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啦——不就在第三层那个瓶里面吗?”
“喔——那不是驱虫丸啦!是泻丸。”
“泻丸?!不会吧——”贺兰静跳了起来,因为泻丸不是被放置在最底层的那罐瓶里面吗?她记得她拿了二颗后,又悄悄地放回原处了。
“二当家——我找到了。”狗子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在那里找到的?”
“在架子的最底层啦!都怪我记性不好”
看著狗子拿在手中的瓶罐,贺兰静的脸色刷地惨白,但贺兰智与狗子只是顾著往菜圃走去,并未留意到贺兰静惊慌的神情。
糟了!会不会出人命了?!
没半刻迟疑,贺兰静立即往李沅毓住的柴房奔去。
而房里的李沅毓正汗珠淋漓!
莫非是他的身分被察觉了?所以才会在饭菜中下毒,企图置他于死地。
都怪他这阵子酒喝太多了,以致味觉神经有些麻痹,否则,他应该可以闻出些端倪。还好,身为弘化公主护卫的他,有著精通医术公主的特制解毒散带在身上,虽然疼痛一时难免,但命还是可以保得住。
闭起眼,喘著气,李沅毓的脑海里又浮现公主的倩影,“是啊!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保护你。”他喃喃自语。
想起公主,再痛苦难挨,李沅毓也不吭一句。
“碰——”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你怎样了?你很痛是不是?”李沅毓的耳畔,响起了急促焦虑的女孩声音。
“水——水——”他说著。
“哦,”没一会儿,贺兰静端了一杯水,扶起了李沅毓,“来——慢慢喝。”她轻轻地把杯里的水倒进李沅毓的口中。
“呕——”一阵痉挛,李沅毓把方才喝下的水,连同毒血全吐在贺兰静的身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被这一幕吓呆的贺兰静,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污秽,只是频频擦拭著李沅毓额上的汗及嘴角的血。
“你撑著点,我去找芙影姐姐——”眼见情势危急,贺兰静也顾不得被大家痛骂的可能,起了身地要去把擅常花草医术的公主李芙影找来。
“不要,”李沅毓一把抓住了贺兰静的衣袖,“不要麻烦她了,我已经吃下解药!”
虽然公主记忆全失,但李沅毓还是不要公主看见他如此狼狈的窘境。他就算不能拥有她最真的感情,但在她的心底,他李沅毓究竟还是个可以让她依靠、可以让她信赖的堂堂男子。
保护她,已经成了李沅毓唯一仅有的了。
“可是——”贺兰静不放心。
“答应我——在这裹不要走。”其实,李沅毓是不想让她惊动了芙影。
可是,这句话听在贺兰静的耳里,却是另一层含意。
“对不起,”贺兰静终于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她抽搐了两下,又继续说:“我只想拿泻丸来整你,谁知道——拿错瓶子,把驱虫丸当泻丸给你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驱虫丸!你这丫头拿驱虫丸让我吃下去?!
李沅毓又恼又气,硬是撑起眼皮准备开骂——
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泪眼婆娑的贺兰静及她那衣服上的一摊血渍。
想不到,这丫头哭的模样还真是楚楚可怜,看来她也不是怎么坏心肠,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才会在闯祸之后,敢作敢当地来此向他忏悔赔礼,连他吐在她身上的污秽她都不去在意,就凭这点,李沅毓也不好再生她气了。
“乖,别哭,丫头,我不要紧的。”他伸出手,反倒安慰地摸著贺兰静的头。
而这举动,更像是热铁加温般地烙在了贺兰静的心上,一株火苗就此燃起,一股无法言语的温馨就在贺兰静年轻的心坎里逐渐扩大成形……
天色微亮,清新的空气无声无息地透进了这狭小的柴房里。
才苏醒不久的贺兰静,以前所未有的心悸凝望著熟睡中的李沅毓。
原来乱发下的他,竟有著如此恬静的神情!李沅毓的五官是在线条分明中透著柔和的气息,方圆的脸、饱满的天庭,还有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完全同青海大汉们的粗犷是不同类型。要不是那头飘散垂落的头发、要不是他那缥缈不定的神情……贺兰静几乎可以肯定著他温柔多情的天性。
只不过,他看似狂放不羁后的疏离,总教她在几番努力后黯然退去。
而原因在哪里?
他的难以亲近究竟是什么道理?
十七岁的贺兰静,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世事人情,在她的内心世界始终如白纸般的纯净,但是这么多的太多加起来,却对这份厘不清的心绪没半点助益。
她还是把一切归咎在闷得慌的日子里……
她还是把所有推给了李沅毓故作“神秘”的姿态里。
她还不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去……
海心寨办喜事了!
一幢幢红色的布帘随风飘扬,像个雀跃的孩子,高声喧哗著新郎的喜悦;而那俐落有劲的喜字,倒像个娇羞的新娘,在每处贴著的地方,默默吐露著她的瑰丽芬芳。
这场婚姻即将为海心寨的大当家贺兰震及大唐公主李芙影见证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
而欣喜若狂的,还有这寨里上百名的兄弟。
“喝呀!喝呀!”几瓮几瓮的酒拚命地被抬到了这条长木桌上,而几位好汉正浩浩荡荡地,一手叉腰、一手托瓮,以豪气干云的方式喝下瓮里的酒。
“喂——你们节制一点行不行哪!新郎和新娘都还没拜堂,就喝成这副德行?”贺兰静一进饭堂,就看见这混乱的一景。
“哎呀!好不容易咱们老大娶老婆,这酒——咱们实在等太久了,今儿个非得好好喝个过瘾!”一位身材肥胖、满睑胡碴的壮汉说著。
“丁叔——那也得等拜过堂再喝啊!”
“等?!何必这么麻烦?反正新娘又不会跑掉——”
“来来来——该哪位喝啦?”搞半天,原来这伙人在拚酒比赛。
“我来——”李沅毓已有三分醉相了,却依旧俐落地提起五斤的酒瓮,仰起头,往口里灌去。
“喂——别喝了。”贺兰静一个上前,迅速地夺下了李沅毓手中的酒瓮。
“阿静,今天是老大大喜的日子,你就发发慈悲,放过人家吧。”丁叔“语重心长”地说著。
“不行,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醉得东倒西歪的模样,尤其你——”她严厉地瞪著李沅毓,“喝醉酒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有损海心寨的颜面。”
这贺兰静曾几何时关心起海心寨的颜面啦?说穿了,不就是担心。自从发生过那次中毒事件后,对李沅毓,她开始有种不安定的感觉了,老觉得有只无形的毛毛虫在她身体内的血管里游走,一会搔了心口、一会儿又叮了眉头,教她睡也睡不稳、玩也玩不起劲,而只有见到李沅毓时,才会稍稍纡解她这莫名其妙的病。
就因为这样,她把自己变成跟屁虫来抵抗她心里的毛毛虫,而她的救命丹李沅毓自然成了她的管辖品,不论他做什么事情,贺兰静都会“主动关心”。
再度提起酒瓮,李沅毓以似笑非笑的神情,说:“放心——反正过了今晚,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离开?!”大家一片惊讶,尤其是贺兰静。
“兄弟——好好的,干嘛走呀?”
只见李沅毓笑著,带点狂浪、带点凄楚,“应该是问,我干嘛来这里啊?哈哈哈——”说罢,他奋力地抛起酒瓮,以半悬空的方式,让透明滚滚的酒汁全倾而下,入了他的口、湿了他的衣襟。
是啊——他这趟来此做什么?基于职责,他该向公主表露他的身分,然后不计一切困难的把她带回王宫;但基于友谊,他更该让她一辈子沉浸在这等幸福美满里,不必受制于大唐公主的身分与责任,不必委屈地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丈夫的爱与关心。在这里,丧失记忆的她忘掉了所有经历过的伤心;在这里,粗布衣裳的她却笑得更为恣意、更为彻底。
而这一切的一切,让爱她的他如何决定?打从听到他们宣布喜讯的那刻起,李沅毓寂寞的眼更跌到深坑谷底了。记得一年多以前,公主下嫁给吐谷浑可汗的那天夜里,李沅毓捧著那条手绢,坐在床前彻夜未眠,当时的他,是落寞、是遗憾、是无力回天的感叹而已!
可是今天不同!
今天是公主全凭自己情感所下的决定,今天的婚礼有著两个人生死相许的至情至性。过了了今日,他李沅毓对公主的责任就全由贺兰震代替了,连同他的心、连同他的牵挂、连同公主从不知道的感情……
原来,他这趟来,只为了喝这杯喜酒而已!
算是祝福、算是告别,李沅毓毫不喘气地让火辣的酒精麻痹他无人知晓的伤心。
“别喝这么急呀——”贺兰静在一旁有些焦虑。
李沅毓不理,活像那酒是空气,少一点都不行。但,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汩汩不停的泪,就得靠这溢洒满脸的酒水来掩却。
是的,酒和泪——全是他的心碎!
距拜堂的时刻还差半个时辰而已!
在一片喧闹的混乱里,李沅毓瘫在一旁的墙角默默不语。他还没走,因为他想再看一眼公主当新娘的娇柔。
“糟了——糟了——”突然间,狗子气急败坏地冲进来。
“呸呸呸——这大喜日子不要乱说话——”丁叔斥责著。
“什么喜呀?新娘不拜堂啦!”
“什么?!”这会儿,所有的人都醒了,包括李沅毓。
“都是阿静多嘴坏事——那壶不开提那壶,就在这节骨眼上,她竟然不小心说漏嘴了,让李姑娘记起来她的大唐公主身分,所以,她就不拜堂了。”狗子一口气说完。
“那大哥呢?大哥怎么办?”
当海心寨议论纷纷之际,李沅毓早已冲出饭堂,朝公主居住的地方奔去。
不要——芙影不要回宫去!宫里太冷、太凄清,而我李沅毓只能护你的人,但暖不了你的心,所以,不要再回去!
奔跑中的李沅毓,一心只想说服公主留在有爱的海心寨里,管它的皇上旨意、管它的大唐威仪。
来到芙影那喜气仍在的房里,只见摔碎的杯盘、褪落的凤冠霞帔,以及蹲在一旁嘤嘤啜泣的贺兰静。
“公主呢?”李沅毓开口问著。
“她到我大哥房里去了。”哽咽的语气,有著贺兰静懊恼不已的悔意。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没大脑的惹祸精,你是嫉妒芙影比你美丽、比你温柔、比你有著所有女人的优点是吗?”李沅毓毫不留情地劈头大骂,“贺兰静——你谁不去惹,为何偏偏要伤害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你——你实在太可恶了。”指著她鼻子的李沅毓,几乎是吼的。
“不——”贺兰静哭肿的眼,惊慌地回答,“我没有要伤害芙影姐姐——我只是不小心——不小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说罢,眼泪又像断线珍珠般地掉下来。
“不小心——不是故意——你以为所有的事情就用这一句就可以解决了吗?”
“只要芙影姐姐真的爱我大哥,她就不会为了富贵荣华离开海心寨的——”
“富贵荣华?!你以为芙影在意的是富贵荣华?”李沅毓眼中喷著火,一步一步逼近贺兰静,“告诉你——她最不要的就是富贵荣华,她只是丢不开大唐天子交付给她的重责大任,她的慈悲就是宁可放弃自己的幸福,而去扛起避免因两国交战所引起了生灵涂炭的悲剧呀!她——”李沅毓愈说愈激动、愈说愈沙哑。
“你——你究竟是谁?!”看著眼前的李沅毓,贺兰静刹那间在恍惚中回复清醒。
他是谁?为何会叫芙影叫得如此自然、如此亲昵?为何他会为芙影姐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为何他对芙影的背景了解得这么仔细?
但,盛怒的李沅毓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责难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后,便跨起步,头也不回地走出贺兰静的视线里。
第四章
今夜的海心寨,萧瑟得有如二月的雪季!
只是这等冰寒尚未见到隔日的阳光,就让夜半突袭的敌军火箭给凌空划穿。
“喂——开门哪——”急促的敲门声,是贺兰静真性流露的面貌。在寨里听闻到湖对岸的军队喧闹声之时,第一个浮上贺兰静脑海的,就是在她眼中连半点功夫都不会的李沅毓。
“你又想干什么?”醉意颇浓的李沅毓,一打开门就丢出这不悦的一句。
“慕容氏的军队半夜偷袭过来了,你赶快准备一下,看是要躲在什么地方。”
“躲?!”
“这次他们来势汹汹,不但是可汗亲自率兵,还有唐朝的军队前来支援,我担心——”话才说一半,李沅毓就扔下了一脸愕然的贺兰静,朝著寨本营的方向奔去。
“喂——喂——你不要去凑热闹啊——很危险的。”追在身后,贺兰静边跑边嚷著。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来到大家聚集之处,贺兰静正想出声叫住李沅毓——
“李沅毓——”台阶上的公主竟先她一步开口了。
但——谁是李沅毓?贺兰静没听过这个名字。
“沅毓在此,公主请吩咐——”宏亮有力的回应,刹那间令在场所有人皆愕然不语。
他——就是李沅毓?!他跟芙影姐姐是什么关系?
贺兰静的问题同样也是寨里弟兄的问题,但,在一阵宣布之后,大伙儿才恍然明白,这装疯卖傻的醉汉竟是大唐公主的贴身保镳。
“沅毓——射个讯号到对岸,说我人在海心寨,要他们停止攻伐来换回我的命。”这是公主李芙影情急之下想到的计谋,反正她终究要回宫里去,倒不如以此胁迫可汗与唐朝的大军停止对海心寨的攻击。
对于公主的命令,李沅毓自然是奉旨而行,但尽管公主此刻的表现是沉着冷静,然而看在李沅毓眼里,却又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椎心痛意。
公主的悲,他清楚分明——也依旧无能为力。
得到了对岸大军的回应,强忍伤痛的贺兰震跳上船,坚持要送行送到不能送的地方。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同质同量的情感,在秤上永远是不动不摇的平衡两端。不像他李沅毓,垂落在秤的一头空自叹息。
随著小船向前划行,迎著风的李沅毓把长发飘在身后,也把海心寨丢进了他身后的湖面里,而在那一片他丝毫不眷恋的苍茫里,却闪著一颗多情受创的心。
默默站在一角的贺兰静,像是整颗心被抽离般的空虚。暗夜从湖面吹来的风,怎么会教人寒到处处疼痛?
他就这样走了?!连句再会也没说?
他不是说——我贺兰静连恶作剧都与众不同,怎么这一路看来,他连“不同”的反应都没有。
嘲笑也好、示威也罢,甚至于怨怼也无所谓,对贺兰静而言,那至少是个“差别”,那至少表示她在他的心目中有某个特定地位。
但,他没有,完全没有。他只是来湖里寻找他要的珍珠,一旦宝物寻获任务达成;而这湖中的各式奇景生物都被他丢到脑后,不屑一顾。
原来,她贺兰静也只是他顺手一丢的垃圾而已!是难堪?是伤心?冷眼看他拂袖离去的贺兰静早已分不清。
“奇怪,老大去那么久,也该有回航的讯息。”
“唉!这慕容氏的话怎么能信?我怕他们临时反悔,对老大不利。”
弟兄们开始不安的语句,顿时把陷入儿女情长的贺兰静惊醒。
是啊,大哥此番前去送行,是单枪匹马面对环伺的强敌,万一要有个闪失——
不料,这念头还没落地,就看见在离对岸不远的湖面猛然烧起熊熊烈焰,而一枝枝上了火的箭,像流星似地不断射向那载有贺兰震的小船上面。
“糟了!老大危险了。”
“快——快备船营救。”贺兰智冲到了岸边大叫。
“天哪!哥——大哥。”由战栗转为歇斯底里,贺兰静惊慌地看著那漫天大火由烈而缓,由缓而熄,由熄而灰烬——
把她心里最后一丝期盼,也烧成灰烬。
一切就如青天霹雳!
贺兰震死了!
就在他目送了公主上了对岸的刹那间,让四面八方偷袭而来的箭火给烧死了。
这个天大的打击,让海心寨所有人皆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痛里,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偌大的海心寨里像是一片死寂般听不到任何高谈阔论——除了啜泣声日夜不停。
因为,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领导他们对抗慕容王朝的首领而已,更是他们的手足、他们的至亲。然而在这场惨烈过后,他们能做的竟只有掩面痛哭而已,连替贺兰震报仇的道义都无能为力。因为,慕容王朝虽然碍于大唐公主的命令暂时鸣金休兵,但,青海湖的四周早就布满了军队,只要稍有动静便格杀勿论,藉此封死海心寨的行动,也进而瓦解公主保全海心寨的心意。
“二当家——咱们难道只能在此坐以待毙?”这天,大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
“当然不是——”已扛起贺兰震遗命的贺兰智神情肃穆地说:“就算咱们想坐以待毙,也是不久了,据我推算,再过一些时日,慕容王朝恐怕会趁著大唐军队回去前,发动一次毁灭性的攻击。”
“来呀——老子盼这天盼得不耐烦啦。”丁叔拍著胸膛、豪气干云地说。
“是啊!他们要是敢来,咱们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事情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容易——”贺兰智的心里早有了最坏的打算了,“如果今天只有慕容王朝的军力,相信咱们海心寨不一定会吃亏,但——再加了唐朝的助力,我们恐怕要有背水一战的心理准备了。”
“难道公主不能阻止唐军的支援吗?”狗子问道。
贺兰智若有所思地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说:“当看见心爱的人惨死在自己眼前,再坚强的女人恐怕也是万念俱灰了,更何况慕容氏的可汗早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能敷衍这么久不出兵,也算不容易了。”
一阵沉默!大家伙似乎对未来海心寨的存活都有个底了,但威武不能屈,在三十年前,他们的祖先来到海心寨的那天起,他们就与这样的命运画上等号,而一决胜负的这天成了他们活著的唯一目标。
也好,反正迟早都有这一遭,早来早好,让他们早一天替老大的死讨回公道。
有了这层共识之后,海心寨所有的弟兄都埋首于制作兵器、储备粮草及勤练剑法、射击,全心全意为著即将来临的大战准备迎击。
唯一不见人影的,就是贺兰静。
自从那天,她亲手在贺兰震的墓上撒下最后一抔土之后,她就擦干了泪,不再哭泣。
“大哥——我知道是我害你的,是我害死你的。”半年下来,贺兰静一直沉溺在这种内疚的状态下。
不管白天或黑夜,海心寨再也听不到贺兰静的一言一语,似乎她的说话力气,早在那场令人措手不及的火光里嘶吼殆尽。
她把这一切的悲剧全归咎在自己。要不是婚礼那天她说漏了嘴,那芙影姐姐就不会离开,即使是海心寨因而遭受攻击,但那至少不会让大哥独自一人去承受这份磨难。
而最重要的,是大哥不会因失去芙影而有了飞蛾扑火的行径。贺兰静清楚地知道,那夜大哥会坚持单独随行,已经是抱定必死的决心了,然而这层的认知,又把失去亲人的贺兰静推到谷底,一个转瞬间,她背负了她无法承受的亏欠之情。
是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心力交瘁的千斤亏欠。
所以,她变得痴痴傻傻、不言不语,整日一个人关在黑暗的房间里,想著自小到大贺兰震对她的骄宠、疼惜,想著长兄如父的贺兰震慈爱的神情,想著他威风凛凛的发号施令,及遭她捉弄促狭的无奈叹息,想著、想著……想到贺兰静两眼凹陷、憔悴不已!
“阿静,该吃饭了。”贺兰智心疼地看箸这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妹,怎么一下子间全变了?!
贺兰静没半点反应,只是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而怔忡的眼眸似乎是没了灵魂的空洞。
“静——该好好振作了。”贺兰智拍著她的肩,温柔地劝说:“失去大哥,我们谁不心痛,但日子还是要过,眼前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照你现在的样子,你要如何为大哥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顿时刺进了贺兰静与世隔绝的思绪里。
是啊!报仇。
刹那间,她有了个壮烈的念头只要杀了慕容诺曷钵,那就可以替大哥报仇了。
贺兰静的一条命可以抵这么多,够了!
自这天起,贺兰静不再躲在角落了,她用著她前所未有的认真学习著各类剑法拳术,更以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方式锻链著自己的体力,只要随时随地看到贺兰静,她不是在耍拳弄剑,一定就是肩挑水桶绕坡行。
她的转变,教大家在惊愕之余有种欣慰,仿佛往昔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丨人,而逐渐地有了现实考量的认知,至少,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她能够保护自己。
而唯一令他们不解的是,自从贺兰震过世到现在,整整半年多的时间,贺兰静突然丧失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好转,连跟他们交谈都是点头、摇头加比手划脚,徒然张著口也发不出半点嗯嗯啊啊。
“唉——没了阿静的叽叽喳喳,还真怪不习惯的。”
“唉——耳根子太清静了,连脑袋都不灵光了。”
面对著寨里兄弟的暗示鼓励,贺兰静却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早已非她所能主掌控制的了。
再说,现在充斥于她心中的唯一念头,就是报仇,至于其他的,都不会留在她的脑海半秒钟。
时光荏苒,春雪过后又有绿芽初萌,青海湖畔已不复见当日惨烈焦黑的面容,换上的,是生机盎然的绿柳花红,仿佛也衬托著正伫立在春色中白衣少女的娇柔。
只可惜这等明媚,全是贺兰静为了报仇所刻意伪装的纤弱,但就凭这身不食人间烟火的衣裳,她才能轻易地瞒过了巡逻在青海湖畔的慕容军队,朝著吐谷浑王宫的路途前进。
此刻的贺兰静已不复当年的稚嫩少女了。
自昨夜留书走出海心寨的那刻起,贺兰静早有了玉石俱焚的决心了,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方法割除掉盘踞在她内心的火责与悲戚。
已经十八岁的她,开始要为自己闯下的祸负起责任了。
春日的市集格外热闹喧哗,但看在贺兰静的眼中却是不相干的人潮流动而已,引不起她半点的兴趣。
“好消息、好消息——”有人穿梭在市集间报著讯,“可汗和皇后的御驾已经到了,正在城内的行宫休息,明天咱们就可以见到他们——”
“真的?!那好极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子她贺兰静就不必再跋山涉水赶到王宫,眼前,仇人就自己来送死了。
在这一大片笑容洋溢的人群里,却都没人注意到这位白衣少女的笑里藏著致命的恨意。
只有坐在正对面茶馆里的李沅毓瞧出端倪——
她是谁?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她的眼光充满了杀气?连那娇艳欲滴的红唇都染著恨意!
她究竟是谁?
绞尽脑汁、翻著记忆,一向记性很好的李沅毓竟完全想不起映入眼帘的白衣少女。
难怪他记不起!就连与贺兰静成天相处的海心寨弟兄,都用“判若两人”来形容蜕变后的贺兰静。
她的美有成熟的韵味了!而眉宇的那股英气掺入了化不去的忧郁,那明亮晶莹的大眼珠也不知何时飘来云雾一片,迷迷蒙蒙地教人摸不透她的内心,再加上她日渐消瘦的身形,更使人不会联想到从前那位丰润有劲的贺兰静。
当李沅毓跟踪了她一大段路,脑子里依旧没半点消息。
“嗨!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上街买东西呀?”这会儿,街上不知从那里窜出几个大汉,正嘻皮笑脸地调戏著只身一人的贺兰静。
“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只要你陪大爷我喝一杯,我马上买来送你——哈哈哈——”
贺兰静没啥表情,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好个镇定的姑娘,大汉当前,她竟然连慌都没慌一下——她铁定大有来历!李沅毓还在拚命想。
“好个水当当的皮肤,教人看了心就痒,来——来让大爷我摸一下。”这大汉说著说著就伸出手,向前而去。
“咻——啪——”就在李沅毓准备上前搭救之时,一条粗大的皮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抽下去。
“哎哟哎哟——”一阵皮开肉绽的惨叫声此起彼落,那几个威猛的大汉霎时都成了花猫,个个脸上、手臂上皆是血丝条条,然后落荒而逃。
好个俐落手法!柔中带刚、挥洒自如,仿佛那条长鞭是长在那手上般的自然。看样子,这女孩应该有不差的功夫底子,只是大家皆让她柔弱的外表给骗了。李沅毓的眼中竟闪过些微赞许。
唯一疙瘩在心的,就是那挥鞭的身影,李沅毓非常肯定,他绝对曾经看过这条长鞭在他眼前用过!
但——究竟是在那个场景?左思右想再加上喃喃自语,没理由我会忘得一干二净呀?!除非是——喝醉酒——
对了,喝醉酒,铁定是的。
李沅毓有了可循的方向,便将回忆重新推入到半年多前他整日烂醉如泥的日子里,那段期间,他几乎每天都和别人发生龃龉,挨揍更成了家常便饭,不足为奇,而这其中,只有一次真有人为他挺身而出——
没错,就是那一次他看见了这条皮鞭挥动,而鞭的主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贺兰静!
是她?!是那位海心寨的母老虎?!是令大家头疼的“惹祸精”?!
绝对不可能!
但,否定归否定,李沅毓不禁又细想起方才那白衣少女的五官神韵——奇怪的是,她竟然与贺兰静有二分的神似,莫非——贺兰静另有姐姐或亲戚?
滚雪球的疑问愈来愈大,连李沅毓稳健的步伐都不自觉地加快许多,紧跟著前方不远处的翩翩少女。
夜阑人静。
随著贺兰静住进这间离可汗与公主下榻行宫不远处的客栈里,李沅毓一直很小心地注意著贺兰静的一言一行。
而令他最感到疑惑的,就是这一路下来,他没听到她轻启朱唇说话,连投宿客栈都用比手划脚的方式来吩咐店老板。
这的确教人不解!她即使要保持神秘行事,也不必如此麻烦自己,除非——她真是个哑子。
那她更不会是贺兰静了!这小妮子话是多得让人受不了,就算捂著嘴,她还可以咿咿啊啊半天。
想起半年多前的贺兰静,李沅毓竟然有了一层新的心情。其实那小女孩挺逗趣的,让他在那段苦闷的日子里有了纾解压抑痛苦的途径,虽然她是幼稚胡闹了些,不过毕竟是个无忧的少女嘛!倒也不好苛求什么端庄内敛;尤其那一次他中毒的那天夜里,她不但哭得淅沥哗啦,还守在他的床前直到天明。
可见,这小女孩还是至情至性的。
只可惜,那天匆匆离开海心寨的他,却忘了与她道别,记得当晚的她还不计较一切地跑来关切他的安危——
是呀!他怎么会忘记同她说声再会呢!要不是今天白衣少女的出现,他李沅毓或许就永远不会想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还好,那位忧郁却杀气腾腾的白衣少女不是贺兰静,否则公主的担心就要成形了。
原来,在此番出巡之前,弘化公主就曾把李沅毓叫来商议事情——
“沅毓,此番的出巡路线有一站设在青海湖畔附近的市镇里,我担心,海心寨的人会乘机杀进宫里。”
“公主是怕——到时以寡击众的他们,只有白白牺牲一途了?”李沅毓果然是了解芙影的。
“嗯。”公主点点头,面色黯沈地说:“其实,这就是可汗故意设下的陷阱,想藉此有个攻海心寨的理由,倘若果真如此,我恐怕也无力阻止了。”
正因为如此,受了公主托付的李沅毓便提早了三天,先行来到这个镇集探探究竟,看看是否能阻止海心寨的人寻仇报复,免得误入陷阱。
看来,公主是多虑了!
吹熄了烛火,李沅毓正打算和衣入眠之际,一个黑影迅速地翻过了客栈围篱,消失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
一个惊觉,李沅毓毫不犹豫地提了剑,火速地跟了出去——
李沅毓的轻功很好,没多久便已追上前方穿著紧身黑衣的可疑人影,这一前一后,他还刻意地保持一些距离,在对方意图尚未明显之际,他不想暴露自己。
一个岔路,这可疑的黑衣人竟然朝可汗行宫的方向奔去,而提在手里的那个布包,早已丢落在地,换成的是——一条粗而长的鞭子!
是她?!李沅毓不禁愕然。
为何她半夜不睡觉,一身黑色的打扮来到行宫外的树林里徘徊不去?
很明显的,她是针对行宫里的人动著脑筋!
难道——她真是贺兰静?!
难道——海心寨的人会让她使那三脚猫的功夫来刺杀可汗这等人物?!
李沅毓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见这黑衣人纵身一跃,跳进那早已布满陷阱的行宫墙围裹面。
这守备松懈得令人觉得诡异!
贺兰静走在空无一人的行宫里,对著四下无人的气氛仍不敢掉以轻心,轻声蹑步寻找著吐谷浑可汗居住的殿堂。
该是这儿吧!她来到了一个富丽的殿门前,而门外还刻有两头巨狮,明明朗朗就是王者居住的象征。
这么容易,她不禁嘴角泛出笑意。
闪过了三三两两的守卫,她顺利地进入了慕容可汗的寝宫里面,而躺在那雕著图案的大床上的人,似乎睡得不省人事,连她已经走到床前都还浑不知觉。
“大哥,我今天总算能替你报仇了。”在心中想完这句,贺兰静掏出了腰间的匕首,猛然地就朝著被褥下的人刺去——
一下、二下——怎么软绵得没道理?
一掀起那床锦被,却发现里面全是枕头一堆!
糟了,中计了!贺兰静才恍然悟及,只是已经为时已晚,就在此刻,寝宫内烛火通明,一群卫兵全手执利器把贺兰静团团围住。
“哈哈哈,就凭你想杀我?!”慕容诺曷钵一脸得意地自卫兵群中走出,想看看剌杀他的人究竟有何能耐。
贺兰静没说话,只是用黑脸罩下露出的那双大眼,死瞪著眼前这位害死她大哥的凶手。
“可汗,让属下将他拿下。”一旁的护卫长抢著功。
“等一下。”慕容诺曷钵若有所思地挥了下手,说:“我想试试这号称青海湖蛟龙的海心寨,到底是有何特别之处。”说罢,这位善长骑射、剑击的慕容诺曷钵便抽出了身旁卫士的佩剑,朝著贺兰静的心口刺去——
“咻——”一条长鞭也迅速地将突来的长剑挡去,贺兰静以最凌厉的方式,攻击著这位体形、武功都高她甚多的慕容氏。
有几次,这剑几乎都要刺上她的胸膛,但她却不退缩,硬是把敌人威吓的攻击瓦解。
好个勇敢的汉子,慕容诺曷钵不得不对对手的视死如归感到讶异。
而贺兰静用来抵挡他的,就是“同归于尽”四个字。
“咻——啪——”慕容诺曷钵一个分心,就让贺兰静的皮鞭狠狠地抽了一鞭。
“可恶!”抚了自己脸上渗出的血丝,他再沉着也不禁大动肝火,于是使尽全力,举起剑也朝著贺兰静的身上各处划去。
“咻咻咻——”一阵剑光刀影。
几片黑色的布飘落在地,而手持剑的慕容氏却是一脸讶异地愣在原地——
怎么——她是女的?!还是个天仙美女。
扑倒在地上的贺兰静,除了懊恼还有难堪,因为慕容氏的那一剑,不但把她的发髻、她的脸罩一并划落,连身上的衣襟也七零八落地掉一地,而眼前的她,只能用双手遮掩著那雪白却泛著血丝的肌肤,毫无反击之力。
“你——”一向对美女情有独钟的慕容氏,顿时软了口气,并示意在场的侍卫退到门外去。
他要做什么?一种比死还要恐惧的感觉刹那间布满了贺兰静的心头。
“你当真是来自海心寨?”慕容氏走上前,以赞叹的眼光侵略著她。
贺兰静不甘示弱,以最怨毒的双眸表达她的恨意。
“如果你愿意跟了我,那我就饶你一命,反正过不久,我就会把海心寨夷为平地,届时你还不是无路可去,倒不如识相点,别再同我作对了——”说著说著,慕容氏就伸出手欲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