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引凤萧

引凤萧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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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不好送别,只得先封白金五两、王簪一枝,傍晚使霞箫送与眉仙订别,并祈莫负前约。眉仙亦致别书,对霞箫道:“鄙人无物可赠,我向来所成《珊鞭集》上、下二册,今将一册赠与小姐。日后成姻,仍将上下集纂成一册,完我二人之愿。小姐不能面别。代我致谢一声。”霞箫接了别书、诗集,又订道:“相公此去,长途保重,若到家可即行聘来求婚,毋使我二人失落。”各各涕泣而别。

    明日夫人置酒饯行。金声泣道:“蒙师几年训诲,恩实再生。今日远归,未知何时再会,教我何以为情。”眉仙亦泣下道:“不必悲伤,后日正长,何愁相会无期?”又请夫人出来拜别。夫人将向来所积束修一并付与眉仙,外送白金五两为路费。

    眉仙收拾行囊,捡琥珀连环、誓书藏于胸前锦囊中。凡朋友送的一应古董玩器,不好带去,都把与金声。命婉儿带了行囊,同端如出门。金声随后相送。眉仙道:“我尚要去别魏、何诸友,不必送了,回去罢。”金声只得含泪而归。

    眉仙先来别魏非瑕。非瑕道:“弟竟不知,尚未一饯。”再三苦留住下。魏非瑕送去拉何圣之、沈云朋来相饯。各叙衷情。明日魏非瑕赠彩缯二端、松绫四表里、白金十两。何、沈二人各赠数金。三人相送眉仙出城外,涕泣珍重而别。眉仙又到牧云庵来别空如,赠彩缯二匹、白金五两,以报留寓之德。从此三人雇下头口,望山东进发。

    路上端如问眉仙:“来时那匹马怎么样了?”眉仙道:“死于庵中,因此留寓。”端如又问:“来时曾带珊瑚鞭否?”眉仙道:“带来的。”端如道:“为何不见?”眉仙默告已赠凤娘之事。端如道:“既如此,在弟身上。回去禀知老伯,行聘求婚便了。”眉仙道:“弟别后,兄可曾娶尊嫂否?功名若何?”端如道:“我是前年娶的。袁兄娶有三年,已生一子。我尚璋瓦未弄。是兄出奔三年,我二人就列黉序。”

    二人你问我答,路上不觉寂寞,又无甚担搁,不几时到家。婉儿先背行囊奔至家中来通报。白公欢喜无限,同长孙夫人出堂来看。眉仙进来拜伏于地道:“不孝子播越在外,父难不救,母老失养,真乃世之罪人也。”

    白公扶起。端如亦拜见。白公同夫人再三慰谢。遂问眉仙:“出逃几年避难何处?”眉仙将寓庵中、馆金家之事细告一番。白公又问端如道:“劳君长途跋涉,何以访得到彼?”端如遂将庙中祈梦、壁上观诗、诸友饯别,细述始末。白公叹道:“古惟有寻亲者不辞千里之劳,今君为友如此,愚父子将何以报?”端如谦让不已。

    夫人已置酒于外厢,遂邀入座。席间端如谈及道:“当初白兄出避,时方弱冠,今已壮年矣。且喜向患荡平,老伯可订其结缡之好,室家有助,老伯之事毕矣。”白公泪下道:“我有此意久矣。因此枉祸,故不及此。今若得乔木门楣,联姻方好。”端如道:“有一事,正千里奇缘。”将眉仙处馆,与凤娘、霞箫始末根由尽情细述。

    白公闻说亦喜道:“事实良缘。只是途远,何人致聘?”端如道:“袁兄北往,何日得回?今小侄欲去寻回,故不能随往,我去绝妙。如今可令婉儿去求,必无所阻。若不然,白兄可置书于魏非瑕亦可。我就此告辞矣。”白公允诺,又谓端如道:“君寻袁兄还是几时去?”端如道:“我今回家,一面就往北去了。”白公道:“为友忘家,真今世稀见之义人也。”遂送白金斤许为路费。眉仙亦送白金二十两及非瑕所赠松绫一端,并送与端如。

    端如竟受眉仙之赠,固却白公之金。再四推让,白公遂送快驴一匹为行脚。端如拜受而归。临别,眉仙道:“但愿遇得袁兄,不日就回。弟备得樽酒,与二兄话旧。”端如谨诺。回家亦叙别一番。仍收拾行囊,乘白公所赠的驴,往北寻袁渐陆、刘钊去了。

    白公听了端如的求婚之言,进作一聘书,将金凤钗一对、碧玉钗一对、锦瑕四端、聘金五十两,命婉儿藏好,多带盘费,治装而行。眉仙又将雅扇三栖,自己精写楷书,古砚三方,送与魏非瑕、何圣之、沈云朋三人,致谢别意。婉儿一同置于行囊。拜别家主,望杭州进发。

    未知求婚可就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汤灶j自渐鹰犬 泰狱尹亲送鸾凰

    诗曰:

    春来红紫遍芳郊,行乐堪怜少故友。

    骐骥尚淹千里志,鹪鹩空恋一枝巢。

    酒杯得意看花饮,茶白惊眠隔竹敲。

    也分林泉甘淡薄,山灵从此不相嘲。

    却说白公差婉儿往杭州金用武家来求婚。那年神宗晏驾,皇太子煦即位,改号元祐元年,是为哲宗皇帝。召用先朝一班正人君子,若司马光、文彦博、苏轼诸君之辈执掌朝纲。将安石所行新法尽废。天下翕然称治。时王安石已死。遂治其党,将吕惠卿建州安置。召还金用武知青州事。金公拜旨,促装起身。

    那吕惠卿势焰之时,将人贬窜,快其私愤,今却轮到自己身上,心中不忍,不肯离京。奈圣旨逼迫,只得将家中珍玩,财务,尽行收拾,装上车儿,带了家小,自己随后趱行,望建州来。一路失意叹息,行一步,懒一步。一日,车夫道:“快赶去到建州,只有百里之遥了。”

    吕惠卿见说将近了,心上忧闷愈增,自思到了建州,犹如入于井内。正思量间,看看到一荒凉地面,只听得树林中摇玲号响。惠卿方回头欲问车夫,只见二三十骑人马奔近前来。车夫见了,惊惶逃避。众人竟将辎重车儿推去。惠卿不舍,下车来夺。众人竟将吕惠卿捆翻,连家小都捆缚了。尽情收拾,连车推去,只剩一辆空车。

    吕惠卿睁眼看他拿去,好生不忍,又不敢叫喊,群盗去了,在地上挣扎不脱,暗暗叫苦。盖群盗路上见了车中许多财物,随至此旷阔处,一拥奔出,劫夺而去。惠卿正叫苦不迭,望见前面一对黄旗,上书“钦敕赴任”四字,后面一辆车儿,行来将近。惠卿唤道:“救命救命!”只听得车中那人道:“可住了车,解了这汉子的绑。”一人走来,替吕惠卿解下绳索。惠卿自去解放了家小。车上那人问道:“可是吕老相么?”

    吕惠卿见问抬头一看,认得是金用武,羞惭无地,只得向前叙礼。金公就于车上答礼,问道:“吕老相,何亦至此?亦师相之命乎?”惠卿俯首答道:“圣恩赐谪,无所逃罪。”金公又问道:“何绑缚于此?”答道:“适被盗劫。”因咬牙声恨。金公道:“财物虽然劫去,得保老相之首领足矣。今我又蒙圣恩授予以爵,若比昔日三司之职,亦可相等。但老相既被盗劫,想盘费乏矣。我于府库中借得路费银百金,今以十金为赠,聊谢昔日逼我来此,今日相会之意。”

    惠卿听金公数语,汗流浃背,坚却不受。金公道:“幸毋辞,亦如青苗钱加利送还便了。”吕惠卿益惶愧无地,只得收了,勉强致谢。金公就催车而行,大笑而曰:“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惠卿听此一句,自悔叹道:“我甘为权相鹰犬,今日被人唾骂,何面目见人乎?”正在叹息,适车夫知盗散,重复走来,驾车而行,反埋怨惠卿多带财赂,致失车辆,要惠卿赔偿。吕惠卿到了建州,终日愧闷而死。家小流落,不知所终。正所谓:

    不能够流芳百世,只落得遗臭万年。

    却说金公一路回来,思量离家十有余载,今且回家一面,然后赴任。遂竟往杭州来。家中早有报到。此时金声已十五岁了。自白眉仙归后,亦不聘师,日夕与凤娘讲论,文墨大通。知金公回来,遂出城迎接金公到家。夫人、凤娘迎入叙别。霞箫亦来拜见。

    夫人命治酒洗尘。问及数年别后之事,金公亦叹息道:“我当初为吴江知县,出门时凤娘尚幼,鹤郎初生。今一已及笄,一已成丁。我二人俱属老迈。真韶光之易逝,乐日之无几。”遂与夫人商议道:“孩儿尚幼,烟事可缓。女儿年已及笄,乘我在家,可媒一配。”夫人允之。即令媒的与凤娘议婚。

    自此,求婚者接踵而至。盖凤娘才貌素著名外面,因金公得罪当途,故无人求婚。今见金公升职而归,谁不垂涎淑媛。凤娘知求婚者日至,与霞箫议曰:“求婚者纷纷,倘爹爹纳了他人之聘,将白生置于何地?我又不好禀知二亲,事属两难。倘不能遂志,我惟汝何以谢白生?汝后日若得与白生践约,可表我此心。虽死无憾矣。”霞箫道:“小姐何急遽之甚。此事极易,待我去禀知夫人。竟说小姐向年之梦。夫人所知,前西宾白生名号与梦相合,又珊瑚鞭现在,东床非此人谁敢袒腹乎?小姐虽无私意,曾以终身相许。今老爷若另欲纳聘,小姐惟一死自誓。夫人素爱小姐,将此言一激,必然与老爷委曲耳。”

    凤娘大喜,取出珊瑚鞭付与霞箫袖好。霞箫到夫人房中,见金公出外,惟金声傍坐,与夫人闲话。霞箫进去,各万福了。夫人问:“来此何事?”霞箫笑而言曰:“小婢有一言欲告夫人,尚不好说。”

    夫人亦素喜霞箫,遂道:“有甚言语,可直说来。”霞箫道:“前年小姐常说所得之梦,夫人可记得否?”夫人想了一会道:“可是什么骑牛老人,同一白眉少年,手中拿甚珊瑚鞭子的梦么?”霞箫道:“正是。夫人可晓得这白眉少年是那个?”夫人道:“不知。你可晓得么?”霞箫回顾金声对夫人道:“可问小相公就得知了。”

    夫人问金声。金声道:“我也不知。”霞箫道:“小相公,可记得今年回去的先生姓名否?可有号的?”金声道:“我见他写帖落款俱是白引名字。其朋友来,称呼叫他是眉仙。”霞箫道:“这等说起来叫做白眉仙了?”金声一想,拍手笑道:“姓名与梦径相符,这也奇怪。”夫人亦点头称异,遂问道:“但不知珊瑚鞭子,不知何意?”霞箫袖中取出珊瑚鞭,递与夫人道:“只此就是珊瑚鞭子了。”

    夫人见了,大加惊异。金声亦骇笑。夫人问道:“这是那里来的?”霞箫忙跪下道:“小婢罪该万死。”夫人忙扶起问之。霞箫道:“就是白相公的。是处馆之后,我走出园中采茉莉花,见床头挂这鞭子,又见姓号与梦相合,遂告知小姐,故劝以终身许之。今小姐见求婚日至,恐老爷别订姻亲,屡欲自缢。小婢惶恐无地,故冒死来告。”言讫,又跪下去。金声唤起。夫人道:“女儿家,这样短见。既梦兆良姻,又非私通之丑,待老爷回来说明,与白家联姻便了。珊瑚鞭留在此,你去回覆小姐。”金声亦随霞箫至凤娘房中,来谕凤娘。凤娘又告以霞箫同盟,日后愿为偏室之情。金声亦与夫人说其详细。

    金公归来,夫人果与说明其意。金公道:“白老原是忠义之人,又名人子孙。其子亦少年才俊。连姻甚当。只是他来求婚方好。”夫人道:“今可先绝求婚者,虽女儿百岁,竟为白氏之人矣!”金公遂告辞媒的,求婚者方息。

    再说婉儿一路行来,将到新城县,思量道:“我若自去求婚,倘金家不受聘礼奈何?闻得魏相公乃杭城大侠,且喜带有礼物送他,我竟托主人之意,央他求婚。必然妥当。”算计是了,竟投魏家来。

    非瑕知是眉仙差来的,出来慰问。婉儿下礼道:“小人是青州白相公差来的,多拜上魏相公。因路远不便致礼,聊敬二物,少伸别意。”遂取出金扇、古砚。又道:“这是送与沈、何二相公的。小人不认得,要烦相公使人转送去。”魏非瑕道:“千里思故交,足见其钟于情义也。”遂留婉儿住下。婉儿以求婚之意说与非瑕。非瑕大喜,使人去邀沈、何二友。随即到来。非瑕说眉仙致礼求婚之意。三友欣然乐从,同至金家来。

    金公迎入,叙礼毕。三人道:“老亲翁荣归,晚辈有失迎问,惶怖之极。”金公逊让,献茶过。非瑕道:“晚辈此来,为令闺秀求姻之事。”金公道:“小女已字人矣。”三人各吃一惊。又问道:“字于何人?”金公沉吟不语,对三人道:“三君所言求婚者何人?”非瑕道:“是个少年才子,今世独步的,曾在尊府为西宾,即白御史之子,名引,号眉仙者。”金公道:“闻得在舍西宾,说是今岁辞去的。只是他在青州,三君何以为彼求婚?”非瑕道:“白兄在府时,曾与晚辈契结,今特令人到舍。故尔来求。”遂出白公聘书与金公看。金公道:“既承三君作代,老夫敢不从命?但不知几时行聘?”三人齐声道:“既蒙老亲翁金诺,明日就过聘了。”

    金公留三人小饭。三人再四致谢而别。三人路上议道:“金老先生言其女已字人,后又允从,不知何意?且不要管,明日竟行聘便了。”

    且说金公送别三人进去,对夫人道:“今日魏非瑕同着何圣之、沈云朋三人来求女儿姻事。”夫人忙问道:“怎么了?”金公道:“我因他说求婚,反吃一惊。别的好回他,三人来说,女儿尚未纳聘,如何支吾得过?后说出来是青州白氏求婚。”夫人忙道:“可曾许他?”金公道:“我已许下,他明日就行聘了。此三人作代亦不俗。”

    言讫,遂于袖中取出聘书,付与夫人藏好。又对夫人道:“既结了婚,就该两便做去。他路隔千里,日后成婚难于跋涉。今我要去青州赴任,不若竟送女儿到他家去结缡何如?”夫人大喜道:“老爷所见极是。”

    明日,魏非瑕将聘礼贮于盒内,命婉儿掇着。自己原拉沈、何二友,齐到金家。金公受了聘礼,致谢三人,邀入后堂。已设下极盛酒席。各逊位而坐。婉儿外厢款待。

    金公就座中将赴任送婚之意告于三人。三人大喜。席散告辞,婉儿拜谢。非瑕随即写书,分付婉儿先回,说受聘送婚之意。先要整备成婚之事。

    金公就备两只大座船,整治行装,同夫人、凤娘、霞箫、金声一齐下船,时红英已嫁人,新讨一婢,名唤雨兰,作陪嫁。金公命将大门封锁,贴上告示。只留两个家人看守。时老仆已死,家人于后门出入。分派停当,将开船去,魏、何、沈三人差人送添汝之礼,又送与眉仙贺仪,烦金公带去。金公收下,发帖致谢,然后望青州来。

    一路风光耀眼。将至青州起旱,对金声道:“我皇命在身,不得先治私事。你可送了凤姐去,然后到州里来。”遂分二路:金公与胡夫人往青州去,金声同凤娘、霞箫、雨兰到白家来。那时哭别不能尽状。

    白家打听得到了,遂差花锦幔安车四辆、骏马一匹,接着,到留隐村来,已停在门首,白公送化了知合马。伴婆扶二佳人出了安车,进堂上来。一男二女交拜天地,又拜了白公与夫人。进房吃了合卺杯。诸礼完毕,白公与眉仙出来迎金声入内,亦见了礼。伴婆又领雨兰拜见。就设席于堂中,都结彩张灯,入座饮酒。备役人俱犒赏而去。金声与眉仙虽曰新郎舅,实是旧师生,相见甚欢,尽兴而饮。遂留宿金声于外厢。

    诸事完毕,眉仙遂进房去,与凤娘、霞箫重新叙礼,坐于灯前话旧。凤娘取出珊瑚鞭,送还眉仙曰:“今日双珠还合浦,诚大幸也。”眉仙亦取出琥珀连环,送还凤娘曰:“几年想念,今日方谐。”又笑语了片时,三人同寝,雨兰睡于外房。是夜:

    芙蓉衾暖,好教玉漏停催。

    云雨台成,永订山盟不变。

    成婚之后三人情好自不必说。白公夫妇见二媳妇工容才德,亦欢喜不胜。金声住了数日,拜别往青州去了。

    一日,凤娘说起魏非瑕、何圣之、沈云朋三人求婚,临起身又加添妆之敬,并致贺礼与眉仙。眉仙叹道:“天涯一面,遂尔瞩目,真斯世之义侠也。”因而思及袁渐陆、方端如二友之事,不觉堕下泪来。凤娘问道:“有何伤感而堕泪?”眉仙将昔年避难始末根由及袁渐陆、方端如委曲周全,分路寻觅,至今未还,细述一遍。夫妻三人叹息不已。

    但未知袁渐陆往北路寻眉仙怎生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截渡赢资登彼岸 分庄娶室续前弦

    诗曰:

    桃花点点山中雨,杨柳青青水面丝。

    春色恼人牵别恨,锦笺乘兴写相思。

    小窗鹦鹉呼春梦,芳橱提壶促醉期。

    惆恨百年今已半,花前时复玉樽随。

    再说袁渐陆,刘钊望北路来寻白眉仙。一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东寻西觅,并无踪迹,将有三年。二人无奈,只得求神问卜。也有说寻不着的,也有说只在目前就遇的,也有说再径北去自然寻着的。二人听了,疑惑不决。刘钊道:“在此多时寻觅不出,如今且过黄河去看。”二人送过了黄河,又经了几个府县,只是无些影响。

    袁渐陆寻得没摆布,只得心生一计;买了四五尺一幅白布,写了眉仙面貌乡贯,曳于竹竿之上,叫刘钊搧着,各处访问,只是不见。渐陆又思一策;做一歌谣,命刘钊口中唱说道:“白眉仙,白眉仙,到处寻不见。有人知道报我们,赏他宝钞三十贯,决不食言,钞儿现带在身边。”刘钊一头走,一头念此谣,逢府叫寻十日,逢县叫寻五日,逢乡村叫寻三日。自此儿童闻之,都骇笑,依刘钊言,时常唱念。

    袁渐陆想:“歌谣传播,或眉仙可知消息,”谁知意无音耗。一日,二人叫寻至一村中,叫了两日,只得往前行去。过了数里荒地,只见前面隔着一条河,广阔有二三里,并无舟揖往来。二人伫立等了半日,只见官道上一人走来。刘钊问道:“此河甚名?这里是何地方,可有渡船的?”

    那人道:“这里是临洮府蒲源县。此河旧名苍津,今改名截渡。”袁渐陆道:“何改此名?”那人道:“此去从小路有二里,就有一渡船。驾船兄弟二人,一唤强凌弱,一唤强犦寡,凶悍无比。每渡一人,要白银一两。若少与他,到彼岸,不许上涯,补足其数放你上涯;如无,竟交渡船一侧,倾落水中而死。故此今改名截渡。”

    刘钊道:“为何官府不治他?难道再无别只渡船的?”那人道:“他所兢的渡银,每日几十两。他时常送与官府。官府谁去治他?曾有几个渡船,都被他截沉。众人见他凶恶,谁敢与他争论?”袁渐陆道:“清平世界,妖魔小丑遂敢逞凶,岂不令人愤怒。”刘钊道:“我们竟去要他渡过,看他怎么。”

    遂谢了那人,打从小路而来。见一只渡船泊于岸边。舱中有几个人坐着。船头一人拄着篙子在河,把身子斜倚着。后艄一人横着身睡在船板上。刘钊道:“此二人相貌凶狠,想是二强兄弟了。”刘钊放下布竿行囊在路旁,叫袁渐陆守着,自己走近船边,竟跨下去道:“快些渡我过去。”船头上一人乱喊道:“死蛮驴,不知咱老爷的法度?渡钱也不送,擅下咱老爷的船来。”

    刘钊立住了睁眼大喝道:“你要渡钱就送你几文便了,怎就骂人?”船中人听了,都大笑起来道:“你远方人,不晓得这艄上的是强大爷,船头上是强二爷。有规矩的,先送银一两,然后上船。”内中一人指袁渐陆道:“那一位可是一起的?”刘钊道:“正是。”众人道:“强大爷,看我们众人面上,他远来的二人,总送了一两银子罢?”强二道:“不要睬这厮。一两九钱九分也不肯的。”刘钊道:“放屁!我不知走了多少江湖,那里有摆一个渡儿要一两银子?若叫你的船长行要几千么?我二人只与你二钱银子,偏要你渡我过去,看你们怎么样了我?”

    二强见刘钊出言粗莽,形状异常,也不十分凶狠。强大道:“不与你这蛮驴斗口。只有二两银子渡你二人过去。没有银子,请你站在岸上,难道你飞了过去不成?”只这一句,正搔着了刘钊的痒处。他假意慢慢的道:“我若飞了过去,你便怎么?”

    二强料是飞不过的,遂高声道:“你若飞了过去,将船中渡钱尽送与你,今后只要一钱一渡。”刘钊道:“你今日有多少渡钱了?”强大道:“我一日三渡,每十人一渡,今第三渡,船中有七个人了。一两一个算去。”刘钊道:“不要反悔!”

    船中人见说若飞过去了今后只要一钱银一渡,齐声道:“我们众人做保证,强大爷决不反悔。”强大道:“你不能飞过,输甚与我?”刘钊道:“我若飞不过,这行李盘缠都送与你。若我飞了过去,那位相公、行李,要你送过来的。”众人又道:“这小事,不消说得。”刘钊大喜,走来对袁渐陆说知其意,将衣裳束紧,将布竿挟在手中。视那河面,也阔有里许。遂喊道:“你们开眼看着!”众人都抬头来看。

    刘钊将身尽力一纵,高有数丈,复横着布竿,将身一侧,直到彼岸,挺然立于涯上。众人都加手额上曰:“真天神也。”遂于船中叩首罗拜。二强吓得软做一堆。

    刘钊于隔岸大笑呼道:“快送我袁老爷过来!”众人也不由二强做主,竟请袁渐陆下船,替他扛了行囊。撑篙的撑篙,摇橹的摇橹,不一时,拥着渐陆上了涯。刘钊奔下舡道:“如今可还银子与老爷罢。”

    二强只得挣扎起来,到后舱将渡银并做一包,双手递与刘钊。刘钊抓一把与众人道:“想是你们渡银也在里头,原还了你们。”众人大喜,亦登岸作谢,问二位姓名。刘钊道:“那位相公姓袁号作渐陆,我姓刘名钊,江湖上绰号做黑飞神。”众人点首道:“是个黑飞神老爷。”说罢,各散去了。二强在船上,亦记得刘钊名号,只是自己失言,悔恨不已,只得摇船去了。

    刘钊将银子藏在身边,对袁渐陆道:“我们徼幸,正盘费将乏,得此一包横财。”袁渐陆道:“你将纵时,为甚挟着布竿?”刘钊道:“布大有四五尺,挟之而纵,布上带着风,只上不下,亦少借力。我们河面有里许,故着实纵高,趁风一卸,得登彼岸,赢其资耳。”袁渐陆叹息道:“无怪你救白公出狱易若反掌。真异人也。”刘剑仍背着行囊,搧着布竿,一路叫寻眉仙去了。

    且说方端如乘白公所赠之驴往北来追寻袁、刘二人。寻有年余并无消息,只得渡过了黄河,又过了几处府县。路上听得儿童唱的歌谣,是寻白眉仙的,遂问居人道:“小儿所唱之谣是谁做的?”其人道:“是两个别处人,寻甚白眉仙不见,曳布于竹竿上,口中唱此谣。小儿们听得亦学之唱诵为乐耳。”端如喜二人有着落了,遂一路问人道:“拿布竿叫喊寻人的,那里去了?”人说往那一路去了。跟寻又不见。又问人,又说往那里去了。又追寻。直至苍津河。

    欲过渡,因端如有一驴,要渡银三钱。端如道:“怎么要许多?”船中人道:“你若前日来,还要三两哩。”端如问其故。船中人道:“因有一人挟布竿飞过河,赌赛减价,至一钱一渡。”端如知是刘钊,遂将三钱银子与之,牵驴下船,忙催渡过去。二强道:“客官甚要紧事,这样性急?”端如道:“我要寻将布竿叫喊寻人的。”船中人道:“前日飞过去的就是了。”二强道:“你可晓得他叫甚名字?”端如道:“既寻他,怎么不晓得?一个姓袁号渐陆,一姓刘名钊。”二强道:“你可晓得他绰号是甚的?”端如道:“他绰号叫做黑飞神。”二强道:“你既是寻他,送他过去罢。”遂还了三钱银子,就开船过去。

    少顷到岸,端如称谢了,带驴上涯而行。自思道:“好了,渡船上不要我银子,二人像个寻着的了。”往前飞赶,约有数十里,只听得路边人说道:“方才这人,为甚拿布竿叫喊寻人?”端如忙问道:“叫寻的如今在那里?”那人道:“就在前面村中。”

    端如听了,策着驴飞骋赶近来。只听得刘钊叫唱歌谣。端如遂接听唱道:“白眉仙,白眉仙,南路先寻见。我今又寻着你们,不消出钞三十贯。乐不可言,二人且住在前边。”

    袁渐陆、刘钊听得背后接唱,只道是儿童学他。后见改腔而唱,袁渐陆回首一看,认得方端如。端如跳下驴走来,渐陆忙下礼问道:“方兄怎么亦来此?”刘钊亦下礼惊问不迭。

    方端如遂说出寻着眉仙,今我又北来追寻之事。袁渐陆道:“你若不来,我们寻一世纪也不晓得白兄在家了。”三人遂一同转来。路上又问方端如为甚直寻至此。方端如遂将闻童谣、渡河不要银述一番。三人各大笑。

    回至渡口,刘钊招呼道:“可渡我们过去,送三钱银子与你,省得我又飞过来。”二强见是刘钊,只得摇船过来。三人一齐下船,摇至岸边。刘钊腰间取出银子,捏两块与二强。二强不敢受。刘钊道:“自古说皇帝尚无白用人,岂有此理。”遂登岸,将银子丢在船中。

    三人前行。刘钊道:“如今又不要寻白相公,又不要飞渡河,要这布竿何用?”遂将布竿丢于苍津河中。端如自骑着驴,渐陆、刘钊各雇了牲口,星驰电掣赶回家来。不几时到了乐安县。

    三人径到留隐村白家来。只见堂上摆下筵席,热闹异常。正不知为甚的,适眉仙从内走出。端如道:“白兄备席与我三人洗尘否?”

    眉仙抬头见了,忙迎下礼,指刘钊问道:“这就是刘义士么?”刘钊向前叩头。眉仙忙答礼扶起,搀二友坐了,命刘钊坐。刘钊道:“我且进去见了老爷夫人。”遂入内去。

    眉仙问二友往北始末。二友各将前事细说一番,眉仙慰劳称谢不已。只见一少年从内走出,见二人叙了礼,亦陪坐。方端如仔细一看,认得是金声,遂问眉仙道:“令高徒何以来此?”眉仙笑道:“昔日是小徒,今日是内弟。”方端如点首忆着前事。

    袁渐陆茫然不知,遂问端如。端如复述一番。渐陆道:“今日方知白兄出避根由。”端如又问道:“白兄聘过姻几时了?”眉仙道:“是兄径北去后就行了聘,旧年已谐琴瑟。”遂叹息道:“弟在家安乐,致二兄在外困苦,此罪奚赎。”二友又问道:“今日何故设宴?”眉仙道:“前日添弄一璋,今日做汤饼会,故请小舅来此。”二友称贺不迭。

    白公知二友归了,出来拜谢。二友道:“老伯已植芳兰,侄辈失贺。”白公道:“惶恐。二君涉历风霜,尚未报德,且即汤饼会为洗尘,甚为先礼。”遂留二友人席,又命刘钊亦预席,金声与白公父子,共是六人。尽欢畅饮,各各大醉。二友送留宿。

    明日,二友告归。白公以无物可酬二友之劳,家藏有红玉杯四对,今以半分赠,又将白乐天真稿各送一册。眉仙亦各赠锦缎四端、貂裘一袭、羊脂玉砚一方,又致意道:“财宝非为贵,不敢相送,只此微物,少见愚衷。”各将盛于盒内,命婉儿送去。

    二友不敢固却,再三致谢。临别,二友又道:“白兄弄璋之喜,容日奉贺。”白公与眉仙、金声直送出门。端如见驴系于墙角树上,对白公道:“老伯所赠佳驴,侄今无用,原奉璧于中罢。”各慰谢而别。

    白公又对眉仙道:“刘钊一番劳苦,何以酬之?他原为借钱娶妻投我,救我于垂毙之地。我意娶一妻子与他,完其夙愿。”眉仙道:“若要娶妻与他,可买一所房屋与他居住,再分几亩田产与他,方完其终身之事。”

    白公遂于宅边盖造几间房屋,又分器用什物,命他住下。就央媒娶得一新寡妇人张民,年将四旬,与刘钊为妻。又分十亩田、二亩菜园与他自耕自用。刘钊感恩无地,整日焚香,祝颂白氏一门。

    未知眉仙之子可是凤娘生的,或是霞箫生的,欲知明白,再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荐故交草章纳款 表遗贤石刻流芳

    诗曰:

    白日都消笔砚间,偶因行乐到松关。

    秋声不尽萧萧叶,夕景无多淡淡山。

    虫响寒斋僧自定,苔荒深院客常闲。

    已知身世俱成幻,莫笑西风鬓自斑。

    却说白眉仙之子是谁所生。盖凤娘与霞箫成婚之后,俱受了胎。至此凤娘先生一子,进取|乳|名琼郎。差人往青州去报金公。金公遂使金声来问候。适做汤饼会,方端如、袁渐陆与刘钊北归,遂同歌席。金声留下,且俟做了满月方回去。

    过了二十余日,霞箫亦生一子。白公夫妇与眉仙益加欢喜,选取|乳|名瑶郎。亦做汤饼会,适琼郎满月,一举两得。复大开宴,差人去请袁渐陆、方端如及诸亲戚来赴汤饼会。那些亲戚都不及来。袁、方二友询知眉仙又生一子,喜之不胜,遂同来到白家,向眉仙称贺曰:“君连栽双桂,人间稀有之乐。我二人无腆可贺,止欢忭祝螽斯耳。”眉仙亦致谢一番。白公同金声都出来相见了。

    只见刘钊从外走进,各各声喏。二友问何来?刘钊道:“家中来,因老爷相唤,不知为甚,故特进见。”二友道:“你在这里,又怎说家中来?”刘钊将白公分庄娶妻之事细说一遍。二友叹道:“今日摧j尽灭,功德尽酬,又兼一弄璋之喜。悲欢离合,尽于此矣。”各笑语片时。

    时三月天气,园花盛开,百鸟吟春调舌。眉仙拉二友和金声四下闲玩,见如意石傍,嫩草芊芊,石鼓墩苔衣、蜗涎遍满。眉仙喟然叹道:“当初与二兄赏雪,以此鼓墩燃火为乐。今物自依然,韶华改变良多矣。二友道:”追思此事,隔了十有余年,竟如梦矣。“各各怃然。

    不多时,家人来请入席。眉仙道:“天气融和,花鸟斗妍。不如于石上一乐罢。”三人欣然乐从,遂命移席于石上。白公亦出来。眉仙道:“可唤老刘出来。”白公道:“他先在内饮醉回去了。”五人不次坐于石上,畅饮陶情。二友直至傍晚而别。金声又住数日谢别回青州去,对金公说及霞箫亦生一子。胡夫人又差人送物来问。

    那年学通考试,金声竟以青州籍入考。盖山东地方,文墨不甚精卓,试官只略略采取,见金声文字词华泉涌,光彩异常,出案置之高等。游痒谢考毕,又到白家来,一算谢教,二算探亲。自此时常往来。

    金公三年任满,升为河北安抚使。百姓因金公清下惠民,不舍他去,遂动民本乞留。朝廷准其疏,复任三年,每年外加俸三百石,宝币三百贯。自此金公复留任青州不题。

    且说前乐安知县鲍利飞,自白公被逮,见权臣秉政,新法盛行,忠良遭贬,谗佞满朝,他就弃职而去。后提骑因拿眉仙,见了碑牌,尽行毁辍,回京唆吕惠卿、王雱捕鲍公治罪。二j见事属摘隐,又不知鲍公去向,遂搁过一边。鲍公因得免祸。今复出仕,屡升至太常寺少卿。思量白公被逮,今已在家。只闻得提骑毁了碑牌,好生不忍,欲荐白公出仕。因产送迁居一席话,已知其性情,思量白公有一子,前见时方弱冠。今可荐与当朝,令他出仕,以全故交之情。遂写了一封书,差人送与白公。

    那人到了乐安县,问一实迹,竟到留隐村,来至白家厅堂上。家人报了白公,出堂来。那人叩头道:“小人是京中鲍老爷差来的。”白公知是鲍利飞,逆问道:“鲍爷如今拜甚么官职?”那人道:“现在太常寺少卿。今差小人致书于老爷。”就于胸中招文袋内,取出那封书来递上。家人接来与白公。白公命家人备酒饭款待那人,自己进去。拆书看时,上写道:

    “年弟鲍龙再拜,致书于白老先生阁下,自老先生遭无妄之祸,弟愤恨无地,奈独力难伸,遂挂冠弃职,浩然长往。今幸j邪屏息,语道复亨,弟与老先生俱安堵如故,皆先人在天之灵,默枯使然也。方今众人齐纠,朝纲复著。凡怀才抱德之士,皆师师济济,庙廊充牣。伏忆老先生归隐于壮龄,谅不渔荣手垂白。但令贤郎青年文墨,何甘鹏息而泥蟋?若能赤胆班僚,奚愧钟鸣而鼎食。弟梦尔维思,鸿雁难凭尺素。贤郎蟠然是奋,簪袍随赐麻黄。惟冀老先生一鼎论,少慰鄙颙,征忭无地矣。草书,不恭,是宣。”

    白公看毕,唤眉仙问道:“鲍公荐你出让,你意下如何?”眉仙道:“荐仕虽鲍公雅爱,奈我素性淡薄,无志冠冕,况父亲职显豸冠,不得行其志,反遭黜辱流离。儿若婴一命之荣,即父亲所云骑虎之势,况双亲寿皆近于古稀,虽在位尚要辞官归养,宁有弃垂白之亲而以功名为利乎?”

    白公点首称是,遂作一回柬,走出堂来付与来人道:“你替我多多拜上鲍老爷,说荣升尚失贺,因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