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霜华引:歌尽芳华聆沧海

霜华引:歌尽芳华聆沧海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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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爱光顾的地方。

    顾凌放下手中的茶盏:“有些诧异吧?刚才你看到的小钟,也就是这里的小二,是我从齐雅带回來的。”

    宁芜歌睁大了眼睛:“啊?”

    “小钟他是个孤儿,在齐雅的时候总是被人欺压,我于心不忍,也就把他带回长陵了。我让他称我为大哥。”

    “那……小钟知道你是相府公子吗?”

    “不知道。在小钟眼里,我只是他大哥。”顾凌摇摇头,“这里的饭菜虽不比皇宫内的豪奢,却也十分精致。”

    “嫂子,來尝尝我钟粹家的独门炼||乳|。”小钟端着一碗炼||乳|上來,额头上布着些许汗。他用左手将炼||乳|端上,宁芜歌含笑望着他,不经意瞥到他左手手腕上一个暗黑的痕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我大哥把我们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齐雅带过來,恩深似海,如今能看到大哥有了嫂嫂这般如花美眷,小钟就是死也瞑目了。”少年说着,弯弯的眼角流露着坚定。

    顾凌急急喝道:“又胡说,怎么会死!”

    “哥……好大哥……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您和嫂子慢慢用,我先下去了啊。”小钟一脸嬉笑地退了下去,留顾凌和宁芜歌用膳。

    饭后,二人來到落月谷。

    这是宁芜歌第二次來这里了,上一次來的时候,顾凌向她表明了心迹。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要结为夫妇了。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的大仇即将得报了吧?

    “歌儿,坐吧。”他席地而坐,明朗的眉目在阳光的辉映下煞是耀眼。

    宁芜歌在他身边坐下。

    忽然,却被他猿臂一伸拉入怀中,本想挣脱,却被他紧紧压住:“就这样,在我怀里,待一会儿。”

    她挣扎了几下,无果,只能老实待在他的怀中。

    他浅吻着她的发心,呼吸着她清冽如雪的香气,略带湿热地气息吐在她发心,稍稍有些痒,却也舒服得奇异:“别动,就这样静静待一会儿。只有和你这么靠近的时候,才能觉得你真的在我身边,不是我一个人虚无缥缈的梦。”

    宁芜歌静静地听他继续道:“歌儿你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不打任何招呼就闯进我的心里,就此住定,赖着不走。端庄大气、坚强隐忍、温婉可人、俏皮天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你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看看你是不是戴着面具,这样就不会被我看见真正的你自己。”

    她将头更埋进他怀抱一点,聆听他强有力的心跳:“是你不讲道理,每次都奋不顾身地救我,让我不敢也不能忽视这份情。”

    “你愿意嫁给我就因为我救过你?”他的语气似乎有些薄怒,“这要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救了你,你也要以身相许么?”

    宁芜歌笑了,笑得无声无息,却明艳如桃花撞入他眼底:“有这么自比的么?我可沒说是因为你救了我才要嫁给你的。”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我要用接下來的一辈子告诉你,你准备好听了么?”宁芜歌直直地凝视着他。

    第六十六章:岁月如潮庭树老,离思冉冉漫衡

    第六十六章:岁月如潮庭树老,离思冉冉漫衡皋

    那些日子的晚上,长笑总是早早地就出去了,到晚上她睡下后才回來,因为那些天庄子里的生意确实很忙,所以她也沒多想,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也沒问。

    直到那一天,他双手捧着那件粉蓝色嫁衣,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门外耀眼灿烂的阳光。

    那一瞬间热泪冲上眼眶,就像怎么止也止不住一样,她嘻嘻傻笑,左手一只手指指着太阳,右手揉着流泪的眼睛,一边嘟囔着:“今天太阳怎么这么大啊……刺得眼睛真疼啊……”眼角的光却忍不住去看那件比人世间所有阳光总和加起來还要明亮耀眼的粉蓝嫁衣。

    她嘟着嘴,假装不经意地擦拭着眼角的感动而喜悦的泪水。

    他的唇就这样贴上來了,带着阳光的香气,驱走她生命中所有的阴霾和忧愁,不再悲伤,满是欢乐,可以心情安定下來,静静享受此生的寂静和漫长。

    “为什么会选我?我生得丑,沒有有些女子闭月羞花的容貌也沒有有些女子显赫尊贵的地位更沒有有些女子能通鬼神的钱财……这些我一样都沒有,为什么偏偏要是我?”

    “她们,沒有一个是你,所以我不要。如果你真的要追根究底,因为你所说的在旁人眼中重要的渴望的那些,我都有了,而且,我不觉得更多地拥有那些,会给我带來更多幸福。我已经有了世上之人想要的绝大多数东西,只差一件,可以填满我心的,,我想要的,,你。”

    ……

    话犹在耳,人影无踪。

    眼泪扑簌簌地就下來了,越擦越被宠溺了一般淌得越凶。

    她脸上擦着淡淡的水粉,泪痕划出浅浅的痕迹,就像颜色稍微有些深的疤痕。

    这是怎么了?

    宁芜歌,流血不流泪的宁芜歌,今日居然一个人,在这间大到空荡荡的待嫁闺房里,哭了。

    怎么止也止不住地,哭了。

    可能是因为相思太苦,煎成汤水,心难以承受,也便淌了出來。

    好想,好想,好想那个人。

    好想奋不顾身不管不顾抛开一切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到那个人身边;好想一旦找回那个人就不由分说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即使那一天注定又要生离死别两个人也不至于需要分开;好想燃尽最后一丝意识换那个人一个浅笑的幻影,纵然知道太假也还是甘之如饴。

    爱深了,何惜命?

    她舍不得他受委屈,所以,只有帮他报仇,她才能感到自己仍然活着。

    百里扶苏说她疯了,为了一己私利竟然想着颠覆天下。

    她想干干脆脆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她就是疯了,因为她已经将灵魂卖给魔鬼了,自己剩下的,不过是还残存一点意识的躯壳而已。

    大婚?成亲?

    谁家的笑话,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此生,除了庄长笑,绝不二嫁。

    嫁给顾凌?

    不过是想要相府少夫人的头衔权力而已。

    仅此,而已。

    她轻轻摩挲着凤冠上光影绕转的明珠,浅浅一笑,小小的梨涡煞是可爱,眼底却是寒潭千尺。

    顾家的势力太大,几乎渗透大夏的各个角落,要想扳倒这样一个大家大族,绝对不是几本弹劾、几桩嫁祸就可以轻易做到的。

    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说的就是顾家。

    像广平侯孟光家族一样,顾家也是世代为官,出身士绅,相位几乎从來沒有出过家族内部。就是这样一种家族之内的权力转移传承,使得这个家族的势力不断壮大、不断蔓延。

    所谓功高震主,历代夏皇不是沒有人想过要将这颗威胁皇权的相权毒瘤完全铲除,但是,一來是顾家是保皇大臣,夏国的开国皇帝就是在顾家的辅佐下巩固皇权、坐稳皇位的,甚至还赐给顾家一块免死金牌,允许顾家家主使用,,这块免死金牌代代相传,至今还供在顾家的家族祠堂里,只有家主和主母在祭祀的时候才能见到,,顾家的家祠,是不亚于大夏皇陵的神秘所在;二來,沒有人知道顾家的触角到底伸得有多远,顾家身后到底有多少势力,,这些暗处的势力,支撑着顾家在风起云涌的朝堂斗争中稳稳站住脚跟。

    而她要做的,就是从层层堡垒的内部,一层一层,摧毁,这遮天的势力。

    她试过很多种方法,但是顾家的这张网太大,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只能得到蛛丝马迹,,她沒有这么多的时间來等,,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剩下多少个明天。

    所以,干脆直接爬到这堡垒的顶端,俯瞰下來,找到最致命的地方,然后击破。

    顾鸿深,必须一击必杀,否则,恐怕再难有机会。

    “宁小姐,夫人有请。”门外传來小丫头的招呼声,她回过神來,将手从凤冠上抽离。

    缓缓抬头,应声道:“就來。”

    她随着小丫头來到顾相夫人的住处,见过礼,坐下了。

    顾相夫人,姓陈,其父是当世大儒翰林院学士陈琛。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温和的眼:“孩子,你來了啊。”

    宁芜歌微微一福身,脸上带着笑,温和地回答道:“夫人找芜歌有什么事?”

    “还这么叫?”她柔和地问宁芜歌,“该改口了。”

    宁芜歌脸上很适时地烧起两朵红云,久久沒有说话。

    顾夫人徐徐走向宁芜歌,将她拉到自己的座位边上:“孩子,谢谢你。”

    宁芜歌有些沒反应过來,一双盈着水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顾夫人,沒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那双柔和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宁芜歌的脸颜:“孩子,谢谢你,愿意陪在凌儿的身边。”

    “夫人,,何出此言?”明日她和顾凌就要结为夫妻了,但是她不明白顾相夫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找她來对她说这一番话,而且,顾相夫人的神情,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能陪在凌哥哥的身边,是我的福气。”

    顾相夫人笑了,是那种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好孩子,你样貌好、才华好,样样都很出众,我今天叫你來,确实有些事情要对你说,,我就贪这一天的时间,忝着脸,自称一声为你的娘吧……”

    她的眉眼中尽是柔和慈爱,和自己的娘亲,很像的那种,母性的光芒。宁芜歌只觉得心弦被什么东西拨动了,轻轻地,柔柔地,却叫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她那么眷恋的一种温暖,今天居然在仇人的身上,感受到了。

    “小凌和小缳,是我的全部。”顾相夫人一直握着宁芜歌的手,那手很温暖很柔和,是保养得极好的贵妇人的手,她身上熏着昂贵的香,却不刺鼻,能叫人宁和下來,“他们表面光鲜,好像拥有一切,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在这个看上去一切太平的宰相府里,,到处都是不太平。”

    宁芜歌的兴趣被调起來,,她等的,就是这接下來的这番话。她将眉眼低得很低,让顾相夫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人家只道大房的人,领着全府上下最高的月俸;大房的儿子,今后会成为顾家的当家;大房的女儿,今后一定会嫁给高官的子弟……大房是顾府上下最令人羡慕的地方,,也是顾府上下最招人嫉恨的地方。孩子,,你看到的是光鲜的大房,你不知道的,是背后的那些事,,”她的目光变得悠长悠长,悠长到遥远的过去,那里有着被尘封,却又鲜明的,故事,“凌儿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了。凌儿是大房的第一个儿子,将來是要承接老爷的衣钵的。”

    宁芜歌沒有说话,只是在心中默念:谁的荣光,不招嫉恨?

    “凌儿三岁那年,出了一场大事。他落水了。被捞上來的时候,我三魂落了七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恐怕会受不住。那时候我怀着缳儿,一味责怪自己沒有看好他……谢天谢地,总算他醒了,醒來后老爷问,是怎样落水的,他沒说话。老爷见他人小,又刚刚死里逃生,虚弱得紧,也就沒有追问。我只说他是自己贪玩掉下池子去的,直到他七岁那年,偶然看见了那一幕:他站在湖边,身后紧紧护着缳儿,对这他大哥说:‘大哥,你觉得四年前我不记得是谁在我身后推的我吗?’我当时站在树后面,他们沒发现,我听着心拧在一块儿了,他挺直了身子继续道:‘四年前,我不说,是因为念着你不念的手足之情,不想让娘和二娘伤心。可是你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若是对我,我可以息事宁人;可若是对小缳,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他大哥愣在那里。我也愣了。三岁啊,三岁的事情他能记得,甚至,选择了不说,,为娘的又惊吓又心痛,,我正心中思绪万千,他又说:‘息事宁人,若不能杀杀大哥你的狼子野心,我不介意让你更清楚地认识一下,什么叫做尊卑有别。’孩子,你可能觉得一个七岁的娃儿说这些话,有些过了。但他承受的一切,也不是一个相同年纪的孩子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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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一念未了此生消,笙歌浅笑淡流年

    他有一瞬间的走神,不经意间,马儿停下了步子。

    有些恍惚地抬头,眼帘中撞进一张熟悉的脸颜。

    “你有心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府里面准备大婚,人太多,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你怎么看上去有些苍白。”

    何止是苍白!他的心简直是一片空白。

    他深爱的女子,此生唯一的爱,马上就要嫁作,而且,那个女子对他的要求,是娶眼前的这个女子,成为她名义上的妹婿:“沒什么……”

    “小风……我知道你有心事。”顾缳的神情不变,心里却荡起一圈圈奇异的涟漪,“小时候,你心里有不顺,也会到这里來。”

    霍祈风星眸一黯,想否认,却说不出口,只觉得这么多年來从來就沒有这样的酸涩感堵在喉咙,将吐不能吐。

    “小时候,你和哥还有太子一起出去,我就悄悄跟在你们后面。每次你被我哥他们捉弄,生气了,都会骑着马绕着河堤走。”她依旧是男装打扮,气质明朗如竹,声音也是一贯的疏朗,只是不知,为何如今说起这一番话來,心潮竟也有些起伏了,“我就在那边的小巷子看着你,直到夕阳西下,你气全消,朝河里扔几颗小石子之后牵着马回去……”

    她兀自说着,沉浸在小时候的回忆里,眼神都有些飘忽。就在她回忆得兴起,突然,被拥入一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洋溢着少年的香气。

    “小风……”拥着她的那人沒有回答,只是紧紧拥着,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入他的颈项间。

    她忽然有一瞬间的怔住,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只听见胸膛中那颗心跳得几乎能够耳闻。

    经过的游人看见两个男装打扮的人拥在一起,低着头指指点点而去:

    “唉……唉哟……唉呦喂……”

    “怎么?得病了要死啊?”

    “世风日下啊……前段日子见到两个断袖在港口搂搂抱抱,一点儿顾忌都沒有……今儿又一对儿……”

    “你管人家这么多!这年头,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了,你这个老古董老木头知道什么。前些日子來的云沧人,还是黄头发红头发蓝眼睛绿眼睛哩!”

    “莫不是妖怪?”

    “你才老妖怪呢!人家云沧的国主王妃可是神仙人物啊……”

    “你个老太婆不正经!”

    老两口叽叽咕咕吵着吵着就离开了,只剩下霍祈风和顾缳,在河堤旁,紧紧相拥。

    他只是,想要有一个人,暂时借着靠一靠而已。明明是烟花三月明明是春暖花开,为什么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无法驱赶的寒意來?明明拥人入怀明明身着层衣,为何还是感受不到一点暖?

    他只觉得天地混沌一片,不知何时才能顿开,无路可逃无路可退他只有在冥冥之中服从这无边无际无法抗拒的黑暗,不甘心,也无用。

    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机智绝伦,却深深明白,世上他唯一不能阻止的,就是,,她。

    宁芜歌,是瓷。

    千磨万击,反复捶打,高温淬火,修得满身光滑洁白的瓷,几乎沒有瑕疵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脱胎自最刚毅的陶土,从泥泞中脱颖而出,经过非人的痛苦,成为了现在的形状。

    她成型为最优雅的瓷器,光华璀璨胜过世间一切工艺品,也最叫人小心翼翼,,因为稍加不慎,便可能是满地碎片、满目狼藉。

    他不敢,也不舍得,违逆她的意思。

    生怕她一个不顺,会又重复那时候发病时的歇斯底里。

    于是他选择独自承担这满心的伤情。

    不置一言。

    退一万步想,至少,他还能守着她,守她一世无忧,守她白发苍苍,也很好。

    惟愿此生所有痛苦都由他來承担,她已经经历太多苦,只望她余生幸福。

    只是,阿凌,,能否真的给她幸福?

    悲从中來,不可断绝。

    挽君阁,孤笔浓抹。

    他笔下的蝶,兀自高飞,并非流连花丛,而是在悬崖绝谷中,逆风挣扎。虽势单力薄却丝毫不示弱于狂风。

    那只墨绿色的蝶,几乎要从画卷中冲脱桎梏,翻飞而出。只有他知道,这只迎风起舞的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做沁碧。

    想不起什么时候遇见他了,只知道自己从小多病,唯一能够出府的机会,就是每年的上春时节,那是长陵尚未行冠礼的贵族子弟舞文弄墨的日子,來自长陵官宦人家的少爷们都会在这一天齐聚在韶水,写诗作画、比较文采,当然也有投壶饮酒。

    那时候他尚年幼,只记得人影幢幢中有一抹挺拔清俊的身影,与众人的身影重合,那气质又是如此卓尔不同。

    后來他知道,那个人叫做顾凌,顾丞相的长子。

    后來他知道,那个人被送去了齐雅。

    从那一年起,他就再也沒有去过韶水。

    从那一年他遍寻人丛不见他起,他本灰白的人生,黑色更深。

    造化弄人。

    而今他要成为他的姐夫。

    姐夫……想來好笑。他沒有健康沒有身份就连唯一去爱的资格都沒有,,他是男儿身,而他爱的那个人,恰恰和他此生注定毫无可能。

    于是他很恨宁芜歌,恨毒了她,因为她,所有一切应该属于他的东西都变成了笑话,,他的母妃,他的父王,他的地位……乃至,他的爱人。

    宁芜歌似乎生來就是对他的一个诅咒,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宁芜歌,那么为什么还需要他宁锦祺变成众人的一个笑柄。

    他的出生沒有给他任何选择,他就像一只被人随意操纵的木偶,在命运给他搭建好的舞台上,傻傻地任人摆布,演绎着一出出自己本就不想参与的剧目。

    他被剥夺了一切一切,想要的资格。

    宁芜歌凉凉地打量着满相府的热闹场景,就像这所有熙熙攘攘与她无关一样,在远远的地方,凉凉地看着,眼神是冰一样的寒冷。

    这满眼鲜红的颜色,飘飞的红色缎带,在她看來,不过满世界的缟素。

    整个世界都是灰白,灰到白。

    这个世界已经沒有庄长笑了,所有的颜色,看着都这样刺眼,这样假。

    突然她想到长笑的笑容了,春回大地一样的融化了层层坚冰,一下子染绿了江南江北。是金色的么?又好像不是,好像是七彩的呢!从那样一个笑容里面,可以看到很多种颜色的光彩,所有有生命的所有勃然的所有灿烂的颜色,不带一点阴暗的,在那个笑容中绽放出來。因为那是庄长笑,因为那是她此生唯一的奢望此生难了的牵挂。

    纵然情深,不敌缘浅。

    她是暗夜里的花,寂寂绽放,仿佛不需要阳光一样,与黑暗恋得如火如荼。

    明日她大婚。

    纤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光华耀眼夺目的凤冠霞帔,脸上沒有一个待嫁少女的娇羞,只有深沉的神色,在幢幢的烛影辉映下,显得像泛着洪洪波涛的深海。

    那嫁衣鲜红得像燃火,若不是触感冰凉,几乎要烧上身來。她细细描摹这上面精细得巧夺天工的纹路,想笑,却笑得苦涩非常。

    这不是她的第一件嫁衣。

    她的第一件嫁衣,是长笑亲自做的。

    她向來觉得长笑聪明绝世却眼高于顶,生活琐事样样稀松,却沒想到,当他将亲自缝制的粉蓝色嫁衣献到她面前时,是那样的惊破眼球,,那一秒,她真的以为眼前这件蚕丝不是凡间俗物,而是天上仙子不慎遗落人间的云纱。

    淡粉似莲似桃花,浅蓝似海似晴空。

    就是这样一件云也想花也想的衣裳,倏落落就降临在她的眼前,成为她此生最重要时刻的最珍贵的衣裳。

    她记得他问过她想要穿什么衣裳嫁给他的:

    “小歌子,你想穿什么样子的嫁衣啊?”

    “有沒有那种金箔打底,天蚕丝缝制,金线、银线镶边,上面镶满宝石珍珠的啊?”她设想得“天衣无缝”“惊世骇俗”。

    沉默。长久的沉默。

    在长过了多个朝代的沉默之后,庄长笑终于将自己破碎了一地的一颗真心一片一片拾起再一片一片拼好,完完整整地捡了起來,找回已经吓得从当场跑到了九霄云外的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确定……那样的……你穿得起來?”

    宁芜歌沉吟一秒,似乎在思考这个极有深度的问題:“嗯……有道理……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做出这样一件嫁衣之后,穿不穿取决于我的心情,但是,,最后一定要放入我的仓库中,划作我的财产。”

    庄长笑好笑又好气地回道:“我干脆把那件衣服卖了折成黄金白银直接给你好了……”

    “这主意好!以前一直以为你脑子不好使,沒想到跟着我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真是可喜可贺,不如今天晚上我们烧两柱高香,拜一拜佛祖菩萨?”

    “宁,,芜,,歌,,”

    “干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那种光彩足够遮住那道碍眼的疤。

    庄长笑脸上的表情狰狞地僵在一起:“沒……沒……沒什么……娘子大人请息怒,你早些休息吧……我……我去钱庄看看这段时间的进账是否能给娘子大人你‘打造’这样一件天下独一无二的嫁衣啊……”脚底抹油,,溜了。

    第六十四章:翻天覆地燃仇火,柳堤踏遍白汀

    第六十四章:翻天覆地燃仇火,柳堤踏遍白汀洲

    一年一次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以前她会在天池的温泉中度过这个夜晚,毕竟太难熬,那里终归会好一些。现在身在长陵,一切不比在雪域,她不能给敌人任何可以察觉的机会。

    所以她选择了这里。

    百里扶苏的暗室。

    “芜歌!芜歌!……”

    她徐徐睁开眼睛,就看到百里扶苏吓得不轻的一张白脸。

    “好险……”百里扶苏看到宁芜歌醒过來,长长舒出一口气。

    宁芜歌沒有动作,幽幽问道:“好险什么?”

    “沒什么……我以为……我以为这一次……”

    “以为这一次我挺不过來,死在你这里?”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会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宁芜歌,而是随便哪个活着死了沒有一点关系的阿猫阿狗。

    百里扶苏瞪大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洋溢着满满的怒气,几乎不顾平日所有风度要破口大骂:“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沒那么贱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在我这里我就是下去了也不会放过你!”

    宁芜歌神情疲倦地挤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來:“知道了,就是我要死,也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不会占着你的好地方的,你放心。”

    他将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里面满满的都是盛怒,沒管眼前这个单薄如纸的女子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不要胡说,不准胡说,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你会长命百岁的,会长长久久的……我会找到办法救你的……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宁芜歌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被他鲜艳的华服挡住了落寞的神情,只是低低说道:“我还不敢死……杀了那么多了,下去了还不得被剁成肉酱啊?祸害遗千年……咳咳……放心,我这种妖孽,阎王爷不敢要的……”

    百里扶苏觉得眼里一酸,一种想哭的冲动怎么挡也挡不住。失去娘亲的时候,他痛不欲生;失去她,他无法想象。

    恩人?妹妹?情人?分不清了……又何必分得清?他只知道他百里扶苏不愿意这个世界沒有宁芜歌,沒有这个狠辣恶毒杀人不眨眼却活得又孤独又寂寞可怜到知道她心的人都忍不住为她心酸落泪的小女子……

    沒有她的世界,怎么能称之为世界?

    “百里,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百里扶苏一手端着刚刚煮好的汤药,一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

    宁芜歌挣扎着坐起:“要开战了。”

    “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开妓院的。”

    “我要毁了这里。”

    他拿着汤匙的右手突然狠狠一抖,棕黄|色的汤药险险要掉出來:“再说一遍。”

    “我要大夏,改天换地。”

    “你开什么玩笑。”大夏,,他是在大夏和雪域的边境长大的,这些年來,也一直在大夏生活,虽然他不是什么将天下兴亡与自己紧密相牵的大丈夫,可是不表示他不爱这片四季如春的沃土,要看这里生灵涂炭、战火纷飞,他做不到。

    宁芜歌避让着他的目光:“你不帮我,可以。照顾好你自己。长陵的天要变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你的去处。”

    百里扶苏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良久,像是一口火山般爆发了:“你知不知道,战火一旦烧起來,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阻止的。你难道真的想亲眼看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吗?宁芜歌你清醒一点,这是打仗不是你那该死的勾心斗角!打起來,死的都是无辜的百姓!你真的忍心看到民不聊生吗?……”

    “对不起……”宁芜歌偏过头去,唇色惨白,“不过,还是要这样做。”

    “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拜托你用点脑子好不好,战事不是儿戏,不是你可以用來施行你那自私自利的肮脏报仇计划的手段!”百里扶苏已经愤怒出离了,他知道宁芜歌专断独行一向我行我素,从來就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一旦决定要做就绝对不会回头一顾,只是这件事情太大,而她这样冷漠冰寒罔顾苍生生死的态度深深激怒了他,,他几乎是口不择言,只差破口大骂了。

    听到百里扶苏的脱口而出的话,宁芜歌的心脏紧紧一抽,电光火石之间,就将百里扶苏逼到了墙角,右手重重抵住他的喉咙,几乎叫他喘不过气來:“我自私?我儿戏?宁芜歌早就死了,我的心早就凉透了。叫我心怀慈悲顾念天下苍生?当年我痛不欲生的时候,苍生又何曾怜惜我!好好给我呆在这里,这些日子哪里都不要去,你救我一命,我不会让你死,其他人,我管不着!”

    话毕,一个甩手,将百里扶苏撩在了墙角大口大口呼吸,脸涨得通红:“你……”

    她拂袖而去,沒有丝毫犹疑。

    怜悯、苍生……

    什么东西!

    当年她遍求官吏,千金散尽,换來长笑半载牢狱;当年她跪求百姓,双膝几断,剩下长笑身首分离。

    她怜苍生?

    凭什么?

    凭什么?

    她已经被剥夺了所珍视的一切,在人世间苟活这些年不过因为一念未了,为长笑报仇是支撑她活着的唯一信念,现在因为一句苍生就要她放弃这些年來呕心沥血设下的报仇大计,简直玩笑。

    她不会做,也做不到。

    她宁芜歌三年前就已经指天发誓,既然天要弄她,她就也要天地风云变色,叫天好好看着,什么叫生灵涂炭!

    苍生愚昧,何曾了解她的悲!

    她痛苦,不如天下同苦。

    “雪主。”一个壮汉朝着从密室中走出來的宁芜歌俯首,“人手已经到齐。”

    “好好守着这座阁子,三天之后,把百里和阁子里头牌的姑娘带走。”

    “是。只是……要是百里阁主不愿意和属下等人前往……”

    “沒有‘只是’。愿意自己走也要走,不愿意打晕了绑着也要走。”

    “那其他的姑娘……”

    “发些盘缠,遣散。”

    “是。属下谨尊雪主圣命。”壮汉转身率领暗卫欲离去。

    宁芜歌忽然转身将壮汉喝住,壮汉赶紧低头:“还有一个丫头,叫渡雨的,给带上。不容有任何闪失。”

    “是。”

    她甘愿做这人世间唯一嗜血的罗刹,惟愿死者安息,生者,她尚放心不下的寥寥几人,能有,一世无她的安宁。

    不理解也罢。

    不理解,甚至恨,于她,都是最好不过的归宿。

    如此一來,纵便她哪日离开,也不至有人潸然落泪,叫她黄泉路上,还要回顾。

    素來情深,奈何缘浅。

    缘分一事,向來他不信。

    三年前他打马桥边过,杨柳依依抽新枝,花好醉璃红。桥上游人织如卷,初阳静暖,轻柔随风送。马蹄笃响云流移,马上白衣摇。

    此生前程似锦、岁月静好,大丈夫自当胸怀抱负、兼济天下。儿女之情太浅薄,与这宏宏雄愿相比,何值一提?

    原來,那是他沒遇上。

    那时候他衣食无忧、众人追捧,“长陵三少”的风头正劲。他爹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他的玩伴,是未來的天子和宰相的公子。他是霍祈风,他是天之骄子。

    那时候莺红燕翠、佳丽名媛,他不屑一顾,只觉得俗气逼人,污了他足下的泥。

    而三年前一遇,万事皆变,今非昔比。

    只为那人是她,一切毫无缘由毫无道理,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因为她是宁芜歌。

    他以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是从小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就是在家中低声下气、柔声细语、针线刺绣的娇弱生物,直到宁芜歌;他以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是胆小如鼠害怕血污矫情做作的,直到宁芜歌;他以为,天下所有的女子不过庸脂俗粉,纵令涂脂抹粉遍穿绫罗,也还是不值他一顾,直到宁芜歌……

    宁芜歌,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例外。

    他从來沒有见过一个女子,杀人劫舍眼睛都不眨,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沒见到她浪费;他从來沒有见过一个女子,不说话的时候周身都能散发出一种寒气,几乎能够将三尺之内的所有生物冻死;他从來沒有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冷傲孤绝到似乎与人世隔绝,不爱财不爱权,一把金刀嗜血……

    可是,也沒有一个女子,明明冷得像冰,但却叫靠近她的人,隐隐感到烧着一把火,一把吞噬天地的火,那么明艳那么炽烈,叫所有能够感受到这把火的人,都迫不及待义无反顾地要化作飞蛾,纵使是粉身碎骨也要向她飞奔而去。

    他仰望着她的孤寂,远远地,都能生出一种怜惜。

    他已经将心意明明朗朗地摆在她的面前,沒有半分半毫的保留,明慧如她,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她只是在装作不知道;他也是,装作不知道她知道而已。

    他骑着马走过江畔的长堤,引來花季少女的频频回眸,羞涩地拿帕子掩着面,小声地说说笑笑,害怕他看见,又隐隐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若是换在三年前,他一定会不屑一顾在心底嗤笑这些女子的肤浅愚蠢;但是现如今,他也不过是宁芜歌背后的一个等她回眸的人而已,竟从心底里,款款生出一声无奈叹息。

    第六十六章:岁月如潮庭树老,离思冉冉漫衡

    第六十六章:岁月如潮庭树老,离思冉冉漫衡皋

    那些日子的晚上,长笑总是早早地就出去了,到晚上她睡下后才回來,因为那些天庄子里的生意确实很忙,所以她也沒多想,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也沒问。

    直到那一天,他双手捧着那件粉蓝色嫁衣,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门外耀眼灿烂的阳光。

    那一瞬间热泪冲上眼眶,就像怎么止也止不住一样,她嘻嘻傻笑,左手一只手指指着太阳,右手揉着流泪的眼睛,一边嘟囔着:“今天太阳怎么这么大啊……刺得眼睛真疼啊……”眼角的光却忍不住去看那件比人世间所有阳光总和加起來还要明亮耀眼的粉蓝嫁衣。

    她嘟着嘴,假装不经意地擦拭着眼角的感动而喜悦的泪水。

    他的唇就这样贴上來了,带着阳光的香气,驱走她生命中所有的阴霾和忧愁,不再悲伤,满是欢乐,可以心情安定下來,静静享受此生的寂静和漫长。

    “为什么会选我?我生得丑,沒有有些女子闭月羞花的容貌也沒有有些女子显赫尊贵的地位更沒有有些女子能通鬼神的钱财……这些我一样都沒有,为什么偏偏要是我?”

    “她们,沒有一个是你,所以我不要。如果你真的要追根究底,因为你所说的在旁人眼中重要的渴望的那些,我都有了,而且,我不觉得更多地拥有那些,会给我带來更多幸福。我已经有了世上之人想要的绝大多数东西,只差一件,可以填满我心的,,我想要的,,你。”

    ……

    话犹在耳,人影无踪。

    眼泪扑簌簌地就下來了,越擦越被宠溺了一般淌得越凶。

    她脸上擦着淡淡的水粉,泪痕划出浅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