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昨儿个夜里跑到我房里去,赶也赶不走,性子还挺凶悍的。怎么,姑娘你认得这狐狸?”
“它应是王爷养的那只狐狸大仙,王爷从昨日便一直在找它。”这男人又是谁?怎会住在府里?
“原来它是王爷养的,我就说这王府里哪来的狐狸。”他笑道,接着疑惑的盯住她,“姑娘很面生,我以前没见过你。”
未等她回应,他立刻啊了一声,“瞧我这么糊涂,你一定就是王爷的新王妃吧?”
奚荷月与府里下人的装扮不同,乌亮的黑发挽着发髻,簪着玉钗,穿着一身粉色的锦衫,模样娇美脱俗。
“你是……”
“在下是王爷的朋友风清波,因略通岐黄之术,因此在王爷婚礼后,伍总管特地留风某暂时住下,设法助王爷祛毒恢复神智。”
闻言,奚荷月急问:“那你可想到法子了?”
“尚未想到,王爷先前所中的剧毒伤了他的脑子,要让王爷复原十分不易,不过我会尽力想出办法。”
“那就有劳风公子了。”他的话让她对牧荻尔复原的事,萌生了一丝希望。
“在下与王爷相交多年,此事风某义不容辞。”他神情温和的答道。
“那就先谢过风公子,对了,风公子方才过来时可有见到王爷?”找了他好半晌,却迟迟没见到他,奚荷月开始有些担心了。
“你在找王爷?”
“我们方才在玩捉迷藏,他躲了起来,我一直没找到他。”
风清波抬眼朝水榭那里望去,“我记得王爷以前偶尔会爬到水榭的屋顶上乘凉,只是不知现在还会不会这么做?”
“水榭的屋顶上?”她连忙举步朝水榭走去。
风清波也跟着过去,两人来到水榭旁,他指着柱子旁一道特意雕凿出来能让人踩踏的阶梯说:“以往王爷都是踩着这阶梯爬上屋顶的,”
她顺着阶梯爬上去,果然看见牧荻尔躺在屋顶上,闭着眼似已睡着。
“王爷、王爷,你想睡回屋里睡,睡在这儿当心着凉。”她摇醒他。
他睁开惺忪的眼嘟囔着,“我困。”
“王爷,回房再睡。”她小心扶他起来。
“王妃,我来扶王爷吧,这屋顶上有些危险,请王妃先下去。”风清波搀扶着牧荻尔另一手说道。
见牧荻尔似是睡意甚浓,上来的阶梯又狭窄,怕他失足会摔下去,奚荷月点点头,“那麻烦风公子了,将大仙交给我吧,我先带它下去。”
风清波将怀中狐狸往前递,她伸手想接,狐狸却对着她龇牙咧嘴,作势要咬她。
风清波顺了顺它的毛,轻哄着,“乖,先让王妃抱着,我得扶王爷下去。”它这才收起爪牙,让奚荷月抱它下去。
风清波扶着牧荻尔跟在后头走下来,一路送他回寝院。
刚躺上床榻,牧荻尔很快便又睡过去。
风清波顺势坐在榻边替他把脉,须臾,他垂眸沉吟道:“王爷的脉息有些弱,怕是受剧毒的影响,若不尽快清除他体内的那些余毒,只怕会危及王爷的性命。”
“那该怎么做?”奚荷月担忧的急问。
思量片刻,他徐徐启口,“眼下只怕要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才能逼出残毒,这几日我先调配几味药让王爷试试。”
“拜托风公子了。”
“这是在下该做的,王妃无须多礼。”他俊美的脸上漾起一抹微笑,墨瞳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她,“王爷能娶到王妃这么好的妻子,实是王爷之幸。”
他轻佻的眼神令她微愕,她蹙起黛眉,移开目光,未作回应。
“那么在下先去配药了。”见她不说话,他也不恼,只是继续挂着微笑朝她一揖,旋身不疾不徐地离开。
“桃娘,快来陪我睡。”夜里准备就寝时,牧荻尔朝桃娘招着手。
站在一旁,正准备上床就寝的奚荷月,听见他的话,面色顿时一僵。
瞅了眼奚荷月,桃娘开口委婉拒绝,“王爷已纳妃了,今后该由王妃陪王爷睡才是。”
“我不要她陪我睡,我要你陪我睡。”他皱着眉拽着桃娘想拉她上床。
“王爷,别这样——”桃娘面露为难之色望向奚荷月。
深吸一口气,奚荷月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走到床榻边,不着痕迹地拉开牧荻尔拽着桃娘的手,“王爷,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你要说什么故事?”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她吸引过去,不自觉便放开桃娘的手。
开口前奚荷月便了个眼色示意桃娘退下,才以清脆的嗓音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妻子偷吃了丈夫藏起来的药,然后身子就轻飘飘的飞到月亮上去了……”
“那是什么药,这么神奇?”
“那是一种能令人长生不老的神药。”她顺势在榻上躺下,拉起被褥替两人盖上。
“那药哪里有?你去找来给我,我也想上月亮去瞧瞧。”他兴致勃勃的道。
“那药没得买,世上只有那么一颗。而且月亮上什么都没有,不像咱们这儿这么热闹,在那儿可寂寞了。”她温柔的解释,不动声色又换了话题,“对了,过几日便要举行酬神祭,附近会很热闹,王爷想不想去瞧瞧?”
为了答谢众种的庇佑,皇朝各地均会在八月二十日举办酬砷祭典,献上各种歌舞表演以及鲜花水果来酬谢神明,因此每逢酬神祭时,街上也会聚集很多百姓,分外热闹。
“好玩吗?”他打了个呵欠,逐渐有了睡意。
“会有不少小贩,还有各种杂耍马戏。”
“我要去、我要去,对了,也带桃娘一起去……”他的声音渐弱,已经快进入梦乡。
他最后那句话,让奚荷月眉心微皱了下,但仍是轻轻应了句。“好。”
不久,他的鼾息传来,她静静躺在床榻上:心里明白以他此刻的心智来讲,也许不懂得男女情事,但既然两人成亲了,她会想尽办法让他只在乎她,再也不会去注意别的女子。
对她而言,这是上苍赐给她的机会,让她圆了梦——嫁给他。
分封在外地的王爵没有陛下传召,是不得擅自前往都城,因此这五年她不曾再见过他,但她依然时时留意并打探他的消息。
去年叔父曾有意要将她许配给一名朝中同僚之子,被她拒绝了,因在得知他的王妃已过世时,她便燃起了一丝希望,冀望能有机会嫁给他。
盼了好几午,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她也努力争取到了,千里迢迢来到他的身边。即使他已没了以前那般迷人的俊朗丰采,变得呆呆傻傻,但他还是她心心念念、惦记多年的男人。
这些年来他的身影早已占满她整颗心,那儿除了他,谁都容不下。
她悄悄握住他的手,望着他,轻声说:“牧哥哥,你还记得你当年说的话吗?若是你的王妃跟人跑了,你便娶我,如今你王妃不幸过世,所以我依言来嫁给你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牧荻尔一动也不动似已熟睡,可她没发现,他的眼皮几不可察的颤动了下。
第3章(1)
关城位于都城东边,距离约莫四、五日路程的地方,附近盛产丝绸与茶叶,是皇朝十分重要的商业大城,商贾云集,十分繁华。
关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名为红雀大街,两旁店铺有数百间之多,小贩更是多不胜数。
旭王府于东南方的北武大街,距离红雀大街不远,才一走出王府,牧荻尔便像个孩子般兴高采烈地在一堆小摊前东看看西瞧瞧,看见好玩的东西就迳自拿走,累得奚荷月与桃娘、菊儿追在他后头忙着付钱。
接着他跑去将一个摊子上摆着的玩偶全都一个个扔到地上,未了还恶作剧的笑了几声便跑走,惹得那个小贩气得骂人,奚荷月赶紧出面安抚小贩,赔偿损失,并蹲下帮忙收拾。
就在收拾时,忽然听见一阵争执声传来,听出其中一道是牧荻尔的声音,奚荷月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他正和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穿着锦衣的少年争执着。
“这是我先看上的。”那名一身华服的少年说。
“是我先拿的。”牧荻尔大声道。
“是我的!”
“是我的!”
两人紧扯着一只纸鸢的两端互不相让。
“两位行行好,可千万别把纸鸢扯破了。”卖纸鸢的小贩见两人僵持不下,着急地道。
“少爷别抢了,这人可是旭王。”少年的一名家丁认出牧荻尔,低声规劝自家少爷。
然而少年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敬畏之色,反而轻蔑的撇嘴,“旭王又怎么样,我只知道他是个傻子,还敢跟本少爷抢东西。”
“我才不是傻子!”牧荻尔满脸气愤的反驳。
“那我问你,倘若这纸鸢一只要十枚铜钱,买三只要多少铜钱?”
牧荻尔低头扳着手指头连纸鸢被对方趁机抢去都没发现,只是来来回回地数着,“是、是……”他支吾了半天都算不出来,又窘又恼。
“是多少?”少年恶意追问。
“是……五、五十枚铜板。”他随口说了个数字。
少年嗤笑,“五十枚?笑死人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还说你不傻?是三十枚铜钱,傻瓜,笨死了。”
见堂堂旭王竟遭一个少年如此欺侮,奚荷月面带怒容走上前,叱道:“大胆,你是何人,胆敢对王爷出言不逊?!”
“王妃,这人是关城首富郭石的儿子郭寿。”桃娘在一旁轻声说明对方的身分。
听见桃娘称呼眼前女子为王妃,一旁的家丁知道小少爷这下闯祸了,急忙跪下求情,“我家小少爷年幼不懂事,求王妃饶了他这一回。”若小少爷有事,回去他也得跟着受罪。
“你可知错?”奚荷月冷目睨向郭寿,不怒而威。
郭寿见她隐隐散发出雍容贵气,又见自个儿的家丁一脸惶恐地跪下求饶,隐约明白自己惹祸了,但还是逞强的仰着头瞪向奚荷月。
“我又没有说错,要我怎么认?”他爹可是关城里最有钱的人,连府尹也要卖他爹几分面子,他不相信眼前这女人能拿他怎么样!
“你胆大包天侮辱旭王,还不认错!”方才看在他的家奴求情的分上,她还打算给他个机会,只要他道歉她就饶了他,没想到他竟嘴硬不肯认错。
“我说的是实话,旭王分明就是个傻子,这城里人人皆知,我为何不能说?”
“就凭他是王爷,你敢这般嘲笑他,已是重罪。来人,将这大胆刁民押到府衙去,要他们严加惩戒!”平常看见这种事,她都很不平了,更何况今日是欺负了她丈夫,她更无法原谅。
桃娘与菊儿早就看不下去少年张狂的态度,一听到她的命令,立刻让跟在身后的王府侍卫上前去拽住他。
郭寿愤怒地咒骂着,“你凭什么押我到府衙?!我不去、我不去!阿国,你还跪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来救我!”
“小少爷——”家丁很着急,却不敢贸然上前,再怎么说小少爷得罪的可是旭王和旭王妃。
这关城是旭王的封地,纵使老爷与府尹再要好,也不敢对旭王无礼,都怪少爷被老爷和夫人宠坏了,才会如此不知好歹。
“把他带走!”不让他再胡闹下去,奚荷月沉声下令。
“是。”两名侍卫拽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郭寿往府衙的方向而去。
郭寿娇生惯养,身量不高,力气也小,见自己挣脱不了他们,只能被一路拖着走,恼怒的不停骂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敢这么对我,让我爹知道了,他会派人把你们全部打死……”
许多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郭家的小少爷平时蛮横跋扈,四处欺压弱小,这下总算有人治他了。”
“旭王爷还安好时,郭家的人根本不敢张狂,但王爷中毒后,郭家的人仗着是关城的首富,又与府尹交好,便开始横行霸道,不过现在有了王妃,以后可就不会让他们再这么嚣张下去了。”
“是啊,那郭家小少爷委实太骄纵了,要我说,他应该至少要被重打个三十大板才能学乖。”听见附近传来议论声,奚荷月这才发觉四周已有不少人围观。
那些百姓见她注意到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王妃,您不要担心,王爷一定能复原。”
“就是呀,王妃,王爷为人仁慈公正,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王爷早日康复。”
“没错,我们一家老小每回到庙里上香时,都会祈求上天庇佑王爷……”
听见他们的真诚话语,就可以想见牧荻尔在此很得民心,奚荷月威动的朝他们颔首示意,转头望向低着头还在扳着手指头数着的牧荻尔。
一想到心爱的男人竟落魄到被一个少年欺负,她就忍不住鼻子发酸,心口发疼,但她未将思绪摆在脸上,仅是扶着他的手臂柔声说:“王爷,别数了,咱们回去吧。”
“我数不出来。”他抬起眼,满脸的委屈和不甘。
她看得心又是一揪,“回去我再教你数好不好?”轻轻询问。
方才闹出了那伴事,她不愿让他再留在这儿教一些想看好戏的百姓看笑话,才想先带他回去。
“可我还没有看到杂耍。”他挣开她的手,固执的摇摇头,又迳自往前跑去。
“王爷,等等我。”她急忙追去,桃娘和菊儿也连忙跟上。
她们追着他来到围着一大人的杂耍团前,只见他一头钻进人堆里,让她们一时找不到人。
“桃娘、菊儿,我们分开来找。”
“是。”三人分散开来,各自寻人。
不知前面表演了什么,瞬时叫好声、鼓掌声轰然响起,后面的人个个伸长颈子往前挤去,想看清楚些,为了寻他,她也跟着钻过去,却被人潮一路推挤到角落。
左边挤满人潮,右侧则紧邻着一条河,她小心翼翼的试着从河岸边绕过去,但才走了几步,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冷不防跌进河里。
扑通一声,她吃了好几口水,刚开始有些惊慌,但她识水性,很快就镇定下来,正想游上岸,眼角却瞄见有人跳下河朝她飞快游来,不由分说抓着她的手臂,一路拖着她游上岸。
上岸后,她才看清跳下河的人竟是风清波,心底有些意外。
“你没事吧?”他目露关切地上下检视着她。
奚荷月摇头,一头湿发不停的滴淌着水,被风一吹,她有些发冷,双臂紧抱着身子。
“我没事,其实我识水性,能自个儿游上岸,不过还是多谢风公子相救。对了,风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原来王妃会泅泳,我倒是多事了。”他自嘲,随即道:“我是过来凑凑热闹,不料才来没多久便见到有人跌进河里,没想到竟是王妃。”
说着,他毫无顾忌的抬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水滴,眼神放肆地流连在她身上,态度可说是轻浮。
他的举措令她皱起黛眉,戒备的向后退一大步。
见她面露防备之色,他欠身道:“在下唐突了。实在是王妃教在下一见倾心,此时见王妃宛若出水芙蓉,美得令在下情难自禁,还请王妃见谅。”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仰慕之情,黑瞳直直的盯着她的俏脸。
听见他这番话,奚荷月娇美的秀颜蓦地一沉,“请风公子自重,这次我会当作没听见,还请风公子勿再说出这种轻薄之语。”她警告的瞪向他,语毕不再多看他一眼,旋身而去。
只留下风清波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闪烁。
回到王府换下一身湿衣后,奚荷月派人叫来伍连郡。
“我与王爷走散了,还请伍总管派人去找回王爷。”
“是。”伍连郡连忙唤来几个家仆,吩咐他们去找人。
回头见奚荷月尚未吩咐他离开,他又问:“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
迟疑了下,她试探地打听,“伍总管,那风清波究竟是何人?”这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挑逗调戏她,令她很怀疑他真是牧荻尔的好友吗?
“风公子是王爷多年的好友,他精通岐黄之术,尤其擅长解各种毒物,平日他行踪不定,不易寻找,这次难得他前来参加王爷婚礼,小的才自作主张请他留下,想办法替王爷祛除体内的余毒。”
“那他的人品如何?”她接着再问。
“王爷曾说过,风公子为人慷慨仗义,热心助人。”回答完,伍连郡面露不解,“王妃为何这么问?”
略一犹豫,她摇摇头,“没什么。”她不好透露先前在河岸边风清波对她说的那番话,牧荻尔对他评价如此好,她怕说出来,伍连郡也未必相信她的话。
再者,目前还要依靠他替牧荻尔解毒,她还是自己尽量避开他。
第3章(2)
“喏,王爷,我给你两颗花生,再给你三颗,那你一共有几颗?”
昨日回来后,奚荷月便开始教牧荻尔算数,教了很久却始终教不会,因此她今天特地找来花生教他。
牧荻尔一颗颗的数着桌上那些花生,“一二三四五。”他笑咪咪答道:“是五颗。”
“没错,那若是我给你四颗,再给你三颗呢?”她将花生收回来,再递过去四颗和三颗。
他又低头一颗颗数着,“二三西五六七,是七颗。”
“答对了。”她笑着夸奖他,“王爷学得很快。”
他突然朝她招招手,要在对面的她过来。她不明所以的起身走过去,“怎么了,王爷?”
他站起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下。她心口猛地一跳,粉颊倏地飞上一抹霞色。
“你很好,都不会骂我,我喜欢你。”他咧着嘴笑道。
她心上一喜,但听见他再补上的那句话,唇边刚绽开的笑容顿时冻住。
“只比桃娘少一点点喔。”
他的意思是他虽然喜欢她,但还是喜欢桃娘更多。她眼神一黯,但思及自他中毒以来都是桃娘在照顾他,也难怪他这么看重桃娘:心下又释怀了。
旋即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也亲了下,盈盈笑道:“我也很喜欢王爷,是最最喜欢喔。”
他摸了摸被她亲过的脸颊,歪着头望着她,然后抓起一颗桌上的花生,替她剥了壳后,不由分说的塞到她嘴里。“给你吃,你疼我,我也会疼你。”他憨笑着摸摸她的头。
接过花生,她怔怔凝视着他,忆起五年前,当时他救下她时,也是这样摸着她的头,一边温声哄劝着她——
“别怕、别怕,没事了。”他掏了掏衣袋,摸出几颗花生,替她剥了壳后,塞进她嘴里,“吃些花生压压惊。”
那时,他命随从把那些恶人揪去送官之后,自己则留下来陪她,“小丫头,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要去都城找我叔叔。”
“你要去都城?那儿有点远呢,不过我正好也要去都城一趟,就带你一块去吧。”他抱她上马,将当时娇小的她搂在怀里,拉过大氅将她密实的辽着,免得她被风冻着。
他似乎很爱吃花生,身上总是带着花生,时不时就剥几颗塞进她嘴里。
刚开始她有些怕他,但他嘴里常吟唱着一些有趣的曲子——
“浙沥哗啦下大雨,我摘了荷叶来遮雨,荷叶遮到马眼睛,哎哟喂呀我撞上树。”
“太阳下毒日头,我跳下河里来消暑,抓了一条大头鱼,却被老鳖咬一口。”
“铜锣响完钤铛响,蝉儿叫完蟋蟀号,腰一扭呀脚一滑,换我摔个唉唉叫。”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对他威觉更亲近了些。
“小丫头,你总算笑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绷着脸到都城呢。”他朗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瞧你,这么个小美人笑起来多好看,该多笑才是。”
“我以前很爱笑的。”从前她一直无忧无虑,所以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直到爹娘过世,她又在投靠叔父的途中遭劫,听到那些劫匪想把她绑到妓馆卖掉,把她吓坏了,才一时没了笑容。
“那是受惊了吧,不怕,我帮你收惊定魂。”他说着抬起手在她头上比划着,嘴里一边念念有诃,“天灵灵地灵灵,牛鬼蛇神速远离、魑魅魍魉快快避,各路神明来护驾,厄运远离福气到,此后平安保一生。”他的手在空中比了几个手势,然后敲敲她的头,眨眼笑道:“哪,好了。”
当时她的心也不知为何真的定了下来,不再惊慌失措……她沉浸在回忆中许久。
见奚荷月愣愣的直盯着他,牧荻尔歪着头,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忆起往事,她的笑容灿烂了起来。
见状,他忽然伸手摸着她的嘴角。“你笑起来真好看,好像花儿一样。”
她握住他的手,对着他唱起了他曾对她吟唱的收惊曲子。
“天灵灵地灵灵,牛鬼蛇神远速离、魑魅魍魉快快避,各路种明来护驾,厄运远离福气到,此后乎安保一生。”
他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疑惑神色,“这是什么歌,怎么这么奇怪?”
“你不记得了?这是你以前唱给我听的,说是要帮我收惊。”
他仰着头,抓耳挠腮的用力想着,两道剑眉也跟着紧紧皱起,半晌后一脸迷茫的看向她,“我想不起来。”
她有些失望,但一想到他都不认得她了,哪还会记得这些?她淡淡一笑,“不记得就算了,等你复原就能想起来了。”他一定能痊愈的,她深信不疑。
跟着桃娘一块端晚膳进来的婢女将晚膳搁下时,不着痕迹地将一张纸条塞进奚荷月手里。
她微微一怔,旋即便醒悟。这人恐怕是陛下安插在旭王府里的探子,叔父上次带她进宫觐见陛下时曾隐约跟她提过,现下不少朝中大臣府里都有陛下的耳目,监视着朝臣的一举一动,叔父家大概也有,只也没人敢说什么。
见牧荻尔已经在埋头大吃,她悄悄将纸条塞进衣袖里,打算等用完晚膳再找个时间看。
不久,吃饱的牧荻尔突然将脸凑过来。
她有些不解地问:“王爷要做什么?”
一旁的桃娘笑着为她说明,“因为这几日用完膳王妃都会帮王爷擦嘴,王爷现下应是想要王妃帮他擦擦嘴。”
闻言,奚荷月微笑掏出手绢细细替他擦了擦嘴边的油渍,他每次都会吃得像孩子般一嘴油腻腻。
“桃娘,咱们去找狐狸大仙和狐狸小仙玩。”擦完嘴,他兴高采烈的拽着桃娘的手往外走。
狐狸小仙是奚荷月命人再买回来的那只狐狸,后来被牧荻尔取名为小仙,也一同养在王府里。
“王爷也真是的,怎么上哪都要带着桃娘一块。”见两人亲密的一块走出去,菊儿有些不平。
“王爷中毒这段时日都是桃娘在照顾他,王爷对她较为依赖也是正常的。”
“王妃,桃娘这么得王爷的宠爱,等王爷恢复神智后,说不定会纳她为侧妃。”菊儿忍不住忧心的说。
奚荷月轻抿着唇没有答腔。
察觉自个儿说错话,惹自家主子不快,菊儿连忙再说:“不过也许王爷复原后,就不记得这段时日的事了。”
奚荷月倏地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可王妃你晚膳没吃多少……”
“我饱了。”她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她一直要自己别介意桃娘的事,可他们两人亲密的模样,就像一根刺不时扎着她的心窝。
而教人无奈的是,这种情形怪不得桃娘,因为是牧荻尔缠着她。
她只恨自个儿来得太晚,若是早一些来到他身边,她就能亲自照顾他,那么此刻让他惦记在心的人便是她,而不是桃娘。
她叹息一声,取出先前藏于袖中的那张纸条,看完后便朝东边的厢房走去。
来到约定的那株树下,忽然有人轻拍了下她的肩,她正要扭头查看时,后方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子嗓音,“别回头,我问你答。”
“你是谁?”她须先确定她的身分。
“我是陛下派到旭王府的密探。”略显低哑的嗓音答道。
“密语是什么?”嫁过来前,陛下曾派人告知她与密探确认身分的暗号。
“鞠躬尽瘁。”听对方说得没错,她点点头,“你问吧。”
“你贴身观察旭王数日,可看出旭王是真傻还是装出来的?”
“依我之见,旭王是真傻了。”这是真话,她并没有瞒骗对方。
对方接着再问:“据说伍总管留下那个风清波是要为旭王清除余毒,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奚荷月随即再补充,“但看过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他也没把握,未必能治得好旭王。”
“这风清波来历不明,你多留意他,若是他真有办法医治旭王,你尽量从中破坏,别让他治好旭王,陛下不希望旭王复原。”
“我明白。”又等了半晌,身后都没有再传来声音,奚荷月知道对方已经离开,便走出树荫下,慢慢走回寝院。
秋夜里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她垂眸思索着该如何避开那些探子的耳目,让风清波治好牧荻尔。
他当年虽然辅佐陛下登基有功,但如今陛下大权在握,容不下这些昔日的功臣,已有不少手握重权的朝臣被陛下借故诛灭,如今朝中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轮到的便是自己。
她第一次见到牧荻尔那时,便是他回都城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
当年皇位之争导致除了陛下外的所有皇子都死绝,连年幼的皇子都没留下,从这里就可看出陛下的心狠手辣,如今他想拔除旭王这个皇叔也不意外。
若是牧荻尔仍是呆呆傻傻的模样,陛下也许还容得下他,一旦他恢复了,只怕陛下就不会再让他继续活着。
想到这一层,奚荷月神色凝重,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保他平安。
第4章(1)
酬神祭这天,依礼需由当地身分最尊贵者出面主祭,但由于旭王出事后已不适合当主祭,便由身为王妃的奚荷月代为主祭。
在一连串的仪式后,奚荷月身着一袭紫色长袍,神态雍容,缓步走上祭台,在笙乐伴奏下,张口吟唱祭文——
“此吉日吉辰,奉上琼浆兰桂,五音齐鸣、香花为毯……恭迎众神……庇护日耀,恩泽众生……”
奚荷月的嗓音清亮如钤,吟唱的声调悠扬肃穆,祭文透过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祭台下每个人的耳里。
随着她的吟唱,侍者从两侧的高台上洒落一篮又一篮的茉莉花,花朵如雨落在众人身上和地上,顿时花香四溢。
站在人中观礼的风清波,聆听着她吟唱的祭文,墨黑的瞳中透出笑意,低声赞道:“她倒是吟唱得有模有样,每个音皆正确无误。”
祭文须配合固定的音律和腔调吟唱,而她只在伍总管的要求下学过一日,便已掌握住了每个音每个字的唱法,委实不易。
他唇边扬着笑,在她吟唱完走下祭台后,悠然出现在她面前,毫不吝啬的夸奖她,“王妃方才吟唱的祭文真是动人,教我都听得痴了。”
见到他,奚荷月眉心轻颦,“多谢风公子称赞。”她微一颔首便要离去,不想与他有太多接触。
他慢条斯理的叫住她,“王妃为何这么急着走?难道王妃不关心王爷身上的余毒了?”
她停下脚岁,面带薄怒,“你想拿王爷来威胁我?”
他俊美的脸上带着轻快的微笑,拱手一揖,“不敢,在下只是想向王妃禀告,我的药配制到何种程度了,王妃若不想听,那在下就不多言了。”
她敛起怒色,“你说。”
“这儿太吵了,咱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谈吧。”
吟唱完祭文后,酬神祭典便算完成,笙乐奏起,钟鼓齐鸣,接下来便由百姓们欢唱献舞,因此附近十分喧嚣嘈杂。
她急于得知药的进展,沉吟了下,吩咐菊儿先退下,跟着他走往僻静之处。
走了片刻,两人来到一处僻静暗巷,风清波停步面向她,视线恣意的上下打量着她,然后轻浮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王妃这身打扮可真是衬得你清丽脱俗。”
见他一再轻薄调戏,她冷冷挥开他的手。
“若你叫我来这里只是想说这些,恕我不奉陪了。”她发誓,等他替牧荻尔祛除了身上余毒后,她一定要赶他走!
“王妃可真是没耐性。”他轻笑,对她摆出冷脸浑然不以为意,眸里反倒流露出一抹兴味。
她愤而转身要走,他立即握住她的手臂。
“王妃,何必急着走,咱们有得是时间可以慢慢说。”
她旋过身挣开他的手,怒骂道:“枉你还是王爷的好友,却一再调戏我,你对得起王爷吗?”
听见她的话,他忽然一改轻佻的神色,眼神专注的看着她,一张口便吟了首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他目光满是柔情地开口,“那日王妃一头撞进在下怀里,让在下对王妃一见倾心,明知你是王爷的妻子,还是情难自已,将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她才不管他这番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只是冷冷望着他,一脸严肃,“我心中只有王爷,这些话我会全部忘掉,希望你也忘了这件事,从此以后莫再提起!”
但他突然将她搂进怀裎,“要我忘了这件事,除非我能忘了你。王爷已有宠婢桃娘,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她气得一把推开他。“你把我当成那种三心二意的轻浮女子吗?我既嫁给王爷,便是王爷的人,你若当王爷是朋友,就别再对我纠缠不清!”
“王爷都已变成这副模样,你为何还一心向着他?”
“因为我是他的妻,我这一生只认定他一人。”
他脸色一沉,阴狠地道:“若是我说,除非你从了我,否则我不会替王爷解毒呢?”
听见他出言威胁,奚荷月胸中一把火窜起,厉声怒斥,“王爷视你为多年好友,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吗?伍总管告诉我,王爷说你为人慷慨仗义,热心助人,难道这些都是假的?你其实是个背信忘义的卑鄙小人,只想趁王爷神智不清时,勾搭他的妻子?!”
她疾言厉色再骂,“朋友妻,不可戏。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若是如此,你简直枉为人,王爷错看你了!”
他被她骂得微愕,沉默好半晌后,仰头大笑。
“骂得好,我真是色欲薰心,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事。”他神色一凛。“我会尽全力为王爷解毒,请王妃放心。今日之事,就请王妃忘了吧,以后我不会再纠缠王妃。”说毕,他躬身一揖,旋即掉头离去。
瞪着他离开的背影,确定他不会再回头,奚荷月脸上的怒容才渐渐消去,喃喃念着他适才吟的两句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她可是思念牧荻尔整整五年,才如愿来到他身畔,风清波对她一见倾心至今也才短短数日,所尝到的相思之苦哪里及得上她。
思及牧荻尔,她唤回菊儿,快步走回旭王府。担心牧荻尔乱了酬神祭的规矩,所以伍总管没让他跟去,她出门时他还在闹脾气,也不知这会儿气消了没?
回到寝院,她在前头的厅里没见到人,走进寝房,就见到桃娘正在服侍他穿衣裳。
看见她回来,桃娘眼神有些慌,“王妃,您回来啦。”
牧荻尔背对着她站着,拉着桃娘的手气愤地说,“桃娘,她自个儿跑出去玩,太坏了,咱们别同她说话。”
“王爷,王妃是出去办正事,不是出去玩,您别再生气了。”桃娘抚着他的脸劝道。
看见桃娘似是在安抚他的亲昵动作,奚荷月心底很不是滋味,强忍着心里的涩然,她垂下眸轻咬着唇,不愿再看。
桃娘悄悄朝奚荷月瞟了眼,见她低垂着眼,便趁她不留意时,飞快将手里的一件东西收进衣袖里。
牧荻尔扬声道:“那你说她去办什么正事?”语气里还透着丝怒气。
“王妃是替王爷去祈求神明庇佑。”桃娘好言说着,抬头望向她。“王妃您说是不是?”
明白桃娘是在为她说话,奚荷月抬起眼附和,“嗯,我是为王爷去祈福了。”
“好吧,那就原谅你这次,以后你不能再背着我偷偷出去玩哟。”他这才转过身,俊颜上挂着一抹孩子气的笑。
“嗯。”她点头答应,望向桃娘不解地问:“王爷早上不是已穿好衣裳,怎么又脱下了?”这两日,他已肯让她为他穿衣,因此今早起床后,是她亲手帮他穿上外袍的。
桃娘解释,“先前伍总管不让王爷出门,王爷闹着闹着又困了,便再睡下,奴婢服侍王爷脱下衣袍,让他好睡些,睡到方才才起来。”
“桃娘,我渴了。”牧荻尔扯了扯她的衣袖。
“奴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