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蓝

我的蓝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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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响了一声梭,飞快被人接起。莫靖远没让那头的人有痛哭流涕的机会,轻笑地开口说道:

    “瞿昙,是我。我会在法国停留三天,你立即订机票,明天赶过来。在赶过来之前,请你把法国行动电话大厂的资料都搜集过来,我等着用……”

    他不会再天南地北的瞎找她,他会静静等待,等待她又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天。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当人生不再按部就班之后,生活上随时来个脱轨演出,当然会渐渐变成一种常态,所以她已经很习惯,不容易为此感到惊吓或困扰了。

    原先来到法国,是为了学酿酒;看了好多书、找了好多资料,但是当她还没找到进入酒庄工作的门路时,便成为一名临时旅游翻译。

    所谓临时,当然就是指短时间的打工,很快就结束了。她以为她接下来会回到波尔多与葡萄酒耗上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可是并不。当她联络上以前在台湾教她法文的老师,想请教她有关枉法国短期打工的问题时,却意外接下另一份为期一个月的临时工作。然后,三天后,她搭上厂飞往中国的飞机。是的,她还是当翻译。被一群准备去西安秦皇陵发表考古论文的巴黎大学师生们拉去做临时中文翻译。

    虽然还是没达成酿酒心愿,但是罗蓝并不觉得遗憾,反而兴奋不已。因为这份临时接到的随行翻译工作,要去的地方可是秦皇陵呢!跟着这些考古学者专家同行,能看到的秦皇陵古文物必定比一般观光客所能看到的多更多,简直是千载难逢的j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觉得好快乐、好期待,心里有满满的喜悦想要找人倾诉……

    很想很想找个人倾倒她难以言喻的欢喜,当然她身边并非没有人。那些年轻的法国大学生对她都非常友善,认为她是个漂亮的东方女孩,充分发挥法国人天性中的浪漫因子,总是围在她身边以眼睛发电。人很多,每个人都想跟她说话,也听她说话,但他们却不是她所要的那一个人。

    手边的诗集翻到关于想念约那一页,便再也翻不下去了……

    渴望见到他,渴望被他见到——他若是每日早晨我面对的镜子就好了。(日本·和泉式部)

    渴望见到他……也渴望着被他见到……可是,他与她还有再相见的一天吗?

    她猜测着托人送去台湾给他的那瓶酒,八成会被送进垃圾桶。没有人知道,他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在非常思念他的心情下,什么也没法想,就冲动的以两千美元买下白葡萄酒,千里迢迢的送给他,就算知道其实那瓶酒不可能会被送到他手上……

    后来,她不是没有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的。但她能怎么办呢?她不知道能对这样汹涌的思念怎么办。

    幸好他不会收到那瓶洒……

    她不该把自己的思念转成他的困扰,这样太不理智,也太任性了。他不该被这种事马蚤扰,因为已经分手了,她的哭或笑,想念或难受,都不关他的事了。

    “violet,你在看什么?”几名男同学用完早餐后,来到饭店大厅,找到坐在窗边百~万\小!说的她,都围了过来。

    “诗集。”她浅笑的扬扬手上的小本子。

    “啊,你真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孩呢。”一个男学生这么说,接着其他人也忙着发表同样的看法。

    在这个阳盛阴衰的团体里,女生当然像稀世珍宝一样的受瞩目。这对罗蓝来说也算是个挺有趣的体验。如果她的生命仍是一成不变的待在研究室里的话,那么这些属于女性虚荣的时光,她不可能有机会领受得到。

    被男生众星拱月只让她觉得新奇,却没有太多的快乐。可能是因为她心中已经很明确的有个人,其他人再也动摇不了她分毫了,就算处在极端虚荣的情境里,也不会感到得意洋洋。

    “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活动呢?”还有四天发表会才登场,这些学生做完所有准备工作后,这几天属自由活动,他们差不多已经跑遍西安所有名剎古迹了。他们每次都邀请她同行,若是当天行程她感兴趣便会参加,但不是每天都跟着出去;留在饭店读书与想念心中那个人,也算是很丰富的过着日子。

    “我们今天要跟交通大学的学生打网球友谊赛,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那些中国学生都觉得你很漂亮,想跟你聊聊认识一下,怎样?一起去吧。”

    “今天不行。马迪斯教授请我帮他翻译一些古文献,下午得陪他去兵马俑博物馆开会。”说到那个行程,让她双眼完全无法克制的闪闪发亮起来。

    因为这次与会者都是中国鼎鼎大名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所以除了开会之外,重要的是可以参观博物馆的特藏室,去看那些平常甚少呈现在世人眼前的古文物,甚至有机会亲手触摸看看呢,想起来就好期待!

    “你这样不行哦,violot一般女孩子只有在谈到恋人时才会有你这种表情,可是看看你,你居然把这种表情浪费在二千年前的古物上,如果你有爱人,那么他一定会觉得很想哭。像我现在就很想哭了。”耍宝的男同学夸张的作拭泪状,非常肝肠寸断的样子,让一旁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罗蓝也眼着笑了,但很快便笑得无奈起来。

    她的快乐,已经无法纯粹的快乐了,总有那么一点如影随形的失落埋伏在每一件让她展笑的路上;当她笑时,就会出奇不意的突袭过来,将她的笑容注上一抹苦意。

    那个人呀,那个人。

    让她尝到了什么是牵念,让她清楚明白了,不是轻易说了声“分手”,挥手拜拜,就让能一切事过境迁。

    爱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知道了。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虽然思念日甚,但是……

    她还是要飞翔。

    这是一个不公开的小型座谈会,由西安当地大学临时决定举办的。

    与会者是十个来自世界各国的汉学教授,而一旁五六个身为考古学家的学者们,只是受邀来旁听,并不参与讨论。

    座谈会的名称是“千秋笔,月日一评,从十三经谈儒家正宗”。

    在前几分钟的客气寒暄与久仰声之后,炮火很快轰隆隆起来。起因是儒家第一号人物、凛然而不可侵的孔圣人实在太被抬举了,于是有人就不爽啦——

    “好,既然你们尊称孔子是孔圣人,圣人不是不会犯错的吗?那么我请问你,为什么他要住《春秋》里写‘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如果不是他没有常识,那就是他习惯歪曲历史!郑庄公可是个’公',不是‘伯',写历史的人就要忠于历史,不能掺入个人好恶加以胡乱删改!”一个历史学教授痛心疾首的说着。

    “哎,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孔圣人重视教化不重历史,人各有所好嘛。比较重要的是,身为一个圣人,把好好的一本《春秋》写得这么乏味可以吗?还给宋代的王安石评了句‘断烂朝报',也真是贻笑啦。”这位经学专家一辈子都在研究孟子,对于孔圣人成为这次会议被炮轰的对象,没有任何意见。

    “请问什么叫‘断烂朝报'?”罗蓝悄悄扯了下马迪斯教授的衣袖问着。

    “泛指没有意义的流水帐记录。”马迪斯教授听得津津有味,很快回答完她后,又专注的去听这场学术吵架。

    “一个失败政客讲的话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还有,孟教授,请您不要笑得这么幸灾乐祸。别忘了《孟子》是最后一部被列入十三经的经书,苦苦等到宋朝时才被朱熹给拱进去。但可惜好景不常,没多久就被明朝的朱元璋拖出孔庙,还把《孟子》这本书给禁了。真是成也朱家、败也朱家。您现在对朱教授嗤笑成这样,莫非还在怀恨那件事?”

    “等等,请不要转移话题,我们要讨论的是《春秋》对后世的影响不是吗?请大家听我说,对于孔圣人会那么说的用意,《公羊传》与《谷梁传》里都有详尽的微言大义解释,这是很明白的事。当然,你们要是觉得那两本读起来太无聊,那么就读《左传》吧,定能满足各位的视觉享受。”一生都在研究推广春秋三传的日本学者努力要转回正题。

    “这是怎么啦这?”有人问。

    “儒家在搞分裂。”研究道家的人很冷静的在一边看。自从韩愈发表了一篇叫做〈原道〉的文章之后,佛道两家自此对儒家就非常不谅解,此时一副隔岸观火模样,完全不打算站在儒家那边帮忙说话。

    真是开了眼界。罗蓝当然知道既然身为汉学专家,有丰富的古文知识、有引经据典的好口才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倒不知道这些学者专家可以为了自己所坚持的学术理论辩成这个样子,而且每人口才之好的;这才知道以前大家刻板的认为研究古文学的学者都是口拙的书呆子,根本是个误会。

    她自己参加过许多生物相关的发表会,也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争论。可能是生物研究这领域,向来以研究成果论断一切。有明确的实验成果示人,才得以支持自己的论点,口舌上的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但在文学历史的领域,就必须以这种方式做研讨了吧,因为可以从中磨砺出新的文学趣味。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啦,但罗蓝个人看了倒觉得非常有趣。因为从她这几天的观察里知道,这些专家们,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士,大家常在国际学术会议上见面,也算是非常有交情的了,可是一辩论起来,没有人会因为交情深厚而客气上几分,简直辩到脸红脖子粗。

    但是,一旦会议结束之后,大家又开开心心的一同聚餐去了,就算谁也没有说服到谁去同意自己的论点,也不是太重要的事。

    “教授,如果每一次研讨会都是这样没有任何结果就结束,您还会觉得有趣吗?”散会后,罗蓝陪着马迪斯教授走回饭店,两人闲聊着。

    “当然有趣。研究学问,本质上就是很孤独苦闷的一件事,我们这些人大多时候都守在学校,不是百~万\小!说就是教书,差不多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也没什么其它娱乐消遣。偶尔大伙千里迢迢的飞到同一个地方聚在一起,发表自己的研究所得,当然也找机会闹一闹,不也是很好的抒解剂吗?”

    罗蓝想想,同意的点头。

    老教授又道:

    “再怎么喜欢独处的人,偶尔也有渴望不要过得那么寂寞的时候。喜欢在蓝天飞翔的老鹰,也需要找到支点降落休息,然后再飞回任牠翱翔的天空。就好比你说你想要四处旅行增长见闻吧,如果你有爱人的话,让爱人当你的心灵支柱,你会更能专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信心满满,不会有迟疑的时候……哎,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呢?你还年轻,不会懂得的。”

    不,我懂。罗蓝在心底默默地道。

    现在的她,好想好想他。想得好累,就像飞在天空太久已然筋疲力竭的鸟儿找不到落点休息,四周极目望去,都是苍茫无垠的海洋……

    好想、好想他呀……

    想念那个已经不再跟她有关系的男子。这该怎么办呢?

    也许,她该赶快去找人谈一场恋爱吧。

    为了忘记他。

    至少,这样就可以不必太常想起他了……

    对吧?

    他们都在想,也许两人还有机会见面,但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吧。

    这个“很久很久”,虽然是隔了一段时曰,但却是来得比他们所预期的更快。

    在分手近一年之后,他们意外的又重逢了……

    夏天 南非 开普敦

    太阳城大饭店的第一宴会厅里,所有人都忙碌不休,为着从今晚开始,一连三天在这里举办的名流慈善晚会做准备。

    这个晚会由国际鸟盟所主办,目的是为了拯救南非受难企鹅。起因是巴西一艘载运铁矿的货轮在南非外海沉没,沉船里的汽油不断外泄,不只污染到罗宾岛沿岸,如今更往达森环岛污染而去,而那里正是南非企鹅的栖息地;牠们的生存环境受到严重的污染,生命也大受威胁,已有两万三千只企鹅遭受油污的污染,所有保育组织的成员都大举投入抢救中,除了要赶紧将剩余未受污染的两万只企鹅送往八百里外的干净海域外,也得花费大量的财力与人力去清洗那些已受污染的企鹅。

    钱钱钱,所有想做的事都得用上钱,而且还是一大笔,不是国际鸟盟或保育协会可以负担得起的。于是在南非政府的帮助之下,顺利策划出了一连串的名流慈善晚会。

    这场晚会,邀请来的客人不只是南非知名企业家,也有更多打算在南非投资的外国财团代表;如果募款节目设计得宜,慈善捐款所得将会非常可观。

    为了不让晚会显得太乏味单调,晚上的活动除了纯粹的募款外,还有知名服饰、珠宝公司所提供的义卖品给大会拍卖。可是拍卖品不是每样都上得了台面,也不见得珍贵到足以吸引贵妇人去竞标。所以承办单位还力邀了南非知名男女影星、帅哥美女前来参加这场盛会,除了表演外,还在他们同意下,拍卖明星的浪漫晚餐券,希望回响热烈。

    罗蓝从早上忙到现在下午四点,中间只停下来三次——吃午餐、喝两次水,然后就继续拼命的忙。由于人手严重短缺,她什么工作都得学着去做,然后终于在心底产生了一个结论——如果不是她生来天赋异禀的话,那就只代表着人都是可以被训练的。

    以此类推,所以手无缚鸡之力的林黛王身上肯定拥有神力女超人的潜质;所以许久前只懂得读书、只会做实验的她,如今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了会场布置、顺活动流程、帮忙人力调动事宜……甚王是“扣扣扣”——没错,右手拿着乡头、左手拿着铁钉,把翘起的布景木板给钉回平整原样。

    她怎么会在南非呢?

    结束了中国大陆的行程之后,她还是不改初衷的打算回到法国去学酿酒——遗憾的是,她好像总是只能跟这个心愿擦身而过。因为马迪斯教授将她介绍给杜潘教授,他是一个生态保育学家。杜潘教授向巴黎大学请了一年假,打算来南非做野生动物疾病研究,他需要一位懂生物学的助理随行,觉得她条件完全符合,便请她一同来了。

    计画于是又产生变化。她没想过会来南非,但是既然有这个机会,那计画改一下又何妨,所以就改了。

    开始幻想在南非大草原奔驰的情景、在野生动物保护区里克难的研究生活,偶尔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在休假时去看看供应世界四成黄金需求量的矿坑长成什么样子,然后愈想愈开心,就欢欢喜喜的上路了。

    她一直以很稀奇的眼光看待自己所经历的种种。来到南非之后,自然而然的与保育人上有所往来,平常他们有活动的话,如果她手边没事,就一定会参与其中。但像这次帮忙到这种程度还是第一次,因为她已经累到腰都直不起来,只想回宿舍一睡了事;但不行,因为晚上她也是拿着募款箱游走在宾客问请人捐钱的义工之一,今天八成得在这里耗到半夜。

    她发现自己已经渐渐的不娇生惯养了,多么的吃苦当吃补,她的家人一定不会相信她的转变,莫也一定不相信……唉,怎么又不小心想起他了。笨脑袋,警告过要少想的,一点都不听,老是要偷渡。

    “violet,要不要喝可乐休息一下?”一名金发蓝眼的美国大男孩拿着可乐向她走来。

    “太感谢了,山德勒。这正是我此刻所需要的。”接过冰凉的可乐,她道谢。

    “你为什么还在工作呢?其他女孩子都跑去准备晚礼服了,你的准备呢?”

    “我的行李里没有那样的东西。”

    “怎么可以没有!每个女孩都该有一件美丽的礼服,这样王子才会出现邀舞!”山德勒瞪大眼。

    “我今晚不打算跳舞,我要募款的,你知道。”

    “你不跳舞?!那我怎么办?”他一开始就跟所有人说violet是他要追的人,谁也不能跟他抢。而且今晚他们会跳舞,并一起度过美丽的夜晚。

    罗蓝不是不知道山德勒对其他人宣告了什么,不过那是他的事,她又没有义务奉陪。

    “什么怎么办?我以为你也是那个抱着募款箱的人。”

    “当然不是!我得跟着我爸妈一道在门口等待市长到来,我今晚很忙。”山德勒无法想象自己捧着捐款箱要人塞钱的蠢样。他是要为生态保育做更多更伟大贡献的人,不能耗在那种小事上瞎忙。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罗蓝耸肩。

    “打扰我?”大男孩不解。

    “快五点了哦?你不是该去打理一下门面了?”

    他跳起来,“对喔,我得走了,造型师还在楼上等我,我妈订了一间房,给大家换衣服用。”跑了两步,才想到他今晚对violet是有浪漫计画的,很快回身道:“violet,不管怎样,今晚让我送你回去好吗?当然,如果时间太晚,我们就在饭店住一晚,你认为如何?”

    “不如何。因为我今晚的计画不包括你。”她向他挥挥手,不在意的打发掉这个粗率的美国男孩。

    时间很快走到夜晚。她累得气息奄奄,却还是得强装振作,在心里祈祷今晚赶快过完。

    “你没穿礼服?”一个女孩换好礼服下来后,对罗蓝身上的工作服不以为然。因为她居然只穿鸟盟发的印有抢救企鹅图案的运动服,真是太不起眼了,饭店服务生的制服都比她体面。

    “我没准备。”她笑,拿起劝募箱往会场走。

    女孩也抓了一个箱子跟她一起走。“为什么?这么盛大的宴会,我们就算再忙,至少也可以下去跳一支舞吧。”对罗蓝眨眨眼,“也许可以遇见白马王子呢。”

    “那将是我对你的祝福。”罗蓝摇摇头笑着。

    “谢啦!希望我的白马王子对企鹅有足够的爱心。”举高手上的捐款箱,希望今晚能够满载而归。

    “我们一起努力吧。”罗蓝对女孩笑完,定进会场,猜测客人目前只来了六七成;现在是用餐时间,他们都围在自肋餐桌前聊天夹食物,此刻不是进行劝募的好时机,她也没打算太快开始,眼光打算四处浏览一下,想先找个好角落方便等会儿的工作。但她的浏览并不顺利,因为她拾起头的第一眼便望进了一双等待与她眼光遇上的沉静眸子里,然后便跌了进去,再也爬不出来了……

    她看到了他……

    她看到了莫靖远。

    第七章

    腰瘦故知闲事恼,泪多只为别情浓。(唐,鱼玄机)

    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宋?朱淑真)

    在心底想过千百次,不断模拟着:如果再见到他,要对他说些什么?常常一直想一直想的,想到头都痛了起来,也想下到一句最适切恰当的。不是没话可说,反而是想说的话太多了,怕再多相逢的时间也不够她表达完整,不够让他印象深刻。所以想了又想,拟了许多讲稿,又将之毁去,总是不断徒劳无功的重复着这动作,直到累得再也无法想,才愿意作罢。

    结果是,她还没想到最恰当的开场白,他却已经住她面前出现。

    太快,还是太慢呢?这次的相逢。

    自从去年八月底她与他分手、她离开美国,如今已过了九个月。在秋天的纽约道别,在夏天的南非重逢。四季还没轮完一序,可是她却觉得像是已分开了九辈子。

    对思念来说,这相逢来得好迟缓,让她等得好痛。

    对遗忘来说,只九个月的别离,怎够她去忘记?

    她还没想到要对他说什么,只能痴痴看他,把距离不断拉近;而他也向她走来,没多久,已来到她面前,并且先开口了。

    “如果我说,这莫非是天意,你会不会觉得用语太过老套?”

    “会。”她回答得太快,声音藏不住哽意。但在几个深呼吸之后很快平复。这是重逢,满心想欢呼的心情下,不应该哭泣,“可是我会原谅你,因为你只是个鄙俗平庸的商人,不是专事浪漫的诗人。何况这些都不重要。”

    他的眉微挑,让整张本来显得严肃紧绷的俊脸开始往春天的方向融化。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他问,口气里带着隐隐的期待,

    重要的是,我非常非常想念你,而你终于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心臆正在大声吶喊,而她明白这同时也是莫靖远期待从她口中听到的话,可是她没说出来。对他的思念深重到就算脱口说出一万次想念也还是显得太轻描淡写,所以她不想说,不想在此刻说出来;要让他知道她的想念,应该有其它更慎重的方式,而现在,她只想小小惩罚他来得太慢。

    于是灵眸轻转,淘气的光芒闪动,脱口说道:

    “最重要的是,请发挥爱心,为拯救可怜的企鹅尽点心意吧!”双手高举,举箱齐眉,请施主大方乐捐。

    莫靖远的发愣没有太久,可能是,当罗蓝眼中闪动着不轨的光芒时,他心底已悄悄做了预备,所以当下反应的动作也挺流畅的。

    就见他缓缓的探手进西装口袋里,作势掏呀掏的,终于掏出一张纸钞,那张纸钞的面额是五美元,本来想丢进她身前的捐款箱里的,但想了一想还是没丢,改而往另一边口袋里掏去,又掏出一张纸钞,这次不是美元,是兰特。面额大一点,是十元。他脸上带着好诚恳好有礼貌的笑,将十兰特丢进她的箱子里后,还体贴解释道:

    “我想还是给南非币会让你们比较好支使。”

    罗蓝震惊了好一会后,才有办法说话。咬牙切齿的请教他:“先生,请问这就是你的爱心吗?”

    “太多?”他挑眉。

    “才十块?!”她变脸。

    “礼轻情意重,你无须太感动。爱心的多少,不能肤浅的以金钱来衡量,你一定同意吧?”他还是笑,像是没看到她的变脸。

    然后她知道了,他在生气。气她把眼下的工作看得比相逢更重,将他辜负。

    虽然不容易从他的笑脸上分析出怒意,但他确实在生气。

    因为他一整个晚上都在惹她生气,以做报复。

    而且做得很成功,

    彷佛他来到南非,不是为了投资考察;来到这个慈善会场,不是为了了解南非上流社会的往来情形,他来南非、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对她搞破坏!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毁了我今晚的募款工作!”

    “怎么这么说呢?你箱子里那仅有的十兰特还是我丢的呢。”

    他还有脸说!罗蓝简直气到没力。

    “那是说,我还得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喽?”

    “自己人无须道谢,那太见外了。”莫靖远以一种纵容的口吻说着。

    “谁跟你是自己人!”她瞪他。

    “原来我是不相干的别人?”口气冷了几分。

    “你、你是故意气我的吗?!”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无辜的摊手。

    看吧看吧,这家伙是那种愈生气愈能把别人气个半死的吵架强者,他不仅有办法用很冷静的态度气坏吵架对手,还能弄得对手像是无理取闹的一方。明明事实并非如此啊!

    她很认命的了解到,除非他有心让她,不然她永远吵不赢他。如果她还要坚持向他讨公道下去的话,搞不好五分钟之后,她会莫名其妙的跪在地上向他叩首认错……想来就好可怕。

    她认了,吵架实在不是她的强项,不管她再说出什么气话,他都有法子找出话来反堵,然后气死她。所以她不要再说了。反正今晚她的募款箱里只有十兰特的成绩,已经是血淋淋且改变不了的事实。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宴会已经结束,前来参加慈善晚会的名流都走得差不多,剩下几个还没离开的,也都在协会理事们的安排下到别处小酌去了。

    曲终人散,苦命的义工为了节省经费,自行留下来做清洁工作,顺便也开始布置明天的会场。明天除了有拍卖会之外,也有歌舞秀,所以舞台布置跟今天不同,虽然鸟盟的工作人员建议她直接回家休息,不必留下来帮忙了,可是她觉得体力还可以负荷,打算等会跟莫靖远吵完后就上楼去帮忙打扫。

    现下,既然吵不赢他,继续留下来耗时间也是浪费,所以她道:

    “算了,我不跟你吵了,我要回楼上打扫去。”心里还有气,转身就要走。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如果莫靖远会等在饭店大门外等她追出来吵架,那就表示他今晚不打算让她随便打发掉。

    冷然看她负气的转身走,就只看着。看着她先是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大步走,一步两步三步后,终于显得迟疑,步子缓了,最后定住,不再走。他没出手拉她,将双手插进长裤口袋里,立在原处。直到看她停住身形,模样显得进退维谷,才开口问着:

    “就这样吗?”

    “什么这样?!”气自己的没志气,所以口气粗率僵硬。

    她屏住呼吸,等待身后的他再多说些什么,但一直没等到。就在她心慌的以为他已经走掉了、不理她了,着急的想回身找他时,终于听到他以沉静声音说着:

    “算了,就这样吧,如你所愿。”

    作势要离开,而他甚至还没开步走,她就已经急急追过来,从他身后一把将他抱住。

    “别走。”将他抱得好紧,脸蛋埋进他宽广的背里。

    她站在他身后,所以没看到他唇边泛扬而起的浅笑,与眼底雪融般的释然。他没有要走,但要她亲自来留。这份总是分分合合的情感,若还能接续下去,必是两人都有这份心,她必须让他知道她有,而不是总由他一个人在苦苦守着这份情意,为着她的难以掌握而忐忑。

    她追过来,很好。但这样的拥抱还不够,依恋还不够浓,不够让他消掉剩余的火气,与心底那一点点小心眼的介意。所以他说道:

    “别这样,你不是还有事忙?”好体贴的问,作势要扳开环住他腰的手臂。

    她不放,搂得更紧。“我没其它事了!”

    “真的吗?千万不要为了不重要的人而耽误其它大事,那多不好意思。”

    这个人!“你就是我唯一重要的事!”她对他的背影翻白眼。

    “我重要?想想看,你还为了十兰特跟我生气呢。”他口气多讶异。

    够了哦,这位先生!“莫靖远,你还要气多久呀?!”不再紧箍他腰,松开双手后,跑到他面前瞪他,警告他做人要有分寸,太得寸进尺是不行的。

    虽然出口警告他,但她认为莫靖远还会阴阳怪气好一阵子,不会让她今晚太好过,但并不,他已经不再生气了。

    当她走到他面前,望进了他那双温柔的眸子里后,她便知道了。没有气怒,只有温暖的莞尔,眼底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哪里还找得到一点生气的痕迹?他本来是真的在生气的,但不知何时已转为逗她了。

    在好不容易重逢之后,他舍不得对她生气太久,即使她的反应很教他生气。

    于是她才开始忏悔起在相见的第一眼,不该因为无法确切表达出思念,便轻率的对他所期待的反应开玩笑。那时他其实很失望吧?她那么漫不经心的对待他的出现,好像不把两人的重逢当一回事,甚至还为了募款忽略他……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需要离开他一会儿,给自己清醒的脑袋好好去计量要怎么让他今晚留下来,去想想要怎么合宜的面对这个让她九个月来思念得发狂、却又是已经分手的“前情人”?但是这样类似忽略的行为却伤害了他,才教他一整晚都如影随形在旁,有意无意的破坏她的募款。

    是她的错。

    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错……

    当他在分手那么久之后,还以如此温柔的眼光看她,她便知道,在这段感情路上,都是他在迁就她、成全她。而她对他却不是太好,一旦走掉了,就是完全的音讯全无,以为这样对两人最好,以为这也是他所希望,她多么自以为是呀……

    “靖远……”忍不住情生意动,她双手环住他颈项,将他的面容拉低,低到她的吻随时可以偷袭到的角度后,轻轻地唤着他。

    “嗯?”他的唇线漂亮的扬起。

    禁不住他唇的勾引,吻了上去,稍稍餍足了后,才以甜蜜的声音道:“你只捐十块钱实在太小气了。”

    纤腰蓦然被重重箝锁住,榨出她一声低呼。有人不悦了,丢出一张黄牌作警告:“你还有一次机会。”别开唇,不给吻。

    真没幽默感!她心里直咕哝。

    比起他端得高高的身段,她在这方面实在非常随和?再度将他头拉下,看着他的眼,这次不顽皮了,很真诚地、好轻好柔的对他道:

    “我不想分手,因为分手阻断不了我爱你的事实。虽然我曾经以为它可以,但我错了。我爱你,靖远,我好爱你!好高兴在这里遇见你,因为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我想你”,如同她不记得两张吻得发痛的嘴,在今夜交换了多少个吻……

    天亮了,他们都已醒来,却没有起身的打算,依然并躺在她那张小size的双人床上天南地北的聊着。除了陪伴彼此之外,别的事都懒懒的不想做。

    “在我这里睡很不舒眼吧?”她住的地方是野生动物园提供的宿舍,很简的单身套房,所有的家具都是木板做的,当然连床也是。就算她已经在床板上铺了厚厚的软垫,也改善不了床非常硬的事实。克难、简陋,是每一个来非洲做研究的人必须有的觉悟。唯一可庆幸的是这间套房的冷气至少会凉——她现在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已经低到随时可以为了一点点舒适而感动流泪的地步了,可见有出来磨练过真的有差。

    这种生活她已经过得很习惯,但他一定很不习惯吧?因为他的身体绷得很紧,尤其是他的背,简直硬到可以拿来当皮鼓打了。

    “是不舒服。”他老实回道。

    “谁教你坚持要来我这里!就跟你说我这里不可能让你得到好眠,你不信,现在得到教训了吧?”她虽然嘴里叨叨不停,但已经坐起身,指示他翻身趴着。

    他依言动作,无言的挑眉询问她想做什么?

    你说呢?同样回以挑眉后,开始帮他僵硬的背肌按摩。

    他微愣,但发愣很快转为舒服的叹息,颀长的身躯完全放松了。

    “谢谢。”他道。

    她笑,虽然双手开始因为过度用力而发酸起来,但一点也不想停。听说对一个男人太好,就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男人是宠不得的。但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介意,更少此刻她挺爱看他像只舒服得直打咕噜的大猫模样,好像随她搓圆捏扁都没关系似的。

    边整治他的酸痛边问他道:

    “你毕业论文应该通过了吧?”现在是六月,如果他的学业没有任何意外的话,现在应该是准毕业生的身分。

    “嗯。”闭上眼。

    “那接下来呢?你打算留在美国还是回台湾?”

    “长辈希望我回台湾,但我考虑留在美国几年。”

    “纽约?”

    “不。”他轻哼,舒服得快要睡着的模样。“我打算去硅谷。”

    “去找人才?”

    他张眼,给她赞许的一瞥。“这是目的之一。”

    “那是说接下来几年,你会处在空中飞人、行踪难测的情况了?”双手一顿。

    “嗯哼。”他翻身,将她拉到怀里来,把她的双掌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轻缓的揉捏。“既然谈到这里,我得问问,等到南非的工作结束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没有意外的话,会去法国学酿酒。”昨夜在欢爱暂餍的空档,她已把分开后的生活经历向他说过一遍——除了寄酒给他的事没脸提之外,什么都说了。

    “可是你在这方面一向有意外。”

    “对呀?所以我其实不知道明年的此刻我人会在哪里。”她显得有些苦恼,不喜欢这种谁也找不到谁的情况。悄声问他:“我们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虽然没有宣之于口的大声叫“复合”!但他们确实是直接忘掉“分手”那两个字,当作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的复合了。可是复合之后,又是一个难题,因为他们还是要离别,谁也没法陪伴谁。

    “蓝,你还是可以自由的去飞,但要让我知道你人在哪里,这是我对你的要求。”就算相爱无疑,她也没想过要从此留在他身边,随他四处走。因为他们的行程与目的永远不会相同,他是知道的。

    “可是我甚至不知道你人在哪里,怎么让你知道?”

    “毕业之后,我将不再有自己的时间,至少有三年的时间会忙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这样一来,我们确实很难随时保持联系。而这种私人的事,我不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