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醉卧美人窝
作者:季洁
男主角:乔梓韧
女主角:陶倾岚
内容简介:
“不是我想缠著你,而是姑娘一直不肯放开我……”
“我、我不是存心要拽著公子的衣襟不放的。”
本应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千金小姐──陶倾岚,却是个经商奇才。
独特的“拾宝”嗜好,使得她总是将又脏又破的玩意儿视如珍宝!
还建了座“美人窝”,收藏辛苦捡回来的宝物,伺机待价而沽。
她深信自己“慧眼独具”,能将破铜烂铁变成“黄金”!
直到某天,一位落难公子见了自己的古瓮,却说这瓮不过是个赝品?!
而当她提到“集雅斋”时,他脸上更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见他无家可归,她好心收留,让他成为自己的“贴身”小厮。
然而,这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苦力”,好像不怎么称职耶!
既然如此,当不成苦力,那么把他高价卖出似乎也不错……
正文
第一章
隆冬,灰蒙蒙的天空感受不到一丝阳光,即便时辰已近晌午,凛冽的空气里阴霾依旧。
连着几日下了数场大雪,冷艳袭人,满林红梅不畏风雪嫣然绽放,玉蕊琼花缀满枝桠,点亮了一地白雪银光世界。
这时,摆满珍品古玩的乔府大厅内,传出了一抹几要掀翻屋盖的怒嗓。“你说什么?”
似已料到父亲火爆激动的反应,乔梓韧不疾不徐地应道:“望爹谅解,孩儿还不能继承家业。”
乔玉郎闻言,表情骤然一僵。“什么叫你还不能继承家业?”
乔家世代经商,在世代传承的沿袭下,继承家业的重责大任,自然是落在乔家这独子的肩头。
乔玉郎根本没想到,儿子竟会如此不知长进地拒绝继承家业!
“爹,您别激动呀!”见父亲陡然铁青的脸色,乔梓韧笑嘻嘻地安抚着。
看着儿子嘻皮笑脸的模样,乔玉郎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不必跟我打马虎眼,不管你要或不要,家里的事业你一定要接。”
冷静地迎向父亲震怒的神情,他苦笑了下道:“孩儿只是觉得爹的身子骨还算硬朗,铺子暂且还是让爹打理比较妥当。”
为了一圆梦想,他努力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乔玉郎闻言,暴怒地吼道:“你这孽子,存心要气死你爹是吧?”
他很肯定,儿子虽然对经商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一向不排斥家里的事业,况且,他拥有身为乔家传人所具备的独特能力,不懂的是儿子何以转变得如此彻底。
“给我一个解释。”乔玉郎声色俱厉地开口。
始终噙着浅笑立于一旁的乔梓韧,无视父亲激动的情绪,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爹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他知道自己身负乔家传承大任,迟早都得接管家业,但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他还年轻,尚未走遍大江南北、看尽风花雪月,若就这么被家业绑住,他可是会怨死。
见儿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乔玉郎抑着满腔怒火冷声道:“今天你不给我说出个理由,休想出门!”
静默瞅着父亲好一会儿,乔梓韧没好气地重复道:“爹不会想知道的。”
“说!”
不好违背父亲的坚持,乔梓韧说得坦白。“孩儿还……没玩够。”
果不其然,乔玉郎倏地沉下脸,愠怒地把儿子的话当作推托之辞。“你说这什么浑话?”
瞧见父亲隐有风暴的双目,乔梓韧上前拍拍他老人家的背,要他别激动。
“爹,您别恼,孩儿说的是实话,不是浑话。”
乔玉郎满脸不高兴地道:“不用嘻皮笑脸同我打哈哈,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略嫌夸张地叹了口气,乔梓韧干脆耸了耸肩摊开手,识趣地闭上嘴。
哼!以为他不知道吗?其实儿子打什么主意,他心底可清楚得很,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总之你就乖乖等着下个月的继承仪式。”
迎向父亲脸上希冀的神情,乔梓韧坚定地重申。“望爹谅解,孩儿真的不想这么快就继承家业。”
心中的决定已坚,他绝不轻易妥协。
“混帐!乔家就你这一脉香火,你不继承,谁继承?”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爹,您就别逼我了。”
霎时,凝重的气氛弥漫整个大厅。
不知过了多久,由后堂走出的乔夫人打破了僵局,柔声笑道:“瞧你们父子俩成什么样子?都老大不小了,还闹什么脾气呢?”
乔玉郎闻言抿唇冷哼了一声,一张脸铁青得紧。
瞧这一老一少的脾气同等倔强,乔夫人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韧儿,其实你爹的决定错不了,你都老大不小,是该收收心了,再说,也是时候谈谈你和慧羽的亲事了。”
未料及娘亲会提起未过门的妻子,乔梓韧一愣地拧紧眉。“娘,时候到了缘分自然来,这种事急不得的。”
“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你和慧羽的亲事是——”
他淡淡启口堵住娘亲的话。“总之孩儿自有打算,您们就别逼我了!”
乔夫人恼他胡言乱语,急忙说道。“傻孩子,你说这什么话呢?”
这时始终坐在一旁,愈听愈气的乔玉郎,隐忍不住地抡起拳头,猛地往桌上一捶怒道:“你休想用拖延的手段来唬弄我,不继承家业你就给我滚!乔家绝不留你这种游手好闲的纨裤子弟。”
没料到相公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乔夫人忙着打圆场。“韧儿,快同你爹道歉!”
不待儿子反应,乔玉郎又怒斥。“事关乔家祖业,你说我能不激动?同行的竞争愈来愈激烈,不早些投入是想毁了祖业是吗?”
“爹……”乔梓韧张口欲言,却立即被喝止。
“不用叫我,等你想清楚了,改变心意再回来!”
乔梓韧怔了怔,内心嘲弄地暗想,很好,他把父亲给惹恼了。
他的嘴角淡淡地扬起嘲讽,那双清澈的黑眸,漾着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眸光。“孩儿会遵从爹的意思。”
冷冷地撂下话后,他毅然决然地步出大厅。
乔玉郎惊怒了半晌,才回过神吼道:“你这个不肖子!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见儿子高大的身影毅然步出大厅,乔夫人左右为难地杵在原地,一时间没了主意。
傍晚日落时分,橘红色的夕照洒落在青石板道上,拉出了两道长长的身影。
吃力地捧着一只陈年老瓮,瞧来俏皮可爱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挪移着脚步。“小姐、小姐等等我啊——”
陶倾岚回过头看着贴身婢女像蜗牛一样缓慢的步伐,咯咯地取笑道:“冬儿,你的手脚真是愈来愈慢了。”
冬儿苦着脸,委屈地噘嘴挤出了一滴泪抗议道:“小姐,这瓮好重的。”
“是吗?那咱们交换好了。”陶倾岚好生同情地走向她。
听主子这么一说,冬儿反倒紧张得手足无措。“小姐,您别折煞奴婢了。”
“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我长得比你高、比你壮,力气也比你大。”陶倾岚卷起袖子,义不容辞地就要接过她手中的宝瓮。
“小姐又同我说笑了,这粗活让冬儿做就好了。”
虽然陶倾岚的嗜好是怪了点,但至少是陶家的一朵娇花,更是省城出了名的美女,哪是她一个小丫鬟能比得上的。
语落,小丫鬟翻了翻眸,对自家小姐善良、粗线条的性格完全没辙。
“怪里怪气的。”见小丫鬟反复的语气,陶倾岚嘟囔了声,下一瞬才恍然大悟地开口。“哦——我知道了,冬儿一定是肚子饿了吧!”
“当然饿了,小姐﹃见物欣狂﹄,根本不理冬儿……”
“没办法,李大娘家里好多宝物呐!不趁早拣回来,让人捷足先登可不好。”思及此,陶倾岚眼睛闪闪发亮,犹如清铃般的嗓揉着兴奋。
一提起李大娘的家,冬儿无力地垂下肩头。
在正常人眼中瞧来,李大娘的家简直像杂物堆,进门与出门都要以非常人的诡异姿势才能进出。
这些天连续去了李大娘家几回,此事已然成了她的恶梦。
“是啊、是啊,冬儿知道小姐慧眼独具。”冬儿口是心非的应答着。
基本上李大娘与主子有相同的嗜好,三不五时就上街拣破铜烂铁回家,家里也堆满了自以为是宝贝的物品。
可喜的是,主子的眼光不错,总是能从万堆杂物中,慧眼相中真正的古董、宝物,继而高价卖出,可谓经商奇才。
再加上主子是独生女,陶老爷非但顺着她,让她培养“拾宝”的嗜好,还在陶家建了两座命为“美人窝”的宝物房。
为的就是让陶倾岚足以安顿拣回的东西。
听到冬儿有气无力的回应,陶倾岚兀自笑得好开心。“知道你辛苦了,我这就去买个热包子让你垫垫胃。”
“小姐,不用了,我捱得住——”她的话未尽,主子娇俏的身影,眨眼间竟已消失在她眼前。
不会吧!小姐又不见了?冬儿心头愕然一凛,回过神后立即加快脚步,循着主子有可能去的方向急奔而去。
呜……怎么当初老爷把她派给小姐时,没同她说待在小姐身边需要极佳的体力呢?
卯足了吃奶的力,冬儿捧着陈年老瓮大步奔跑。
待主子的纤影落入眼底时,小丫鬟气喘吁吁道:“小姐您等等冬儿呀!我、我好累呀!”
话一落,小丫鬟因为跑得太快,一个踉跄——宝瓮飞了出去!
信步走在人声鼎沸的青石板大街上,乔梓韧放眼浏览晚膳前的热络街景,心底有说不出的懊恼。
近晚膳时分,街旁的小贩着实不少,烙饼、包子、馒头、面摊等热食摊前,飘着食物热呼呼的香气,诱得人齿颊生液。
咽下唾沫,乔梓韧摸了摸闹着空城的肚皮,懊恼地咕哝了句。“唉!真是折腾人呀!”
怪只怪他与父亲的争执发生得太匆促,因着心中那一股怒气,他毅然决然地走出家门,继而发现,他身上竟然连半文钱也没带。
霍地,一盆水兜头淋下——
乔梓韧抬眸往上一瞥,那胡乱倒水闯祸的人也不知闪哪去了。
寒风呼呼吹过,他怔然地杵在原地打了个哆嗦,为今天的坏运气扬起一抹嘲讽的淡笑。
就在同时,不期然的一抹尖叫让他猛地回过神。
“啊——让开、让开!我的宝瓮、宝瓮——”
顾不了小丫鬟跌得狼狈,为救宝瓮,陶倾岚箭步冲上前地迭声喊着。
伴随着仓皇的语调,乔梓韧只见一只陈年老瓮与一袭粉色纤影往他直袭而来。
这……是什么状况?
为防老瓮砸伤路人,乔梓韧不假思索地将那朝他抛飞而来的老瓮拦截在怀里。
“救、救到了!”见宝瓮稳稳落入男子怀中,陶倾岚万分感激,但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赫然发现,她跑得太快,以至于失了控制的急促脚步,怎么也止不住地往男子冲去。
“呀——”
“小心!”
待思绪回过神,她已撞进他怀里。
“呜……好痛!”陶倾岚撞入男子魁梧的怀抱中,因脚步踉跄,娇小的身形又被硬生生的撞跌在地。
听见姑娘的惊声娇呼,乔梓韧思绪一顿,低下头探看的同时,瞬间恍了神。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袭滚着粉色花边的雪白绸衣裤,外罩同色罗衫束裙,梳成团髻的发上簪了只白玉荆钗,那天真清雅的模样有一股怜柔的美。
“真的很对不住,你没事吧!”
陶倾岚勉强稳住脚步,肩头感觉有股强烈的痛楚传来,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了一堵墙。
而这一堵墙,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势,隔绝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喧嚣嘈杂。
“没事。”他回过神,略低的嗓音掺入一丝僵硬。
陶倾岚抬起头,眨了眨眼儿,男子浓眉大眼、挺鼻薄唇,黝黑的肌肤给人一种稳重踏实的感觉。
他强壮的身躯虽似头威胁性强的大熊,但眼神却散发着某种教她安心的温柔。
“呼!那就好。”陶倾岚如释重负地朝他嫣然一笑。
“喏……还你吧!”他蹙眉瞅着她,陷入她纯真的笑容里。
收回心头的忐忑与好奇,她接过宝瓮,皱了皱秀挺的俏鼻,感激地开口。“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这宝瓮可是前朝的遗物喔!”
乔梓韧挑着眉,讶然的语气里藏有更多的兴味盎然。“宝瓮?前朝遗物?”
那老瓮洗净了或许还值个几文钱,但竟然会有人拿它当宝?怪哉!
她颔了颔首,宝贝地将宝瓮抱在怀里。“是啊!”
同情地瞥了她如获珍宝的模样,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做了结论。“那是赝品。”
唉!亏他方才还舍命救瓮哩!想来他是被眼前的纯真小姑娘给蛊惑了。
陶倾岚闻言,清亮的杏眼因为错愕而瞪得圆圆的。“赝品?!”
虽然李大娘同她说这宝瓮拥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但她仔细看了瓮身上的花纹,应该只是前朝的文物。
但……说它是赝品,实在不像呐!
“它不可能是赝品的,你瞧上头的纹样……”
乔梓韧凉凉地打断她的自以为是。“能卖十文钱就要偷笑了。”
“嘎?十文钱?”陶倾岚有些疑惑地皱眉。
他暗暗打量着姑娘心型脸蛋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唇边噙着促狭的笑意。“也许只值五文钱。”
“五文钱?”晴、天、霹、雳!陶倾岚沮丧地垂下肩,表情看来有些受伤。
由她“拾宝”多年所累积的敏锐经验来看,愈不起眼的宝物,愈是具有绽放惊人之姿的本事,若不是像她这般具有慧眼的人,那些宝物怕是要永远蒙尘。
她怎么可能看走眼?
炯炯目光捕捉她脸上逗趣的变化,乔梓韧缓缓又道:“就算送人,也没人会要吧!”
不该是这样的!陶倾岚备受打击地愣了愣。“不可能的,你瞧这上头的刻纹,这象征祥瑞的仁鸟刻纹是前朝贵族……”
乔梓韧无法集中思绪听她的鉴赏功力,光看她认真的神情,他几乎要笑出声。
这突然冒出来的单纯、憨直、好骗的小姑娘,逗得他心头阴霾尽扫,心情好得直想笑。
霍地,陶倾岚心中的疑问益加扩大。“等等——我为什么要信你?”那充满疑惑的轻柔语调,彷若自问。
提起“掌眼”(注一)的本事,乔梓韧有些得意,带点张狂地道:“你当然要信我,因为我是——”
倏地,一个念头猛然闪过,他按捺住内心隐隐的激动,突地打住到嘴边的话。
唉!既已决心要好好游山玩水,他又何必自挑事端呢?
“是什么?”见他刻意打住话吊她的胃口,陶倾岚有些着急地问。
神情一敛,乔梓韧扬了扬唇。“我随口胡诌的。”
她惊讶地微启唇,以为自己听错了。“嘎?”
乔梓韧暗暗盯着姑娘清澈的水眸、红嫩的唇……刹那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你别卖关子呐!为什么你会觉得那宝瓮是赝品?”见他迟迟不开口,陶倾岚扬声催促。
她向来对自己“慧眼独具”的眼光深具信心。
就算这回真的看走眼,她也要知道这宝瓮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怕姑娘受太大的刺激,乔梓韧懊恼地蹙起眉,酌量着该掰什么瞎话来打发她。“呃……”
深怕漏听一字半句,这一回陶倾岚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开口,偏偏等了好半晌,她迟迟等不到答案。
“呃什么?”
“这个嘛……”
感觉到他吊足胃口的语气,陶倾岚情急地捉着他的衣襟。“别再呃啊呀的,你快说呀!”
姑娘激动的情绪让乔梓韧感到有趣,半晌他叹了口气。“姑娘莫惊,我是随口胡诌的。”
“你随口胡诌的?!”错愕至极地指着他,陶倾岚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如此恶劣之人。
于此同时,跌得一身狼狈的冬儿见到这一幕,护主心切地愤然杀来。“放开我家小姐——”
迎向小丫鬟怒火燎原的骇人模样,乔梓韧有些无奈地耸肩。“是你们家小姐捉着我不放。”
一发现自己的小手真拽着男子的衣襟不放,陶倾岚红着脸,拉开两人的距离。
冬儿顺势拉回主子,恶狠狠瞥了浑身脏臭的男子一眼才道:“小姐,很晚了,咱们该回府了。”
“可是我还没同这位公子道谢。”清脆娇嫩的语调十分坚持。
“道啥谢?”戒备地瞪着身旁魁梧壮硕、浑身脏臭的男子,冬儿被眼前的状况给搅糊涂了。
“他救了我的宝瓮。”陶倾岚好生感激地开口,虽然眼前的男子戏弄了她,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那只是他的直觉反应。”冬儿不加思索地说。
眼前的男子长得太高,双肩太厚太宽,俨然像头充满危险气息的大熊,身为主子的贴身丫鬟,她有替小姐阻隔一切危险的义务。
“但……我撞了他。”她喃喃开口,小脸再度蒙上愧疚的神情。
“瞧他人高马大的哪会受伤?说不准受伤的是小姐的千金之躯呐!咱们不跟他求偿就算他走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我还有话同他说。”陶倾岚轻拧着眉,神情有些懊恼地暗忖着。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刚谈到宝瓮时,这男子似乎欲言又止。
难不成他没说真话?又或者宝瓮真的有问题?
注一:“掌眼”指的是买卖时,请内行人鉴定真伪或质量。
第二章
“小姐!”冬儿将善良单纯的主子拉到一旁,细心提点。“瞧那个人脏兮兮又怪里怪气的,咱们可别跟这种人打交道。”
陶倾岚偏着头,一脸茫然。“为什么?说几句话也不成吗?”
“当然不成,好人家的姑娘不该随便同陌生男子说话……老爷说过……”
一意识到小丫鬟将滔滔不绝的向她说教,陶倾岚嘟起水嫩红唇,扬声制止。“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冬儿闻言乖乖噤了声。
暗暗观察主仆二人的对话,乔梓韧兴味盎然地挑了挑浓眉,眼前这一对主仆,还真是古怪得逗趣哩!
他的思绪才掠过,冬儿便走到他面前,以食指猛戳着他的胸口呛道:“你——不准再缠着我们家小姐,知道吗?”
看着冬儿摆出凶巴巴的模样,陶倾岚大惊失色地嚅声道:“冬儿!不可以这么欺负人。”
“小姐,这种人不教训不行。”语落还不忘回眸瞪他一眼。
遇上这凶悍的小丫鬟,乔梓韧没好气地苦声否认。“我一点都不想缠着你家小姐。”
天哪!他是招谁惹谁了,胸口被戳得好疼。
其实若依方才的状况看来,比较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们家小姐缠着他才是。
突然被点名,陶倾岚抬眼接触到男子深沉的目光,不知怎地,心跳猛地一促,也乱了呼吸的频率。
“我、我不是存心要拽着你的衣襟不放的。”她忙摇手澄清,瑕白的脸染上薄晕。
方才她只是激动了点,才拽着他的衣襟“忘了”放开,现在被他这一说,好似她很不要脸似的,真教人难为情极了。
“唉呀!我家小姐拽着你,是你的福气,你还……”
见小丫鬟又要使蛮,陶倾岚柔声道:“冬儿,你到一旁候着,我同公子说几句话,不碍事的。”
说也稀奇,似泼妇的小丫鬟虽心不甘情不愿地努起唇轻应了一声,但在自家主子面前反倒乖巧,口令一下,便乖乖地退到一旁。
他耸了耸肩,不在乎地挑眉。“无妨。”
陶倾岚闻言如释重负地漾开笑容。“公子人真好。”
乔梓韧被她心无城府的纯真反应怔了怔,他终于知道小丫鬟亟欲捍卫主子的真正原因了。
上一刻她还恼他“随口胡诌”的行为,下一刻她竟笑容满面地赞他是好人?
这小姑娘……纯真无邪的性子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思及此,乔梓韧莫名的感到心头有股让他难以捕捉的情绪。
回过心神,见姑娘仍杵在眼前,他淡蹙起眉:“天色晚了,你不回家吗?”
陶倾岚明眸溜转地思忖了会才漾开笑靥道:“我在想,要不要把我的宝瓮拿到﹃集雅斋﹄请掌眼帮我瞧瞧……”
思绪一顿,乔梓韧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话,愕然地倒抽了口气。“你要去﹃集雅斋﹄?”
没想到她脑中的思绪还在绕着“宝瓮是赝品”的问题上打转。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他的反应让她大感不解。
轻垂下眉,乔梓韧霍地惊觉,不知不觉中,他与姑娘周旋太长时间了。“没什么,我得走了。”
听闻他要走,陶倾岚心底扬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一种让她有些茫然、有些不舍的思绪。
在他迈开脚步打算离开的瞬间,她突地扬声问:“不知道公子府上何处?”
乔梓韧怔了怔,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敞开笑,一双笑弯的水眸染着笑意。“以后若我拣到新鲜的玩意儿,可以借你瞧瞧。”
面对她毫无防备的赤子之心,乔梓韧一时语塞。
久久得不到回应,陶倾岚偏着螓首蹙起秀眉,表情有些困惑地问:“难道……你不愿意同我做朋友吗?”
唉!糟糕,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一露出这神态表情,便教人难以抗拒她的要求?他这是怎么了?
乔梓韧暗叹了口气,为陷入这莫名的窘境感到啼笑皆非。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神情有些僵硬地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微敛,酌量了好半刻也找不着话。“呃……我——”
她仰着头,水盈盈的双眸同情地瞅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无家可归吗?”
瞧他这一身落魄,难道他真如冬儿所言是个流落街头的可怜人?思及此,她的心紧揪着,好难受。
“呃……算是吧!”目前这状况,实在不好向陌生人言明,他答得好心虚。
心一抽,陶倾岚油然而生的恻隐之心,瞬间泛滥成灾。
“天呀!你真可怜,我……真的好抱歉……”她在心里暗暗自责,下一刻,已无法克制地掩面为他可怜的遭遇流下同情之泪。
“我……不是——”见她为他哭得梨花带雨,乔梓韧愣住,心中的罪恶感纵横漫布。
她泪眼婆娑地瞅着他,贴心地道:“没关系,我懂的。”
被当成流浪汉的乔梓韧心底叹声连连,遇上这样心无城府的善心姑娘,这下他真是百口莫辩。
“喏!这些银子给你。”
冬儿瞪大着眼,早料到必然是这个结果。“小姐!你不能给他银子呐!”
无视在一旁又叫又跳的小丫鬟,陶倾岚捉起他的大手,柔声地道:“虽然没多少银子,但应该可以让你凑合着过一阵子。”
姑娘的手好软,教他心头五味杂陈。
她善心的举止让乔梓韧欲哭无泪,他该感谢上苍对他的仁慈吗?
就在这一刻,陶倾岚握了握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水眸打量着他伟岸结实的男性体魄。
乔梓韧被她打量的眸光瞧得发毛,总觉眼前的状况有些……诡异。
半晌,她眼睛一亮地兴奋喊道:“对了,我缺个贴身小厮,不如你就来当我的贴身小厮吧!”
他人高马大、身强体壮,正好可以帮她搬重物,如此一来,冬儿也不会老嚷着被她虐待。
光想到这一点,陶倾岚唇边的笑容益发灿烂。
“贴身小厮?!”乔梓韧抓抓发丝,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一直杵在一旁的小丫鬟,察觉到主子脑中转的念头,再也隐忍不住地嚷嚷。“小姐!你不能带他回家。”
“为什么?你不也是这样跟着我回家的吗?”陶倾岚侧过睑,茫然地问道。
其实不止冬儿,府里有好几个奴仆、丫鬟全是因为她的善心才进府的。
虽然陶老爷曾为此大发牢马蚤,但没法儿,陶家就陶倾岚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儿,很多事情陶老爷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
“那不一样!”
主子不似一般富家千金,对人一向和善,其中又以身世坎坷的可怜人,最能激发她柔软的心田。
为防陶家“仆”满为患,陶老爷私底下叮嘱过她,得好好看紧主子。
“有什么不一样?”陶倾岚蹙着眉,好生懊恼地瞅着眼前被她宠坏的小丫鬟。
小丫鬟紧攒着眉,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唔……我瞧起来比他善良。”
听着主仆俩在他身旁你一言我一语,被晾在一旁的乔梓韧吐了口闷气,忍不住想揽镜自照一番。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形容他哩!
整了整思绪,乔梓韧直接回拒姑娘脑袋瓜中的荒谬想法。“多谢姑娘的好意,我自有打算。”
从乔家少爷到某户千金的贴身小厮……这样的转变太遽,纵使姑娘坦率的笑颜有一种莫名蛊惑的力量,他却不忘紧捉着脑中唯一的一丝理智。
她清亮的眼珠眨了眨,充满怜心地定定望着他。“你不用管冬儿怎么想,我说你能跟我回家,你就能跟我回家。”
乔梓韧没搭腔,只是挑眉觑着袖口被她拽住的小手,考虑着该怎么遏止眼前诡异的状况。
“小姐,你分明存心害我,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这件事,非剥了我的皮不可。”小丫鬟可怜兮兮的皱着眉头。
陶倾岚噗哧一笑。“我的好冬儿,你可别生气,你瞧他身强体壮,往后咱们出门拾宝、做粗活、提重物全交由他,咱们半点力气不用花,多好?”
“不好、不好,我可以帮小姐的忙,小姐不需要壮丁!”太了解主子的怪癖,小丫鬟急忙开口。
陶倾岚咬着唇,幽幽地酌量。“我知道冬儿你能干,但有个小厮帮忙总是方便些。”
见主子心意已决,小丫鬟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同小丫鬟说完后,陶倾岚微侧着脸打量这个男人,心止不住地颤动。
他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孤单迷惘,教陶倾岚忍不住想将他拥入怀中,保护他、呵护他。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安心留在我身边帮忙,不用再过有一顿没一顿的苦日子了。”陶倾岚说得正义凛然,自认为她的提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乔梓韧深幽的眸子注视着她,被她这一厢情愿的说法堵得无法开口。
好半晌,他没好气地笑叹了一声。“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帮忙?”
她颔了颔首,充满善心的水眸尽是对他的怜悯,那眼神让乔梓韧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流浪街头的动物,获得善心人士收养。
“相信我,我不会亏待你,绝对会让你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暖呼呼的被窝可以睡。”见他久久不搭腔,陶倾岚偏着小脑袋,努力说服着。
看着她可爱单纯的模样,乔梓韧双眸中兴味更浓。
他有些好奇,像这样的姑娘会有什么“掌眼”的真本事,也想知道,那纯真善良的性子里,是否如她的笑容一样真实美好。
见天色愈来愈晚,她按捺不住地问:“怎么样?”
“我……”他思忖着。
他的话未尽,小丫鬟已气得哇哇大叫地抢着道:“小姐,这不妥啊!”
陶倾岚淡淡一笑。“唉!难得找着合适的人选分担你的工作,你竟然还不领情呀?”
“您别折我的寿了,冬儿还想多活几年。”小丫鬟翻了翻白眼,没辙地咕哝了句。
不理会小丫鬟的抱怨,她转向乔梓韧天真的笑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
乔梓韧的思绪飘得极远,被她忽地这么一问,丈二金刚完全摸不着头绪。“名字?”
“是呀!知道你的名字我才好跟爹爹说,让你留在我身边帮忙做事。”她笑得好不灿烂。
乔梓韧黑幽幽的双眸直瞅着她认真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
依现下这情势看来,姑娘的话不是玩笑,她是真的想把他带回家当贴身小厮。
瞧他又噤了声,陶倾岚晶莹清亮的眸子好生同情地紧瞅着他。“难道你没名字吗?”
乔梓韧捏了捏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别难过,我可以帮你起名字。”
姑娘柔软娇腻的嗓音好温柔,乔梓韧欲哭无泪道:“你不用帮我起名字。”
陶倾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清亮的眸底一片纯真。
怔然望着那张天真的脸庞,心蓦地一动,那一瞬间,乔梓韧被她深深迷惑住,不禁开口道:“韧……”
“韧?哪个字?怎么写?”
“当然是傻楞楞的愣,二楞子的楞。”无力挽回劣势,小丫鬟索性欺压起眼前一身脏,却受主子青睐且好运不断的男子。
“傻楞楞的楞,多奇怪。”陶倾岚嘟着唇,沉思了好半晌。
“唔……瞧他人高马大,要不就唤他楞柱,如何?”
大势已去,小丫鬟已经无力同主子争辩。“小姐别管那么多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要回府呀?我累得腿都快断了!”
发现主仆二人无视他的存在,当街讨论起他该起啥名,乔梓韧唇角微僵,头痛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那就把宝瓮给楞柱。天色晚了,咱们若不赶紧回府,爹爹又要碎嘴了。”转手将宝瓮交给乔梓韧,爱笑的陶倾岚扬唇宣布。
小丫鬟露出阿弥陀佛的庆幸表情。
乔梓韧并未细听两人的对话,只觉这“楞柱”二字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来不及辩驳,蠢到极点的新名字已拍板定案,回过神来,姑娘已将宝瓮塞进他的怀里。
“捧好,别摔着了。”她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乔梓韧怔然回神,霍地发现他竟顺从地朝着姑娘颔了颔首,仿佛……他真是她的小厮一般,那反应,自然至极。
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诧异,但再回过头想想,现下的他真的是“无家可归”,若能跟着这么个可人的主子,应该挺有意思的。
发现他又顿住脚步,杵在原地出了神,陶倾岚扬声唤了唤。“楞柱,怎么还愣在那里呢?再晚了,爹爹一恼,说不准罚咱们不准用晚膳。”
耳底落入那新名儿,乔梓韧微微一怔,心底着实别扭得很,再一听到有可能会落得没饭可吃的凄凉惨状,他无法接受地张大嘴巴。
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他,从未饿过一饭一粥,此刻的状况,实在诡谲得紧呀!
走在暮色晚风下,他——乔家大少爷,在今日,竟莫名奇妙成为陶府千金的贴身小厮。
陶府位在省城大街尽头,闹中取静的府第以石墙作围,秀木紫荫伸出红瓦檐,勾勒出一幅幽静的情景。
乔梓韧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府第,双目环顾着四周,心思暗涌。
依府第外观看来,陶府在省城也该算是富裕之家,可让他纳闷的是,同住在省城,他却从不知、也从未遇过陶府这位天真的千金。
缘分这事说来也忒是奇怪。
“我们在等什么?”他回过神问。
她压低声音说:“今儿个太晚了,所以先让冬儿进去探探。”
“探什么?”他蹙起眉,完全猜不透姑娘脑中转着什么奇怪的思绪。
陶倾岚轻声地说:“探爹爹知不知道咱们现下才回府,要不你和冬儿可得挨板子了。”
挨板子?!乔梓韧闻言,刚毅的唇蓦地抿成一线。
长这么大连父亲都没赏过他板子,他可不希望离家第一日就破了例,更何况赏他板子的还是……别人的爹。
唉!一想到头皮便不由得发麻。
“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第一天就挨板子的。”发现他陡然冷峻的神情,陶倾岚柔声安慰。
乔梓韧垂眸瞥了她一眼,不禁无言以对,说实在,姑娘的保证让人挺担心的。
“不怕有意外?”
陶倾岚转了转黑溜溜的眸子,酌量了好半刻才灿笑道:“不怕。”
乔梓韧淡笑不语,直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想她玩那阳奉阴违的把戏已成为个中翘楚,且那柔美天真的模样占了极大的优势。
就算被拆穿,应该也无人会狠心苛责她吧!
“所以你总是走……后门?”
也不恼他总是唐突的问话,陶倾岚微微一笑。“总是得扮扮乖,要不下回哪有机会可以出门。”
听着她坦白的回答,乔梓韧嘴角不自觉扬起微弯的笑弧。
这时先进门察探状况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小姐、小姐,听总管说正要用膳,咱们快走。”
话一落,小丫鬟脚跟一转,直拽着主子要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陶倾岚突地开口道:“冬儿,先别急。”
小丫鬟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