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得志问他:“你逃婚一走七八年,都在外面干了些啥营生?在哪儿学的照相技术?为什么招聚这么多年轻人看那些妖言惑众的?你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张东山道:“欧阳叔,您问这些说明您心里怀疑我了,觉着东山不是正路子。其实不然,我逃婚之后就和香草去了南方,到了广州,在那儿认识了一些主张革命的人。他们议论时弊,宣传主义,推崇一个叫孙中山的人为领袖,要平均地权,实行zhu共和。我和香草无处落脚,就到新zhèngfu办的干部学校里就读,因为管吃管住还给零用钱。毕业之后,因为香草会画画,我们俩被分配参加宣传工作,我不会画画,就学习了照相这一行。我们在广州参加了国民党,这次回来,就是奉命在家乡宣传革命道理,组织同情支持革命的人建立安图国民党党部,为国民革命统一中国做点事情。我请年轻人看的书都是忧国忧民的英雄才俊写的救国救民的道理,都是让人走正道报国家的大道理,这是实话,欧阳叔不必担心。”
欧阳得志又问:“孙中山这个名字倒有人和我说过,当年刘建封大人在的时候通电起义,建立大同共和国,我们也说要zhu共和,那时我忙着带领大同军和顾老鳖生死一战,也没顾上细细的唠一唠zhu共和是咋回事。好像刘大人和我说过一些道理,可惜这些年忙忙活活都忘到脑后了,今儿就咱爷俩,你敞开唠,仔细说说孙中山要平均地权、实行zhu共和是想干什么?你这一天到晚张张罗罗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东山说:“平均地权就是耕者有其田,就是让种地的人都有自己的土地,不让地主依靠收租子剥削佃农,让农民种自己的地养活自己。zhu共和就是让平民当家作主,通过选举产生国家领袖和地方官员,就是人人平等,大家一起管理国家。美国就是共和制国家,他们的总统四年一换,大家投票来选,选上谁谁当。咱们现在虽说共和了,可是选举都是枪杆子说话,谁的军队多谁就掌握实权,现在的zhèngfu是军队背后控制,不能为老百姓办事,只会帮军阀搜刮民力、卖国借款,所以这个共和是假的,必须推翻军阀才能有真正的zhu共和。国民革命就是要打倒列强、除军阀,建立一个像美国那样的zhu国家,让中国强盛起来,再不受外强欺侮,让老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欧阳得志有些愠怒,他上下打量一下张东山,又问:“那么说像欧阳叔这样的地主就得把土地分给佃户才对,是吧?像我和你爸这些人就得交出枪杆子让别人选一个当官的来管理我们,对吧?现在我们没有让安图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是吧?我和你爸是用枪杆子说话,是军阀,对吧?”
张东山听话听音,觉出欧阳得志话里带着几分激愤味,就赶紧往回套一套近乎,涎着脸说到:“欧阳叔您怎么能和他们相比呢,您是一把钢刀闯出来的天下,您那些地都是自己拼命开出来的,您掌握的枪那是用来打土匪保家园的,安图方圆几百里都知道您是英雄好汉,您怎么能是军阀呢!从小我就敬佩您,拿您当榜样,就是选县长也只能选您当县长,没有您谁也压不住阵呐!”
欧阳得志就高下驴,以教训的口吻说道:“既然你认为欧阳叔和你爸几个人管理安图做得不错,那你还跟这些年轻人宣传啥呢?大家现在ri子就不错,有吃有穿,中秋吃月饼,三十吃饺子,夏有单冬有棉,这不挺好吗?你这一宣传不是给我和你爸没事添乱吗?你好好开照相馆,别扯这些没用地,ri子要是不宽裕可以到县里挂一份闲差,这事我就说了算,愿意去就去,不愿去薪水照发,保你和香草兴中吃穿不愁,可别再整这套革命、zhu、共和、打倒军阀乱糟的闲事了,顶不了饭吃。革命是啥,那就是掉脑袋呀,那人要不把脑袋割下来能没命吗?你打倒军阀,那张大帅有几十万军队,你兄弟就当着团长,你要把他们打倒喽,就算你兄弟念着手足情份不收拾你,那张大帅几十万军队让你整没喽他就不急眼?我看你这革命是光棍梦见娶媳妇,想得美办不到,趁早拉倒!我把话撂在这儿,以后县府和保安队到你这儿照相双份算账,让你挣钱,可是再招聚一些年轻人瞎议论不行,安图地面上的事我说了算,现在我说了不行,你小子给我消停地,别整事,翻了脸我把书给你全烧喽!”
这功夫香草拎着买得的酒肉回来了。张东山知道欧阳得志在安图县的威望和霸道,知道自己要想在长白山一带干点事还得依靠这棵大树,至少眼下还不能惹翻了这尊老虎神,就连忙示意香草拉住欧阳得志,非要让欧阳叔留下吃饭。欧阳得志也有心再和张东山往深里唠唠,就答应不走了。爷俩就着一盘煮好的熟牛肉、金sè的老黄瓜、苏子叶和发红的辣椒喝了三斤酒,把个存着心眼要掏出欧阳得志真实想法的张东山喝得顺嘴胡咧咧。欧阳得志这才知道,长白山周边地方表面上挺太平,实际上暗cháo翻涌、已是就要激起轩然波浪。张东山不仅是安图县开照相馆、招聚年轻人宣传革命、看妖言惑众的反书,而且担任国民党通化党部驻安图县特派员,要在娘娘库建立国民党安图党部。
张东山借着酒劲把这些秘密全说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我搞我的国民革命,你们十七兄弟做你们的江山,互不妨碍。你们要不让我干,肯定还得有人来偷着干,那就防不胜防,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把这个国民党的事干出点名堂,成全我,将来也好在国民党里谋个一官半职。
欧阳得志明白,这小子是人醉心不醉,这是换个法子让自己给这伙子国民党让一道。欧阳得志一层是高兴,觉得张东山有点道行,是个干大事的材料;一层是担忧,自己在娘娘库过太平ri子太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是花样翻新、变得乱七八糟。但是有一条他相信:这小子不管咋闹腾,没枪就白搭,让张东山明着舞扎总比让别人背地里折腾强点。由此他告诫张东山别把事情闹大扯喽,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别给他找麻烦,醉醺醺告辞而去。
张东山和欧阳得志初一交手,平局!十分得意,暗地里活动更加积极。这一天,他正在屋里看刘建封写的《长白山江岗志略》,有人指名道姓要见他。
张东山来到院外,求见他的是一位五旬左右的老者。只见老者站在路边上,穿一套半旧的蓝布棉大褂,腋下夹着厚厚的圣经,胸前戴一条链子,链子上拴一个十字架,上面刻着受难的耶稣。张东山知道这是基督教的牧师或者传教士,心里话:“传教布道的找我干什么?”那老者深鞠一躬说道:“请问是张先生吗?”张东山点头称是。老者又说:“我是通化修道院的修士,姓周,这几年一直在松江河到娘娘库一带传播福音,教民都叫我周师傅。蒙上帝恩典,我传播福音使几百位渔猎伐木采金的粗莽硬汉得到耶和华的教诲,做了圣子耶稣的信徒,使他们虔诚礼拜万能的主,和上帝同在。今天我来拜见张先生,是因为教民们节衣缩食捐出钱来,要在娘娘库修教堂,却被县府粗暴拒绝,理由竟是已经有了山神庙,委实荒唐。我想张先生是开明人士,见过世面,懂得传播福音乃是上帝的意旨,应该能为我们这些上帝的子孙仗义执言。张先生崇尚西学,宣传主义,须知西方人是既信上帝又信主义的,我的教众也可以学习一下先生的国民革命,先生的学生也可以成为上帝的孩子,这就是我请张先生仗义执言的理由。张先生青年才俊,胸怀鸿鹄之志,可向基督将军冯玉祥学习,靠上帝笼络人心,须知张先生帮我,就是帮我那几百个信徒,这对于张先生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张东山打量侃侃而谈的老者,见老人慈眉善目、右手不停的在胸前划十字,觉得老者并无恶意,而且话里有话。他暗自思忖:“欧阳叔对进行国民革命十分反感,因为这触及他们安图十七兄弟的利益,革命说起来真就是要分他们的地、破他们的财、缴他们的枪,这等于是挖他们的心头肉哇!看来利用教会开展活动,组织力量,既可以隐蔽、又可以聚集人气,是一个宣传革命思想的好办法,时机成熟可以把基督教义传到县府的方方面面去,让他们成为我的人,到时候水到渠成我再公开把国民党安图党部的牌子挂出来,靠党的组织做安图王!那时候我就超越欧阳叔,也做一个一方霸主,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想到这里,他脸上堆起笑纹,躬身致意,嘴里说:“周师傅——请!”,做出礼让的手势。
霜降时节,张东山家的后院办起了唱诗班,香草领着一帮妇女哼哼咧咧的赞美上帝和耶稣,一到唱赞歌的时候,院外的大道边上就会站一些闲汉和二流子,一边听一边用荤的素的闲话来磕得牙。渐渐地那些妇女唱得整齐起来,而且一个腔调,听起来颤颤悠悠像缓缓流过的河水。张东山则当众烧掉了自己的那些反书,宣称做了周师傅的学生,照相之余,大大方方的走村窜户进行传教,比联系一帮年轻人学习国民革命、读书议论时候更加的忙碌。
张东山的传教发展很快,最显眼的成绩是县长张德生也做了基督徒。到了腊月二十七穷棒子集,教会信徒组织了慈善募捐,为过年吃不起饺子的人家捐了白面和猪肉白菜萝卜,这下子教会的声望高了起来,信徒们做礼拜、聚会学习大多公开进行了,而且有的人家婚礼、葬礼已经不再遵循老规矩,改为遵循基督徒的规矩,由此周师傅主持的婚礼、葬礼也渐渐多了起来。
欧阳得志虽说当年在青岛烧过教堂,杀过传教士,但那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张东山不煽动年轻人革命造反,领着人们信奉上帝,教人向善,让人忏悔,说的做的都是劝人消停过ri子,合他胃口。因此上石榴和小菊、黄蕴华和胡巧玲等人和香草一起学圣诗、唱赞歌,他不但没阻拦还夸奖了几句。到了腊月二十九欧阳得志觉得不对劲了,妇女们拿回家的chun联不是向阳门第chun常在、吉善人家庆有余,或者爆竹一声辞旧岁、红梅万朵贺新年,而是改成了耶和华圣恩普照、玛丽亚慈爱无涯,或者上帝子民添百福、圣子信徒增千寿,年味没了,耶和华坐了大殿。欧阳得志想管一管,可又不知咋管合适,就拎上一条狍子腿去赵毅信家窜门。
欧阳得志上了炕,没等开口,赵毅信先卖关子,说到:“县长大人呐,大过年的你跑我这儿来,我敢说绝对不是为了送狍子肉,而是另有心事。我知道你的痒痒肉在哪儿,我们家那口子也信基督,天天哼哼叽叽唱圣歌、像得了牙疼,刚刚也给我拿回一副不伦不类的chun联来!”
第四十一章
二月二,龙抬头,教徒们聚在一起礼拜的临时教堂出了一桩奇事。
早晨起来,看管教堂的杂役抱柴禾烧炕,发现受苦受难的圣子耶稣身后的十字架上,盘了一条活蛇。这是一条野鸡脖子,有鸡蛋那么粗,红的花纹鲜艳如血,绿的花纹鲜嫩艳丽,爬得虽然有些慢,显得僵硬,但是一会吐出来、一会咽回去的蛇信子显得特别吓人。杂役觉着大冬天活蛇盘到十字架上,这蛇是哪来的?肯定有说道,就没敢取下来。接着进屋的周师傅和教徒们也都奇怪大冬天无缘无故出来一条长虫,都看着野鸡脖子心里边发怵,谁也不敢上前把蛇取下来,由着野鸡脖子一直在那盘着。结果周师傅一边躲蛇一边布道,说几句看看蛇的动静,讲得前言不搭后语。最惨的是唱诗班的一帮女人们,陪着蛇唱歌,吓得嘴都瓢瓢了,开口一唱就跑调,咋唱也是找不着调门,鬼哭狼嚎的,乱哄哄像是哭成一团。
娘娘库的人对这件事有了议论,说这是教徒们得罪了山神爷老把头,那条野鸡脖子是山神爷做的一个扣,意思是jg告教徒们不要信那八竿子打不着的洋神仙,还是信山神爷、拜老把头才是正道。
周师傅觉得野鸡脖子事件对教徒们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有些人不来做礼拜了,一些教徒又去拜山神庙,就想找张东山商量个办法,稳一稳教徒们的心。他从临时教堂出来,穿过一条胡同,前头的路面上积雪堆砌了一个大雪堆,人们平时在雪堆上爬上爬下踩出了一条毛毛道。周师傅年岁稍大,又不大走动,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勉强爬到雪堆上头,他刚想站起来,却不料脚下一滑,哧溜又退回到雪堆底下。这样爬上去退回来三四次,周师傅头上见汗了,他站在雪堆底下想直直腰、喘口气,突然闻到身后传来一股sāo得烘的臭味。等他回头看,“妈呀”一声,几步就从雪堆底下爬了上去,接着又滚到雪堆另一侧,顾不得浑身是雪,跌跌撞撞的冲进一户教徒家的院子里,没敲门就往屋里钻。也是凑巧,屋里的两口子冬天没事,正在炕上颠鸾倒凤,突然让周师傅闯进来,吓得俩人“嗷”的一声光屁股站了起来,在周师傅面前演了出活chun宫。
不过,这出活chun宫周师傅肯定没看,因为他吓坏了,高烧、说胡话,魔魔怔怔治了一个多月才能认识人。周师傅治病,开药铺的郎中没让教徒给他祷告,而是先请会下神的大仙儿去山神庙讨了灵药给他服下,晚上又请大仙儿给他跳神驱鬼,这才在第二天下方子,让他抓了三十付汤药。
周师傅病情稍好就急忙回通化了。他对人说,那天他背后站的是一只人熊。让他纳闷的是:“冬天熊瞎子都是猫在树窟窿里,开chun出来也得草芽放青,这只人熊是哪来的呢?”娘娘库的人做出了结论,山神爷老把头派来的!山里人吃的是山神爷老把头的饭,走的是山神爷老把头的道,喝的是山神爷老把头的水,竟然不敬山神爷敬什么洋神仙,山神爷老把头能不生气?这长白山天上飞的、林里走的、水里游的,哪一样不是山神爷的?派个蛇仙、派个熊瞎子整点事,教训教训人,那还不是轻巧点事?
张东山的宗教活动受到了山神爷的挑战,这使他有些沮丧。除了十几个年轻人还愿意听他的,很多人都视他为另类。娘娘库的宗教热cháo退下去了,人们觉得洋神仙和山神爷的能耐相比,还是山神爷更厉害,信啥不如信山神爷,信洋神仙惹恼了山神爷恐怕有个好歹。张东山不甘这么输得蛋净光,他觉得这片远离大城市的深山老林实在太愚昧、太落后、太无知,改变这里的世道民情简直是白ri做梦,心里真想一走了之,到通化去,可是灰溜溜的一走了之、以后就再没有脸面回来了,就成了夹尾巴狗,难受的是不走在这儿天天照相洗照片成了个小生意人,简直是虚掷光y,身边十几个小嘎子啥用不顶,别说建立党部,就是发展他们入党都觉得是滥竽充数。他也明白:“要干一番事业,要出人头地,就得多吃苦,多受磨难,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闹心的是眼前折磨他的不是人,而是神,跟人斗好说,知道是谁,跟神斗就麻烦了,行无影动无踪,好像哪儿都有,又好像哪儿都没有。
张东山的生意一直不错,平ri的一言一行越来越像个生意人,好像忘了自己是国民党。香草又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张兴中告诉同学:“妈妈的肚子里是个妹妹,俺爷说生下来就给山神爷系红腰带,保佑俺爷爷孙子孙女一大帮。”大伙听这话也没觉着咋地,可张东山听着却挺没脸,他一个张罗传播耶和华福音的人,反过来要靠着山神爷保佑。
他接到的指令是坚持下去,因为在南方国民党人开始了北伐,而在北方,张大帅的军队屡战屡胜,进逼江苏湖北,南北两大势力水火难容,一决高下已是为期不远。
秋天到了,欧阳得志收到儿子的家书,说在běijg南苑机场守卫一切均好,张大帅打了胜仗,正在筹备成立安事宜,一旦大帅荣升安总司令、所有军官都提升一级,年底有望升任奉天守备司令部第一旅副旅长。一俟到任,即回家探望父母家小云云。
到了冬月,果然张德生告诉大家重大新闻,张大帅已在běijg荣任安总司令,少帅虎贲之师已经占领大半个中国,阎锡山、孙传芳已经让出了江山,安不ri将挥师南下,实现国家统一。张德生眉飞sè舞,说他老姨ri前捎话,张德生甘居荒蛮之地已逾八年,艰苦卓绝,恪尽职守,服务乡梓,深得拥戴,大帅甚为嘉许,不ri即将重用。
赵毅信深知张县长心意,叮嘱欧阳得志拿了五根金条送给张德生当做零用钱,让张德生速回奉天打点各方,以保安排一个肥缺,也好让安图这些多年的兄弟们都能沾光,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张德生额外得了体己钱,正要回到奉天花天酒地,当然满口答应。至于能不能办那是后话,把钱拿到手,回奉天猫冬享福是真的。
张德生一走,欧阳得志即招安图十七兄弟在赵毅信家里聚会商议。赵毅信指出:“张大帅荣升安总司令,于张德生那个草包是个喜事,于我们这些草莽却是一道大坎,因为张大帅出身绿林,过去靠着收罗绿林势力成了气候,知道绿林厉害,所以江山不稳之际断不会和绿林为敌,可是一旦坐稳了江山,必yu清除绿林以后快,一来彰显正统,二来消除隐患。古书上早就有讲,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朱元璋炮轰功臣楼,都是为了打击绿林势力,一家掌握兵权。眼下张德生离开是去谋官,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等他回来就可能带着围剿的部队,奉张总司令差遣,让我们奉命缴械,解散我们的队伍。大家这些年也看明白了,真正官家人做事做人,讲的是诡计y谋,没义气可言。张德生贪财好sè、为人隐忍,他花了我们的钱却觉得我们是在架空他,当他是傀儡,一旦有机会掌握实权必然和我们翻脸。眼下大家要偷偷储备粮食枪弹,准备些金子钞票,以备万一。老人孩子要秘密安排妥当的去处,以便到时疏散。要隘关口过去挖好的堑壕和筑垒要一一查看,坍塌冲毁要立即修复。总之要做打仗的准备,把手下兄弟看管好,到了危急关头,人要拉得出去,枪要打得响,能保着家眷平安的冲出去,实在不行也好远走高飞。”欧阳得志照例让大家按照赵先生的吩咐去办,不得有误,又让霍云飞把埋藏的钢炮和重机枪起出来,在神泉岗检修试用,以防不测。
大家准备停当,等了一个多月,张德生既没有信来,也没有消息。欧阳得志正要派人去打听,县府收到公函:擢升张德生为通化镇守使署粮秣总管,安图县事务暂由欧阳得志署理,县长一职后议。赵毅信松了一口气,召集十七兄弟商量过年热闹和救济事项。大家一致认为:欧阳当家这一回正式署理县府事宜,一定要好好热闹一番,讨个头彩。至于救济一事,鳏寡孤独皆要有吃有穿,身上要暖、炕要热,三十晚上的饺子要管够,就是懒汉囚犯,三十晚上也要吃上饺子。
大家正在商量,欧阳洪江蹦蹦跳跳的进了院子,把脸贴在窗户上向里张望,赵毅信坐在炕里,看见他,打开气窗口问道:“二小子,站在外边不冷吗?”欧阳洪江说:“我来找我爸,我妈让他赶紧回去,我哥回来了,还带回来个新嫂子,我胡家嫂子和我哥干起来了!”
大伙一听张得胜旅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新夫人,胡巧玲这个小辣椒还和旅长演了一出龙凤斗,都觉得是个乐子,得去看看。十七兄弟都在兴头上,欧阳得志刚当了代县长也不好为家事拦阻,就啥也没说,下地穿上鞋就往回走。一伙人赶到欧阳得志住的大院,只见院门口围了一帮人,欧阳洪海穿着军大衣坐在两个摞起来的柳条箱上,旁边站着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欧阳红杏站在欧阳洪海对面,背对着欧阳洪海,正跟怒气冲冲的胡巧玲商量什么。欧阳洪河领着欧阳黄杰、欧阳胡杰、欧阳立杰仰着脸在看热闹。
欧阳得志到了门前,虎吼一声,骂道:“海儿,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狼崽子,巧玲和蕴华两个媳妇多好的女人,一心一意的守着家,照顾家,劳苦功高,你不好生善待她们,反而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还把野女人带到家里来,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一把揪住欧阳洪海的大衣领子,兜头就是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得欧阳洪海嘴角立马流出血来。欧阳得志接着还要再打,众人涌上来一起拉住,他挣扎几下无法挣脱,嘴里仍痛骂不止,“你个瘪犊子,欧阳家的脸让你丢尽了,你还有脸回来,我宁可领着儿媳妇和孙男嫡女过一辈子,我也不想看你小子在这儿丢人现眼。你给媳妇跪下,给媳妇认错,媳妇不饶你这个家就没你的饭碗,没你的炕头!”
胡巧玲听出了公爹的弦外之音,眼前局面僵持,公爹这顿打骂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演给自己看的。娘娘库的男人,有钱有势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自己不也是从被窝里把男人硬抢到手吗?说实在话,胡巧玲看着站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挺喜欢的,觉着这个小女子也挺可怜,漂亮乖巧招人待见,自己要是男人遇上这么个水做的黄瓜纽也得上手。如此一想,气也出了,泼也撒了,男人当了旅长也吃了瘪,还能怎么地?最好是就高下驴。于是往大门旁边让了让,对欧阳红杏说道:“要不是害怕咱爸气坏了身子,要不是看在你一劲儿替你哥求情,我和你蕴华嫂子绝对不会让这个没良心的再进家门。这回就算给他脸,下一回再敢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找女人鬼混,领到家一定乱棍打出去,至少掐断他的一条腿!”气哼哼走到欧阳洪海跟前,嘴里嚷嚷着:“算我上辈子欠你人情债,这辈子我该你的,挨千刀的玩艺!”推开欧阳洪海,拎起了两个柳条箱。
欧阳洪海给小丫头起名赵小丫。当天晚上,他把赵小丫领到母亲石榴的房里,告诉母亲小丫有了身孕,请母亲好生照顾,就急忙去了胡巧玲的房间。胡巧玲正闩了房门在屋里洗澡,听了欧阳洪海叫门,只顾赌气拍打浴桶里的热水,骂他挨千刀的再也甭想碰她一个手指头,却不料欧阳洪海用短刀把门闩挑开了,冷飕飕的冲了进来。这个挨千刀的动作麻利,随手把门闩上,脱下军大衣,把的胡巧玲包起来,几步抱到炕上,接着就是一番浓云密雨。“两口子床头打仗床尾合”,再加上久别胜新婚,俩人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时辰,胡巧玲大汗淋漓,却不再骂他,反过来捧着他的脸亲个没够。歇了有半个时辰,身上消了汗,胡巧玲幽幽的撵他到黄蕴华屋里去,“两个丫头在华姐屋里呢,去看看吧,让下人把孩子抱到我这儿,你就别回来了!”
这一年的chun节太热闹了。这是1927年的chun天,南方的风云还没有波及到远天远地的长白山,人们的ri子依然按着老辈子人的活法一天一天的捱过。过年是长白山人的狂欢季,尤其在这一年,县上为每一家都准备了饺子和鞭炮,三十晚上接财神,鞭炮响得震耳yu聋。初一早晨,孩子们不等吃完饺子就呼朋唤友开始到处拜年了,早一点有瓜子、有糖球、有一角钱的小洋票做压岁钱,晚了就可能啥也捞不着。石榴等媳妇们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利利整整,让胡巧玲抱着孙女欧阳胡英、黄蕴华抱着欧阳黄英,带着赵小丫一起到赵毅信家拜年。小菊和欧阳得志、欧阳洪海在家里招待来拜年的客人。到了初二,欧阳得志带欧阳洪海起大早骑马到金溪沟给杨爷和宋向鹏拜年。杨爷的儿子已经满地乱跑,取名杨平,老爷子jg神头十足,每天打拳骑马,一顿饭可以吃两盘饺子。宋向鹏的ri子过得恬淡而安静,每天用一两个时辰在屋前钓鱼,偶尔和杨爷一起进山打猎。洪金顺怀孕六个多月,已经显怀了,挺着水桶粗的身子忙里忙外。朴胜ri过年没回来,但给家里捎回来花生、糖果和冻好的老边饺子。洪金顺告诉欧阳得志,孩子很争气,已经上了军校,成绩全校第一。爷俩初四回到了神泉岗,给霍云飞一家拜年,欧阳得志照例巡查了一遍环绕全村的堑壕和暗道,霍云飞则让保安团的士兵演示了钢炮发shè和重机枪shè击,借以向欧阳得志汇报重武器的保管状况和训练成果。这些活动留不住欧阳洪海。初五凌晨,他和黑小摸黑溜到月亮河边上,悄悄抱走了秘密在狼窝暗道里筑巢的座山雕。这只座山雕的窝里有蛋壳的碎片,看来这只好鸟也没闲着,已经娶妻生子。俩人带着座山雕抓了一天的野鸡兔子,一年不见座山雕更厉害了,连野猪崽子都敢拿,一天逮了两头三四十斤的黄毛子。初四俩人背上黄毛子的肉,翻山越岭走了近百里,太阳快要落山才找到他一直惦念的狼群,让他开心的是那些狼见了他不躲,还像以往一样趴在地上向他摇尾巴,向他亮肚皮,围着他用屁股撞、用嘴巴蹭,贱兮兮的讨他欢心,狼群还记得他的气味、还能听懂他的声音。
第四十二章
正月初九,欧阳得志父子和黑小一起回到了娘娘库。
初十早晨,欧阳洪海和黑小、胡巧玲、黄蕴华、赵小丫带着五个孩子叽叽喳喳到张东山家拜年,一下子把张东山的屋子和照相馆挤得满满登登。香草和几个女人或看孩子、或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欧阳洪海和张东山在屋里让孩子们吵得待不住,一起出来在院子里抽烟。尉迟铁带着丽莎也来了,他是听说欧阳洪海从神泉岗回来了到欧阳得志家拜年的,唠了几句拜年话听欧阳得志说欧阳洪海领着老婆孩子到张东山家窜门就又追到张东山家。尉迟铁读过书、关心时局,喜欢唠点天下大事,跟身边那些几句话就能扯到裤裆以下的大老粗说不到一块儿,加上即不赌钱也不喝大酒,所以显得不大合群,平ri里除了带着飞行队训练,就陪丽莎呆在家里。张东山得知尉迟铁以前是奉军的连长,打过仗,会带兵,就有心结交,借着尉迟铁和丽莎照相的机会和他谈起了从小跟欧阳洪海的交情,两人因此熟络起来,话也能唠到一块去,渐渐交往挺多,经常走动。因为平ri里不惜外,俩人到张东山家空着手招呼也没打就径直进了屋,惹得一屋子人忙不迭的互相打招呼拜年。张兴中跟尉迟铁亲近,拉着尉迟铁的手摇晃着说了好几遍叔叔婶子过年好,眼巴巴的伸着小手等着两口子给红包。欧阳洪海的五个孩子听见张兴中甜甜的叫叔叔婶子也跟着叫,七嘴八舌嚷嚷着给叔叔婶子拜年。丽莎给其他孩子一人一块钱奉票,却偷偷给了欧阳立杰五块钱。她搂着长得又高又壮的欧阳立杰稀罕得不行,狠狠亲了几口,然后仰着脸嘀哩嘟噜说了好些老毛子话,等到低头擦拭,白里透红的脸蛋已经被泪水弄得一道一道的像花狸棒子。
尉迟铁陪着欧阳洪海和张东山在院子里抽烟,找了几句话头,两人都是哼哈应当几句又闷头干坐着,好像不想说啥。尉迟铁寻思两人从小长大,知根知底,说不说话都一回事,也就不再没话找话,三个人于是干坐着,默默地抽烟,所不同的是欧阳洪海抽奉天出的烟卷,张东山抽自己卷的烟卷,尉迟铁抽一根狍子小腿骨做的烟袋。
天上飘来一阵清雪,像又硬又圆的白高粱米,钻到脖子里从后背直接轱辘到腰眼,冻得人一会儿一拘挛。尉迟铁按捺不住,看着张东山说到:“小张先生,平ri里你总说娘娘库天高皇帝远,是个被人间遗忘的角落,啥啥都俩眼一抹黑,要是海儿回来就好了,好好问问天下的形势,这海儿回来了你咋还没话了呢?”张东山扔了烟头,自嘲似地笑一笑,说到:“海儿两年才回家一趟,在外是安旅长,在内老婆孩子一大帮,能到我这个小照相馆看看就给足我面子了,哪还敢惊动旅长大驾问这问那呢!”抬头盯着欧阳洪海的脸看了一瞬,脸sè一凛,低声问道:“海儿,欧阳叔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了?”欧阳洪海点点头。张东山松一口气,说到:“知道也好,你对国民党怎么看?”欧阳洪海说:“军中有些人对国民党挺佩服,说你们有三zhu义比奉军强,奉军打仗是为了升官发财娶小老婆,你们打仗是为了自己的主义,恐怕将来奉军打不过国民党。据说少帅也讲过这样的话。我对你们国民党的三zhu义也不懂,觉着大帅治下的东北老百姓过得也还行,最好两家坐下来讲讲,国民党对的大帅就改一改,大帅对的国民党也听一听,别打仗,别做仇,这些年打来打去的死了不少人,也没整出个里表,反倒是大帅对你们国民党恨之入骨,最烦什么这个党那个党,估计大帅赢了你们国民党他也得收拾,大帅输了那东北的国民党他更得收拾,总之大帅是既不要主义也不要党派,你们在东北整事得千万小心,整不好大帅就得杀人!”
张东山摇摇头,说到:“看来你这赳赳武夫对政治是糊涂一碗、一碗糊涂,没法跟你唠。不过有一条你放心,我既然当了国民党,就不怕他张作霖拿刀子。现在我不是普通的石头蛋,而是茅楼的石头——又臭又硬,真要是有挨刀的那一天,肯定洗干净脖子等着,绝对不会牵连其他人。真到了那一天,你不用管我,帮我照顾照顾老婆孩子就够意思,免得让人说你包庇,啥时候我也不漏出去你知道我的身份!”欧阳洪海看一眼尉迟铁,加重语气说到:“别乱寻思,你在娘娘库能有啥事?有老铁在谁也不敢碰你!”张东山这时和尉迟铁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一定的,有老铁在啥事没有。现在这世道就像一锅粥,谁都怕让火煮烂喽,可是谁都只能在锅里打滚!我们哥俩想听听你的看法,盼着你这大旅长能给我们指点指点!”
欧阳洪海挠挠脑瓜骨,抬头看了看满天的高粱米粒子,慢慢说到:“两位小哥高看我了,说实话,我也是一脑袋糨子,也是锅里打滚的材料。不过看这天头越来越折腾,大其概我还是知道点。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天上下高粱米我觉着不是啥好兆头,恐怕这娘娘库十几年的太平ri子要到头了!大帅的安虽说占了běijg,可是ri本人借着给大帅帮了忙是蹬鼻子上脸、漫天要价,又要修铁路,又要开矿山,借着保护侨民和铁路线是屡屡增兵,ri本人在东北已经成了气候。军中盛传,ri本人国策已定:要想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要想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ri本人的野心是要先吞了东北,继而吞了中国,这一点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张大帅何等jg明,早已对ri本人洞察其jiān,只是眼下南方战事吃紧,你们国民党那个叫蒋介石的总司令带着国民革命军打过了长江,已经成了和大帅一争高下的力量,大帅急着统一全国,必须集中力量打败国民革命军,所以一时还无法扔掉ri本人这根龙头拐杖,还要虚与委蛇,借ri本人的力量巩固地盘,获得援助。但是ri本人也不是几句好话就能糊弄的,他们看大帅要借力打力,就明着要、抢着要在东北的利益,生怕势力小了、一旦大帅翻脸无情难以抵挡。现在大帅和ri本人闹得越来越僵,我担心ri本人狗急跳墙,抢先下手。当年我在珲chun,和ri本军队交过手,他们的军官不怕死,士兵枪打得准,杀人心狠手辣,我估计一个ri本兵可以顶五个安战士,甚至更多,所以他们士气高昂,根本不把我们奉军放在眼里。大帅和ri本人这一仗是摆在眼前的事,早了ri本人先打,晚了张大帅动手,早晚是刀兵上分高低。大帅在běijg坐稳了龙庭,ri本人倒霉,大帅要是从běijg回到老家,ri本人恐怕不会帮他东山再起。这么端详这锅粥就看清了,大帅的走向是关键,你们还得听我干爷爷的,攒实力,等时机,少掺和外边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保境安民,让老百姓多过几天消停ri子!”
过了正月十五,欧阳洪海回奉天,赵小丫留了下来。十几天后,一对朝鲜人打扮的夫妇来到黄记酒楼,找到黄财厚要和他合作经营一家卖外国货的百货店。这对夫妇的掌柜姓车,自报家门叫车哲万,在朝鲜的开城就是一家百货店的老板,可以弄到紧俏的ri本洋布、胶皮鼿鞡、手电筒、洋丝线织的渔网,洋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