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下去了。他把妻子和两个孩子送到佩皮尼昂他老丈人家住,自己加入了“秘密军队组织”。他对“秘密军队组织”的价值在于他了解目前在法国的几千名“秘密军队组织”的同情者。
马尔克·罗丹在他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望着他们两个。他们也注视着他,但谁都没有开口。
罗丹小心地、有次序地开始把最近几个月来“秘密军队组织”被法国保安总局连续不断的打击和遭到失败的情况,简单扼要地作了介绍。他的客人们忧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在过去的四个月内,我们遭受了三次严重的打击,我不必详细介绍,你们同我一样,都知道得很清楚。
“不论安东尼·阿古对组织如何忠诚,但在现代化的询问方法中,很可能给他服用某种药物。从安全观点来看,整个组织已处于危险的境地。我们必须重新开始,几乎从零开始。要是在一年前,我们就从零开始,也很不坏,因为那时候我们还能发动几千名热情和爱国的志愿者。我不愿过于责备那些同情者,他们有权要求看到效果而不是听空话。”
“好了,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蒙克雷说道。
两个听众都知道罗丹说的是对的。蒙克雷比任何人都清楚,抢劫阿尔及利亚各银行所得的资金已经全部耗费在这个组织的日常开支上了,而右翼企业家的捐款也开始枯竭。到后来,他的募捐要求往往招来相当露骨的蔑视。卡松知道他同法国地下组织的联系渠道也日渐堵塞,他的许多窝藏点遭到了袭击,而且自从阿古被捕后,许多人不再支援他们了。巴斯蒂安·蒂尼的被枪决更加速了这个趋势。虽然罗丹的概括介绍是事实,但是听起来还是很不愉快的,使他们的感觉更加沉重。
罗丹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根本不理会蒙克雷的那句问话。
“我们现在已经处于这样的境地,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消灭那个老家伙,挽救法国。如果我们再没有新的计划而继续沿用旧的传统方法,必然将导致失败。我很着急,我想不能再用牺牲我们爱国青年的生命去执行没有把握在几天内打倒法国盖世太保的计划。总而言之,那些告密的人、一背叛的人和不服从指挥的人实在太多了。
“法国保安总局现在已经趁此机会渗透到我们的组织中来,即使我们的最高级委员里也已经有人开始向他们泄露机密。当我们做出决定后的短短几天内,他们就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我们的计划是什么,以及我们的班底是那些人。这是无可逃避的、不愉快的、却又必须面对的处境。但是我认为,如果我们不承认这一现实,那么我们就未免太天真了。
“照我的想法,我们要完成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杀死这个老家伙,只有一个方案可行。这个方案可以避开保安总局整个间谍和特务网,让他们失去情报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事前发觉。即使发觉了,也不能轻易破坏它。”
蒙克雷和卡松很快地抬起头来。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打到窗户上的雨点声打破了这种寂静。
“如果你们同意我对形势的估计是正确的,虽然这是非常不幸的,”罗丹接着说,“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所有愿意而且能够去消灭戴高乐的人,保安总局也一样知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只要在法国一露头,就会像被猎捕的野兽一样,不仅受到正规警察的追捕,而且会受到‘大胡子’和坐探的暗算。我认为,先生们,我们惟一的办法是雇用一个局外人。”
蒙克雷和卡松看着他,开始是惊慌,继而开始有所领悟。
“哪种局外人呢?”卡松终于问道。
“不论他是谁,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外国人。”罗丹说,“他既不是‘秘密军队组织’的成员,也不属于全国抵抗委员会。他既不为任何一个法国警察所熟悉,也没有留下过任何档案。一切独裁政权的弱点都是那个庞大的官僚机构。凡是档案上没有的他们就认为是不存在的。刺客是一个不知名的、因而也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将用一份外国护照旅行,干完这差使就回到他本国隐藏起来。这时法国人民就会起来扫除戴高乐卖国集团的残渣余孽。对于这个人来说,能否逃出法国并不重要,即便这个人被捕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我们取得政权后反正要放他的。重要的在于他能不受注意和不受怀疑地进入法国。这是目前我们任何人也做不到的。”
听他说话的两个人沉默不语,都在那里开动着脑筋。罗丹的计划也逐渐在他们的脑海中成形了。
蒙克雷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一个职业刺客,一个雇佣兵?”
“完全正确。”罗丹回答说,“要说有一个局外人是为了对我们的热爱,或为了爱国,或为了好玩才同意去干这件事那是天真的。我们为了找到这个在智力和胆识方面都适合干这个差使的人,就必须雇用一个真正的职业刺客。而这样一种人只是为了钱,为了一大笔钱,才肯干。”他补充道,很快地瞥了蒙克雷一眼。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我们能找到这么一个人呢?”卡松问道。
罗丹做了一个手势。
“先谈主要的,先生们。显然我们要做大量细致的调查工作,但是我首先想要知道的是,你们是否原则上同意这个意见。”
蒙克雷和卡松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又都转向罗丹,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罗丹把他坐着的高背椅子尽量往后靠,“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现在大家原则上意见一致。第二点是保密问题,这是整个计划中的关键。我的看法是,一在我们的队伍中,被认为绝对不会泄露机密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并不是说,在我们的队伍里,无论是‘秘密军队组织’,或者是全国抵抗委员会的人在这方面都是叛徒。有一句古老的成语:‘知道秘密的人愈多,到头来就不成为秘密。’这个方案的全部实质就是绝对保密。结论是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即使在‘秘密军队组织’内部,也有些渗透进来的人,他们已经取得了领导地位,并把我们的计划报告给法国保安总局。这些人暴露出来只是时间问题。但到目前为止,都是隐蔽的危险分子。在全国抵抗委员会的政客中有些人或者是神经质或者是没有这样的胆量来相信整个计划是办得到的。我不希望无缘无故地、毫无必要地让这些人知道某一个人的存在,从而使这个人遭到生命危险。
“你,卢内,你,安德烈,我叫你们两个人来这里是因为我完全相信你们对事业的忠诚和保守秘密的能力。此外,我想到的这个计划,必须要有你卢内的积极合作。你作为司库和军需官,必须支付职业刺客无疑将要提出的款项。安德烈,还需要你的合作,你必须保证在法国境内有少数几个绝对忠诚可靠的人,一旦这个刺客需要时,可以给予协助。
“但是我认为这个主意的细节,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没有理由让别人知道。因此我建议,由我们三人组成一个委员会,完全对这个方案、它的计划、执行和资金负责。”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蒙克雷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秘密军队组织’的整个委员会,以及整个全国抵抗委员会甩掉吗?他们会不乐意的。”
“首先,他们不会知道这件事。”罗丹平静地答道,“如果我们要把这个方案提交他们全体讨论,就必须召开一个全体大会。单是这个会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大胡子’就会积极打听召开全体大会干什么,甚至会有一两个成员走漏消息。如果我们对成员逐个拜访,要达到初步原则同意就得几个星期。然后,他们所有的人,在每一个计划阶段和通过阶段,都要求知道所有细节。你们是知道这些政客和委员都是什么东西的,他们就是为了要知道而想知道一切。他们什么也不干,但是却又都能在喝醉时或不小心时以一句话而使整个计划失败。
“第二点,即便我们得到了整个‘秘密军队组织’委员会和全国抵抗委员会对这个方案的首肯,我们在事情还毫无进展之时就让三十几个人知道了这件事。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们自己干,承担责任,即使失败了,我们也不比目前后退多少。无疑我们将受到指责,如此而已。如果计划成功了,我们就掌权了,那时不会再争论此事了,而消灭独裁者的确切手段将成为一个学术问题啦。那么,简单地说,你们俩是否同意和我一起成为我刚才告诉你们的方案的仅有的三个策划者、组织和执行者?”
蒙克雷和卡松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转向罗丹,点了点头。
自从三个月前阿古被绑架后,这是他们第一次会见罗丹。当阿古主持工作时,罗丹总是悄悄地待在他后边。如今他自己作为一个领导者出现时,给地下组织的头头和司库留下了精明、果断的深刻印象。
罗丹看着他们两人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微笑了。
“好!”他说,“现在让我们来研究细节。就在我从收音机里听到可怜的巴斯蒂安·蒂尼被杀害的那一天,我突然想到了雇用一个职业刺客的主意。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寻找我们所需要的这个人。显然这种人是很难找到的,他们不做广告。我从3月中旬以来一直在寻找,所得到的结果都在这里。”
他拿起了桌子上三个马尼拉纸卷宗。蒙克雷和卡松又一次交换了眼色,扬起眉毛,没有作声。罗丹继续说下去。
“我想你们最好先看看材料,然后我们可以讨论选谁。我个人已把这三人都列为可取,以防万一我们选择的第一个人不能或不愿干。每份材料只有一份,因此你们只好轮着看。”
他把手伸进马尼拉纸卷宗,拿出了三份薄薄的档案。他给了蒙克雷一份,又给卡松一份。他把第三份拿在自己的手里,可是没去看它。他对这三份文件的全部内容已经了如指掌了。
需要看的确实不多。罗丹所说的“简历”这两个字用得太准确了。卡松先看完他手里的材料,抬头看着罗丹做了个鬼脸。
“就这一点吗?”
“这种人是不轻易让人家知道他们的底细的。”罗丹答道。
“看看这个吧。”他把手里拿着的那份档案递给卡松。
几分钟后,蒙克雷也看完了,把档案交还给罗丹,罗丹把卡松刚看完的档案给了他。两个人又埋头阅读。这次是蒙克雷先看完。他抬头看看罗丹,耸了耸肩。
“嗯……没有多少好谈的了,这类人我们能一下子找到五十个。”
卡松打断他说:“等一等,你看看这个再说。”
他翻到最后一页,很快地看完了最后三段。他看完后把档案合上,看着罗丹。这位“秘密军队组织”的领袖人物丝毫不显露他的倾向性。他拿过卡松看完的档案,递给了蒙克雷,又把第三份档案递给卡松。四分钟后,两个人都看完了。
罗丹收集起档案袋,把它们放在写字桌上。他端起高背椅子,把它掉了个方向,拉向火炉旁,把胳膊放在椅子背上跨坐在椅上,然后静静地看着其他两个人。
“好吧,我告诉你们干这种买卖的人很少。可能有很多干这种事的人,但是在保安总局没有档案的人却很难找。而最理想的人选,也许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他们的档案。你们把三份材料都看了,现在让我们暂时把他们称做德国人、南非人和英国人吧。如何?”
卡松耸了耸肩说:“我看不必讨论了。如果档案是可靠的话,那个英国人看来比其他两个强多了。”
“卢内呢?”
“我同意。那个德国人年纪大大了些。他除了为现存的纳粹分子干掉了几个追踪他们的以色列特务外,似乎在政治上没干过什么。何况他反对犹太人的动机可能是私人性质的。因此,他不能称为纯职业性的。那个南非人干掉像卢蒙巴那样的黑人政客完全可以胜任,但是谋杀法国总统是另一回事。此外,这个英国人还能说流利的法语。”
罗丹慢慢点头说:“我想这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即使在我结束整理这些文件以前,这个英国人在我心目中已经是首选人物了。”
“你确实了解这个英国人吗?”卡松问,“他真的做了那些工作吗?”
“我自己也有些怀疑。”罗丹说,“因此对这个人我额外地多花了好多时间,说要有确凿的证据,那是没有的。如果有的话,那也并不是什么吉兆。我的意思是说各处的档案里都会有他的名字,他就成为一个受到注意的人物了。实际上对这传闻并没有人提些不同意见,即使英国有他的档案,至多也不过是一个疑问号而已,还不值得列入国际警察的卷宗里。英国当局能够向法国保安总局提供关于这个人的情况的可能性也是不多的。你们知道,他们之间是尔虞我诈。去年元月乔治·皮杜尔在伦敦,英国当局就保持沉默。不,这个英国人干这件工作非常有利,只有一件……”
“是什么?”蒙克雷很急切地问。
“很简单,他的要价是不会低的。像这样的人可能索价很高。我们的经济情况怎样了,卢内?”
蒙克雷耸耸肩说:“不很好。现在所有的开支下降了不少。自从阿古事件以后,全国抵抗委员会的成员转入地下或住到小旅馆里去了。他们似乎对于发表电视谈话已不感兴趣了。另一方面,收入像滴水一样少。正像你所说的那样,必须采取行动,不然就会由于缺乏资金而垮台。干这类工作是不能只凭感情就可以解决的。”
罗丹忧郁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我们必须从某些方面去弄些钱来,不然我们就无法采取这样的行动计划。我们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卡松插话说:“是不是可以先和那个英国人接触一下,问问他是否愿意干这件工作,他讨价要多少。”
“对,那么我们三个人是否都同意这样做?”罗丹对两人轮流看看,两人都点点头。罗丹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刚好中午一点钟。我在伦敦安排了一个联系人,我现在必须和他通一个电话,要他和这个人接头,并询问这个人是否能到这儿来。如果他准备搭今天晚上的班机来维也纳,那么晚饭后,我们就能碰到他。不管怎样,当我的联系人给我电话时,我们就知道了。我没有征求你们的同意先在这楼上为你们预定了两个相邻的房间,我想我们大家在一起有维克托保护比分散住而没有防卫更安全些。就这样吧,希望你们是能够理解的。”
“你倒想得很周全啊!”卡松对他独自决定这样的做法有点不高兴。
罗丹耸耸肩说:“我在取得这些资料以前,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从现在开始,浪费时间越少越好。如果我们同意这样做,让我们现在开始,要抓紧时间。”
他站了起来,两人也随着他站了起来。罗丹叫来了维克托,告诉他下楼去把65号和66号房间的钥匙拿来。在等钥匙的时候,罗丹对蒙克雷和卡松说:“我得在邮政总局打电话,我要维克托和我一起去。我不在的时候,请你们俩待在一间屋里,把门锁上。我敲门的暗号是先三下,停一会儿再两下。”
人们熟知的这个“三加二”是代表“法属阿尔及利亚”一词的音节。巴黎开汽车的人在前几年用这个节奏按汽车喇叭,以表示对戴高乐政策的不满。
“随便问一下,”罗丹接着说,“你们俩有枪吗?”
两人都摇摇头。罗丹走到写字桌旁,拿出一支沉重的9毫米口径的马布牌手枪。这是他的自用枪。他检查了子弹盒,啪地压了回去,顶上膛,然后把枪递给蒙克雷。“你懂得使用这个玩意儿吗?”
蒙克雷点点头。“没问题。”说着把枪接了过来。
维克托回来把两人送到蒙克雷的房间里去。他回到罗丹的房间时,罗丹正在扣大衣扣子。
“来吧,大个子,我们有事要做。”
那天晚上,一架英国航空公司的子爵号飞机从伦敦到达维也纳,在许威哈特机场降落时,已经是从薄暮转到夜晚的时候了。
在机舱尾部靠窗口位置上,坐着一个浅黄头发的英国人。他看着窗外掠过的导航灯光,看着这些闪光愈来愈近,直到最后飞机落在地面上,他对这种情况常常感到高兴。在最后一分钟时,导航灯熄灭,出现了光滑的水泥跑道,轮子终于停稳在地面。对于这种精确的降落技术,他非常欣赏。他喜欢精确。
在英国人旁边的是和他一起从伦敦来的法国旅游事业局的一个法国青年人。他有点紧张地看着这个英国人。自从午饭时接到电话后,他一直很紧张。差不多在一年前,他休假回到巴黎时,曾接受过“秘密军队组织”的任务。那时候,他们告诉他,只要坐在伦敦的办公室里就行了。在适当的时候,会用专门给他的秘密名字写信或去电话。只要开始时用“亲爱的比埃尔……”那么他就应确切地立即执行命令。但从那时以后,直到今天6月15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当话务员告诉他有一个电话是从维也纳来的,而且还强调是奥地利的维也纳,以区别于法国的维也纳镇。他拿起电话听筒觉得很奇怪,他听见声音叫他“亲爱的比埃尔”,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自己的秘密名字。
午餐时间过后,他以头疼为借口,请了个病假,然后到南奥特莱街找到了那个英国人,并把消息告诉他。后者对于请他在3小时内去维也纳一点也不表示奇怪。他静静地准备过夜用的行装,然后两人坐了一辆出租汽车去希思罗飞机场。当法国人发现自己只带了他的护照和支票本而没有想到要用现款买飞机票时,英国人就拿出一叠钞票,还够他俩回来时买飞机票的。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互相没说过一句话。英国人根本没问去维也纳什么地方,会见谁,或是去干什么。这正合法国人的意,因为他不知道。他得到的命令只是叫他从伦敦机场回个电话,说明他的确乘坐比利时航空公司的这一班飞机到达。对方告诉他,在到达许威哈特机场后,要到总问讯处去报到。这一切都使他紧张,他身边坐着的那个英国人的那种自制与镇静,不仅不能帮助他,反而使事情更糟糕。
他们共同来到大厅里的总问讯台,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那个漂亮的奥地利姑娘。姑娘在身后架子上的许多小格子里找了一会儿,递给了他一张小小的浅黄铯的留言条,上面简单地写着:“拨61440,要舒尔茨听电话。”他转身向沿大厅后墙一字排开的公用电话间走去。英国人拍拍他的肩膀,指指标着“兑换”字样的小间。
“你还需要一些硬币。”他用流利的法语说,“即使奥地利人也不是那么慷慨的。”
法国人涨红了脸,大步走向换钱的柜台。英国人在沿墙的一条靠椅的角落里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点上了一支特长的带过滤嘴的英国烟。不一会,他的向导拿着几张奥地利钞票和一把硬币回来了。法国人走向电话间,找到一间空闲的,进去拨了号码。对方的舒尔茨先生简单扼要地给了他指示。只花几秒钟,电话就打完了。
年轻的法国人回到长靠椅处,浅黄铯头发的英国人抬头看着他。
“我们去那里吗?”他问道。
“我们去那里。”法国人在转身时把带电话号码的留言条扭成一团扔在地上。英国人俯身用手把它拾起来,又以另一只手用打火机把纸条点燃,一会儿就烧着了,烧成碎片的纸灰落在地上。他们一声不响地走出大厅,雇一辆出租汽车离开机场。
城市中心闪耀着灯光,车辆往来很拥挤。过了40分钟后,汽车才到达克莱斯特旅馆。
“这里是我们分别的地方了。有人告诉我要我带你到这儿来,而把出租汽车开到旁的地方去。你径直到64号房间去就行,有人等着你。”
英国人点点头,然后打开车门出来。法国人告诉司机:“继续往前。”他说着,汽车就在街上飞驰向前了。英国人看了看路牌上写着的老式哥德式字样,然后又望了望克莱斯特旅馆大门上面的方形罗马式大写的字。最后,他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扔掉,进入了旅馆。
值班的服务员正背朝着门,但听见了门吱吱作响。英国人毫无接近服务台的表示,径直走向楼梯。服务员正想问他要干什么,来客朝他这个方向看了看,然后满不在乎地像对什么下人似地点点头,生硬地说了声:“晚上好。”
“晚上好,先生。”服务员不觉冲口而出地答道。等他说完,浅黄铯头发的人已上楼去了。他两级一跨地走上楼梯,但毫不显得急促。在楼梯的尽头,他停了下来,朝前面惟一的一条走廊看去。走廊的尽头是68号,他倒着数过来,数到大约是64号的门口,虽然他看不见房号。
他在离64号门大约20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右墙还隔两个房门才是64号门,左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壁龛,红色的丝绒帘子挂在一根蹩脚的铜杆上,半掩着壁龛。
他仔细地查看了壁龛。帘子离地约4英寸,有两只黑皮鞋的鞋尖隐约可见。他转身回到门厅里。这次服务员有准备了,至少他要开口了。
“给我接64号房间。”英国人说、服务员对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命。几秒钟以后,他从小交换台转过身来,拿起桌上的电话机,递了过来。
“如果那个猩猩不在15秒钟内离开那个壁龛,我就回家去了。”浅黄铯头发的人说完放下电话。然后,他又走上楼梯。
在楼梯尽头,他看见64号门开了,罗丹上校出现了。他对英国人凝视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叫:“维克托。”波兰大个子从壁龛里走出来,站在那里,挨个儿看着他们两人。罗丹说:“没事,他是我约来的。”科瓦尔斯基怒目而视。英国人开始向门口走去。
罗丹引他进入卧室。房间已经布置得像会议室一样。办公桌是留着给主人用的,桌上放着些纸张。书桌后面是一张室内原有的高背椅,而放在两侧的另外两把硬椅,则是从邻室搬来的,由蒙克雷和卡松坐着。他们好奇地看着英国人。英国人朝四周看了一眼,看到桌子前面没有椅子,就挑了一张软椅子坐下,面向着书桌。这时候罗丹让维克托出去,然后关上门。罗丹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
他对着从伦敦来的这个人看了几秒钟。他感到相当满意。他对于观察一个人是颇有经验的。这个客人身高超过6英尺,看上去刚过30岁,体格精悍,有点像运动员。他长得很匀称,被太阳晒黑的脸看来很平常,没有显著的特征。两只手安详地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从罗丹的眼光看来,这个人很能控制自己。但是那一双眼睛使他有点担心。他曾经见过柔和而水汪汪的眼睛,也见过迟钝发呆的精神病患者的眼睛,还见过士兵们警戒着的眼睛。英国人的这双眼睛却睁得很大,他用一种坦率的神情回看着你。他眼珠上有些灰色细点,就像冬天早晨灰色的烟雾似的。罗丹看了几秒钟,却始终没有看出他真的表情。在这烟雾后面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一点则没有表露出来。罗丹感到有点不平静,他不喜欢那种不可捉摸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是很难驾驭的。
“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人。”罗丹开口了,“我最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马尔克·罗丹上校……”
“我知道。”英国人说,“你是‘秘密军队组织’的行动首脑。你是卢内·蒙克雷少校,司库。而你是安德烈·卡松先生,法国本土的地下组织的头头。”他一面说一面逐个地盯视着他们,然后伸手取烟。
“你似乎已经知道得不少了。”卡松插话说。三个人注视着客人点着烟。英国人往后靠,喷出第一缕青烟。
“先生们,让我们大家坦率一点吧。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而你们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们都有不同寻常的职业。你们正受到追踪而我却能丝毫不受监视地自由往来。我为金钱干活,你们为理想而工作。但是谈到具体细节,我们都是精通本行的专家,因此我们不必躲躲闪闪。你们打听过我的事。既要打听而又想不让被打听者很快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很自然,我想知道是谁对我这么感兴趣。可能是有人想报复,也可能是有人想雇用我。我很有必要知道。我发现了对我有兴趣的组织的名字后,只需要到英国博物馆去待上两天,查查法国的旧报纸,就足够让我了解你们和你们组织的情况了。因此,今天下午你们的使者来访时,一点儿也不使我奇怪。好了,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代表谁,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你们的要求。”
沉默了好几分钟,卡松和蒙克雷望着罗丹,看他有什么主意。陆军上校和刺客互相对视着。罗丹对于凶猛的人很了解,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所需要的人。从这以后,卡松和蒙克雷只是摆设了。
“你既然已经阅读了有关档案,我就不想再多费唇舌,向你介绍我们组织的动机了。你已经准确地把它概括为‘理想’。我们认为法国现在由一个独裁者统治着,他玷污了我们的国家,强j了它的荣誉。我们相信如果他死了,他的政权一定会垮台,法国就会归还给法国人。我们的支持者们为了消灭他进行了六次尝试:三次在早期策划阶段就暴露了;有一次是在谋刺前一天被人出卖了;有两次实现了,但是没有打中他。
“我们在考虑,现阶段仅仅是考虑,请一位职业专家来干这件事。但是我们不希望白花钱。首先我们想知道这件事是否可能。”
罗丹的牌打得很精彩。最后一句话的答案他早已知道,但却使得对方那双灰眼睛里表现出兴趣。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防备一个暗杀者的子弹。”英国人说,“戴高乐出来的机会是很多的,当然杀死他也是有可能的。我注意到,当一个狂热者企图在独栽者公开露面时进行谋刺,往往只能牺牲他自己。”他有点傲慢地继续说,“不考虑你们的理想主义,你们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培养出这样的人。所以在小克拉玛和军事学院你们都失败了。因为没有一个人准备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干的。”
“现在还有很多爱国的法国人准备这样干。”卡松开始有点反感地说。但罗丹暗示他不让他说话。英国人根本没理会他。
“作为一个专业人员呢?”罗丹提出问题。
“一个专业谋刺者干起来是不凭热情的,因此更为冷静,而很少犯原则性错误。他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就不会在最后一分钟想到关于在爆炸或类似的行动中谁可能受伤的问题。作为一个专业人员,他要估计到一切意外的危险,因此按规定程序进行的成功机会比任何人更有把握;他所想到的计划不仅要使他能完成任务,而且能使他安全逃脱。在他还没有这样的把握时,他是不会轻易采取行动的。”
“你估计到会有这样一个计划,既能使一个专业人员达到刺杀老家伙的目的,又能安全逃脱吗?”
英国人一声不吭地吸了几分钟烟,凝视着窗外。“理论上讲,可以。”他终于回答说,“从理论上讲,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计划,总是可能的。但是,我们说的这件事是非常困难的,比行刺其他任何人要难得多。”
“为什么比行刺别的人难得多?”
“这是因为戴高乐事先得到了警告,不是指哪一次具体谋刺,而是指总的意图。所有的大人物都有保镖和保卫人员,但是如果有好几年都没有人去试图行刺这位大人物,那么盘查就会流于形式,例行手续就会机械化,警惕程度就会降低。那时来一颗结束他生命的子弹便完全成为出乎意料的,于是人们便惊慌失措,刺客在这种掩护下就可以逃脱。在我们说的这件事上,警惕程度没有降低,不存在机械的例行手续,如果子弹打中了目标,许多人不会惊慌失措而会去追捕刺客。这件事是可以干的,但这是目前世界上最难干的一件事情。你们知道吗,先生们,你们的尝试不仅失败了,而且也破坏了其他所有人成功的可能性。”
“为此,我们才决定聘请一位职业刺客来完成这项任务。”罗丹说。
“你们必须请一位专业人员。”英国人打断他的话轻轻地说。
“如果我们决定雇用一个职业刺客来干这件事……”罗丹开始说。
“你们也只好雇用一个职业刺客。”英国人平静地插嘴说。
“那是为什么,请问?现在仍然有许多人纯粹出于爱国动机而准备干这件事。”
“是的,还有这样的人。”浅黄铯头发的英国人答道,“无疑还有更多的巴斯蒂安·蒂尼。可是你们三位叫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泛泛地谈论政治性行刺的理论,也不是由于你们突然缺乏刺客。你们要我来,是因为你们最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法国保安总局的特务已打入你们的组织到如此地步,你们的一切决定不需要多久就不成其为秘密。而且你们每一个人的脸庞都印在法国每一个警察的脑海里。因此你们需要一个外人。说明白点,你们是正确的。若是要干这件事,就必须由一个外人来干。剩下来的问题就仅仅是由谁来干,要多少钱。现在,先生们,我想你们已经用相当长的时间来检查这件商品了吧?”
罗丹扬起一侧的眉毛,斜看着蒙克雷。蒙克雷点点头,卡松跟着点头。英国人则望着窗外,显出不感兴趣的神情。
“你愿意刺杀戴高乐吗?”罗丹终于开口问。声音很轻,但是这个问句整个屋里的人都听到了。英国人回转头看看他,一双眼睛里毫无表情。
“可以,但是要花很多钱。”
“多少?”蒙克雷问。
“你们必须明白,这是件一生中只能干一次的买卖。这个人干了这一次,以后就不能再干了。即使能保住性命,但要使不被抓住甚至不被发现的可能性都是很小的。要干这件工作,必须拿到足够的钱,使他能够在余生中生活得很美好,而且能得到保护,不受戴高乐派的报复……”
“等我们掌握了法国,”卡松说,“少不了……”
“现款。”英国人说,“一半预先付,另一半事后付。”
“多少?”罗丹问。
“50万。”
罗丹看着蒙克雷,后者做了个鬼脸。“不少钱啊,50万新法郎……”
“美元!”英国人说。
“50万美元?”蒙克雷嚷嚷道,站了起来,“你疯了?”
“没有。”英国人平静地说,“我是最棒的,因此也是最贵的。”
“我们肯定能得到比这便宜的要价。”卡松冷笑着说。
“是的。”浅黄铯头发的人无动于衷地说,“你们可以找到便宜一点的人,而且你们会发现,他们拿了你半数的钱就逃之夭夭,或者事后找些借口说为什么办不到。你要雇用最棒的,你就得付出代价。价钱是50万美元。据说你们想得到法国,那你们对自己国家的估价看来很低啊。”
罗丹在这段对话期间一直保持沉默,现在接着话碴儿说:“说得对。问题在于,先生,我们没有50万美元的现款。”
“我知道。”英国人回答说,“你们如果要我干这活,你们就得从什么地方收集到这笔款子。你们应该明白,我并不需要这个买卖。我上一次差事的收入足够我舒舒服服地过几年了。但是吸引我的是弄到足够的钱,以便从此洗手不干。因此我准备冒极大风险弄到这笔钱。你的朋友们要的更多,他们要的是整个法国,但是又怕冒风险。对不起,如果你们弄不到这笔款子,那么你们就得回头安排你们自己的计划,再眼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被当局破坏掉。”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时在烟灰缸里弄灭他的烟。罗丹随着他也站了起来。
“坐下来,先生,我们想能够设法找到这笔钱。”两人又一起坐了下来。
“好!”英国人说,“但是还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需要找局外人的理由,是因为你们的秘密经常泄漏给法国当局。在你们的组织里有多少人知道关于雇用局外人的计划,让我一个人干?”
“只有在屋里的我们三个人。我想到这个方法是在巴斯蒂安·蒂尼被杀害那天开始的。自那以后,所有一切调查策划都是我亲自做的,没有另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