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冥龙船

冥龙船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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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惟尚读出,他疑惑这跟他们此时在谈的“鲛人”有什么关系。

    “虽然是人,但也是鱼,繁殖时,会由东往西游,但是很少被人见到,它们是极为敏锐的生物。”

    看来老刘一个字都不想提“鲛人”,显然见“鲛人”已成船员的禁忌之一。

    “也不会尾随船只,除非。。。。。。。”老刘举起的烛台放下,他的脸为黑暗所笼罩,看不清他的神情。

    “除非什么?”林敬宗一颗心真是提到嗓子眼上。

    “除非它们被什么所吸引,我们船上有吸引它们的。。。。。。物品。”老林做了补充,他很镇定,并不慌乱,虽然他的话可真吓人。

    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落在了孙惟尚身上。很简单的道理,亨字号自从船厂出来,航行至今已有数年,从未曾发生这样的怪事,但是孙惟尚一上船,怪事就发生了。

    “物品。。。。。。”孙惟尚并没有在脑中努力搜索,已有答案:“难道是那颗珠子?”

    “哪颗珠子?”老林与小林一并问。

    “澄水珠,我曾爷爷的澄水珠,我带上船了。”孙惟尚只知道这珠子有澄水的作用,却不知道它难道还有别的神力不成?

    “澄水珠?”林敬宗不解,这珠子他听说过,也亲眼见过,知道它是孙家的宝贝,但是它难道还有召唤鲛人的用途?

    “这是孙晏老爷当年入水精宫取来的物品,想来本是那里出来的,有神力,难怪会吸引来这些生物。”

    老刘话语平缓,像话家常,虽然他所说的内容,也实在是奇谈。

    “我曾爷爷去过水精宫?”孙惟尚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色,而且显然老林很淡定,只有他和小林面露惊诧。

    “老刘,明日船在琼州(今海南岛)靠港,我们不能冒这个陷,载着这颗珠子到处游荡。”

    老林已有解决的办法,他与老刘商议。“当货物存放在吴记柜子是可以,就怕小孙不放心。”老刘又看向孙惟尚,孙惟尚回:“鲛。。。。。。它们随船会发生什么事呢?”珠子可是孙家宝贝,不是说随便寄放就可以。

    “会沉船,它们总是带来噩耗,并且性情残虐。”老林的脸色阴森,让人感到阴风阵阵。

    孙惟尚不能拿全船人的性命开玩笑,哪怕他并不相信鲛人会带来噩耗。

    冥龙船第三章(中)

    澄水珠一直被孙惟尚锁在箱中,从针房出来,他回寝室,在老林小林的面前将箱子打开,取出香木匣子,搁放在桌上,香木匣子上有一对极其精巧的小锁,孙惟尚从腰间摘下钥匙,低头打开,他对老林说:“珠子在里边”,老林并没有动手打开,而是示意孙惟尚自己来。孙惟尚推动匣盖,掀开包裹物,露出澄水珠,珠子在油灯下,泛出暗黄的光,林敬宗将双眼凑近珠子,只见珠体色彩飞速旋动,闪得他睁不开眼睛。

    “你不该带它出海。”老林碰都不敢碰这颗珠子,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这是稀世之宝,但也是灾难之源。

    “林叔,这颗珠子真是我曾爷爷从水精邑里带出来的吗?”孙惟尚小时候曾听闻过“水精邑”的故事,说是故事,不如说是神话,在他娘亲的讲述中,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也是鲛人的故乡。年岁渐长后,孙惟尚便不再相信童年时听到的那些离奇故事,比如海冥龙,比如真武镜,比如水精邑以及鲛人。

    “这颗珠子的来历,只能问你曾爷爷,但在传说中,它出自水精邑,也只有水精邑有。”

    老林其实并不确定,有些东西,它本该只在代代相传的故事里出现,但是却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并非第一次见到孙家的橙水珠,却是第一次与它如此靠近。

    “我曾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孙惟尚即像在提问,又像在自言自语。老林和小林都不吭声,连身为孙家后人的孙惟尚都不清楚,他们是外人,又怎么知道呢?

    “惟尚,珠子要收好,明日船抵琼州,如何安置再商议。”

    老林转身出房,小林随后,两人一并离开。

    海船晃动,外头传来水手的喊叫声,孙惟尚知道柁手转柁,海船正在朝着琼州的方向行进。琼州,那是中国最南之地,靠近占城,以往听水手说那里的山林风貌与占城类似,当地土人也嗜食槟榔,但又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睡意袭来,伴随海浪的摇摆,孙惟尚渐渐入眠。

    一觉睡醒,窗外仍是昏暗,孙惟尚想,该不是天还未亮,披衣外出,见天边乌云密集,朝霞艰难穿透厚云,只发散出微弱的光芒。海风扑面,带来水气,还有零落的雨珠。水手们攀爬桅杆,收帆扯绳,迎接暴雨大风的来袭。孙惟尚茫然站在甲板上,只觉不可思议。

    雨珠渐大且密集,打在孙惟尚脸上,弄湿他的巾帽,他仰头,伸出手来,雨珠落在他手心,分外的冰冷,此时孙惟尚的神色诡异,他眼帘垂下,他侧耳似乎在倾听,续而一阵大风刮起,有人拽住了孙惟尚,并冲他大喊:“快进去!”孙惟尚心慌意乱,仓皇赶往大厅,雨水在他脚下迅速汇集,甲板打滑,他一个踉跄摔地,头结实地磕在桅夹上,这一撞沉重得他爬不起来,先前催赶他的水手又过来搀扶他,孙惟尚这才辨出此人乃是老郑。大雨倾盆,风声号啸,海浪猛烈袭击船身,力道之大,几乎能将船掀翻,孙惟尚不曾遭遇过大海的风暴,脸色苍白,浑身颤栗,举目望去,苍茫的大海中,身下的海船,不过是沧海一粟。竟到此时,才认识到海洋的力量,那是种令人畏惧、屈膝的帝王之戾。

    老郑只当孙惟尚吓傻了,唤来两位水手,将孙惟尚挟进大厅,林敬宗正在大厅门口处探看,过来搭手,浑身湿淋,额头流血的孙惟尚执住林敬宗的手,颤声问:“亨字船上真得有真武镜镇护吗?”他又冷又冻,双唇灰白,林敬宗将他搀回寝室,又叫人去唤船医。

    船医将伤口清洗包扎,很快离去,孙惟尚情况仍不大好,躺在床上,望着因船身激烈摇摆而忽明忽暗的油灯,愁眉不展,嘴巴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林敬宗细听,才听到他说的是:“都是我的无知所害。”

    “行船之人,对风暴习以为常,你无需自责。再半日能抵琼州,一船人都能平安。”

    林敬宗随船并不长,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风暴,不像孙惟尚这么恐慌。

    “敬宗,风起之时,我听到了歌声。”孙惟尚的声音轻弱,他内心竭力否决,但他又不得不正视,他确实听到了。

    “还是同样的歌词吗?”林敬宗似乎并不吃惊。

    “虽然听不清楚,但不像同一支曲子,这支激烈高亢。”孙惟尚不清楚为什么只有他听到,但是这些歌声,干扰了他,困住了他。

    “我曾听我爹说过,有些人能听懂鲛人的语言,能将它们的语言与海声区分出来,这种人。。。。。。”林敬宗说到这里迟疑了,“这种人,据说是遭受了鲛人的诅咒。”“鲛人的诅咒?”孙惟尚面露困惑。林敬宗点了点头。孙惟尚说:“我并不曾。。。。。。”孙惟尚想起了,老林说他当年溺海,被鲛人救起的事。显然林敬宗也想到同一件事,他模样拘谨。

    未己,听到孙惟尚受伤,老林进来,脸色并不好看,也许在航海多年的老林看来,这场风暴本是孙惟尚引来,只不过孙惟尚是东家的儿子,他也不好发作。老林背手在床旁说:“风暴停歇前,你都不许再上甲板。”孙惟尚低头认错,应声好。老林见他并无大碍,转身又要离去,孙惟尚在身后说:“林叔,亨字船上有真武镜护镇吗?”老林回过头来,瞥了林敬宗一眼,“一定又是敬宗胡诌故事骗你。”林敬宗面有愧色,小声辩护:“要没在这船上安置,那真武镜放在那里?”老林回:“敬宗,你照顾好惟尚,我还有事要忙。”掉头朝门口走去,孙惟尚拦阻,发声:“林叔!”老林再次回头,无可奈何说:“惟尚,这事你该去问你爹。”

    虽然老林没给清楚回复,不过听他口吻也知道,亨字船上并无真武镜护镇,也就是说没有这种能让船不惧怕风浪的宝物。

    老林离开,林敬宗嘟囔:“老头子都这么神神秘秘,下回我们问刘叔去。”

    “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武镜。”孙惟尚苦笑。

    外头,海涛声风声水手们声嘶力竭的叫声,跌宕起伏,林敬宗虔诚地跪在地上,低头念:“天妃娘娘保佑!”孙惟尚从床上坐起,手抓牢床柱,低头用番语念着:“天妃娘娘保佑。”

    天妃娘娘是否有保护,未可知,风暴肆虐一个时辰,等林敬宗发现船身的摇荡归于平缓,他急忙起身,打开窗户,光线照进寝室,乌云已散去。

    两人出房间,站在大厅,见外头大雨滂沱不止,但天已开明,疲惫不堪的水手们将帆扬起,带着侥幸的喜悦,赶往琼州。

    冥龙船第三章(下)

    赶至琼州,已是傍晚,泊舟入港,水手纷纷下船,伐木储水。孙惟尚在房中收拾,将装澄水珠的香木匣子从箱中取出,用衣物包裹,他正忙碌,老林和小林进来,林敬宗手里拿着一只竹笥,不大一只,递给孙惟尚,说:“那匣子本是香木,雕刻也精美,裹上衣物拿出去也不安全。”示意他把香木匣子一并装进竹笥。孙惟尚放置好匣子,又用衣物塞满空置的地方,这才把竹笥盖上,搂在怀里。老林说:“吴家柜子托寄物品,费用极是昂贵,需带金五十两。”五十两金对孙惟尚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并不嫌贵,只是问:“放那儿安全吗?”老林尚未回答,就听到身后吴帐房的笑声,“放心吧,你就是信不过琼州吴家的金招牌,总也还信得过我吧,当家可是我的本宗兄弟。”

    孙惟尚可不曾听闻什么琼州吴家,他倒是认识吴帐房,有帐房先生的保证,他也就不再担虑。

    三人一前一后下船,有孙惟尚,林敬宗和吴帐房,老林没跟随下来。孙惟尚是第一次来到琼州,他眺望海滨,心想风貌果然类似占城,进入街道,擦身而过的行人大多华服华音,这才萌生回到故国的喜悦之情。

    路过几家珠店,客人稀寥,林敬宗说:“此地盛产珍珠,往年贩珠商人接踵而至,近年少了。”“该不是近年来,珠的品相不好?”孙惟尚问。林敬宗尚未回答,吴帐房已先说:“不是,往年珍珠多运至四大港,销路极好,近年民不聊生,战火四起,别说是珍珠买的人少,就是香料的需求也少,价格又低,挣不来钱。”孙惟尚从未离开占城,并不知道中国的情况,听吴帐房这么说,面露惊讶:“我们船上的香料象牙,难道不是要运往刺桐吗?”林敬宗回:“惟尚,从占城运往刺桐的货物甲舱都装不满,主要是在刺桐装些瓷器往外贩卖,才有大的挣头。”

    孙家海贸由林家代理,孙惟尚并不清楚详细情况,只知道自家海船在挣钱,并且每年都有一大笔收入。

    “中国海贸的鼎盛时期,或许已经过去了,我们真是生不逢时。”林敬宗以这句感伤的话语结束交谈。

    穿街过巷,县城不大,热闹的不过是一条街道,不知不觉三人来至街尾,站在一家店铺门口,仰头可见招牌上写着:南北货,店铺一侧有条深巷,吴帐房领人往深巷里走去,七弯八拐,孙惟尚心生困惑,问道:“难道没有铺面?”林敬宗笑说:“做乃是非法的营生,自然不会有铺面,惟尚,吴家柜子是琼州的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可不多。”孙惟尚正想问,为何如此神秘,吴帐房说:“到了。”抬头一看,不过是一户民居,门口的栓马石,栓着两匹马,门侧停着一乘轿子,几位凶模凶样的护院拦在门口。吴帐房向前,这几人都恭敬退开,吴帐房回头对林孙说:“都进来。”

    宅子看似不起眼,里头却大有文章,穿过几道门,宅子的布置还未能辨清,只觉奴仆众多,衣着也光鲜,偶尔与几位商人打扮的男子擦身而过,相互对上一面,眼神警惕。三人抵达大堂,一位燕颔虎须的男子坐在堂上,见吴帐房进来,也不过是欠欠身说:“上茶。”身边服侍的两位侍女离去,未己,茶果已布置好,男子邀三人入座,自顾喝茶,并不招呼人,对吴帐房也很淡漠,他的目光落在孙惟尚怀中那只竹笥,看了许久,才说道:“孙家人,这回要寄存的是什么物品?”他的话,着实让孙惟尚吃惊,孙惟尚面露诧异,男子接着说:“我和你爹有几面之缘。”言外之意,便是孙惟尚和他爹长得像。其实,孙家海船的帐房和干事都一同出动了,要猜到孙惟尚的身份并不难。

    “大哥,此回寄存之物,乃是珠类。”

    此时孙惟尚已将竹笥放置在桌上,而吴帐房将竹笥推到了吴大面前。吴大并没有打开竹笥,只是把竹笥提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抬头往堂外唤:“浩七。”叫浩七的男子不过弱冠年龄,面如冠玉,腰间挂一串钥匙,那串钥匙可不一般,至少有三四十枚。

    浩七过来,彬彬有礼,对孙惟尚说道:“请随我来。”

    吴帐房留下,林敬宗不懂习惯,也要跟随,被吴帐房拉住,惟有孙惟尚抱起竹笥,大步跟上。

    浩七适才在堂下,已经听到孙惟尚的人与他大哥的对话,他知道孙惟尚的身份,“孙相公,这边走”,他在前领路,又不时回头看孙惟尚,孙惟尚猜测此人对他颇为好奇,想来能打探点消息,便说:“我爹以往也在这里寄存过东西吗?”浩七回:“有之,并且从未来取回。”孙惟尚说:“那我能取回吗?”浩七笑而不语。孙惟尚又问:“我爹寄存的是什么物品?”浩七回:“一只竹笥。”

    适才在堂上,孙惟尚已略有所察,便是吴家柜子对于寄存人所寄存之物,并不做细致打探,这实在古怪得很。

    两人行走中,浩七不断用腰间的钥匙打开一扇扇房门,那些房门所用的锁具也十分独特,绝非平日所见,最终两人进入一间库房,密麻的柜子,竟像进了药铺,只是这些柜子有大有小,都是铁制。

    “吴家世代都是锁匠,虽然也出几个另类。”

    浩七从墙上取下一柄麈尾,示意孙惟尚退后,他将角落里蒙上尘土的一口铁柜子掸扫,孙惟尚打量柜子,发现柜子焊入墙体,十分牢固,库房中这样的柜子有两三百只。“孙相公到锁箱中取一把密字锁。”浩七回头,又示意孙惟尚从库房正中的一口木箱子里取锁。孙惟尚打开木箱子,只见里边有千把大锁,全是密字锁,每把锁上皆有三十六个铜环,环上刻字。见孙惟尚挑出一把,浩七说:“你将竹笥放入柜子,把锁锁上便行,我在外头等候。”

    浩七走出库房,并将门关上。到此时,孙惟尚才明白,为什么他问浩七他能否取他爹的物品时,浩七笑而不语,只因为能开锁的人,必须得是当初加锁之人。

    花费一番心思设置了密文,又将密文铭记在心,孙惟尚打开库房门,浩七在外头笑道:“未曾想,我也有为孙家宝物入库的一日。”

    想来他的意思是孙家宝物众多,且都是非同寻常的宝物。

    出库房,又是一道道门,最终来到大堂,吴大人已不在,浩七领着孙惟尚等人到帐房,鬓须皆白的帐房先生写好收据,孙惟尚袖出一颗宝石,极小一颗,却是祖母喇,价逾百金,使得帐房抬头把孙惟尚看了又看,才恍然说:“孙家人。”

    浩七将众人送出门外,对吴帐房说:“五哥,你许久不归,不留下来聚聚吗?”吴帐房回:“我晚些过来。”

    吴大、浩七与吴帐房都非亲兄弟,但都以兄弟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