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不便致礼。今回书一封,烦你带去。白金三两,与你作路上一茶之费。”那人不敢受,谦让一番,只得收下,叩头谢去。
回京覆了鲍公,将白公回柬呈上。鲍公打发那人出去,自把白公回柬拆开一看,上写道:
“年弟白壤再拜,复书于鲍老先生阁下:弟自槛车一别,若鸿飞失融,徒怜鬼人间阴房。幸虎牢奋身,得件渔樵游水国,播越十有余年,安乐而皆如堵。今老先生荣升典礼之职,愚父子仅靡洗腆之贺。又蒙先生垂青及于小畜,只恨老夫斑白奚件大恩。虽师济班僚,趋跄簪笏,实士子之夙愿,但小畜伏枥之才,吴足当清时盛选。且素性鄙朴,难付丝纶之望,又以我年老无依,其意以在仕位,尚欲辞君归养,宁有弃垂白之亲,而没没于功名乎?此意亦颇是。故我覆捷音难承金谕外,若老先生休沐之余,弟得一面,犹伸渴望。只此草章,用纳微款,乞照谅不宣。”
鲍公看了,拍案称赞道:“父子高遁,真逸民也。且遂其素志。只是我前建碑牌,今犹毁废,何以为情?我今转达当途,将旧碑重新竖好,再与其子建一碑牌,以见二代双隐,俾后人羡慕羡慕,亦完一番交情。”遂致书相臣。
时吕公著为同平章事。见鲍公之书,欣然依允。转奏哲宗,遂竹文着该府县建造碑牌,又赐义田一顷,免役三世。此都是吕公著立意爱贤,为此盛举。又自亲写“乐天世逸”四字送与鲍公,令为扁额送白公。鲍公再三致谢。因白公书中有求会之意,遂留下四字,且俟考满,亲自送到白家来。又写书于青州府尹并乐安知县,致意为白氏盖造碑牌,留心在意。
此时青州府尹是金公复任。知县姓何,是鲍公平时门人。见了书,一与白公是至亲,不消说得尽心;何知县见是朝廷行旨,又有鲍公师命,又是知府至亲,益加趋承奔走。行批着里役唤工匠数十,将旧牌坊重新改造。上前半里。为眉仙造新牌坊。中间开除一条大道,用青石砌好,傍栽榆柳之树。又将旧亭造好,将石碑竖立,对面造一新亭。巍焕其制,立一石牌,何知县撰其文。每亭前植槐树三棵,以取吉兆。起盖二月余,匠工告成。仍将鲍公留隐扁额拂拭好,上于旧牌坊上。何知县亲书“清世逸民”四字,上于新牌坊上。又书“父隐子逸”四字之扁,送于白家。自新坊起,直至白家,一路上都结彩。何知县命乐工鼓吹披红,将扁额用四人抬着,自己乘马亲送。
白公父子出阶打恭迎接,叙了礼,致谢一番,将此扁上于中堂,与鲍公大隐之扁是一对。即备宴款待何知县,衙役俱赏犒有差。何知县谢别回去。后来榆柳成行,路人于此二亭中歇脚,遂成千古之业。
一日,眉仙告白公曰:“当初我因踏雪之兴,拉袁、方二友同去堡南看梅,于林中见一骑黄牛的老人。他问我三人姓氏,我随告之。他对我说,此二友者,后君赖以左右。二友路分南北,跋涉数年。左右之言已应。我问他姓氏。他说无姓氏,先朝曾为谏官,后从陈希夷入山修养,自号黄犊客。”
白公听至此,遂道:“如此说是仙人了。何不拜求之?”眉仙道:“我因拜求他指点。他说我非仙人,有何指点?我再三恳求。他说我善诗,以数句诗赠我。首云:‘驾一叶之扁舟,挟飞仙以邀游。’二语应父亲被难之事。”白公点首道:“异哉!异哉!可再有甚言语?”眉仙道:“又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此二语应我投宿牧云庵,前已对父亲说之的。又云:‘凤凰台上忆吹萧,’应我婚姻之事。”
白公连连点首称奇。眉仙道:“末后一句道:‘羊子当年堕泪碑。’此想应如今重建碑牌之事。一家休戚,数语包罗,今都应验。那老人临去时,又将牛角上挂的珊瑚鞭子赠我,道日后自有用处。我出逃,果然仗此鞭,又将订婚姻,岂非后日有用之言亦应?我向以天机不可预泄,故不禀知父亲。今将往事试一考较,昭然在目。但临去时,说后会有期,不知何日再会?”白公道:“原来我流离之苦,亦皆定数。今日功程完满,惟含饴弄孙,以乐暮年耳。”
眉仙又与凤娘、霞萧言其事。二人失惊道:“何忘怀,不曾告你。我二人昔年赏荷于太湖石上偃息,忽得一梦。梦见一骑牛老人,同着个白眉少年,手中拿个珊瑚鞭子。那老人对我道:小姐后日丝萝附乔木即此人也。遂回顾少年道,你可将这鞭子赠与小姐。那少年走近前来,将珊瑚鞭子授与我。原来老人就是仙师。白眉少年就是你。”
眉仙叹息道:“正所谓姻缘前定。”凤娘道:“你归家时所赠《珊瑚鞭集》,可将葺一帙罢。”遂取还眉仙。眉仙亦将白玉簪还凤娘。自此一家安乐不题。
且说鲍公自与白氏重建碑牌之后,又有年余,考满援同中书门下三品。鲍公道:“我年近六旬,尚屑屑于冠冕何为?且白氏交情已酬,吾复何望?不如优游暮景为乐耳。”遂上表辞职,不许。表三上,然后以右谏议大夫致仕。鲍公大喜,伏阙谢恩。他原是汴京人。回家有众官僚都来祝贺。忙了数日,诸事完毕,思量吕公著亲写“乐天世逸”四字作扁额,尚未送与白家,遂治装往山东来,一路盘桓不题。
到了乐安县,何知县出郭迎接至公署中,慰问一番,询鲍公来意。以送扁额之意细陈。何知县就着该役将日老所写四字葺成扁额,极其华美,置县堂上,请鲍公来看。鲍公大喜道:“贤契忒为老夫润色多矣。”何知县道:“这事乃是门生职所当为,何烦老恩师再三致意。”又留鲍公住了数日。鲍公决意欲行,何知县又使牙役数人,扛着扁额从鲍公到白家来。
路人见是当朝宰相之笔、又知县葺成、致仕大臣相送,莫不以为荣。鲍公到了牌坊边,见赫奕规模比前所建大不相同,欢喜不胜。
未知送到白家,白家如何迎接,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双缔婚姻全友谊 参题榜额谢皇恩
诗曰:
最喜招寻值雨晴,南园春借发寒英。
休嫌衬屐苔痕滑,抵觉敲门竹籁轻。
鹤浴方塘供啸傲,笔耕寸土隐声名。
不甘拜敕须眉老,且把清樽对菊倾。
却说白公知鲍公来到,差人中途来接,自己同眉仙门外恭迎。至堂中叙礼。鲍公道:“自城隅一别,不觉数年余。今日天涯重聚首,喜庆軿集。”白公道:“蒙锡华命,又建亭牌,愚父子有何德能,老先生如此垂照。”又各叙旧事。
少顷,扁额送到了。鲍公道:“此当朝公著吕老相所著赠,乞赐高悬,以彰大隐。”白公、眉仙再一致谢,遂取昔年鲍公所赠大隐之扁,同何知县所赠之扁,移悬于堂傍一间,将吕公之扁悬于中堂。牙役人众,各有赏责而去。遂留鲍公便席。明日复开宴,差人拿柬去请袁渐陆、方端如两人来陪席。二友到了,各叙礼毕,坐谈片晌,见华扁高悬,问所从来。白公道:“此是鲍老先生所赐。”二友转致谢鲍公。
不多时,席已完备。白公请鲍公上坐,鲍坐谦让。袁、方二友道:“鲍老先生不必辞,宁有晚辈居僭之礼?”鲍公遂坐下。二友以次而坐,白公对席,眉仙傍桌相陪。酒过数巡,各将昔事细谈。白公道:“弟蒙老先生同袍眷爱,不让金兰。愚男亦藉二君患难相济。真世全友道。”遂将分寻始末遍述一番。鲍公道:“二君真义侠之侪,若老夫万不及一矣。”二友谦道:“不敢。”
正说话间,只听得小锣声乱响,内堂奔出一个小孩子。鲍公方看,只听得欢笑之声,又奔出一个小孩子来夺锣,年纪相仿,面貌一样。鲍公忙问二孩子何人。白公答道:“是二小孙。一唤琼郎,一唤瑶郎。”眉仙谓二孩子道:“鲍伯祖在上,可作揖。”琼郎放锣于眉仙坐椅上,与瑶郎齐立朝上,拱身连揖不止。眉仙道:“住了罢。此袁、方二伯,亦可作揖。”二孩子又连揖。琼郎脚一摇,一个斤斗,翻身仆于地上。瑶郎拍手笑道:“羞死羞死,喝喏也跌一交。”眉仙忙扶起。
琼郎不哭,反大笑。合席亦欢笑不止。鲍公出席,双手抱二孩子置于膝上道:“真好一对宁馨儿。如今几岁了。”白公道:“皆是五岁,止差二十余日。”鲍公疑问。白公将一娶双媳,各生一子之意,细述一遍。鲍公称贺不已,将果核与二孩子吃。二孩子替鲍公拂须摸脸,欢笑自得。鲍公益喜,问二友道:“二君有几位贤郎?”袁渐陆道:“长男今年十二岁,取名文戬,在馆读书。又一小女,今年才四岁。”方端如道:“惭愧,我长女年方四岁,一子尚初生。”
鲍公点头,摸拟一番道:“老夫有一言奉渎二君。今眉兄二子方五岁,二君闺秀方四岁,正好连姻。今日就席上,老夫作伐,以全世友之谊。二君意下何如?”二友欣然乐从。鲍公道:“眉兄可去取二件聘物来。”
眉仙大喜,入内去取白公送金家的一对金凤钗、一对碧玉钗来,递与鲍公。鲍公道:“二君难以分聘。”遂摆于桌上,令二孩子自取。琼郎取了金凤钗,瑶郎取了碧玉钗。鲍公指二友谓孩子道:“随意送与那个。”琼郎将金凤钗授与方端如,瑶郎将碧玉钗授与袁渐陆。二友接来袖好。鲍公道:“今日二佳婿自择岳翁的。”又对二孩子道:“可叫声岳丈。”二孩子齐声连喊:“岳丈!岳丈!”合席都鼓掌大笑。
二孩子对鲍公道:“我要进去。”鲍公道:“进去怎的?”二孩子道:“进去讨糖吃。”众人又大笑。二孩子一齐奔进去,又缩转来,对眉仙道:“还了我的锣。”眉仙道:“可作揖谢了鲍老伯祖,方还你的锣。”二孩子又便屡作揖。眉仙于椅上取锣还之。二童子复把锣乱敲进去了。鲍公大笑道:“此真所谓人间快乐。”席散,鲍公谓二友道:“后日成婚,原是老夫来做主媒便了。”二友称谢,藏好聘物,致谢而归。
鲍公翌日告归。白公备厚礼送之。鲍公又于县中盘桓几日,方回汴京去了。后五年余,得疾而终。有一子名彦臣,时已成立,丧葬尽礼。白家遣使送膊致吊。后彦臣官至侍中,亦与白氏世蒂通家往来不绝。
且说金公再任青州,三年考满,升判司农寺。民虽爱之不舍,料不可留,只得执香哭送。金公因欲与金声完婚,又胡夫人要看其女,遂上本乞假,先至白家来。
白公、眉仙先迎金公、金声入堂叙过礼。然后长孙夫人同凤娘、霞萧,出来迎接胡夫人入内叙礼。眉仙亦进去拜见岳母,出来陪金公、金声外厢宴乐。另备席内室,款待胡夫人。是日母子重逢,翁婿相会,情好自不必说。随从人众,另自顿息。
过了数日,金公欲回。眉仙道:“前年魏、沈、何三友致贺礼,尚未答。今可代愚婿带礼于三人,致我谢别之意。又有一礼,送于牧云庵空如老师,亦达我永别之意。”金公允诺,与金声一同谢别。胡夫人在内,与凤娘、霞萧分外哭别。白公致赆程相送。
金公起程,晓行夜宿,不一日,到了新城县。家人远接。金公命开了大门封锁进去。那时亲戚朋友知金公归家,都来拜贺。金公命家人将眉仙所致礼物送与空如。时空如年已七旬余,衰颓可怜。受了礼物,再三称谢。后二年而没。金公又差送礼于魏、沈、何三人。三人受了礼,同来探望金公,并谢致礼。又对金公道:“闻得老亲翁荣升司农之职,因甚不赴任而回府?”
金公遂说欲与金声完婚之意,并求三人代为作伐。沈云朋想一想道:“有一家极妙。我想魏兄有一幼妹,年已及笄,因择佳配,迟延未字。若老亲翁贤郎,大是妙事。”
金公大喜道:“只恐魏相公不肯俯配寒门。”魏非暇道:“岂敢。只恐小妹不堪备箕帚。若老亲翁俯允,晚辈敢有龃龉乎?”金公见魏非瑕肯了,遂道:“就烦沈、何二兄作伐,择日行聘。完了婚吾就上京去了。”二人允诺而别。
金公遂行了聘。过数日择吉成婚。魏非瑕亲送其妹。沈、何二友亦来。金公大备筵席。金声出来叙了礼。非瑕见金声少年才貌,大喜问道:“妹丈尊字我尚未知?”金声答道:“贱字智玉。”三人俱称善,问何人所取?金声道:“是家姐丈所取。”魏非瑕道:“今称姐丈,前该称先生。”各大笑,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非瑕之妹小字云娘,年十八岁,仪容窈窕,亦通文墨。夫妇甚相得。过了月余,金公上京赴任去了。金智玉在家,日逐与魏非瑕、沈云朋、何圣之辈论文讲义,会酒赋诗。
不觉过了一年。适当大比,智玉原以青州籍入考的,欲去赴试,遂治行装。胡夫人道:“儿去青州,便道可到白家,去探你姐姐。”智玉受命,别了云娘。早有非瑕治钱酒相送,及诸亲友都相饯。智玉起身,来到青州,至白家探亲。
眉仙看见智玉来到,大喜,就引入内,各相见了。凤娘问道:“弟回去,袒腹于谁家?”智玉道:“就是本城魏非暇之妹。沈、何二友作伐。”凤娘又问道:“父亲到京去几时了?母亲在家安否?”智五道:“父亲去京已年余。母亲幸安康无恙。今我欲上京赴试,故便道来一省。”
明日,方端如、袁渐陆二人来到,眉仙迎接坐下。袁、方二友道:“弟辈欲上京赴试,故特来一别。”眉仙道:“内弟亦要上京去赴试,昨日到此。今二兄要去,可同去罢。”二友欣然依命。眉仙请智玉出来与二友相见,作揖坐下。眉仙说出二友赴试之意。智五道:“若二位去,小弟亦当附骥。得挤攀桂之末僚,诚足愿矣。”眉仙遂治酒相钱,命家人去馆中请西宾来相陪。
二友问道:“令塾师几时聘的,弟辈尚失拜。”眉仙道:“今年春初聘的。”二友途问西宾姓名。眉仙道:“先生姓李号仁夫,本县人,亦在库。今因年逾五旬,无志赴试……”话未毕,李先生到,各各行礼通问姓名,遂入席饮酒。又各相叙一番,及至席散。李先生先告辞往馆中去了。
智玉又入内告辞。眉仙各赠赆仪。智玉遂同二友出门。眉仙道:“但愿三君齐占鳌头,吾治酒在家,俟捷音矣。”三人道:“愿如金谕。”遂联辔上京。
到了京城,同觅寓住下。智玉因不曾入试,不先去见金公,同二友于馆寓温习文义。至考期,齐入试。试毕,到出榜看时,袁鸿中二甲第十三名,方侃中三甲第七名,金声中三甲第二十八名。三人见了大喜道:“吾们参题榜额,不愧同来一番。”家中各各有报。
到谢试事毕,智玉同二友齐来拜见金公。金公已知三人连榜,对二友道:“小儿受二君之福。亦得预美,老夫不胜喜跃。”二友道:“二晚侄藉老年伯之庇荫,得附贤郎骥尾,诚大幸也。”金公命治酒相庆。
三人在京拜同年、谢老师,忙了月余,遂留京觐政过了,然后领凭。金声援湖广学金,方侃授蔡州同知,袁鸿授蒲源知县。三人望阙谢了恩,遂拜别金公,各回家来祭祖扫坟。
三人同到乐安县,二友先回家去,智玉竟到白家来。眉仙喜迎叙情。大家各相见过,雨兰亦来拜见。凤娘道:“拜拜新进士,好替你结婚。”智玉问之,凤娘道:“因他长成了,欲择人嫁去。我见婉儿,又无妻室,当初又寻主有功,故择明日与他完婚。今你来正好一看。”
二人方说,忽听外间来告酒席便了,请智玉出去。智玉遂辞凤娘走出,见李先生在坐,遂叙过礼入座。眉仙二子亦来拜见母舅,时已总角。智工问:“取甚名字?”李先生道:“是眉老先取下的:一名白珊,一名白瑚。”
智玉问:“何取此名?”眉仙道:“前仙师赠我有珊瑚鞭子,赖此以成姻眷。不敢忘之,故以名二子。我意取白珊字佩嘉,白瑚字夏彝,正欲问先生,不知可好否?”先生道:“绝妙,正此二字便了。目下即欲作文字,后日亦如母舅显荣,我亦沐余宠。”智玉道:“二子体貌不凡,必少年登科。那时我尚为之退步矣。”各欢笑而罢。明日二友来拜,亦治酒相叙。
智玉看婉儿同雨兰成了亲,遂起身回杭。到了家中,母子、夫妻相见,不胜欢喜,遂拜客祭祖,忙了月余,然后赴任去了。
袁、方二人亦在家完了众务,遂去赴任。方端如往蔡州去了。袁渐陆往临洮府蒲源县来。衙役远接到署。又拜上司、望乡绅,忙过诸事才治政。一日,进一公呈,渐渐看了,拍案咬牙致恨。
未知为着甚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功成马鬛封三尺 寿进霞觞祝八秩
诗曰:
门迎斜照掩青螺,结网蛛饥俟蝶过。
得句多非惟冷啸,闲愁莫遣且高歌。
庭花风扫留禽迹,几帙尘封足蠹案。
窗外白云停不去,招来双鹤舞傞傞。
说袁渐陆为蒲原知县,莅任月余,一日见一公呈,乃是苍津截渡之事。说二强之事极其备细。袁渐陆拍案大怒道:“他自刘钊飞渡之后减价至一钱,怎么如今反要二两?料此二贼恶贯满盈,数该尽于吾手。”遂差数快步来拿。谁知二强已先知,逃避不见。差人回覆道:“他渡船也不见,到家中去,连妻子也不见。”袁渐陆道:“且俟明日去拿。”
是日,本县一个乡绅来拜望,说及二强之事,袖中取出黄金数十两与袁渐陆,求勿治其事。渐陆道:“学生素性不爱财物,此不敢领命。”那乡绅只得告退。渐陆遂唤里甲来分付道:“此贼逃避几时,必复出来摆渡。那时潜来报我便了。”里甲叩树而去。
过了数日,那乡官竟自取金,只说县官受了。二强知是无事,复未截渡。那时里甲报了袁渐陆。渐陆遂打轿,衙役随着,竟到到苍河渡口。二强正与人索银嚷骂,渐陆唤衙役拿此二贼。众人遂一哄下舡,将二强捆翻,推到岸上。里甲已排香案,请袁渐陆坐下,喝道:“汝二贼逞凶肆虐,害尽良民。你指望以赂求免,谁知我老爷是个不要钱财,为朝廷出力,除残去暴的。你且抬头来看,可认得我么?”
二强不敢抬头,只俯伏乞饶。渐陆道:“你可记得飞渡黑飞神同来的就是我么?你这二贼,我虽欲饶你,天理亦不容你。左右与我着实痛打!”皂快见本官分付,就用毛板狠捶,十板一换。二强叫苦连天,心上方知黄金是乡官冒受去了。知县就是袁渐陆。饮痛至二百余,二贼遂气绝。渐陆命抛尸于苍津河中。
百姓称快,都伏地哭谢,执香拜送。渐陆回署,申文上司,立了官渡,此害方息。百姓立碑亭于渡口,志袁公之德。后来刘钊死后,托梦于居人曰:“上帝怜我忠直,敕封我为苍津河巡察判官。向年飞渡黑飞神刘君就是我也。”明日,居人我告你,你告我,都说此梦。众人大惊,遂上呈于县府。时知县已非渐陆,与府尹各异其事,途命盖庙。居人即于袁公碑亭之后,建造一座庙宇,装塑刘钊之像。又塑二强之像,枷锁跪于庙门之侧,以示儆恶。自此庙中香火不绝。此是后话。
且说刘钊自白公与他娶妻,又分田庄,养其终身。后生得一子,感白氏之德,遂取名刘忠白。时方十岁,刘钊偶沾一疾,卧床月余,渐渐疾笃,唤妻张氏与子忠白来,分付道:“我生于吴地,误入非类,亏白老爷另眼相觑,故今日有得你母子在眼前,不然已早绝于非命。今我死后,你母子可终身尽力白氏,无生二心,则我死亦瞑目。”言讫而逝。母子环泣。忠白奔至白家报了。白公与眉仙即日同归,致哭甚哀,从厚入殓,又做些佛事,追荐刘钊。
过了月余,白公谓眉仙道:“刘钊死,已经月余,尚未卜宅。可买一地厝柩,以全其后事。”眉仙送请地理先生择地,得吉于香市之南。那香市亦土名,其地周围有二亩余。遂告土筑造,栽松柏千株。坟门前立两根华表石柱。又竖一石碑,刻文志其事。作土扩,扩边主石刻“宋故义士刘君之墓”。择日出葬。
刘忠白母子送枢至坟上,见齐整异常,欢喜感激。刻时安厝。白公与眉仙同到,家人携酒撰、锭帛致奠。其莫文曰:
啼飘憟兮,悲风。慨飘摇兮,转篷,皓缟夜兮,积雪。瞥过目兮,惊鸿。哀人生之纷纭兮,飞花渐沥而堕祻。倏而聚散兮,莫识其真。天地为炉兮,纠错舛分。嗟百年之孔易兮,何哀乐之不匀。抚音容之如昨兮,偶殊域之相亲。出避难兮,入盘阿,月夕清歌。花晨屡过,醉浓鲜而击击,晃霜露之鸣河。何欢不赏,何赏不俱。共息祸以太康兮,聊逡巡于一隅。冀悲欢兮,顷刻决生死于须臾。见灵神兮,叱拨。倏难返兮,灵车。望三关兮,咫尺。魂归来兮,滴居、土丘郁兮,列遍流纤。仰视浮云兮,增感吁。
祭毕。忠白母子伏地拜谢,白公慰起,遂与同回。又常遣人致物,供其母子。后来刘忠白长成,亦娶妻生子,世世忠事白氏。
时眉仙二子白珊、白瑚,已十三岁,垂髫美貌。西宾李仁夫,尽心训诲。二子亦功课留心,遂大通文义。先生告眉仙道:“二郎年纪虽幼,文字亦颇可观。今年学司考试,可令他去看看光景亦好。”眉仙大喜,遂治起行装,命婉儿伏侍,自己同李先生领着二童到青州赴试。
二童进考,做完文字,拿至学司面前交卷。学司见二童年纪相仿、面貌一样,又文字早完,以为奇异,问道:“汝二童是一家么?”二童遂齐揖答道:“小童生同胞兄弟。”学司又问道:“你祖父是做甚的,唤甚名字?”二童答道:“姓白,祖名壤,号冀光。父名引号眉仙。祖曾为御史,父亲是布衣。”
学司见应对如流,遂道:“取方才文字与我看。”二童将文卷展开,双手呈于案上。学司见义理甚得,益大喜,看了文字道:“此幼龄文字如此,后来未可料也。”遂亲许以入籍。二童拜谢而出,以此事告知眉仙与李先生。
明日发案,二童果齐列于案上。眉仙与先生皆大喜。二童谢考、游库过了,回家来,拜见祖父祖母并父母,又拜谢先生,厚送酬仪。各各欢喜。
过数日,适白公八十诞辰。眉仙遂将果核祝寿,进觞而祝曰:“愿订蟠桃之祝,老父福享期愿。”白公欢喜无限,接杯一饮而尽。合家都拜祝了。眉仙已备席于堂中。时三月下旬,天气溶溶,园园灼灼。李先生亦出馆来庆贺。然后白公同入座。先生正席,四下相陪。
此日无外客,席间话旧,先生道:“白老支八旬之乐,又兼二孙入泮之喜,小弟待罪西宾,亦得沐余宠,感谢非口出可尽。”白公道:“二孙赖先生词课之功,又仗先生福力,徼幸列于簧序。只愿日新月盛,后日若得锡命丹墀,老夫亦将拂拭模糊老眼,一开笑容,诚大幸也。”李先生又答问一番。眉仙道:“今日老父八旬诞辰,吾无可致父,偶成数俚句于此,乞先生一政。”遂于袖中取出递去。李先生看时,写道:
白发青瞳寿者身,霞觞进祝蹈微陈。
百年未尽七千日,三月逢过又一春。
瑶砌兰芽初善后,芳林桂空尽开□。
我怀欲借班衣戏,可奈沉酣□□□。
先生看了道:“大妙华章,正好祝期愿。”称赞不已,尽欢畅而罢。
此时亲戚朋友知白公八旬之喜,送礼拜贺的纷纷而至。又兼白珊、白瑚双进了学,亦致礼称贺。忙有月余。此时四月天气,炎热异常。一日,眉仙于房中与凤娘闲淡,说及二子齐入学之事,欢笑不已。凤娘道:“方交初夏天气,就这般炎热。只是春天好。”眉仙道:“因春间闰了一月,今四月要当五月,无怪这般炎热。”霞箭道:“我前日因闰春,要作闰春诗,见乐天遗稿有:”春赖闰加添“之句,我仍其体作得四首五言律,向不曾与你们看,恐你笑我。”眉仙道:“谁敢笑你,快取来与我看,替你删阅删阅。”霞萧道:“想你删阅来也有限,同我做的差不多。也罢,待我拿与你看。若删阅得不好时,赏你两个栗暴。”三人各笑不止。霞萧遂于奁中检出,递与眉仙。凤娘亦来观看。只见上写道:
其一
春赖闰加添,兰房胜事兼。
祛零褰斗帐,试扮傍湘帘。
点额争梅白,联眉学柳尖。
东风浑不禁,应动楚腰纤。
其二
春赖闰加添,幽斋胜事兼。
蒂交兰撷砌,寻盟燕归帘。
玉瓣梅飞白,金芽柳绽尖。
伫看庭内鹤,学舞亦纤纤。
其三
春赖闰加添,纱窗胜事兼。
柳情含醉眼,梅信报疏帘。
艺鼎烟飞渺,懦毫云晕尖。
赏心书半榻,灵蠹步香纤。
其四
春赖闰加添,园林胜事兼。
梅森莺避弹,巢累燕穿帘。
花摘针蜂小,雷抽芽苟尖。
蔴枝春意足,青手觉纤纤。
眉仙看毕道:“好,好。不消删阅。”风娘道:“真个亏他构思甚巧,落韵清新,不让江、班之学。不消删阅,亦不消打栗暴矣。”三人大笑而散。
时西宾李仁夫因有疾回家去调治,眉仙遂自己训导二子。二子时已成立,真正闻一知十,颖悟异常,才思大进。谁知李先生一病不起。白珊、白瑚吊哭甚哀,丧葬半是白家相助。
又过一年。时仲春下旬,尚凛冽极寒,庭中梅花犹盛开,眉仙与凤娘,霞萧出来看梅。凤娘道:“你久不曾做诗,今此好梅,何不一咏?”眉仙听了,就取笔砚,坐于中堂,磨墨儒毫。举笔将书所咏,凤娘道:“做好些。若做得不好,删阅出来亦要打栗暴。”三人各大笑。眉仙咏道:
谢絮裁成咏素新,薛垣元是护寒香。
惟招夜月同清风,瘦影移来半竹床。
眉仙停笔思吟,忽见婉儿走来道:“老爷请大相公进去讲话。”眉仙听了遂放下笔,忙走进去。凤娘与霞萧就收笔砚诗句进房去了。
未知白公唤眉仙有甚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单鞭重系高低角 双桂齐登大小科
诗曰:
一天风雨大江寒,息得鸥机付钓竿。
墨染苍髯嫌老窄,霜欺黄叶觉秋宽。
防狸鸡栅多悬棘,补纸纱窗密护兰。
酿熟不辞千日醉,倒携藜杖侧皮冠。
却说眉仙进内去见白公。白公命坐,言曰:“明日是清明节届。可将麦饭、冥资,往香市刘钊坟上祭扫。我因畏寒,不能去,你可代我一往。”眉仙领命,回到房中。凤娘道:“方才你诗兴未完,我依韵和一首在此。”遂取出与眉仙看。上写道:
春风未动试琼妆,月满枝头亦带香。
瘦质能坚冰雪操,宽怜纸帐伴医床。
眉仙看了道:“韵已和了,诗兴极矣。”凤娘问召言何事。眉仙道:“父亲说明日是清明,要去祭扫刘钊坟墓,因畏寒不去,命我代往。”凤娘道:“彤云遍满,只怕要落雪。”眉仙道:“上月中如此极寒,下雪亦有之。”
明日果然遍地琼瑶。祭仪完毕,眉仙见地冻雪难行,遂与凤娘取了珊瑚鞭子,策驴而去。家人挑着祭物随行。不一时,到了香市刘钊坟上。家人排下祭物,眉仙祭奠过了,家人烧化纸钱。眉仙见雪景可爱,遂命家人收拾祭物,先挑回去。自己策驴闲步,观玩雪景。遥望一小山,积雪高低,玲珑如琢,遂策驴行至山脚下。看了一会,忽听得松林中有人唱歌。其歌曰:
天地才离衾枕兮,驾到齐东。
一夜青山老尽兮,感叹无穷。
双角高位梦醒兮,皓月清风。
咄嗟珊鞭久别兮,今日重逢。
眉仙听毕,忙下驴走近前去,只听得道:“眉仙,我倏久矣。”眉仙回头,见树林深处,一只黄牛,牛背坐一老人,认得是黄犊客,忙向前拜伏道:“仙师久别,今日重逢,乞救我余生。”老人命起,道:“一别数年,韶华顿改。我赠你数句诗可曾应验否?”
眉仙拱立答道:“皆已应验。今我愿从仙师去。”老人道:“你正果自在,何必从我。且学道原非必云游方外,辟谷引气。况你人间富贵尚享不尽,待天年终后,方引你登录。”眉仙问道:“天年几时终?”老人道:“岁月难以定卜,只你两眉白后,方断尘缘。此时真好一个白眉仙也。我前赠你一条珊瑚鞭子,如今可还我罢。”
眉仙将珊瑚鞭双手递上。老人道:“珊鞭珊鞭,别去几年,做了许多大事,今可回去罢!”原将来挂于牛角上。只见一角折下半截的。眉仙问道:“牛角何故,几时折了?”老人道:“当初希夷先生赐我一偈,末后一句说‘两角高低正果成’。今牛角忽脱下半节,偈意已应。我今去亦不出山矣。尔寿终,我援引你证录便了。我言不再,自此长往矣。”遂驱牛飞奔而去。
眉仙再拜相送,倏忽不见,遂上驴而归。将此事细述与父母、家中人等知道。闻者莫不叹息咤异!眉仙道:“前仙师说后会有期,今日果遇。珊瑚鞭重系于高低牛角上而去,谅我家休戚亦只如此。但如何能得此两眉白了,去登仙录?”各人听得大笑起来。
时白珊、白瑚因要上京赴试,入来拜辞。闻了仙师的事,亦皆称异。眉仙命婉儿伏侍到京去考试。及至试过,到出榜之时,白珊中了二甲第二名,白瑚中了三甲第八名。兄弟连榜大喜,遂去拜见金公。时金公为尚书左丞,已告老,将要回家,忽见两个外孙去拜,又见是兄弟同榜,欢喜不胜,遂命置酒款待,尽欢而止。
过了数日,金公遂同二外孙回来。行到留隐村,看见碑牌齐整,对二外孙叹息道:“此鲍公所建。今物自依然,鲍公已逝,真可伤感。”
白公闻知金公告老同二孙回来,即差人远远迎接金公。到了堂中,白公扶杖出来叙礼。眉仙亦叩见。后白珊、白瑚拜见祖与父,又入内拜见祖母及二母亲。金公亦入内与风娘、霞萧厮见了,分外叙情。是日开宴,极其富盛。金公留住白家。
白珊、白瑚各乘马出门,去拜谒亲戚故旧。就有县城中乡绅大宦,都来拜望。本县又送旗扁来。那留隐村向来荒僻,今番冠盖不绝,好不热闹。
时方端如自按察司企事考满回来,袁渐陆自蕲州团练使任满回来,知白珊白瑚登甲回来之事,遂齐到白家来。与白公父子相叙过,金公亦出来叙礼,袁方二人再三致谢在京之事。白珊白瑚亦出来拜见。金公道:“二佳婿赖二岳翁之福荫,同登金榜,诚家门之大庆也。”方端如道:“还是外祖之福庇,我二人有何预焉。”袁渐陆道:“我前年相见,时方总角,今已弱冠,无怪我辈属衰颓之列。”各各问叙片时。
是日白公亦大开筵宴,数人入席。金公道:“我今尚不知二君令闺秀,当时如何分聘的?”眉仙不觉笑起来,将二子唱略,鲍公取聘,二子分授之事重述一遍,合席大笑。白珊、白瑚亦自觉好笑不已。金公谓袁方二友道:“前年作伐是鲍公。今鲍公不幸已逝,老夫以二外孙已长,二君闺爱亦可出配,又率各休沐在家,老夫又在此,竟是我做主婚,择日成亲,二君心下何如?”袁方二友大喜道:“谨依尊命。”众人又饮了多时。
席散,二友别去,金公又再三订嘱眉仙,遂择是月初八日行聘,十三日成婚,写了柬帖上,差人送与袁方二家去。
至初八日,行聘过了。到初十日,忽见金智玉来到。原来智玉亦以江西参议考满回家,知金公致仕,不见回家,料住在白家。胡夫人亦欲使他来探亲,故智玉遂到白家来。眉仙接着,大喜道:“来得正好,二甥喜酌吃得着了。”智玉问知成婚之喜,遂道:“早是我来快了,若迟几日,这喜酒就不该吃了。”各大笑。
进内去,适金公在于风娘房中闲谈,看见智玉来就问他来意。智玉各相见了,说出任满探亲之意,又去拜见白公与长孙夫人。白珊白瑚知智玉到了,亦来拜见。智玉知二甥连榜之事,大喜道:“当初我原对李先生说二甥必少年科甲。今果应了吾言,何以谢我?”凤娘道:“夜日成亲,多拜娘舅几拜,算了谢罢。”各各大笑。就于内室治酒,与智玉洗尘,同金公一齐住下。
到了十三日,白家差锦绣幔安车二辆并鼓乐人众,分于袁方二家去取亲。各先奠了雁,推车三步,乘马先回。方端如命其男,名坤号象黄,乘马送其姐。袁渐陆命长男,名文戬号天谷,骑马送其妹。一路鼓乐喧天,红灯照耀,十分热闹。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