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求救
(31+)
叶采微这一生的转折点，大概要从那个看似稀松平常的午后说起。
连续下了两三天雨，一早天就放晴了，阳光懒懒地洒下，树头的枝叶透着新绿，到处都是春的气息。如此好的天气，如果只是窝在府里，岂不辜负这大好的春光？所以，叶采微早朝回来，换了身平常的衣服就又出门了。
京郊的虎形山，山势陡峻，平时少有人烟，正适合叶采微这种不喜热闹的人。他选了一个有树有草的地方，将赭耳拴在树干上，摸了摸赭耳的头，朝山里走去。
赭耳是一头野生的汗血宝马，通体雪白，耳尖却有两撮赭红色的毛，于是被取名为赭耳。叶采微对赭耳甚是喜欢，去哪儿都得带着。要不是这虎形山着实太过险峻，估计叶采微要带着赭耳一起登山了。
近年南朝边境平顺，与邻国少有纷争，叶采微也不必出征，一直在京城休养。可是他素来不喜欢与人交往过密，朝中官员即使有意巴结，最终也被他的冷漠吓退了。叶采微唯一的好友是当今皇上的弟弟，三皇子南明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至极。
也许是连日下雨，今日才放晴的缘故，这山中的湿气很重，路面有些滑，不过，对于习惯了行军打仗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难题。叶采微缓步登山，一走就是大半日。叶采微在山林深处，周遭树木丛生，几乎看不见道路，如果继续往前走，只怕天黑都未必能下山，而他腹中又有些饥饿，便决定开始折返。这山林深处是没有路，刚进山的地方还是有一条主路的，叶采微朝那里走去。也许是常年在外行军的缘故，他这人方向感极好，若是换了旁人，这脚下有没有路，也没有什么标记，早就迷路了。偏偏他左一拐又一拐，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主路上。叶采微正要下山去，却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哭声，“有人吗？救命啊！”
叶采微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儿那哭声越来越近，叶采微原本要下山，此时却朝着那声音走去。走了一会儿，他瞧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女孩边哭边往山下跑。小女孩也看见了他，一双泪眼突然亮了亮，她直接朝叶采微扑过来。小姑娘两手泥泞，在叶采微的衣服山一抓就是一个脏手印。叶采微皱眉，下一秒小姑娘已经抓着他的衣服摇晃起来，“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爹。”
叶采微个性虽冷漠了点儿，但不至于见死不救，何况对方又是他看重的老百姓，便问，“你爹在哪儿？他怎么了？”
小姑娘哭哭唧唧，但听到叶采微这样问，便似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说，“今天一早，我和我爹上山来采药，药采好了，我们准备下山，可是爹脚下一滑，不小心掉到了悬崖下面。幸好爹眼疾手快，抓住了旁边的一根树枝，才没有掉下去。可是，爹却怎么也爬不上来，我只好下山找人求救。幸好在这儿遇到了先生，你快和我去救我爹吧。”
叶采微扫了小姑娘一眼，十二三岁的样子，脸颊消瘦，偏偏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珠黑白分明。现在春天刚至，她身上的衣衫未免过于单薄，而且裤子的膝盖处还有擦破的痕迹，应该是刚才下山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跤。
“走吧。”
小姑娘在前面带路，叶采微跟在后面，越往上走，道路越险峻，不过他听说，越是珍贵的药材越是长在危险的地方。看小姑娘的样子，应该是家境贫困，所以她爹才会选择去冒险了。只希望她爹能坚持住。
“就快到了。”也许是怕叶采微后悔，小姑娘突然说了一句。同时，两脚跑得更用力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处断崖边，再往前就是深渊。两人停住脚步，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小姑娘小声唤道，“爹，你还在吗？”叶采微似乎听出了那声音中微微的颤抖。
片刻后，崖边传来一道有些苍白声音，“阮阮。”
“爹。”小姑娘立刻扑到悬崖边，有些激动地说，“爹，我找到人来救你了。”
叶采微上前一步，便看见了崖下两三米远的地方，一个背着药篓子的老汉，两只手正死命地抓住一截儿树枝。
小姑娘安慰老汉，“爹，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可以救你上来了。”
老汉摇了摇头，“阮阮，先不急。”老汉努力抬头，才看见了自己女儿旁边站着的男子，看男子的衣着，尤其是腰间那枚晶莹剔透的玉佩，知道他肯定不是一般人家，于是说道，“先生，我快四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她娘走得早，所以这些年她就像我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先生，我女儿很懂事，也很勤奋，求求你收留她，让她去你府上为奴为婢也好。”
小姑娘有些不敢置信，“爹，你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啊？”
老汉继续说，“先生，我也知道我这些话很冒昧，可是……”
叶采微站了这么久都不动的原因，是因为他刚才那一眼，就已经看见老汉抓住的树枝，连接树干的部分已经开裂，他掉下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老汉若是稍微动一下，那树枝可能马上就会断掉。他想，老汉自己也清楚，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了，所以才会说刚才那一番话。
小姑娘趴在崖边，手拼命往下伸，“爹，你别说话了，留着点儿力气，我现在就拉你上来。”
叶采微蹲下身子，捉住小姑娘的肩膀，想将她扶起来。可是他的手才碰到她的衣衫，就引起了她的强烈反抗，“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小姑娘一挣扎，悬崖边一些松散的石子直往下落。叶采微手上用力，用蛮力将小姑娘拉起来了，小姑娘还要挣扎，他忽然说，“你这样只会让他更快掉下去。”
小姑娘背脊一僵，忽然一动也不敢动了。
老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阮阮，对不起，今年不能陪你过生日了。爹原本答应你，这次卖药才赚了钱，就给你去西市老刘的铺子买个糖人儿，也做不到了，对不起。阮阮，对不起……”
突然，崖底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清脆声，小姑娘像是着了魔一般冲向悬崖边，“爹，爹，你回来！”
老汉往下坠落，风鼓着他的衣裳，肆意飘舞，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叫道，“阮阮，好好活下去！好好听先生的话”
突然，漫山遍野都回荡着这句话，久久不消。直到一切归于平静，小姑娘像个石雕一样坐在地上，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像是结了一层壳。叶采微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下山吧。”
良久，小姑娘才有一点儿反应，然后她像一个木偶一样，朝山下走去。
两人下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这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山里漆黑一片，叶采微还好，小姑娘却走得跌跌撞撞，不是磕到这儿，又是碰到那儿。白天视野开阔，什么都看得清，所以也不觉得可怖。可现在是夜晚，伸手难见五指，这重重的树影，顿时变成了一个个可怕怪兽。小姑娘暂时忘了爹去世的悲伤，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手里攥紧的衣角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衣角脱了手。
突然森林深处传来了动物的嚎叫，听着像狼，小姑娘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那些野兽会不会吃我爹的身体？”
人死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多半最后都是喂了野兽。叶采微编不出谎话，便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爹还会疼吗？”
叶采微犹豫了一下，说道，“不会。”
“那就好。”
小姑娘似是松了口气。叶采微听到这三个字却有一瞬间的愣怔。
两人走出山林时，夜已经很深了。赭耳在原地等候，见到叶采微，它很是开心的样子，蹄子蹋得哒哒响，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叶采微解开赭耳，先将小姑娘抱上马，然后一个跃身，自己也坐了上去，双腿一夹马肚，赭耳便像得了指令似的，朝城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