻最想听到的话是:你不用担心,有我养着你呢。

    或是:我会尽量帮你再找一份工作。

    可魏东的回答太让她失望了。

    她真希望这是他累了、困了、心情不好,随便说说的。

    第二天,俞月早早就起来,把家里彻底收了一遍。

    魏东起床后,已将近中午。他看到俞月没上班,还有些奇怪。

    孩子还是育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很多营养。可物价飞涨,眼看着钱不值钱,总不够用。俞月抱着孩子在愁。魏东看了她们母子一眼,也没说话,收一下自己,匆匆就出门去了。

    俞月真想抱着孩子就追出去。她还想听他说说自己工作的事。

    可那有什么用。

    他有他的事,不能在影响他的心情了。这个家,如果没有他的支撑,真的就要垮下来了。只要他的工作能够稳定,孩子就不至于挨饿。

    小魏星已经三周岁了。他聪明、漂亮,安静得像个女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妈妈不上班对他来说可是件大好事,是不是以后就总不用上幼儿园了呢?

    短短一年的时间,一切怎么就变样了呢?魏东想不明白。

    酒店刚接手时的红火还在眼前晃动,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就是昨天嘛。还有汪红,那白花花的身子,难道是一枕黄粱美梦?

    不管是不是美梦,反正现在也该结束了。尽管魏东不愿意醒。

    所有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在酒店办公室里,魏东和汪红客客气气地分手告别。双方都没说什么。魏东倒是想留她吃顿饭,汪红嫣然一笑:“还是免了吧。大家都很忙。”

    魏东清楚,汪红一旦出了丽都的门,肯定会很忙。凭她的本事,不愁找不到收入更高的工作。

    可自己有什么好忙的呢?

    再去打老虎机?没钱。

    下去到各部门转转?也没什么好看的。顾客还没有服务员多。

    那就打电话,联系一下老朋友、老熟人什么的。扯扯没用的,消磨时间吧。

    他抓起大哥大,刚要按键。突然意识到,恐怕以后很难承受起高昂的花费了,保不准连这个宝贝疙瘩也要给上级收回去。他叹气摇头,却还是抓起了座机听筒。

    第六十四章锋芒初挫

    南救503船副长的任职命令下来了,出人意料,不是已经代理副长职务几个月的林东海,而是护卫舰大队调过来的,林东海的老乡全韧。

    林东海被调到大队技术处担任助理工程师。这也意味着他要在正连的职位上原地踏步。

    南救503船经过短暂的检修、补给和人员休整,再次赶往莺歌海。

    林东海却垂头丧气地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被调到陆地上,还进了技术部门,他恐怕再也没机会在海上服役了。哪怕是一艘工程船的舰长,也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他的海战英雄梦像一陈旧的老歌,飘飘忽忽就远去了。

    郁闷之余,他想到了全韧。这个314海战的年轻指挥官,怎么也会从作战部队调来?难道是应验了老大队长说过的那句话?

    想到全韧,林东海觉得自己的挫折就算不了什么了。

    凡事有利就有弊吧。林东海调回陆地,肖云就很开心。她终于可以天天和丈夫守在一起,特别是在怀孕的日子里。

    这可真是一段宁静的日子。

    海军医院已经从山沟里搬到了三亚市内。开始,林东海还可以用自行车带着肖云去做定期检查。可后来肖云的肚子大了,再坐自行车已经不方便。林东海就想用大队的车去医院。

    那时大队只有两台小车。一台是北京吉普,那是大队领导专用的。一台是潜水工作车,属于特种装备车。林东海和司机的关系很好,可要用车,还是要大队领导批准。

    林东海硬着头皮找到领导,领导的态度很干脆:这部车你没资格用。

    林东海不敢和肖云说起要用车被拒绝的事。他觉得自己的太无能了。不仅是脸面的问题,在那位领导的眼里,他这位一贯自我感觉良好的海军上尉、助理工程师,连使用吉普车的资格都没用,哪怕只是一个小时。这彻底颠覆了他做为海军军官的荣誉感和自尊心。

    这个挫折和打击远过于没当上副舰长。林东海想明白了,就算是副舰长,恐怕也是没资格用用领导的吉普车。

    肖云从公司借来一部日本进口的丰田轿车,是皇冠28,和基地司令的座驾一样。当车子缓缓地驶出部队大门时,林东海注意到有很多人在探头张望,其中就有大队的那个领导。他心中没有一点洋洋自得,不是不敢,他真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因为这件事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职业。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军人职业就是这样吗?

    受台风的影响,海南岛南部接连几天下起了大暴雨。

    林东海从自家二楼的阳台上望出去,海面上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大雨下的昏天黑地,从天色上已经分辨不出是正午还是黄昏。窗口已经用雨布严密遮住,还是在不断滴水;而阳台的门缝下,雨水就像是决了堤坝的洪水一样,横灌进来,挡也挡不住。进到卧室的水顺着楼梯就流到了一楼,能听到楼下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小黑早就跑到楼上来了,?跳到柜子上,不安地注视着主人。

    双人床从靠窗的位置上搬开了一段距离。林东海和肖云坐在床上下围棋。两个人都不会下,就知道你围我、我围你,围住了,就大把大把地往外拿棋子。

    肖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东海越来越得意。突然,肖云一下子就把棋子拨到地上去了。惊得小黑汪汪大叫,林东海眼睛也直了。

    黑黑白白的棋子顺水流到了楼梯下面。

    “你这是干什么呀?”

    “谁让你老赢我?”

    “下棋嘛,总是有输有赢。”

    “你赢我还不说,还故意弄出洋洋得意的样子气我。”

    “我哪洋洋得意了?是你脾气大。”

    “知道我脾气不好,那你还不让着我。”

    “好、好,以后我让着你。”

    “没以后了,棋子都下楼了。”

    “没事,我去拣回来。”

    林东海说着就下地,穿上拖鞋去拣棋子。肖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她也想下地,可林东海不让。

    “你别动。水凉。”

    林东海顺着楼梯一路边拣棋子边来到楼下。客厅里是怎样一副场景啊: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脖子,放在地上的煤油炉浸在水里,饭锅飘在水上。林东海连忙把煤油炉抓起来,用力摇了摇。然后,他对着楼上喊道:“肖云,你饿不饿?要不要煮点面条?”

    “你煮吧。多煮点,我真有点饿了。”

    煤油炉点着了,林东海松了一口气。他马上开始烧水煮面条。又切开了一个午餐肉罐头。

    片刻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了肖云面前。她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上了。

    突然,她现林东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有些疑惑:“看我干什么?你不吃吗?”

    “你吃得真香。还真把我看饿了。”

    “那你也吃嘛。”

    “我只煮了一碗。要不,你给我留一口?”

    “不给。”肖云夸张地把碗藏到身后。过了一会儿,从碗里夹出一大块午餐肉,对林东海说:“学狗叫,我就给你。”

    林东海还真的学起狗叫来。他学得太像了。趴在柜子上的小黑猛地站起来,跟着汪汪叫了起来。

    两个人哈哈大笑。

    南救503船出海回来,全韧到大队部办事。中午,林东海把他拉到家里吃饭。

    饭菜都是从食堂里打回来的。肖云又炒了一盘鸡蛋。林东海买了几瓶啤酒,两个老乡就喝了起来。

    林东海问起莺歌海打捞的事情。全韧说,打捞结束了。除了锡锭,也没捞到别的东西。全韧还没忘说声对不起,是自己顶了林东海副长的位置。

    林东海忙说:“这和你没关系。”

    全韧说:“其实我也不愿意来。502舰退役了,新来了053型导弹护卫舰,副团级编制。我以为总会有我个副长的位置吧?谁知道,不但没有,还弄到这么个鬼单位来了。”

    林东海笑笑说:“你说话小心点,什么叫鬼单位。”

    全韧连忙陪笑脸:“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们大队也是不错的。可我毕竟是作战部队的。”

    “你是作战部队的,我就不是吗。我原来还是潜艇支队的呢。”

    “是呀、是呀。这不都是吗。还没老,就退二线了。”

    “在哪儿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你知道哪一个辅助船大队的大队长提升上去了?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那是。在这里,正团级就到头了。”

    “就是。你想想,就算啥也不干,耗年头、排资格,用不了十年,也就正团了。那时咱们才多少岁?三十七八岁吧,正是好时候,可是,却没地方去了。”

    林东海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那离现在很远。可听全韧这么一说,不禁大吃一惊。十年时间,那真不能说很远,一晃到现在,当兵已经十年了。

    如果说以前不懂,那现在,真应该考虑一下个人的前途了。

    他又想到了基地机关。就算不是为了在仕途上有什么展,至少在生活条件上也要好太多了。

    第六十五章沧海一粟

    肖云怀孕已经八个多月了。林东海休假,陪肖云回沈阳待产。

    广州的同学黄晓明已经事先帮着订好了去北京的卧铺票。可等见了面,他坚决劝林东海把火车票退掉,改乘飞机。

    广州到沈阳的飞机票价是690元。两个人就要1380元。相当于林东海大半年的工资了。林东海连想都没想过要乘飞机。

    黄晓明说:“你老婆肚子都那么大了,还在路上瞎折腾什么?赶紧飞到家里好好养着。北京现在又特别乱,能不能顺利转车到沈阳也搞不清楚。”

    肖云不解地问:“北京怎么就乱了呢?”

    “嗬,天都快塌下来了,你们还不知道呐。”

    “我们还真不知道。”林东海说:“生什么事了?”

    “。乱得够可以的了,都动用野战军了。”

    林东海不禁为自己的消息闭塞感到汗颜。

    “那就乘飞机吧。”bsp;肖云用目光征求了一下林东海的意见。林东海马上点头同意。看那架式,要是不同意的话,这位黄晓明同学都会掏钱给他们买飞机票。他可不想那样。

    黄晓明,广东汕头人。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了海军广州基地。现在基地生产经营办公室工作。

    听说林东海要来,他早早就通知了邵波。当天下午,邵波从深圳赶了过来。他现在已经是深圳市政府外事局的工作人员了。

    在流花公园具有傣族风情的勐苑餐厅吃过晚饭,黄晓明的太太陪着肖云上街去了。剩下三个老同学在餐厅里继续品茶聊天。

    各自介绍了工作、生活经历以后,两位同学一致劝林东海早点离开防救船大队,能进到基地机关任何一个部门都行。林东海也早有此意,可是,他还是想听听同学是怎么想的。

    邵波说:“机关总是要比基层部队高一个层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林东海不服气:“机关怎么就高一个层次了?”他想起了那个和他们一起出过海的作战处杨参谋,马上就把那段经历讲给两位同学听。

    邵波静静听完,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位杨参谋现在干什么吗?”

    林东海马上说道:“知道呀,他现在是作战处副处长了。”

    黄晓明哈哈大笑:“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吗。他出海执行任务不行,可不影响他升官。”

    林东海若有所思。

    邵波说:“现在的用人之道,不看你行还是不行。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黄晓明插嘴道:“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这下子可把林东海说傻了:这都是他妈什么逻辑!

    邵波继续说道:“知道你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个理想主义。可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的,而且差距还非常大。和平年代,军人就是一种职业。你在潜艇部队也好,防救部队也好,你的职业环境就是不如机关好。现在也是拉家带口子的人了,至少要图个舒适稳定吧。更何况,机关的升迁机会比基层不知要多多少。何乐而不为呢。”

    “就是就是。”黄晓明又说道:“你看我,毕业一直就在机关,论职务级别,我一点都不比你差。你能干,算是升得快的。你再看看我们其他在基层部队的同学,哪个有这么快。”

    “最重要的是,别太把自己太当个人物了。”邵波说道:“中国有多少人,十几亿人;中国有多少兵,几百万兵。我们个人算什么?沧海一粟而已。”

    听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林东海越感到自己头脑简单,思想单纯。要知道,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他可是最有头脑的人啊,要不然怎么一去就当区队长呢。那时候的黄晓明,包括邵波,都还像小孩子一样单纯。几年时间过去,彻底变了样了。

    在飞往沈阳的飞机上,林东海给肖云讲了他和两个同学的谈话内容。他还说:“我真是无法想象,黄晓明他们还走私香烟、录像机。”

    肖云不以为然。她说道:“他是赚到钱了。你没看见他老婆花钱和流水一样。”

    “可钱也不是这样赚的呀。”林东海摇摇头:“这也太离谱了。”

    “有什么呀,现在是什么年代,改革开放。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至于怎么富……”

    “各村的地道都有自己的高招。”林东海接过肖云的话头。还自以为很幽默呢。

    可肖云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笑容。“管好自己的事吧。没钱还真是不行,坐飞机都提心吊胆的。”

    飞机在近万米的高空中飞行,机窗外大朵大朵的云团像是呼啸而来的千军万马。林东海思想走神了,他想起了电影《吉鸿昌》中的一句台词:“你不是军人。你是商人。”这是吉鸿昌怒斥一个为了金钱而出卖灵魂的部属时说的话。

    军人和商人永远是对立的两种人。军人为国家;商人为自己。军人讲的是无私奉献;商人讲的是唯利是图。军人不惜为荣誉流血牺牲;商人不惜为利润杀人放火。等等,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林东海知道自己不算是一个很合格的军人,特别是现在,他已经开始为自己打小算盘了。这让他感到很羞愧。但不管怎么样,他认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骨子里就鄙视的商人。哪怕社会再怎么变化,哪怕商人再吃香、再有钱,他也不会选择经商。

    商人还能算是人吗?

    肖云刚好是在预产期那一天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林东海当爸爸了。

    可他这个爸爸非常不称职。因为甚至还没等儿子满月,假期就到了。他把一大堆的事情甩给了父母,甩给了肖云,自己返回了部队。

    儿子大名叫林立。是爷爷给取的。小名叫粟粟,是林东海取的。沧海一粟的意思。

    第六十六章情凄意切

    九十年代正是全民经商的年代。连军队都卷入了。连南救503船到上海修船,也没忘记带上一船海产品去卖。不管林东海愿意不愿意,他成了临时组成的生产经营小组的成员,随船到了上海。

    当兵的哪会做买卖呀。来上海都一个多月了,经林东海的手没卖出一分钱的货。每天四处乱跑,毫无收获。晚上住在船厂招待所里,感到心灰意冷。也感到一阵阵空虚寂寞。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周末。林东海简直就不知道如何打日子。他突然萌生了去南京的念头。上海离南京很近,坐直达火车,只要三个多钟头。去看看俞伯伯,如果可能,也见见俞月。都是结了婚,有家有业的人了,应该可以轻松聊聊小时候的事。还有,令林东海耿耿于怀的,他还想知道她当时为什么就突然不理睬自己了。

    “紫金山号”是当时少有的豪华高速列车。林东海一走进车厢,南京立刻就拉近了。广播里介绍着南京的旅游景点,好些地方,林东海都和俞月去过。

    天黑前,林东海轻车熟路就来到了峨嵋岭。敲开俞伯伯家的门时,俞月站在门里。似乎是情理之中,他来南京最想见的还是俞月;却实在是意料之外,已经出嫁多年,她怎么还在娘家。

    她完全变样了,比想象中瘦多了,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中隐隐约约藏着哀怨。还是那样的美,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眼睛,见到林东海,像一盏灯一样,瞬间就点亮了。

    “东海?你怎么来了?”

    “好像不太受欢迎啊?”林东海讪讪地应道。

    “哪敢不欢迎。真是太意外了。”俞月还是一脸可人的微笑,把林东海拉到屋里。“我也是刚刚进屋。我都好久没来我妈这儿了。”

    “哦?一来就碰上了,那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呀?”

    “你是应该感到荣幸。想见我也没那么容易。”

    “我看挺容易的呀。

    家里只有俞月一个人。老两口吃过饭后出去散步了,俞佳在大学住校。

    俞月端来一碗红豆羹,林东海接过来,放到一边。

    “趁热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

    林东海本来不想吃,他有点吃不惯这种甜甜的东西。可看着俞月,他还是拿起来,风卷残云般吃下去了。

    “像个大军官的样子哎,吃东西也是狼吞虎咽。好不好吃呀?”

    “好吃。”

    “好吃就再吃一碗吧。”

    “不要了。尝尝就行了。”

    俞月把空碗送回厨房后,又回到客厅。她坐在林东海对面,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把林东海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不要这样盯着我看好不好。本来我还以为自己很帅呢,给你这样一看,就一点自信都没了。”

    “你穿军装的样子真是帅气。等会我妈他们回来,你别说话,看他们还能不能认出你来。”

    俞伯伯散步回来时,一眼就认出了林东海。林东海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大包海蜇皮来,送给俞妈妈。

    “这东西很贵耶。”俞妈妈说道。

    “是我们单位的船从海南带到上海来卖的。我这阵正四处推销呢。”

    “海军也做起生意来了?”俞伯伯不禁摇头。

    “谁说不是。不务正业嘛。”林东海说道。

    天晚了,俞月要回家了,林东海跟出去送她。在楼下的花坛前,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俞月让他早点上去休息,说她明天上午再过来。

    因为是乘坐“紫金山号”列车从上海来到南京,所以当第二天俞月问他想去哪玩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说去紫金山。

    位于南京市东南郊风景优美的紫金山上,紫金山天文台是我国最著名的天文台之一。它建成于1934年9月,至今已有70多年的历史。它的建成标志着我国现代天研究的开始。由于其在中国天文事业建立与展中作出的特殊贡献,被誉为“中国现代天的摇篮”。

    站在天文台的最高处,可以看见整个巍巍钟山,就算是在冬季里,处处也是一片郁郁葱葱。此刻和俞月在一起,感觉还是和上次来南京她陪他游览时一样。林东海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

    四下里十分宁静。两个人站得很近,林东海能闻到俞月身上散出的淡淡幽香。

    一晃过去九年了,生命中最最美好的九年光阴。如今,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也都有了孩子。变化真是太大了,既让人高兴,也令人有些伤感。

    俞月说起自己已经下岗了,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暂时是在父亲医院里的服务公司帮忙。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滚动着泪水。林东海马上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止是下岗那么简单。于是,他单刀直入,问起她婚后的生活来。

    这一问不要紧,俞月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在洒满阳光的草坡上,他们席地而坐。俞月抽泣着,断断续续讲了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痛苦和委屈。林东海静静地听着,俞月的遭遇让他始料未及。在他的内心深处,立即涌起非常复杂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心痛的感觉却是非常的清晰,而且很强烈。

    此时他突然想起两个字来,用在她身上正正合适:凄美。

    下山时走的是小路。在一块大石头旁边,俞月停住了脚步。这是以前谈恋爱时,她和魏东经常来的地方,物是人非。一念之差,她就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林东海感到了俞月的异样。他打量着四周,再看看俞月。此情此景,不用说,这肯定也是令俞月感到伤心的地方了。

    俞月没说话,低头继续往前走。刚走两步,她又突然站住了。跟在身后的林东海没留神,一下子撞到身上。两个人都没动。

    林东海就势从身后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不知怎样开口。

    林东海的拥抱令俞月大吃一惊。她当然不会把他的举动当成是趁人之危,可这种亲昵的拥抱此时生在他们两人之间,让人感觉太突然了。

    她尽量保持冷静,拍拍他的手,说道:“好了好了,我随便和你诉诉苦,别那么认真。”

    林东海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我,认命。”

    “不是的。你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林东海还是不敢抬头,说活的声音中已经有些哽咽。

    过了一会儿,林东海抬起头,他把俞月转个身面向自己。俞月这才看到他脸上的泪痕。

    她心中非常感动。

    相视了很久,俞月轻声说:“你想吻我吗?”

    林东海低下头,用行动做了回答。

    紫金山麓,正午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上撒下来,撒在两个热烈拥吻的年轻人身上。

    这一刻,时间停止了。

    第六十七章凤凰涅磐

    林东海在南京只停留一个白天。星期天晚上,他就乘火车回到了上海。

    临近春节,生产经营小组的其他成员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林东海准备这边的事情办完后回沈阳休假,招待所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更加冷清。

    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收到肖云的信了。他知道她在家里带儿子很辛苦,可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写封信的时间来。

    和俞月在南京短暂的相逢,一下子就抹去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光阴岁月,好像这次重逢就是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