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关无双不对盘,那是他们兄弟俩的恩怨情仇,作什么把阿紫牵扯进去?!
窦来弟尽量控制怒气,牙根都快咬出血来,脑中已经列出一百零八种整治他的方法,而且尚在增加当中。
“放开她。”关无双再次声明,口气严峻坚决。
布篷内双方相互对峙,而外头叫嚣之声渐起,马蚤动越来越大,此时,青龙寨的喽罗冲进来禀报情况。
关无双的耐性已到临界点,他挺身向前,冷峻地道──
“是汉子就好好较量一番。莫非……阁下只懂得使小人行径?还是怕武功不如人,要逮着一张挡箭牌来确保安全?”
那张黥灼的脸面反倒笑开,“你想使激将法吗?看来,我手上这姑娘对你来说真的挺重要的。”还有心情玩。
“青龙!”窦来弟气得大叫,一时间找不到东西扔人,而那批官银就在一旁,她想也没想抓着镳银就掷,纷纷砸向他。“你放不放我阿妹;再不放,我、我把你的秘密全抖出来!”
唉,他又把她惹恼了。
关莫语心中暗暗叹气,拖着窦盼紫狼狈地闪躲,他也是不能控制自己,一见到这同样姓关的家伙,一股恶意便衍生出来。
见机不可失,关无双迅雷不及掩耳地进步出招,掌风凌厉,分从四面八方将他封锁。
右脚一踩,关莫语忽地腾身而起,关无双反掌成爪欲抓他脚踝,他却趁这微妙之际,在半空将怀中的窦盼紫推回,自己则迅捷地撤退出一段距离,站稳身躯,炯炯双目仍瞬也不瞬地盯住关无双。
此时,外头马蚤动再起,较方才剧烈,又有手下来报,急匆匆地叫嚷──
“寨主寨主,大事不妙啊!五湖镳局不知从哪里调到援手,大批的人已杀将过来啦!”
“寨主,是四海镳局的,他们持着火把,还打着窦家的大旗帜,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和马头!寨主,咱们、咱们逃了吧!”
“逃啊!来不及啦!”
“留下只有等死了!”
青龙寨的手下纷纷喊叫,临危之际,不等青龙指示,散的散、逃的逃,而篷外火光乍起,刀剑交鸣,还传来阵阵马蹄声,想来这险谷已被人团团包围。
关无双顿时精神大振,目中锐光逼人,他“飕”地抽出绑腿里的青玉刀,声音持平,“你逃不了的。”
关莫语诡谲一笑,模棱两可地道:“逃得了如何,逃不了又如何,咱们是该好好打一场……我已经期盼很久了。”
心中那股恶意期待发泄,半分为阿娘,半分为自己,今日,便要好好揍他一番。
窦来弟心惊于他目中的戾气,担心他的理智要被冲动掩盖,会任情任性地做出只求心中痛快的事。
眨眼间,见他披风凌扬,手中登时多了一把软剑,无半丝停顿,已如灵蛇吐信般直逼关无双门面。
“住手啊──”窦来弟焦急嚷出,手扣住九节鞭欲要出手。
她想清楚了,若自己的力量没办法阻止这两个男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她便把他真正的身份嚷嚷出来,虽是同父异母,那也是亲兄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自相残杀。
九节鞭正要进招,蓦然间轰隆一响,整座篷子竟毫无预警地坍塌下来。
皆因外头打斗四起,混乱中不知谁撞倒了篷架,而这临时的布篷本就搭得十分简陋,根本经不起撞击。
避其锋锐、攻其不备,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皆想从对方招式中寻到破绽。然而布蓬轰然罩下,软剑与青玉刀“刷刷”两声,在第一时间同时划破塌了的篷子,就见两条黑影迅速窜出,半空之中再度斗上。
此刻,整个情势已趋稳定,险谷的出口和两边岩壁上皆被五湖和四海的人掌控住,青龙寨的贼匪大多不战而降,几个往江里跳入以为得以逃脱,却不知江水湍急,眨眼间将人冲得好远,接着没入水底。
周遭喧嚣不绝于耳,但两名男子根本无暇顾及,彼此将全部的注意力锁定在对方身上,刀光逼人,剑气凛然,而其轻功绝妙、内力互在伯仲之间,越斗越见激烈,皆是赌上性命的打法。
另一边,窦来弟好不容易摆脱那座坍塌的布篷,又好不容易摆脱窦大海呼天抢地的熊式拥抱,才把他硬塞给云姨“处理”。
放眼望去,险谷里到处都是人影,好几处布篷已然着火,藉着窜燃的火光,她眼眸细眯,终于瞧见那两个兀自激战的男人。心下大骇,她拔腿便跑,努力想挤近过去。
这男人,非得这么顽固不可吗?比她还任性、还会耍脾气。
他这么做,都不想想人家有多担心吗?!
等事情结束,她、她她定要揪着他的耳朵好好骂一顿。
再瞧回这一方,软剑与青玉刀激斗后短暂收敛,双双对峙中。
“青龙,你逃不掉的。”关无双想将他生擒,心知若是能逮住此人,要瓦解巫山青龙寨就指日可待了。
对于四周状况,关莫语根本毫不在意,只疯狂地问──
“我不逃,你也不逃,咱们跃到江上突起的那块大石上决一高下,你够不够胆们?!”
“有何不敢?!”
话一下,“飕飕”两道飞影,两人几是同时抵达突出湍急江面的那块石头上。
“喂──”窦来弟快要晕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事情闹到这等地步也该足够,她原先还以为他只想发泄怒气,把胸口所有的郁闷藉着狠斗全然清解,还祈望着他能留点理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过现在看来,是她太过乐观了。
“关莫语──”扯嗓叫喊,周遭的嘈杂将她的声音掩盖,任何话语已无法传进他的耳里。
而石上的两人再次斗起,你来我往,一招快过一招,似乎不这么痛快淋漓、大胆狂放地狠斗一番,便要对不起自己。
“关莫语,他是你亲人──别打了──”
窦来弟依旧不放弃,双手圈在嘴边嚷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江中迈进,水势急切,一波波拍打着她大腿。
“三姑娘,快回来!你叫谁啊?!”
四海的赵师傅横刀砍退一名青龙寨的手下,瞥见窦来弟竟大步跨进江里,急得大喊,然此时又一名敌手来犯,他回刀格挡,已无法分神照看。
再往前,水流更急,已寸步难行,窦来弟欲张口再唤,刚抬起眼眸,就见关无双竟是旋腕撤刀,招式未老,左掌已然拍出,这一掌气势恢宏,不可小觑──
“岳阳关家的封云手。好!来得好!”黥灼的纹路扩大,嘿嘿地笑了两声,却是动也不动。
眼见关无双的掌心就要拍到,掌上无形的内劲已将他的散发拂扬,他忽地捻指,往对方肘弯处的岤位一弹──
那一处岤位似是存蓄力量之所,教关莫语精准一弹,封云手的劲道瞬间消散,没让对方多作反应,他右腿直击而出,重重地踹在关无双的肚腹上,后者如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疾扯,飞出大石外,掉进湍急水里。
这一喊,夹带尖锐心急的惊呼,终于穿进关莫语浑沌的脑海。
见关无双瞬间教激流卷起,他身躯彷佛被雷电所击,猛然一颤。
下意识回首,他双目茫茫地瞧向声音来源,思绪微微一顿,才明白那姑娘竟硬撑在激流当中,随时都要发生危险。
“来弟,你?!”
“哇啊──”真是撑不住了,腰和腿又酸又麻。窦来弟身子往前倾倒,水流如巨掌,拖住她腰身翻转而去。
“来弟!”
心下大惊,关莫语脑中再次乱成一团,没法儿思考,他人跟着跳进江里,在湍流里扯住窦来弟衣衫,硬是将她勾近自己。
“抱紧!”
“咳咳……关莫……咳咳咳……”水呛进鼻口,窦来弟皱眉不住地咳嗽,用不着提点,她双手已紧紧抱住男子的腰身,跟着他在急流中载浮载沉。
这险谷向来是青龙寨下山作案时暂供藏匿之处,对附近的地形,关莫语并不陌生。
他一臂揽住窦来弟腰肢,先顺由水势急冲,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水道陡然开阔,江面略缓,在下一段狭谷尚未到达之前,他拖着窦来弟奋力游向岸边,两个人双腿还浸在水里,上半身却伏在岸上调息。
“来弟?”他唤着。
焦急地将她的身子扳正,他大掌想抹净她的小脸,却忘记自己亦全身湿透,根本徒劳无功。
窦来弟翻身又吐出一口水,肚腹才舒坦了些,睁开眼,映入眼廉的是男子苍白的面容,他下颚紧绷,感觉得出十分紧张。
“你的脸皮坏掉了……”边道,抬起手指抚摸着他的耳后。
那个地方微微凸出,她轻轻一拉,一层极薄的膜即顺着脸部轮廊分裂开,把环些诡异的黥纹全撕下来了。
关莫语哪有心情管一张脸皮,他大手抹脸,瞬间已把黏在脸上的膜全部清除,跟着两手紧张兮兮地按拿着窦来弟的四肢,紧声问──
“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我看看──”进一步摸到她背后来了。
“我好得很。”
原想软软地冲着他笑,教他安心,可一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别说笑,连平心静气地同他说话都难。
拍开他的手,她坐直身躯,略白的脸色因气愤而染上嫣红。
“你!为什么我叫得那么响亮,你就是不理人?!你之前戏耍我,骗得大伙儿团团转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出手点岤,限制云姨和我的行动?!还有,你、你竟然抱我阿妹,我跟你没完!”尖叫着,她对他开扁,小拳头像擂鼓似的往他胸膛招呼。
这妒火真没来由,关莫语先是一怔,莫名其妙的让她捶了好几拳。
“我哪个时候抱你阿妹了?”
“还装傻!我恨死你、恨死你了!”现下模样十足泼辣,哪还是以往那个“匿怨友其人”的窦来弟?!
关莫语脑子终于转了过来。
手掌当空一抓,稳稳攫住她两只细腕,他无辜解释:“我对窦吩紫一点意思也没有,你明知道的……我是看那个人不顺眼,想用窦盼紫吓唬吓唬他。”
窦来弟哼了一声,“既是吓唬他,为什么不要命似的斗将起来?你故意挑釁人家、激怒人家,临了,还把人家踢进江里,根本就是要他的命。”
闻言,关莫语神情僵硬,面容微微泛青,不能否认,与关无双一战,他确实失去理智,让冲动和怒气占领一切。
然而,他仍嘴硬地道:“我没打算取他性命,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况且,他只是摔进江里罢了,又不是被我刺穿七、八个窟窿。”
“你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窦来弟双腕挣扎着,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
“你怎么不说他用『封云手』打我?!”忍不住也跟着吼。
“他根本没打到你!”
“那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他『封云手”的罩门岤位,要不,现下被踹到江里的人就是区区在下。“他额上青筋突起,嘴角抽搐,瞪着人继续又道:”练此掌法者,身上必有一秘密岤位用来存蓄内劲,绝不能教谁知悉,你懂不懂?!“
窦来弟音量不自觉降低,仍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知道?”
他胸膛起伏甚剧,花了些工夫才见和缓,双手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许多年前他初练封云手,因太过急进,造成内力在体中冲撞,差些走火入魔,当时,他肘弯的曲池岤跳动如豆,青紫暴胀──”他顿了顿,神情有些不自在,粗鲁地道:“自然能猜出他封云手的罩门位在曲池啦。”
窦来弟抿着朱唇,清亮的眸光净是试探,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启口──
“当时……只有你和他在一块儿?”
想也未想,声音烦躁,“是又如何?”他讨厌这个话题。
“不如何。只是忍不住想去推敲,当时他练功不慎内力乱窜,身旁除了你又无他人,所以我就猜……就猜……你是冷眼旁观呢?还是出手救他一命?”
习武之人最忌急进,而走火入魔往往要毁掉自身内力,且有性命之虞,即便留住一条命,五脏六腑与奇筋六脉皆损,亦成废人。
但看关无双健健壮壮地活到现在,不用多说,问题的答案已十分明显。
不自在的神情加深,关莫语双目沉沉,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知觉地加重,他两边脸颊像耍脾性的孩子般鼓了起来,阴郁地道──
“你为什么要关心他的事?我袖手旁观又如何、出手救他又如何?反正现下的我就瞧他不顺眼、瞧整个岳阳五湖不顺眼!”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兄弟。”
“我阿娘只我一个儿子。”
“可是你阿爹有两个儿子。”
“我没有爹!”
“你有!”
他气息陡重,猛地甩开她手腕。
“为什么要一直偏袒他们、帮他们说话?!你瞧不起我走就是了,用不着在这儿争得面红耳赤。”
“关莫语你、你你──”舌头僵硬得没法控制。
窦来弟发现,这辈子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哪里是偏袒他们?那些不相干的人,若不是因为牵扯上他,她理也不想理。
重重呼气又深深吸气,重复了好几回,她发颤的身子才慢慢和缓下来,抖着音挤出话来──
“我管你们岳阳关家是不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你们要打来杀去、恨来怨去的又干我什么事?要不是……要不是因为有你……我、我才──”
她略顿,再次深深呼吸,眼睛黑幽幽的,颤着唇又道──
“你何必花力气去憎恨他们?若恨得彻底也算轻松,就怕想恨也恨不了,到头来,辛苦的还不是自己?你瞧岳阳关家不顺眼,那就别去瞧他们啊,一辈子留在九江四海不好吗?这些年来,阿爹、云姨,还有姐妹们,谁待你不好了?还有我……我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说我偏袒别人、帮别人说话?我又什么时候瞧你不起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说着,她一张心型脸容白惨惨的,眸光闪烁,已流出两行泪来。
老天──关莫语从没一刻这么想踹自己两脚、甩自己两巴掌。
“来弟……”
从未见过姑娘如此伤心气愤,他想去握她的小手,却被她躲开了,顿时,一颗心如同在火板上煎烤,又痛又急。
“来弟,我是浑蛋。我、我气昏头了,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别哭了,来弟……唉,别哭了。”
窦来弟不听他辩解,反正最槽的模样都教他瞧过了,还矜持些什么?
她弓起双膝抱住,把脸埋在上头,先是轻轻啜泣,肩膀却抖得越来越厉害,跟着便放声大哭了。
关莫语心脏重抽了一下,简直束手无策,扯着头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状况比岳阳关家带给他的困扰更加痛苦,彷佛脖子被谁紧勒着,每一下呼吸都疼痛难当。
头一甩,他蓦地张臂抱住她,怀中的姑娘微微一颤,试着用手肘想把他顶开,他却兀自不放,厚实的胸膛密密地贴住她柔软的身躯,幽幽地叹了口气,竟道──
“来弟……你嫁我吧?”
这话题的转折未免太快。
怀中的姑娘猛地被自个儿的口水和眼泪呛到,咳了起来。
现下提亲或者有些不对时机,但一股冲动驱使他说出口来,彷佛不这么做,就真要失去她。
腾出一掌拍抚她的背,关莫语静默地等着姑娘平稳下来,然而内心的波动犹如湍流,只有自己知晓。
“来弟,你嫁我吧,。”他再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终于抬起脸容,泪眼瞅着他微微泛青的脸,声音轻轻的,亦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你为什么突然想娶我了?”
突然?!
不、不是的,这个念头藏在心里很久了,是慢慢酝酿而成,绝非乍起的想法。
他正要掀唇,却被她抢先一步。
“我知道的……依然是为了岳阳关家吧。”
“什么?”他不懂她的话。
气息微喘,窦来弟面容尽管冷静,却越来越苍白。
“你说过的,他们走镳,你偏要当贼山寨的大王,为的只是赌气……如今,岳阳五湖和九江四海闹得水火不容、王不见王,你娶我也是赌气,拿来气你阿爹的,是也不是?”
关莫语两眼瞬间瞪得炯大,里头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这真是百口莫辩。
“窦来弟──”一急,他连名带姓地唤她,“你听我说!”
她不听,较适才更激烈地挣扎起来,“放开啦!你别来抱我!”
“三姑娘,。三姑娘──”
“来弟──”
“来弟,你在哪儿呀引阿爹找你来啦,来弟──”
此一时际,唤声沿着险谷过来,越来越近,是四海的众位,特别是窦大海,喊得整座险谷回音缭绕,震下不少小石。
关莫语动作一顿,竟被窦来弟乘机挣脱开来。
她连忙爬起,跳离他一小段距离。此刻的她怕极了他双臂间的温暖,教他拥住,再坚定的意志也要软化。
但,事情不该这样,也不能这样的。
抹掉颊上新一波泪珠,她定定地看着他忧郁的面容,露出了教人心惊的微笑。
“关莫语,你以为娶四海窦三就这么简单吗?唉……至少得大媒大聘,还要做足脸面。你若是为了那个原因才同我提亲,我想……我不会嫁你,永远也不会。”
道完,她拔腿便跑,迎向那些呼唤。
第十章宜痴宜醉
青龙和关无双在急流中石上的一战,不管胜负,双双皆入江中,前者是心急一位姑娘,后者却教另一个姑娘为他担忧,也跟着跳进江里。
窦大海领着众人沿谷地搜寻,先是找到窦来弟,后来又寻到窦盼紫和关无双。
至于关莫语的突然出现,窦大海怔了怔,以为他也被青龙寨的人掳来,或者囚在某处布篷里,适才才脱险──
“关师傅,咱儿一直没见到你,正担心哩!你、你还好吧?!”
他不太好,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
见他话好似卡在喉咙,窦大海又问──
“那个青龙小子呢?!你瞧见没有?!赵师傅说是他把来弟掼下江里的,妈的臭家伙,敢动咱们家闺女儿,老子非收拾他不可!”这个赵师傅当时忙着一手打两个,回过头来,就见青龙在急流里死拽着来弟,唉……好个误会。
“阿爹,是、是关师傅赶来救我的,那个青龙被他打跑了。”窦来弟扯着窦大海的衣袖,偷瞄了云姨一眼。
假咳了咳清清声音,云姨跟着颔首──
、是呀,当日青龙寨只绑了咱们两个女流,关师傅追踪他们来此,这两日一直偷偷潜进来跟咱们联系,原本预定今晚要救咱们出去的,结果姐夫和岳阳五湖的人便一起赶到了。“
显然,云姨并不想拆穿关莫语的秘密,算计起来,这可是个天大的把柄,呵呵呵……所以姜是老的辣,随便几句就把事情抹得毫无破绽。
因此险谷交锋,岳阳五湖顺利取回镳银,九江四海顺利找回闺女儿,当然,还外加一个留书出走的小姨子,算是额外收获。
事情了结,两家镳局该要分道扬镳,关无双的坐船却一路尾随而下,意图十二万分地明显,让窦大海精神紧绷到最高点,就担心他同窦盼紫说上一句话。
这会儿,他把全副心神拿来对付岳阳关家的“臭小子”,倒没暇去注意窦来弟和关莫语之间曲折又耐人寻味的气氛,而云姨完全一副事不关己,只等着静看好戏的、心态。
在江上的几日,窦来弟从不让自己落单,不是同云姨和窦盼紫窝在船篷里,便是和几位师傅笑语闲聊,她知道那男人在看她,两道灼热的目光时时放在她身上,但她心里还有气,不想原谅他,至少……不能那么快。
然而,船行入两湖地带,窦大海等四海众位镳师抵不过关无双的“诱惑”,把船给泊了,一伙人让关无双当了东道,上岸边的悦来客栈开怀饮酒。
这一夜,众人皆醉,醒来时,已不见关莫语踪影。
“你说,关师傅上哪儿去啦?!咱们回到四海都十七、八天,没见他来镳局里走动,连他在外头承租的小院落也找不到人,唉,会不会出事啦?!”窦大海皱着一张黑脸,冲着坐在太师椅上、状似悠闲地擦拭兵器的姑娘问道。
那姑娘的心型脸容微乎其微一凝,仍继续着擦拭动作,平声静气的。
“腿长在他身上,他爱上哪儿便上哪儿去……咱们管得着吗?”
“咦?话不是这么说呀!他、他也算咱们四海的一分子,出啥儿事咱儿都要担待些,更何况,关师傅从来没这么任意行动过,一定有什么苦衷。来弟啊……你和他相熟,他有没有对你透露出丁点儿蛛丝马迹?”
“阿爹和他也熟,他有没有对阿爹说些什么呢?”
“唉,咱儿和他是一码子事,你和他又是另一码于事,全然不同的。”
她眉眼一抬,握住九节鞭的力道略略加重。
“我和他怎么样了?”
窦大海想啥儿说啥儿,心直口快得很──
“你同他挺好的呀!把你嫁给他,咱儿放一百二十个心。别瞧他好似无动于衷,他是外冷内热,心里顶喜爱你的,呵呵呵呵……四海又要办喜事啦,唉,咱儿总算对得起你阿娘。”
时序虽已转凉,但这风也吹得透冻,他边笑着,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忽然间“啪”地一响,窦大海笑声顿止,两颗铜铃眼圆溜溜地瞪着──
“你、你你哪个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啦?!才上个油、擦个兵器就把九节鞭给折了?!你吃到小金宝的口水啦?!”小金宝天生神力,已名闻九江。
窦来弟自个儿也吓了一跳,怔怔地握着断裂的九节鞭。
此时,四海镳局的老管家何大叔从外头匆匆跑进,老脸兴奋,笑着来报──
“爷,您瞧谁来啦?”
一个高大的藏青身影跟着跨进大门,来人蓄着短髭,双臂各提着两大坛酒,粗扩的五官和煦笑着。
“窦爷,找您喝酒。”
“呜……鹰雄,咱家的爱婿!”窦大海嚷着,像熊一样扑上去抱住人家。
四海的大姑爷一到,最欢喜的人除窦大海外,自然是大姑娘窦招弟了。这对夫妻常是聚少离多,每回见面,份外珍惜。
然,鹰雄此次前来,心中已作计画。
“我想带招弟回温州与义父义母一聚,准备在安家堡待上几个月,不知窦爷答不答应?”虽已成亲,招弟仍继续帮忙镳局里的生意,忽然将她接走,怕要造成四海的不便。
“那有什么问题?!咱们家招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鹰随鹰、嫁熊随熊,你爱带她上哪儿尽管去,其他的事就甭操心啦!”
窦大海已让厨房大娘做了好几盘下酒菜,边说着,他夹了一箸辣椒香鱼塞进嘴里,又饮了一大口酒。
呵呵呵,痛快!
同桌,那个苹果脸的小姑娘挨了过来,用头顶赠着鹰雄的上臂。
涎着脸道:“大哥,呵呵呵呵……也带小金宝一道去吧?”
“想得美!”鹰雄尚未出声,窦大海已直接帮他拒绝了。“你大姐的工作全数交给你啦,也省得三天两头往学堂里跑。”
真是去念书也算祖上积德,可她却在学堂里收了一群孩童,有模有样地教起功夫来了。
唉──
“呜呜……”摸摸鼻子,小金宝垂头丧气地退回原位。
“大哥怎么有空暇呢?”窦来弟秀眉微扬,忍不住提出疑惑,“大哥身为朝廷名捕,常是东奔西走的,一会儿要抓陇山的盗贼,一会儿要对付太行的抢匪,哪能连放好几个月的假?很希奇呢!”
经窦来弟一提,大伙儿也觉奇怪,纷纷询问地望向鹰雄。
他微笑颔首,“说到这事,我还真得向关师傅道谢。”
咦?!
众人眼睛瞪得更圆,全然不明就里。
窦来弟宁下心思,轻声又问:“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事说来繁复。”鹰雄放下酒杯环视大家,声音持平,“窦爷也该知道,这几年巫山青龙寨日益猖狂,严重影响出入川省的商旅,朝廷老早就想围剿,但碍于地形易守难攻,迟迟不敢动作。
“近日,岳阳五渐所押官银遭劫,来弟和云姨不也落人青龙寨手里,听闻消息,我本要赶来相帮!却接到关师傅一封书信,写道,巫山青龙寨欲派十来条舟由支流而下,就为了接应藏匿在小西峡和扇峡间的其他同伙──”
“然后呢?”窦来弟语气微扬,瞬也不瞬地看着鹰雄。
鹰雄慢条斯理继续说下,“这对朝廷来说是个绝佳的时机,青龙寨先是派出半数的手下埋伏洗劫镳银,后又有一批人外出接应,此时巢岤空守,围剿青龙寨自是事半功倍、轻而易举。更何况,关师傅还在书信中画上详细地图,也不知他如何得知?”
窦来弟和云姨悄悄对上一眼,见云姨似笑非笑的,她可没法儿如她那般轻松。
“你的意思是……那青龙寨在巫山的老巢教朝廷给剿了吗?”窦大海搔搔落腮胡,两边颧骨红通通,一半是灌酒,一半是兴奋。
鹰雄的神情一贯沉稳。“窦爷和五湖镳局连手击溃半数贼匪,朝廷的兵勇则乘机抢进巫山,守株待免,将那些逃回寨中的人一举成擒,青龙寨已剿,我向朝廷方面要求放大假亦得应允,所以才能带着招弟回温州数月。”说着,他咧嘴微笑,桌下的大掌暗暗握住身旁窦招弟的小手。
“喔,对啦!怎么不见关师傅人呢?莫非走镳去了?我有些事想同他聊聊,还要跟他道声谢。”
在场的人你看着我、我瞧着你的,没谁知道那男子到底上哪里去,最后全不约而同地瞧向窦来弟,似乎她天生就该有答案。
脸白了白,窦来弟咬着唇兀自不语。
云姨倒是开了口,四两拨千斤地道:“他呀,也放大假去啦。”
鹰雄将窦招弟接走后,又平静地过了几日。
这一天,风挺冷的,一件事却把九江四海炸得闹烘烘又热滚滚──
岳阳五湖好大的胆子,竟托了“青玉刀”司徒玉前来替关无双提亲,此人正是教授关无双和窦吩紫刀法的师父,与窦大海交情匪浅,是个重量级人物,就见大红礼品成堆成堆地抬进四海大厅,明摆着非要窦大海点头不可。
动荡了三日,窦大海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但一想到可爱的闺女儿教他养得这么大,最后竟要“下嫁”到岳阳五湖去,庞大的心灵便纠成一团,虎目含泪,差些就要溃决而出。
呜呜呜……好不甘心呵……
原以为事情已悲惨到了极处,这一日午后,厨房的滕大娘刚把饭厅里的碗筷给收拾乾净,烧了壶水要供窦大海和云姨冲茶之用,窦来弟见她忙碌,便顺手将开水提到大厅来了。
这时,何大叔抓着自个儿的软皮帽,又从外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老脸发白──
“爷、爷……您、您您瞧谁、谁来啦?”喘得一口气都快断了。
窦大海粗眉一拧,随口应着,“咱儿不想瞧。”想到盼紫儿即将和关家那小子离开自己,心情超差。
就在这时,一大团的红颜色绵延不绝地挤进四海大门,那何大叔身形瘦小,转眼间已被滚滚红浪卷到一边喘去了。
窦大海神犹未定,就听见七、八张嘴同时言语,叽哩呱啦地你一言、我一句,音量之大、笑声之高,险些把墙上的匾额给震下来。
“哎呀我说窦大爷,怎能不瞧咱们呢?这会儿全是来同您报喜呀!”
“恭喜窦大爷,贺喜窦大爷,唉唉唉,这等盛事除了咱们八姐妹处理得来,又有谁能担这重责大任呢?您说是不是?”
“您瞧瞧,快来瞧瞧,这些红礼全按传统古法给办的,大十二样,小三十六项,外加珍珠、翡翠、玉钗、玛瑙、珊瑚各八件,您瞧瞧满不满意?”
竟是九江的八大媒婆同时出动?!
四海众人全教这等阵仗给惊住了,窦大海一口茶含在嘴里忘记吞下,此时正沿着落腮胡流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地滴在胸襟上,浸出一大块水渍,自个儿都没察觉。
“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窦来弟最先反应过来,秀眉微扬,踏下阶梯瞧着陆续抬进练武场的礼品,却被八名红衣胖婶同时围住,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哟──这位就是三姑娘啦,唉,长得比花还娇,谁娶了谁家福气。”
“可不是?”不知谁捏了她俏臀一把,“哎哟,多有弹性啊,比发糕还嫩呼,肯定能生,而且生得容易。”
“哎呀呀姑娘呀!您命真好啊。”
“当然命好啦!瞧这面相,心型脸儿、下巴生得温润,多可人意儿呀!”挥了挥,圆短的五指正打算伸来掐掐窦来弟的嫩颊。
“住手!”惊天雷响,就见庞然大物拔山倒海而来,盖窦大海也。“全给咱儿住手!”
好不容易回了魂,他胖大身躯动作迅速,“飕”地挤进八大媒婆堆里把闺女儿抢将回来,万分戒备地道──
“这些东西是啥儿意思?!谁让你们送来的?!”真是“三折肱而成良医”,瞧这场面,八成又是谁来下聘了。
“哎呀我说窦大爷呀,不都跟您道喜了吗?有人看上你们家三姑娘啦,对方论家世、论地位、论人品、论文才,可都是上上之选,拔尖儿的好对象哩!瞧,光是这些大礼,就知道人家多阔气、多大方啦!唉唉唉,您就点个头答应吧!”
一人出声,其余七个点头如捣蒜,笑得看不见眼睛。
被窦大海像母鸡护小鸡般挟在腋下的窦来弟,挑挑眉又眨眨眼,当成看戏一般,心中挺好奇的,就听自家阿爹已开口嚷着──
“要提亲也得报上姓名,没名没姓的,咱们家来弟不嫁。”要嫁也是嫁关莫语,他老早替她选好啦,用不着旁人多事。
像赶苍蝇似的,他蒲扇大掌挥了挥,“走走走,把东西全抬走,别挡在这儿。”
“窦大爷等等,您听我说呀,那个──”
“不听不听,全走吧,咱们家来弟有对象啦!”
“哎呀呀,这怎么一回事呀?!天大的好姻缘就给人扫出门啦!咱儿说窦大爷,您冷静一点──”
“冷个屁!这天还不够冷吗?!走走!”
忽地,门口跨进一人,把八个快被赶出去的媒婆又推了进来,诚心诚意地道:
“窦兄,好亲家,求您答应了吧?”
何方妖魔?!
窦大海瞪住那个人,变魔术一般,落腮胡飘呀飘的,全都飞扬了起来,而喉中发出咯咯轻响,似要说话,可又不太确定能不能顺利发出声音,发了一会儿怪声,终于挤出话来──
“……你、你你关涛……你来这儿干什么?!”
见到来者,窦来弟心中激荡,平稳的情绪已难维持,隐约猜到一些东西了。
此时,关涛目光移向窦来弟!微微一笑!还没说上话!窦大海粗臂一挡!硬是挺在中间。
“来弟,进内院去。”
“阿爹,他是关──”
“咱儿管他关谁?!快给咱儿进去,回自个儿闺房里待好,没咱儿的命令不准出来!”窦大海沉声怒吼,眼都发红了。
窦来弟唇微嘟,“进去就进去。”
脚一跺,她旋身跑进里头,把一干人全抛在脑后了。
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她不管啦!
虽这么想着,她掀开厚重的布廉闪进内院,并未回到房里,而是顿下脚步,微侧着身想听清楚外头的情况。
此际,一只男性大掌不知不觉探来捂住她的嘴,跟着,一道力量箍住她的腰肢──
“唔唔……”
她心中陡惊,根本不及反应,整个人已被扳正过来,直直对进关莫语那对既深邃又清朗的矛盾眼瞳之中。
他抱着她跃到小小天井下,今日冬阳难得露脸,风沁中还有一丝暖意,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瞪住你的,鼻中喷出白团团的气息,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彷佛他专程前来就为了同她大眼瞪小眼。
窦来弟胸脯起伏,伸手拉下他捂在嘴上的大掌,算不上温柔地言语──
“你想干什么?”这个问题不太高明,可一时间她想不出要说什么话。
那张脸轮廓分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吞了吞喉头,力持平静的声音低沉沙嗄──
“他来提亲了。请来九江八大媒婆,按传统古礼下聘。”
窦来弟脸蛋微嫣,咬唇忍笑,俏脸却仍故意罩着淡淡寒霜。
“谁来提亲?我不知道。”
知她正在要拗,他双臂索性箍住她的束腰微微抱高,两张脸离得好近,定定地锁住她慧黠的美眸。
“你知道我在说谁。”
窦来弟气息一乱,小拳头抵在他胸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