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狼行长白山

狼行长白山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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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两床被子搭在一个大的三角架上,底下铺皮子,两头堵褥子,顺着街面一溜排开。看上去一个窝棚可以挤五六个人,不能说多么暖和,但起码人晚上睡觉冻不坏手脚。长白山的冬天虽然寒冷,但是厚厚的积雪可以让人砌成雪窝子睡觉,只要穿得厚就能睡个好觉。但是早chun天气却是倒chun寒,白天暖和,夜里寒风透骨,最容易冻死人,人们上山都不敢睡觉,只能靠着火堆硬挺着熬到天亮。

    单爷看见飘在县府门前的“神泉护乡队”的旗号,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脸上显出迟疑的神情。单敬仁知道父亲碍于和欧阳得志的恩怨,心有踌躇,就悄声对父亲耳语:“爹,别乱寻思,到哪步是哪步。眼下这么乱,没人注意咱爷们,咱们躲着点先喝碗馇子粥再说,咱得撑着。等咱弄着盘缠,咱就投奔我三弟去,让他派队伍回来剿匪。那时候,傻爷的队伍是匪,咱家人去清剿,用的是官家的兵和钱粮,可是咱派的捐税却是归咱自己,很快就能重振家业。别看现在欧阳得志舍粮送被,可是他咋折腾也是不服天朝管,那么有一天官家说他是匪,他就得被当作匪类受到清剿,弄不好就是下狱杀头,弄好了就是逃回神泉岗。到那时候,娘娘库还是得咱爷们掌管,还照样姓单!”

    傻爷火烧娘娘库的那天晚上,窜起来三四十米高的大火把天空映得红彤彤的,百里之外的神泉岗觉得五更半夜天顶上升起来明晃晃的红云,照得一栋栋房子忽明忽暗。欧阳得志和石榴住一起,小菊nǎi孩子闹得他睡不好觉,住在另一个院里。他捞着一个好觉,睡得正香,石榴使劲推醒了他,让他看窗外,问他是不是有人家失火了。欧阳得志看着窗外,觉着不像,以为是哪片老林子起了火,但不管咋的,都得起来看看。他起身在院里看了一会,心里拿不准是出了什么事,就去找赵毅信。到了赵家门口,正遇上赵毅信披衣出门。欧阳得志刚要开口,赵毅信摆手不让他说,自己抢话到:“别问了,大当家的,我知道你是为这火来的,我已经看过了,是娘娘库方向,估计整个镇子都着了。咱得赶紧动起来管这事。你先回家等着,我去招呼其他在家的各位兄弟,到你家议一下到底咋办,总之是不能见死不救!”

    当天晚上,除了金溪沟的胡立山和仰脸村的四位金刚和村务总办以外,共十一个人参加了短暂的商量。那一晚,神泉岗的人也没捞着睡个消停觉,神泉护乡队的人挨家挨户的借被子、借褥子、借皮子、借粮食、借碗筷、借衣裳、借棉鞋,搅合的神泉岗孩子哭老婆叫,看家狗都汪汪的哑了嗓子。

    天刚蒙蒙亮,欧阳得志和赵毅信、金算盘黄财厚、高大鞭子高忠成四人就带着一百名士兵、几位郎中、还有y事先生,赶着几十架装满东西的爬犁沿着月亮河匆匆出发了。走到晌午,就闻到了娘娘库飘来的烟火味。欧阳得志四人急着救人,下令不许休息,让赶爬犁的快马加鞭,一路跑得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累得马匹一身透汗,勉强在ri头落尽之前赶到了娘娘库。四个人爬上河岸进了街里,眼前的一幕让这些经过战场厮杀的人也不禁心惊胆寒。不过四个人毕竟见识胜过普通百姓,稍一商量,立刻开始了搭粥棚熬粥、搭窝棚住人,赵毅信则带人找了一栋没被烧的院落,做为郎中看病治伤的地方,让一些士兵撒网似地搜寻有伤的活人,抬到郎中那儿救治。那一阵忙乱,人们忘了饥饿劳累,真顾不上辨别谁是谁,再说当时幸存的人个个脸上污曲麻黑的,天sè又暗,注意看也未必看得出来。单爷和单敬仁一人领了一碗苞米馇子粥,躲躲闪闪的怕被神泉岗的人看见,其实根本就没人在意他爷俩伙披着一条被子的狼狈相。爷俩一碗热粥下肚,浑身上下柔软了一点,有了热乎气。单爷吩咐儿子:“咱回家吧,到家再商量。”

    娘娘库街上住的人口五千上下,傻爷这番折腾,连死带伤一千有余;千余口最穷的,在江对岸搭马架子、垒木刻楞的人,由于火到江边停了,算是侥幸有个窝;其余逃得xg命的,就只剩下身上衣服和一双空手。当天夜里,有伤有病的被送到江对岸的穷人家和衣而卧,老幼妇孺挤在窝棚里相互取暖,凡是身强力壮的都点起一圈梅花状的五个火堆,在中间的火堆四周垫上木头柈子、板子、方子之类席地而睡。欧阳得志虽为大掌柜,也是如此。

    第二天,有伤有病的和老幼妇孺都坐爬犁到神泉岗去,娘娘库只剩下一帮中青年汉子。一些要投亲靠友的人得了十几斤粮食做盘缠,换上神泉岗带来的囫囵衣裳,慢慢散去。他们中就有单爷和单敬仁。爷俩头天晚上把单老太太尸体扔进菜窖算是埋葬了,在菜窖盖上堆上一堆浮土算是坟头。

    中午时分,金溪沟和仰脸村送东西的爬犁赶到了,又带来不少衣裳被褥。留在娘娘库的汉子们可以白天有棉衣穿,夜晚还能分一床被褥。他们不用睡露天地了,可以钻进街边的窝棚去睡,那些花花绿绿的窝棚已经空出来了。

    欧阳洪海是随着胡立山一起来的,他已经快满十五岁了,个头已经快赶上父亲了,喉结已经突出来了,说话声已经浑厚起来了。他在街头走过很是平静,简直像个饱经苦难的老者。他的内心涌动着的是遇到一个对手的兴奋,傻爷够狠,胆子够大,他要拿了傻爷的脑袋,就像把蛟龙拿住之后那样,生吞了傻爷的苦胆!

    到了第三天,重新搭起马架子的铁匠铺开炉了,叮叮当当修理烧坏毁坏的木工、瓦匠家什和盖房子的铁楔子、铁锔子、铁门栓加上马上要用的农具等等。y事先生选好了一处离娘娘库三四里远的向阳的山坡,让拿着锹镐的士兵和小伙子们先拢上一长条一长条的火堆,待柴禾烧成灰烬,赶紧锹挖镐刨掘出圹子,然后把有主的死者脸上蒙块布入敛,埋葬后堆起半截小腿高的坟包。无主的死者则一具一具架到柴禾上头,进行火化。y事先生在一旁一边烧化写好的路引,一边凄凉的唱到:“天光光,地光光,大路走西方,金砖铺地富贵乡——”

    五天后,伐木的人们拿着开山斧和大肚子锯赶着爬犁进山了,当天就拉回来了又粗又直的黄花松和桦木。人们把拉回来的原木锯成半寸厚的板子,利用没倒的土墙开始建木板和土墙混搭的房子。等房子的四框立起来,人们在院子里烧火取土,然后搭炕烧热水,在屋里用热水和泥,把木板和土墙用泥抹得平平整整,让屋子里变得崭新崭新的,不留一丝火烧的痕迹。

    房子建起来了,木头墙、木头顶、木头瓦,森林的馈赠让这些劫难余生的人们都有了活过来的感觉。等屋子里盘上炕,铺上一层沙子,烧得干干的再铺上一层谷草,男人们就把待在神泉岗的老幼妇孺接了回来。

    到了种地的时候,神泉岗的人又牵来了马和黄牛,后面的车上拉着种地需要的苞米、高粱、黄豆和小麦的种子以及农具,神泉护乡队过来二百人帮着chun耕。当人们把种子埋进土里,才想起掉眼泪,才想到要好好谢谢神泉岗这些素不相识的好人。原野脆嫩的新芽拱破了他们沙漠一样的心灵,地垄里生长的希望让他们找回了做人的热忱,chun天的和风吹得他们解开了神泉岗人借给他们过冬的棉袄,ri子会好起来,因为土地从不坑害他们,这使他们重拾了生活的信心。当他们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时候,自然就对愿意帮他们活下去的人心存感激。

    神泉护乡队在娘娘库四周重新修建了代替城墙的栅栏,重新疏浚了护城河,栅栏上架了三层尖朝外的柞木棍子。栅栏的四角用原木垒起了炮楼,比栅栏高一倍,每个炮楼有十个士兵ri夜站岗。四个炮楼对角线的交汇点上,则用更粗的原木垒起了一个大炮楼,可以和四个炮楼互相呼应。

    芒种刚过,黄财厚做掌柜的黄记酒楼开业了。这是个三进的大院,临街的铺面正门上一边一个挂着扎了绸子花的酒幌,是酒楼的大堂和雅间,后面则是大车店,最后是招待贵宾的上房。黄财厚身穿浅灰sè缎子料的长衫,笑容可掬的迎候着前来贺喜的宾客,肥嘟嘟的大脸闪着油汪汪的喜气。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几个身穿宽宽大大的衣裳,脚下趿拉木板,腰间挎着弯刀,嘴上一小撮胡子的人大摇大摆到了跟前。

    第二十一章

    黄财厚在吉林见过ri本人,打过交道,知道ri本人中属浪人最讨厌,有点像吉林街面的混混。而眼前这几个ri本人看穿着打扮,举止作派,正是浪人。ri本人中浪人德行最差,在吉林城里整天鼻孔朝天、横膀子乱晃,动不动欺负人。黄财厚知道ri本人不好惹,因为张督军张作霖和ri本人打得火热,跟ri本人借了不少钱买枪买炮,正抱着ri本人粗腿、削尖脑袋争抢着东三省巡阅使这个宝座。

    黄财厚抹了一把脸,把僵硬的笑容揉和的好看一点,双手抱拳,一揖到底,嘴里招呼:“各位爷,欢迎、欢迎!今ri小店营业,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请、请!”给伙计递个眼sè,一竖大拇指,伙计心领神会,吆喝一声:“嘉宾七位,雅间一号伺候。”领着浪人们去了最里头的雅间。进了雅间,伙计麻利的摆好七人的座位,倒上红景天煮的茶水,摆上四小碟葵花籽、毛榛子、松子仁、山杏仁,然后规规矩矩站在门边上,低眉顺眼等着客人吩咐。浪人对伙计这副买卖人的恭顺似乎司空见惯,就像屋里没这个人似地喝茶、吃干果、大声的说话聊天。他们说的是ri本话,语速很快,看着笑容满面听着却像争吵,很像燕子落在房脊上开会的鸣叫。他们以为伙计听不懂,却不知道隔墙有耳。

    就在伙计把七个浪人领走之后,黄财厚匆匆进了另一个雅间,欧阳得志和赵毅信几个人正坐在雅间里抽烟、喝茶、聊天。黄财厚先和欧阳得志简短汇报,向众位兄弟表示担心浪人不请自到可能要闹事,又和赵毅信交头接耳唠了几句。黄财厚出去了,不一会把欧阳洪海领了进来,赵毅信贴着海儿的耳朵吩咐了一阵,欧阳洪海又出去了。众位弟兄大致知道这是在准备应付那七个浪人,是在悄悄行事,就不听不问。

    欧阳洪海趴墙根听这些浪人说话聊天,跟狼一样灵敏的耳朵把这些浪人的话语听得丝毫不落。他越听越高兴,越听越爱听,觉得蹲墙根晒太阳还能打听好事真是惬意。原来,这些浪人不光会耍流氓,还有真本事,他们会寻找金矿。他们说的是在两江口不远的大山里有一处金脉,埋藏浅、品位高、储量大,他们已经完成了勘测设计,今天回到娘娘库是要采购一些路上用品,饱吃一顿,然后奔抚松,经梅河口回奉天向满铁株式会社报告。他们想以修建铁路需要采石的名义从省长张作霖手里把金矿买下来,然后采金运回ri本。他们憧憬着采金之后每个人都会成为巨富,会有别墅汽车和漂亮的女人,会因为向天皇陛下贡献大笔的黄金而得到赏识获得爵位成为贵族。等到这些浪人开怀畅饮,嘴里再说不出正话只有酒话的时候,欧阳洪海离开墙根把听来的情况报告给了赵毅信。

    黄财厚按照赵毅信的吩咐,对这几位浪人伺候得格外上心。菜是盘子摞盘子,酒是烫得温温乎乎口感最好,还特别上了洋烟洋火,可把这几位浪人答对得舒服到家了。等到浪人们吃饱喝足,酒楼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浪人们哼哼咧咧的唱着小调,嘴叼着牙签抬屁股就往外走,旁若无人,好像习惯了吃饭不算帐。七个人出了酒楼,钻进了一辆带轿厢的马车,赶上车就开拔。从他们离开雅间起,伙计和黄财厚就低三下四的陪着,一直送到马车边上,像三孙子买卖人遇上了穷横,算账的事压根没敢提。牛气的浪人白吃了一顿,却连眼皮都没有朝他们动弹一下,那意思白吃一顿还是给黄财厚脸了。

    轿厢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里的浪人酒劲上涌睡得东倒西歪。赶车的浪人也靠在轿厢板上打瞌睡。到了露水河陡峭的崖壁路段,路右边是百丈悬崖,悬崖下面露水河涛声如虎,路左边是葱绿的森林,而路只有一辆马车的宽度。拉车的马匹突然站住了,前面是一根水桶粗的倒木,赶车的浪人在惯xg的作用下重重撞在轿厢板上,磕得脑袋“咣当”一下,瞌睡醒了。他骂骂咧咧下了车,用脚蹬踹那根倒木,想把倒木轱辘到一边去。就在他蹬踹倒木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按住了,他摸了一把,毛绒绒的分叉,像狼爪子。他怒骂一句,挣扎着想摆脱,没料到后腿窝被狠狠踢了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被捆个结结实实。这时看见了偷袭他的狼,不是一只,而是七只。这些狼确切地说是穿着狼皮的人,个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腰间别着短枪。赶车的浪人知道这是遭到了支那人武装袭击,大声招呼同伙起来帮忙,可是被狼人提着扔在车后面一看,那六个浪人早已被捆得像个粽子。一个狼人蹲下来用ri语问赶车的浪人:“快说,金矿的图纸在哪儿?”竟然带一点东京口音。

    赶车的浪人问这个狼人:“你是ri本人?”“不错。”“你是东京人?”“不错。”“那你为什么袭击我们?”“为了金子!”“你是什么帮会的?”“金子帮。”“我不告诉你会怎样?”“死人!”这个狼人说着,挥了一下手,一个浪人的绳子被解开了,直接从悬崖上扔进了露水河。“我告诉你会怎么样?”“发财!”

    赶车的浪人让问他的狼人撬开轿厢马车的底板,露出夹层,里面是几卷外层漂白里头灰蓝的纸。狼人把纸卷打开,里头画满了曲里拐弯的线条。他问赶车的浪人,“这是金矿的图纸吗?”“当然。”赶车的浪人指着图给他讲解起来。他听了一会,满意的点点头,向赶车的浪人伸出拇指:“朋友!”然后挥了一下手,剩下那五个浪人被一一解开绳子,一个接一个扔进了露水河。这时,狼人亲手解开了赶车浪人的绳子,亲切的拉着赶车浪人的手,让其余狼人一起使劲,连车带马扔进了露水河。他拉着赶车浪人站在悬崖边看着浪涛吞没了马车,嘴里说:“很不幸,马车意外掉下悬崖,被河水淹没了!”猛一使劲,把赶车浪人拉得向悬崖栽倒,接着跟上一脚,赶车浪人向露水河飞了过去。

    一个月后,赵记金矿在热闹的鞭炮声中炼出了第一块金子。赵信毅把略显粗糙的金条捧着递给欧阳得志,激动地说:“大掌柜的,有了金子咱们可就翻身了,咱们救济娘娘库借神泉岗乡亲们的东西可以加倍偿还了。咱们可以办城里一样的学堂了。咱们可以买比顾老鳖的大炮更厉害的军火了,咱们可以召集更多的移民种地安家了!”

    欧阳得志也很激动,闯进长白山十四五年了,这里给他带来了安宁、子嗣、朋友、权势、荣耀、财富,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山神爷所赐!人说长白山是大清龙脉,是一座神山,真是一点不假。现在山神爷又把石头里藏的金子慷慨的交到自己手里,这是要自己更加善待长白山里的父老,更加努力为长白山人造福!他要修一座山神庙。

    狼人是赵毅信带欧阳洪海和几个他最信任的老兵装扮的。作为奖赏,欧阳得志同意让海儿当上了神泉护乡队年龄最小的士兵,并且发给他长枪之外,还赠给他一把老毛子造的短枪。

    傻爷的眼线不断把娘娘库重建的消息递到老营,让傻爷耳朵里总是灌进娘娘库的大事小情不能清静。傻爷真是老了,以往龙威虎猛一晚上可以骑四五个丫头,现在吃上鹿鞭也办不了霸王硬上弓的事。倒是县长的相好特会伺候人,总能掉着方的让傻爷舒坦。傻爷这辈子闯过不少大地方,城里的窑姐老的少的没少忙活,伺候男人的花活他也算见过世面。可是县长相好的伺候他,那是一只懂得主人心事的小猫,她不是听话,而是会哄人,让他觉得自己一会儿是爷,一会是儿,一会是大丈夫,一会是野汉子,总是能感到新鲜、找到乐子。也许还有另外一层,傻爷是个粗鲁草莽,遇上低贱放荡的女人容易,遇上一个伺候过上等人的太太夫人很难。不过傻爷一听赵记金矿出了大笔的金子却一下来了jg神,上半宿把县长相好折腾得像叫chun的母猫,下半宿只得换个姑娘伺候。金子是傻爷的chun药,一想到即将到手的黄澄澄的金子,傻爷的胯下就像个棒槌。

    不过傻爷的眼线可没瞒住赵毅信的眼睛。早在进入娘娘库救人救命的时候,赵毅信就断定傻爷袭取娘娘库靠的是里应外合,娘娘库有傻爷的人。他滴水不露,只悄悄告诉了欧阳得志。他安排几个信得过的jg明强干的移民中的光棍汉,扮作到娘娘库投亲或者找活的汉子,吃粥棚,睡窝棚,见天和娘娘库的人一起骨碌,渐渐和娘娘库一些消息灵通的闲汉、二流子、乞丐、小贩、货郎交上了朋友。这些人让赵毅信掌握了娘娘库暗地里的一些信息,确定了几个嫌疑人,有拉棍子走村窜户的算命先生,有走哪唱哪的蹦蹦戏班子,有挑担子四处叫卖的货郎,有边走边敲小锣的锔锅锔碗的手艺人,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可以随意进出娘娘库,上至有钱有势的人、下至小民百姓都能接触。

    赵毅信再派另几个人秘密跟踪确定的嫌疑人,吃准了,挑几位有家有口的秘密到家里送了白面猪肉和袁大头。赵毅信并不把话说破,只说自己敬慕傻爷的本事,愿意为傻爷效劳,以备将来傻爷发兵有条后路,但是又让这些人不许告诉傻爷,只把自己提供的情报原原本本传给傻爷就行。赵毅信和这几位唠闲嗑,把几位的家事说得清清楚楚,一再客气的要求几位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一定要告诉他,他乐意帮忙。

    赵毅信控制住这几位,但给他们的是真消息,利用他们传递情报的机会逐渐摸清了傻爷的情报网,直至顺藤摸瓜找到了鸭绿江源头傻爷的老营。不过,神泉护乡队的实力不够,赵毅信只能等待时机。现在他有了金子,他从几位眼线嘴里已经知道傻爷最稀罕金子,他相信自己黄金做成的香饵一定能勾搭出傻爷肚子里的馋虫。

    傻爷知道神泉岗的能力,人没他多,兵没他狠,要不是神泉岗修了几十里长的明壕暗道,他早就跟神泉岗护乡队的人硬碰硬较量一番了。傻爷的兵愿意跟着他,表面上看一是有钱拿,二是可以乱搞女人,其实这是许多绺子拉拢人的办法,并不稀奇,最让手下人佩服的,其实是傻爷从不打乱仗,砸响窑、抢大户都是先仔细侦查,反复和七梁八柱商量怎么打能够减少伤亡,总是把保住兄弟们的xg命当做头等大事。所以傻爷的人马才越来越多,而且都乖乖听他的,因为听他的话既能活命又能攒下金银财宝喝酒吃肉。

    让傻爷雄xg荷尔蒙突然强烈分泌,是因为他得到重要消息,神泉护乡队要秘密押运一百根金条去吉林向老毛子购买重机枪和大炮,他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一是出金子那一天他就得知了赵毅信和欧阳得志说的话,二来这几年神泉岗通过黄财厚和老毛子人秘密交易军火的事在娘娘库已经是小道消息满天飞。傻爷认为必须行动,否则让神泉护乡队真有了重机枪和大炮那就非报复他不可,欧阳得志在娘娘库扎下了根,肯定把他视为心腹之患,看是现在不张罗清剿他,那是神泉护乡队没有实力,一旦有了实力,就凭花寨里那六十二个穿不上裤子的女人,神泉护乡队也得攻击他的老营。那时候大炮一响,机枪一叫,他的老营就得夷为平地,他的弟兄就得血流成河,他就得要么身首异处,要么被抓住之后千刀万剐。

    神泉护乡队的人共一百人,都是黑布灯笼裤、白布小坎肩,坎肩的纽袢系得溜严,腰上围一条黑布腰带。傻爷带着四百人埋伏在两江口翻山去敖东城必须经过的牛心顶子的山道两侧,用老毛子造的千里眼紧紧盯着正越来越近的一长趟神泉护乡队士兵的腰带,他看到腰带的右侧插着短枪,而左侧有一个下坠的硬块,长长方方的,一人身藏一根金条,这完全符合眼线情报里说的特征。他太高兴了,眼前这些不知死期的汉子正在把黄澄澄的金条送到他怀里,那是一百根黄澄澄的金子呀,那么一大堆金光闪烁的宝贝就要摆在他的炕琴里充当他sāo风浩荡的chun药了,让他的老枪子弹纷飞了!

    就这功夫,一只灰狼闯进了埋伏圈,把爪子搭在了一个士兵的后背。士兵吓得sāo动起来,一个士兵驱赶灰狼开了一枪。夏ri森林是寂静的,太阳晒得鸟和虫儿昏昏yu睡,这使枪声格外尖利。傻爷在千里眼中看到那些排队给他送金子的汉子们突然站住了,接着转身往来路急退,一时慌急,像一群乱爬的蚂蚁。傻爷急了,到手的金子可不能飞走!他下令追击。

    马队如同一团马蜂从林子里冲出来,沿着隐没在杂草中的山道蜂拥而下。傻爷在千里眼中看着汉子们连滚带爬、已经跑不动了,顾不得让士兵们保持队形,只是连连催促要快。马队追到一个长长的开阔的缓坡,到处是“菜营”拣过木耳之后扔下的朽烂的柞木杆子,别得马腿插到柞木杆子中间连连摔倒,马上的士兵只好下马,牵着马继续追。等到前面的士兵牵着马爬上缓坡,傻爷和卫队也来到了缓坡下面,傻爷也下了马,让卫兵牵着马,自己拄个棍子跟着士兵一起爬坡。

    这时傻爷的背后枪响了,傻爷的马和牵马的卫兵一起栽倒在柞木杆子上,接着一声怪叫,一发炮弹落在傻爷前面崩得柞木杆子飞起多老高,同时夹杂着士兵的残肢和惨叫,士兵和马匹炸死一片,爆炸的气浪把傻爷冲得嗓子发甜,眼前一片金星闪闪,随后是哒哒哒哒的连发shè击,追到缓坡顶上的士兵像割倒的柴禾捆躺了一地。傻爷这会儿明白了,自己一时贪心中了神泉护乡队诱敌之计,消息半真半假,是为把自己骗出老营,运金子的士兵急退,是引诱自己追到预设战场。人家早就买下了大炮和重机枪,可是不运回去,搁在半道等自己吃炮弹和枪子。遍地是柞木杆子,马是没法跑了,往上冲有重机枪挡道,只有拼死杀个回马枪冲到牛心顶子老林子里才能逃脱。傻爷召集七梁八柱到身边安排怎么打,刚说了一句,又一发炮弹打了过来,七梁八柱当即倒下七八个。傻爷心疼的眼都红了,嘴里骂骂咧咧,手持短枪带头向缓坡的下面冲去。当他冲到老林子边上,脚下一紧,“噗通”摔在没脚深的烂树叶子里。他想一翻身站起来,没想到一群灰狼围住了他,四五双凶狠的三角眼冲他闪着绿莹莹的光。两只狼一边一个叼住了他的胳膊,一只狼掰开他的手把两只短枪夹到腋下,坐在他的肚皮上对他说:“听说过山神爷外孙子欧阳洪海吗?听说过拿获蛟龙剥皮吃肉的欧阳洪海吗?在娘娘库小爷承认你够狠毒,是个对手,所以当场就发誓要拿你,吃你的苦胆!怎么样,不过一百多天小爷就拿你当马骑了!”

    第二十二章

    傻爷的老营建在鸭绿江源头的一个悬崖顶上。这是一个葫芦形的山寨,前面是葫芦尾巴,一条几米宽的山道通向寨门,两侧是几十米深的裂谷,由于树木都砍光了,山道看上去就像一座天桥,寨门是葫芦口,里面是演兵场,平ri里士兵骑马打枪练习武艺,打仗的时候则是瓮城,围着寨门修建了上面铺着盖板的堑壕,紧急时士兵掀开盖板就可以据壕抵御冲入寨门之敌,演兵场后面又是一条窄道,比寨门前的天桥更窄,只能并肩走两个人,两侧还是幽深的裂谷,过了裂谷才是营区,整整齐齐一百多间木刻楞房子,中心位置是一栋大房子,那是傻爷同七梁八柱商量事的地方,也是傻爷和卫队的住处,再往后是葫芦头,面朝着对岸朝鲜的老林子,脚下是湍急碧绿的鸭绿江,一条软梯藏在葫芦头的石匣子里,走投无路就从悬崖上搭软梯下到江里,越过鸭绿江到朝鲜,官家不能越国界抓人,别的绺子就是追过江去也没用,傻爷和朝鲜的绺子有交情,他过了江吃喝有人管、伤病有人治、枪弹有人给。

    傻爷什么都想到了,几十年经营,他的老营可谓铜墙铁壁,就是一样没想到,万一他被抓住怎么办?现在他就被紧紧的绑在担架上,里面捆得像粽子,外头严严实实盖一床绿缎子棉被,最狠的是双手双脚的大筋被缝衣针挑起来,又横着穿过去,稍一使劲就疼痛难忍,他的头露在外面,嘴巴上涂着红伤药,一看就是不能说话。

    四条汉子抬着傻爷,后面是几十个骑在马上的包扎得奇形怪状的伤兵,再往后是垂头丧气的队伍。这些人在守卫老营士兵的注视下走过葫芦头,到了寨门口,一个脸上糊了黑膏药的高个子从伤兵当中走出来,吆喝到:“鸣金一声哨,老马转回家,捞出火烧云,一把海底沙。”意思是奉令回营,生火做饭。寨门哨楼上的士兵回应:“天上ri头爷,地下土地爷,水里龙王爷,家里灶王爷。”意思是等傻爷将令。高个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着大当家的搁人抬着吗?咱们中了神泉岗的埋伏,伤亡惨重,还他妈的磨叽什么玩意?大当家的说不了话,你看看脸吧!”四条汉子抬着傻爷到了哨楼底下,让哨楼上的士兵看看清楚。

    寨门打开了,四条汉子抬着傻爷直接往后面走,哨楼上的士兵下来看傻爷伤得怎样,被后面的伤兵挤到了一边。傻爷是真伤了,可这些跟着傻爷回来的人怎么个个面生呢?照实说寨子里近千号人,各别面生也难免,可是这么多生面孔——士兵没时间再往下想了,他被堵住嘴捆了起来。把守葫芦腰隘口的士兵看着四条汉子抬着傻爷和一群伤兵乱哄哄急忙忙的走过来,半分钟没敢耽误,赶紧让出道来让四条汉子奔大房子,后面的伤兵也一溜长趟跟着进入了营区。他们两三个人一组以大房子为圆心一栋房子一栋房子的搜查,不管搜到的人是男是女一律押到大房子前面,遇到有枪的则不但缴枪还要绳捆索绑。高个子带几个伤兵去了葫芦头,搜到石匣子,开枪打破锁头,把软梯拿出来捆成一捆,让两个伤兵抬着。

    这时候伤兵一个个都jg神了,身上裹伤的棉花破布到处乱扔,脸上贴的膏药、抹的药水、糊的药膏也都撕的撕擦的擦抠的抠弄得能看见肉皮了,只是都弄得三花脸,大眼珠子一瞪,面相格外狰狞。

    傻爷被立在大房子前面,被子一落,身上的绳子露了出来。面对傻爷的是百十个绳捆索绑的士兵和几十个弓腰缩背的男人,他们的后面是一帮女人和孩子。这些人被面目狰狞的伤兵端着枪看押着,无论大人孩子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抬傻爷的担架立在傻爷身后,高个子在担架后面扶着,四条汉子一边两个站在傻爷身边。一个脸上糊的膏药没弄干净,看上去埋拉巴汰的中年人走到傻爷前面,抽了两口烟,随手在傻爷的脑袋上磕得磕得烟灰,燎得傻爷的头发吱溜焦黄一片。中年人挥舞着烟袋说到:“知道我们是哪来的吗?娘娘库!四个月前,傻爷领着你们夜袭娘娘库,杀了四百七十四口,抓了六十二个女人,烧了一大半的房子,把整个娘娘库抢得家家断顿、户户jg光,连县长都跑了!可是娘娘库的人没吓死,我们一咬牙活过来了!我们今天到这儿来,就是来报仇雪恨!从现在起,谁杀了人快点站出来,不打不骂给个全尸,杀了人还不敢认,装怂,一旦查出来杀了喂狼!谁祸害了娘娘库的女人也站出来,同样不打不骂给个全尸,强拉着女人压裂子还不敢认,见了惹不起的就成溏卵子,一旦查出来就交给女人收拾,是打是咬是撕是掐由着女人xg子!打算要全尸的,吆喝一嗓子,拉到空房子里来个痛快。不想要全尸的,闷头别吭声,一会跟我们回娘娘库,到娘娘库我们再详细查问。好话不说二遍,现在就开始,谁想落得痛快赶紧吱声!”

    被绳捆索绑的士兵和弓腰缩背的男人都有人吆喝着要来个痛快,不断有人被拉到旁边的空屋子里一枪毙命。等到剩下的人全都一声不吭,一群年轻的女人突然冲到傻爷跟前动起手来,眨眼工夫傻爷的脸上抓挠得一道一道血印子,嘴也破了,最狠的是不知哪个女人冲傻爷的裤裆下了手,把傻爷的裃巴裆收拾的青一块紫一块。高个子领人赶紧上前把这些女人拉开,这些女人不让劲,和士兵撕扯叫骂,气得高个子发令绑了几个,这才把女人们震唬住。

    高个子在空房子外面就地挖了一个大坑,把胸口中枪、前襟血淋淋的尸体一个一个扔了进去,然后再埋起来,修成了一个大坟丘。中年人给大坟丘顶上压上坟头纸,站在坟前面说:“现在是伏天,野外不冷,我们就带大伙趁夜往娘娘库赶。男人一律绑左臂,五人一队,每人背一袋粮食,女人和自己孩子一块走,要背着自己和孩子的衣服被褥,神泉护乡队的人负责押送,现在马上收拾,半个时辰开拔!”

    队伍出发了,高个子走在最前面,后面四个汉子仍然抬着傻爷,十几个士兵持枪护卫,再后面是拖拖拉拉的背粮食的男人和背着大包小裹的女人,手里领着或者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然后是士兵牵着牲口,上面驮着剩下的粮食和衣物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还有些士兵驱赶着猪和羊,枪筒上挑着挣扎的鸡鸭鹅。

    高个子走出有三四里地,傻爷的老营燃烧起冲天的火光,像快要落下的夕阳,红彤彤明晃晃。高个子边走边剥开傻爷脸上涂的红伤药,把嘴里面塞的麻核掏出来,戏谑的对傻爷说到:“你这老公猪张狂了一辈子,谁都惹不起你,遇上小爷不是你倒霉,而是你气数已尽!哭两声吧,再不嚎唠两嗓子,老营就成一把灰了,到时候你做鬼回来看看,好歹也抓两把灰到阎王爷那儿留个念想!”

    神泉护乡队的人马把傻爷抬到娘娘库的第三天,举行了山神庙奠基开建和用傻爷的血拜祭山神爷仪式。那天晴空万里,不凉不热,正是长白山区极为难得的舒服怡人的好天气,娘娘库的人在这样的时候报仇雪恨真是身心一起舒畅到家了。山神庙选址在通往红旗河官道旁边的一处向阳山坡上,地势开阔,两道山坡中间正好有一块台地,长是欧阳得志三十六步,宽是欧阳得志三十四步,恰恰暗合欧阳得志和石榴的年龄,台地依山有一汪清泉,是有五个水眼的梅花泉,泉水清冽微甜,冬天也不封冻,泉水边还有一棵黄檗萝,碗口粗细,根伸到泉眼的水眼中间。

    赵毅信带人在台地上搭起一个台子,前面挖出一个七八尺宽的大坑,里面是一块石碑,朝着官道的正面写着捐建山神庙功德碑,朝着台子的背面是捐建山神庙的人员名单。等到欧阳得志和赵毅信胡立山黄财厚等人在台子后面坐好,黄记酒楼里张罗红白喜事的司仪一声吆喝,顿时鞭炮齐鸣,接着锣鼓家什敲出步点,秧歌队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围着大坑扭成了六层圆圈。秧歌扭罢,司仪请欧阳得志先到大坑边往里铲了三锹土,然后赵毅信等人一起铲土把石碑埋了半截,接着众人一起动手把石碑埋了起来。

    埋完石碑,司仪让众人闪开,在埋平的大坑上边摆上一个供桌,然后在供桌上面摆上猪牛羊三牲、菽粟麦黍稻五谷、核桃榛子松子杏核四样果品、馒头油饼馃子粘火烧四样面食。供品前面摆着香炉,里面是三炷高香。司仪请欧阳得志拿起高香,用事先点着的香把三炷香点燃,手持高香鞠躬三拜,然后把香插好。司仪这时候有些激动,喊一声:“带匪首吴彪,血祭山神爷喽——”人群sāo动起来。

    傻爷今天换了一身新衣裳,上身黑绸子短袖小衫,下身黑绸子扎脚裤,腰系蓝布围腰,脚穿千层底缎子面单鞋,头刮得锃亮,脸刮得溜光,虽说手上脚上都带着重镣,但是不仅没让跟在左右两边的汉子扶着,而且走路还迈大步,拖得脚镣磕在石头上哗啦乱响。

    傻爷到了台子跟前,站在他两边的汉子抓住他的肩膀和手臂用力向下一压,同时起脚狠狠踢他的腿窝,让他咕咚跪在地上。欧阳得志道:“吴大彪子,你为祸山林三十余年,烧杀抢掠,作恶多端,今ri兴建山神庙开工大吉,拿你血祭山神爷,你可心服?”

    傻爷道;“胜者王侯败者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