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也得考虑处理,而且要尽快处理,争取主动!我今天来之前,老裴在走廊上碰到我,还提醒我呢,既要保项目,又要保干部,只怕做不到啊,要对违规干部进行果断处理!”
石亚南心里一惊,马上说:“赵省长,那就请你们尽快处理吧!我是文山市委书记,必须对发生在文山的一切问题负责,包括这七百万吨钢的违规上马!”
赵安邦摇了摇头,“亚南同志,你毕竟是市委书记,给个处分是肯定的,警告、记过吧!方正刚比较麻烦,是市长啊,直接管经济啊,只怕要拿下来了!”
尽管这事在预料之中,石亚南却仍觉得有些意外,沉默片刻,郁郁问:“赵省长,这么一个年轻能干的市长,难道您和省里就不能保一保,给他个机会?”
赵安邦苦笑道:“亚南啊,你怎么还没听明白呢?没有对违规干部的严肃处理,我们拿什么去说服国家有关部委给咱们补批项目?当真超生不打屁股啊?”
石亚南心里一阵悲凉,“可以理解啊,现在这七百万吨钢不是政绩了,是麻烦,是烫手的火炭,聪明的领导能躲就躲了,就逮着我们的屁股狠劲打吧!”
赵安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亚南同志,我可没躲啊,今天不是又来了吗?”
石亚南这才发现引起了赵安邦的误会,便壮着胆点名道姓说:“赵省长,躲我们的不是你,是于华北副书记!当时最支持我们的是于书记,他还给我们敬了酒!今天倒好,到古龙办腐败案每次过来都绕着文山市区走,真让人寒心啊!于书记还是正刚的老领导呢!正刚伤透了心,知道于书记到古龙也不去看望了!”
赵安邦挥了挥手,“也不要这么想,我看老于不至于这么躲,还是忙嘛!古龙腐败案可不是个小案子,一个县级政权烂掉了,中央有关部门很正视哩!”
这时,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来了个电话,石亚南敏感地注意到,赵安邦看了看手机号码,脸就拉下来了,“章桂春书记,怎么会是你啊?又想搞我的侦察了?对,我又到了文山!怎么?你是不是又要请我去吃代价高昂的廉政餐啊?”
石亚南这才悟到,章桂春上次蒙骗赵安邦的花招可能已被赵安邦掌握了。
章桂春不知在电话里又说了些啥,说了好半天,反正赵安邦一直没笑脸。
嗣后,赵安邦听不下去了,颇为恼火地道:“行了,行了,章桂春,你少给我狡辩吧!我可能是瞎了眼,这么多年都没看穿你这个同志的真面目,你不必解释了,咱们让调查的事实说话好了!”说罢,合上手机,“亚南,你继续说!”
石亚南想了想,尽量平淡地说:“赵省长,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个问题我只在您老领导面前提一提,您认为能回答我呢,我恳切希望您能回答一下!”
赵安邦点头道:“可以!亚南同志,只要不涉及保密内容,我都回答你!”
石亚南决定刺激首长一下,“赵省长,您说心里话,这次您是不是也希望方正刚下台?据说在公推公选时您就没投方正刚的票?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传言!”
赵安邦道:“不是传言,我当时是没投正刚的票,但今天会投他一票的!”
石亚南说了下去,“还有一些往事,我也是听方正刚说的:当年在宁川姓社姓资的争论中,方正刚参加了省委调查组,其实也不是他要参加,是省里抽调去的,也没对你们宁川同志做什么,您却念念不忘,哦,这也许是正刚多心了!”
赵安邦苦笑道:“这个方正刚啊,就是多心嘛!亚南同志,你说我会这么狭隘吗?这事我连华北同志都不怪,能怪方正刚吗?当时特定大环境决定的嘛!”
石亚南紧追不放,“那七年前方正刚在金川县和章桂春搭班子,您是不是收拾过人家?而且很不公道!章桂春不管老百姓死活,搞阴谋,排挤了方正刚,您省委领导连方正刚的汇报都不愿听啊,一个重要批示把人家的代县长拿下来了!”
赵安邦思索着,“亚南,不瞒你说,现在我也在反思,当时是不是冤枉他了?”
石亚南苦苦一笑,“赵省长,方正刚今晚要向您汇报,你听正刚好好说一说吧!”又感慨道,“有时想想,我觉得挺悲哀的:为什么像方正刚这样的好同志总是挨板子,而像章桂春这种欺上压下,看风使舵的坏干部反倒一帆风顺?甚至还不断升官?现在都进入副省级后备干部队伍了,这样下去可是很危险啊!”
赵安邦这才明说了,“亚南,章桂春的情况我现在多少有数了。前阵子被撤职的金川区区长向阳生给我们每个常委来了封信,反映了章桂春不少问题!如果属实的话就太恶劣了,真让这种人升上去,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很危险!不过亚南同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和老裴、老于都没这么糊涂,对向阳生信里反映的问题,我们已批示下去查了!正因这样,章桂春才打电话来搞我的侦察嘛!”
石亚南道:“我敢断定此人问题不少,该撤职的不是方正刚而是章桂春!”
赵安邦却说,不是打官腔,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但是,亚南同志,你也不要这么激愤,还要理智地考虑问题。章桂春该怎么处理是另外一回事,不要把他和方正刚混为一谈。方正刚就算这次被撤下来也是暂时的,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嘛!就算老裴调走了,我和老于、王副省长这些了解他的老同志都还在嘛!”
石亚南坚持道:“赵省长,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和市委还是希望……”
赵安邦没容她说下去,继续做工作说:“耀邦同志早年在南阳隆中诸葛亮草堂改写过一副对联,‘心在人民无论大事小事,利归天下何必争多得少得’。我不也一次次中箭落马被撤过职吗?只要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天下,就暂时做些牺牲嘛!正刚在这方面其实是很不错的,吴亚洲去世后,吴亚洲那封写给我的遗书正刚也看了,和我动情地说过: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主动跳进炼铁高炉里去!这话很让我震动啊,我当时虽然厉声喝止了他,要他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牺牲,可他和吴亚洲的建议我还是接受了,硬说服老裴把这二百五十万吨铁水报上去了!”
石亚南叹息道:“赵省长,你和省委还是牺牲了方正刚,让他跳了高炉!”
赵安邦说:“该牺牲时也没办法,好了,不说这个了!亚南,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还要和王副省长去新区工地看看那二百五十万吨铁水的现场情况!”
石亚南道:“赵省长,那我陪你们一起去吧,有些情况也可以介绍一下!”
赵安邦手一摆,“别,别,石亚南,我怕再让你蒙了!”和她握手告别时,又说了一句,“哦,对了,你告诉方正刚,七点左右过来吧,晚上我请他吃饭!”
石亚南心里清楚,这顿饭也许真是政治上的断头饭了。因此,离开市委一招,回到办公室,马上给方正刚打了个电话,把有关情况说了,要方正刚晚上吃饭时向赵安邦好好汇报一次,把当年在金川和章桂春之间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方正刚意识到了什么,“石书记,老赵在文山请我吃饭?该咱请他首长啊!”
石亚南不好明说,“正刚,估计省委马上要处理干部了,你也知道你那位老领导于华北靠不住。所以,我的意思,你向赵安邦汇报时一定要注意态度,可别脱口而出来个老赵!争取给赵安邦留个好印象,让他在常委会上为你说说话!”
方正刚明白得很,自嘲说:“我说姐姐,省委怕要拿我开刀问斩了吧?”
石亚南道:“也不要这么悲观,该做的工作我都会做的!我准备尽快到裴一弘书记面前为你争取,如果裴书记和省委非要斩一个不可,就让他们斩我吧!”
方正刚忙说:“别,别,石书记,省委凭什么斩你?市长是我嘛,我认斩就是!”沉默片刻,又郁郁说,“只可惜我这一慷慨就义,文山新区七百万吨钢的重组就和我无关了,连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没有了!对不起吴亚洲,也对不起文山啊!我今天还和伟业国际集团陈明丽说,要和重组后的这艘钢铁航母一起远航哩!”
石亚南立即警告,“正刚,你这情绪不对啊!省委常委会毕竟还没开,最后是啥情况谁也不知道!这种泄气话可不能在老赵面前说,多说说钢铁航母吧!”
放下电话后,石亚南想来想去,还是给老领导裴一弘打了个电话。电话拨通了,是秘书接的。秘书说裴一弘正接待一位途经汉江的中央首长,晚上还要为这位首长送行,问她有啥急事没有?石亚南不好说有急事,只道要做个汇报。秘书说,那明天好不好?明天裴书记有空。石亚南当即说,好,那你替我约定吧,就明天上午好了,我向裴书记汇报一下文山下一步的工作设想和干部处理问题!
五十七
赵安邦从新区工地上回来已过了七点,方正刚正老实地在招待所等着。见他和王副省长一行到了,马上迎上来握手,“赵省长,这次我们可没蒙您吧?”
赵安邦指了指王副省长,“王副省长手持尚方宝剑在此,谅你们也不敢!”
方正刚又和王副省长握手,“王省长,今晚赵省长请客,你不怕我们文山同志腐败你了吧?”又冲着他抱怨,“赵省长,您不知道王省长和联合调查组的同志清廉到了啥程度啊,不吃文山的饭,不喝文山的酒,连车都不用文山的!”
赵安邦呵呵笑着打趣,“这就对了,猫来捉鼠岂能和鼠打得一片火热呢!”
方正刚叫了起来,“赵省长,您这话不对啊,把我们文山同志当老鼠了?”
王副省长说:“在违规问题上,你们就是老鼠我就是猫!”又说,“方市长,我今天还是没机会腐败哩,赵省长器重你啊,只请你一人,不让我们作陪!”
方正刚怔了一下,半真不假地说:“明白了,赵省长要请我吃断头饭了!”
赵安邦心想,肯定是石亚南给方正刚透了什么风,脸上却很严肃,“正刚市长,给我注意点影响啊!什么断头饭?就是我这老朋友和你方克思谈谈心嘛!”
请客地点在招待所,赵安邦回房间洗了把脸下来了,连秘书也没带,打定主意要和方正刚好好交一交心。这么多年的岁月流逝了,时代在不断变化,方正刚也在不断变化,当年那个张口闭口“坎托洛维奇”的方克思完全变了个人。这变化也许早就发生了,只是他没注意到。种种迹象证明,七年前在金川他可能就搞错了,一个批示打掉了这个年轻干部的初生锐气。更让他不安的是,搞不好这次方正刚还真得被拿下来。在石亚南面前他不好说:他何尝不想保下这个年轻有为的市长呢?可裴一弘、于华北那里很难通过啊!牺牲个别干部保项目是可以公开说的理由,另一些话不好说也不能说,只能让石亚南去揣摩,心知肚明吧!完成违规干部处理之后,老裴要调北京,这基本已成定局。老于熬到今天不容易,又这么大岁数了,咋着也得上一个台阶。这种时候他们两位仁兄谁愿为一个方正刚惹出新麻烦呢?再说,中央有关部委负责同志也一再要求严肃处理违规干部。
方正刚倒是一副挺快活的样子,一坐下来就说:“赵省长,您和省里设想的钢铁航空母舰即将启动了,我们将严格按照程序报国家有关部门审批后执行!”
赵安邦道:“这就是说,你们的重组定位圈定陈明丽的伟业国际集团了?”
方正刚说:“是的,伟业国际不是那些资本玩家,陈明丽也不是白原崴!”
赵安邦想起了一周前发生的那场股权政变或者股权革命,“正刚,陈明丽看来还真厉害嘛,怎么听说连个董事都没让人家白原崴当啊?你们也小心就是!”
方正刚说:“我们小心着呢,这两天陪陈明丽一行考察,双方正在交手!”
赵安邦却不说这事了,招呼方正刚吃着喝着,掉转了话题,“正刚啊,一九九七年你和章桂春在金川县搭班子时,到底都发生了些啥啊?闹得不可开交!”
方正刚自嘲说:“七年前的事了,还说啥?您首长批的很好嘛,‘什么叫空谈家,看看方正刚就知道了,这位同志我看改也难,建议撤职另行安排工作!’”
赵安邦笑了,“方克思,这批示你记的一字不差嘛,那还不趁机诉苦伸冤?”
方正刚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赵省长,那我可就给您来场迟到的汇报了?”
赵安邦道:“说吧,畅所欲言,一吐为快!来,来,先喝杯酒提提精神!”
方正刚挺冲动地将面前一杯酒喝了,马上骂骂咧咧说了起来,“章桂春真他妈是个阴谋家,根本就不欢迎我到金川做县长!他当时极力推荐的县长候选人是自己的一位亲信哥们,银山市委已准备这么报批了,您和省委却突然把我从省级机关派了下来。所以从我到任第一天开始,章桂春就挤对我。赵省长,您想必还记得,我是一九九七年春节后下去的。当时金川县人代会开过了,章桂春就让我这代县长一直代着,直到十个月零三天后被他们排挤走,头上的代字都没去掉啊!”
赵安邦开玩笑道:“真够惨的,所以你方克思最讨厌人家称你‘方老代’!”
方正刚说:“那是,我就和古根生他们说了,谁再喊我方老代我和谁急!”
赵安邦道:“现在看来,章桂春这个同志是有不少毛病,你突然下去又让章桂春没能如愿,他想排挤你是有可能的。可话说回来,你又是咋回事?据说到任后就没怎么进过县委大院,一直在下面做空头革命家?搞得那么多干部群众反对你!当时联名告你的不仅是章桂春和班子里的同志啊,还有一批乡镇干部哩!”
方正刚“哼”了一声,“赵省长,这有啥好奇怪的?很正常。因为我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嘛,包括那些乡镇干部。金川县的经济和财政收入当时主要靠小煤矿支撑。每个乡镇都有小煤矿,三天两头死人,安全事故不断。我上任第三天就是一场事故:汤泉镇一座个体矿透水,淹死五个人。我从抢险现场回来,向章桂春反映,准备下去好好检查一下,进行必要整顿,关掉一批安全隐患大的小矿,对老百姓的生命负责。章桂春一听就火了,说:死几个人算什么?还一口一个老百姓的!老百姓算什么?不就是些数字吗?关了小煤矿gdp从哪来?财政收入从哪来?乡镇长们也反对,就连下矿讨生活的老百姓都反对,搞得我一点办法没有!”
赵安邦十分吃惊,“哦,他一个县委书记就这么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老百姓就是些数字?这个数字可是太庞大了啊,变成选票就能让你下台滚蛋!”
方正刚苦笑着点点头,“是,问题是他这个县委书记不是老百姓选的,老百姓手上还没选票!”又说了下去,“赵省长,你说说看,章桂春不管不问,对死人的事视而不见,在这种情况下,我敢在办公室呆着吗?真出了重大事故,我这个代县长咋交待?我一直在下面各乡镇小煤矿跑,抓安全生产,成了他妈的金川县小煤矿总矿长了。章桂春这家伙会搞手腕啊,又攻击我不去开会。实际情况是,有些会他故意不通知我,有些会故意晚通知我。值得庆幸的是,在我任代县长的十个月里,境内小煤矿死亡率为零。而在我去金川的前一年,死亡人数三十八人,我走后的第二年,死亡人数又上升到了四十五人!陈村小矿一次瓦斯爆炸就是十六人死亡!你老赵若不信,可以亲自去查,看我方正刚是不是说了一句假话!”
赵安邦火透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简直混账!他章桂春眼里还有没有老百姓的死活啊?!”又问,“哎,正刚,这个情况你为啥不早和我说呢?”
方正刚讥讽道:“我倒想说,你让我说吗?一个批示把我打入了冷宫!”
赵安邦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还把这碴忘了!正刚,我要向你道歉啊!看来我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对你有成见,错怪你了!来,我给你把酒赔罪!”
方正刚却捂着酒杯不让他倒酒,“别,别,别,我自己来,赵省长!”
赵安邦掰开方正刚的手,硬把酒倒上了,“什么赵省长,就叫我老赵吧!”
方正刚有些窘迫,“赵省长,我……我刚才也是情绪激动,一时口误了!”
赵安邦笑道:“什么口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一直叫我老赵嘛!”
方正刚也没抵赖,“赵省长,这么说拍您马屁的人还真不少啊!”把杯里的酒喝了,又说,“赵省长,我也要向你道歉,来,我给您倒上,隆重敬您一杯!”
赵安邦马上点岤,“看看,看看,你这马屁也拍上了吧,还说别人呢!”
方正刚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赵省长,我可不是拍马屁啊,是真诚向您老领导道歉!这些年我也误解了你,总认为因为我参加过对宁川的整顿,您就一直报复我。现在想想才明白,你在宁川让我下去任副县长、副书记,是为了培养锻炼我!这次七百万吨钢铁的事让我看得就更明白了:最早发现问题提醒我们的是您,如果我们当时重视了,问题也不会这么严重!查处风暴一起,您不但没躲着我们,趁机报复我这倒霉蛋,相反把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尽量不给我们增加压力,帮我们扛了不少事。我和亚南同志还有文山班子,对您充满敬意哩!”
赵安邦笑了,“方克思,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别又蒙我,我现在怕你们!”
方正刚眼眶里汪上了泪,“赵省长,您今天都请我吃断头饭了,我还有必要蒙您吗?我是实话实说!正是因为当年和老于一起查处过宁川,看着您和宁川的同志几上几下,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干工作就不能怕犯错误。谁不犯错误?你赵省长当年在古龙试点分地,到白山子搞私营工业园,在宁川自费改革进行大开发,被省委和焕老查处过多少次啊?我们为改革闯关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赵安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动情地说:“正刚啊,上帝对改革者犯错误可以原谅,但对重复犯同一种错误就不会原谅了!我们的上帝是谁啊?是老百姓!老百姓纳税养活了我们,我们犯了错误老百姓就要遭殃啊!比如这次文山的钢铁风暴,就算铁水项目能救活,损失仍然不小。焦化厂和冷轧死定了,近两千亩良田无法复垦了,吴亚洲也从塔吊上跳了下来。我想起这位正当壮年的企业家就痛心不已!吴亚洲不是白原崴,是随着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优秀企业家,他的资本积累没有原罪。我亲自和吴亚洲谈话,动员他到文山,可却死在了你们文山啊!”
方正刚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赵省长,我和石亚南也痛心不已啊!所以我这个市长应该引咎辞职!您不必再做我的工作了,我能想通,真的!这些年我暗中一直把您当成了榜样,碰到问题时经常想:如果是老赵,他又会怎么做呢?”
赵安邦心里一震,“正刚,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我老赵的责任可就更大了!去年我和亚南同志谈过:我们改革者和这场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好像有个原罪问题,只要结果不管过程嘛,上上下下违规操作成了习惯!当然,这也是个悖论,如果大家都做太平官,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也没这大好的改革局面!”
方正刚道:“赵省长,这不也正是这场改革的复杂性吗?既是摸着石头过河就不免会有人摸不到石头呛几口水,甚至淹死。大包干,大上乡镇企业,私营企业遍地开花不都是违规吗?不也一次次被查处过吗?最终还是风行全国了!”
赵安邦说:“是的,但今天情况不同了,法律法规不断健全,不是当初无法可依的草莽时代了,你方克思也不要想翻案了!好好总结,记住这个教训吧!”
方正刚一声叹息,“这个教训我会牢牢记住的,以后争取做一个没有原罪的改革者吧!”眼里又噙上了泪,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赵省长,我的一生就是为这一年活的,为这火热的一年,我等得太久太久了!从在宁川算起是十三年,从到金川算起整整七年!为这一年多来您对我的容忍和支持,我……我敬您一杯!”
赵安邦根本不喝,指了指方正刚,“你坐下!你今年才四十一岁嘛,从现在算起,你还能干二十年到二十五年,你要考虑的是未来这二十多年怎么干!”
方正刚坐下了,自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情绪也稳定了一些,“赵省长,不瞒您说,未来我已经在想了,趁这机会向您汇报一下吧,希望您能理解支持!如果可能的话,从市长的位子上下来后,让我继续留在文山收摊子,搞这七百万吨钢的重组工作,同时处理善后遗留问题,至于什么级别,什么职务我都不考虑!”
赵安邦想了想,“如果省委不这么安排呢?你还有没有其他考虑了?”
方正刚说:“也考虑过,就是回去搞研究嘛!这阵子我想得比较多,到文山做市长后,坎托洛维奇远去了,市场经济的观念和思路确立了,但新的更复杂的问题又来了,比较集中地反映在这七百万吨钢上。总结教训时大家说了很多,但有一点没说:这其实是改革二十五年来粗放型经济必然会产生的一个结果!”
赵安邦注意地看了方正刚一眼,“哎,有些道理,方克思,你细说说!”
方正刚说了下去,“我们改革成就很大,代价也不小啊!除了您说的改革和改革者的原罪问题,也有个资源严重浪费的问题!我这里说的资源是一种广义资源。以资源的不合理利用换取的经济快速发展,看来代价太大。这种靠挥霍资源形成的增量式改革不能再搞下去了。我想研究一下,怎么才能以引导型的动态效率来改进现有的传统机制,并以此获取新的具有科学性的可持续增长方式!”
赵安邦由衷赞道:“正刚,看来你这一年多的市长没白当啊,这就是科学的发展观嘛!”想了想,终于交了底,“我也不想让你下台,钢铁立市是经过省政府认可的,法无禁止即自由也是省委给文山的特殊政策,所以,还是我和省政府多承担一些责任向中央做检讨吧!不能轻易撤了你这个大有前途的年轻市长啊!”
方正刚有些意外,“赵省长,这么说今天吃的还真不是政治断头饭啊?”
赵安邦摆了摆手,“我开始就说了嘛,就是谈谈心!现在我想定了,你方克思这市长还真不能撤哩!撤了你,吃亏的是省委,是国家,我们老百姓已经为你的成长交了学费,让你学到了不少东西!”又说,“老于这两天不是在古龙吗?我明天顺便去一趟,让他和我一起做做裴书记的工作,争取能有个好结果吧!”
方正刚却说:“算了,算了,赵省长!于书记这老领导我知道,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的,他还等着上一步台阶呢!这我也能理解,我真不愿拖累老人家!”
赵安邦心想,倒也是啊,可该做的工作还得做,有枣没枣打一杆吧!方正刚是于华北的老部下,又不是他的老部下,他把问题主动提出来,看老于怎么说!
五十八
于华北没想到赵安邦会到古龙县来,更没想到赵安邦会是为方正刚来的。
赵安邦来得很突然,车出文山市区,距古龙县城只有十几公里了,才打了个电话来,说是要过来给他请安问好。当时他正准备上车赶回省城,便打趣说,“安邦,少来这一套啊,你对我也搞起突然袭击了?这不,我正要赶回省城呢!”
赵安邦说:“那咱们一路同行好了,我在省文高速公路文山出口恭候你!”
于华北觉得不太合适:这位省长同志无事不会主动找他,估计想和他谈点什么,一路在车上谈挺别扭。内容是不是涉密?能不能当着司机秘书的面谈啊?还有,上谁的车谈?上他的车不好,上赵安邦的车也不好。这么一想,只好在古龙奉陪了,话说得很客气,“安邦,我敢让你在路口等啊,你过来吧,我恭候你!”
等赵安邦时,于华北就觉得奇怪:这位省长同志搞啥名堂啊?非要来给他请安?该不是为马达的事吧?马达管不住一张臭嘴,据说离开古龙案调查组后有些牢马蚤,在机关大院里说了些胡话。道是让他把古龙腐败案一抓到底的话,就不是一个古龙县的问题了,起码是文山下属三县市,还有几个区的问题!气得他把马达提溜到办公室狠训了一通。马达该不是找赵安邦诉苦了吧?在古龙腐败案上赵安邦态度可是鲜明得很哩,要一查到底。那也好,今天就通过赵安邦,听听马达这臭嘴里又冒出了啥胡话吧!如果赵安邦真支持马达胡来,就请他找裴一弘谈好了!把马达调离调查组,他是和裴一弘通过气的,得到了裴一弘的支持。裴一弘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腐败要反,但也不能怀疑一切,更不能搞人人过关。
于是,赵安邦一到,于华北主动把话头提了出来,“安邦,马达找你了?”
赵安邦有些意外,怔了一下,“没有啊!哎,老于,马达找我干什么?”
于华北没再说下去,“没找你就算了,我和老裴商量了一下,让他回去了!”
赵安邦不经意地道:“哦,这事我知道,这阵子监察厅人手少,他也该回去了!”略一停顿,又说,“老于,马达可是被你调教出来了啊,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把这同志调到纪委做专职副书记呢?这事你要不好提,我可以向老裴建议!”
于华北忙摆手,“哎,安邦,你省点事吧,老裴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
赵安邦没坚持,“好,算我没说!老于,我今天想和你谈的是方克思!”
于华北心想,方正刚有啥好谈的?闯了这么大的祸,该处理就处理呗,谁保得住啊?就是他的亲儿子也没法保!便说:“安邦,你不必做我的工作了,我知道,这七百万吨钢的麻烦惹大了,不处理干部不行啊,处理方正刚我能理解!”
赵安邦却道:“哎,老于,你先别这么说啊,方正刚这个市长,我们还是要保一保嘛!我今天特意赶过来,就是想和你老兄通气商量一下,做做老裴和其他常委的工作,不能轻易撤了这个想干事的年轻市长!方正刚这同志毕竟是公推公选上来的嘛,在文山主持政府工作不过一年多,刚熟悉了情况,不宜撤职啊!”
于华北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安邦,公推公选时你可没投方正刚的票啊,是你当着我的面说的!还说我们组织部门给你上了两桃核,你偏不吃!”
赵安邦并不否认,“事实证明我错了,这张弃权票投的不对,七年前做的那个批示也不对!尤其是那个批示,打击了方正刚这个好干部,支持了章桂春这个坏干部,差点埋没了一个人才!老于,我知道你当年为这事找过老裴,可你怎么就不坚持正确立场呢?咋就不来找我拍拍桌子?为你这位部下拼命争一争呢?”
于华北说起了当年,“这不是为了班子团结嘛!老裴和我说,你老兄的重要批示做过了,总不能再收回啊?正因为如此,正刚后来才顺利上了副厅级嘛!”
赵安邦态度真诚,“老于,这就是教训!咱们手上这支笔在做批示时真得谨慎,别不小心被坏人钻了空子!我觉得该撤下来的不是方正刚,而是章桂春!”
于华北道:“安邦,你这个意见我基本赞成!章桂春看来是得拿下来,起码不能继续做银山市委书记或者哪个地方块块上的一把手!”咂了咂嘴却又说,“不过,只怕也难,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带队下去了,到银山查了几天,没啥进展!”
赵安邦道:“章桂春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说方正刚。哎,老于,你老兄的原则性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因为方正刚是你的老部下,就躲着人家了?”
于华北难得在老对手赵安邦面前动了真感情,“安邦,是方正刚向你抱怨的吧?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不是躲,也不是要避嫌,而是不想重演当年到宁川查处的那一幕!我老了,正刚还年轻,如果这次在政治上对方正刚开刀问斩,我老于决不做这个刽子手!所以,我才故意不去文山的!你想啊,我去了文山怎么办啊?怎么表态?和方正刚说些什么?违反原则的话不能说,保又没法保!娄子捅得这么大,有关部委不依不饶的,电话传真不断,撤一个肯定是方正刚嘛!”
赵安邦打气道:“老于,也别这么灰心,研究干部处理的常委会还没开,总可以试一试嘛!再说,老裴也得和咱们事先通气,我们就能把工作做起来嘛!”
于华北心想,哪会这么简单啊!裴一弘做过老书记刘焕章的秘书,把刘焕章那套理论和实践全学到家了,马上又要调到北京去,在这种时候挥泪斩马谡是必然的。斩谁呢?决不会斩自己一手提起来的市委书记石亚南,必是方正刚,你还不好反对:石亚南是书记,有个顺口溜说,书记坐船头,市长在岸上走,作为在岸上拉纤的市长,方正刚在劫难逃。便说,“安邦啊,改革开放这二十多年,你几上几下,沉浮起落啊!你回忆一下,当你和白天明陷入这种绝境时,焕老和以前的省委是怎么处理的?焕老和省委哪一次手软了?所以有些事你和白天明也别怪我和那些去查你们的同志,没有焕章同志和省委的指示,我们查个啥啊!”
赵安邦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老于,正因为如此,方正刚才不能撤!焕老过去的干法我们不能再干了!我比较幸运,白天明可是郁郁而亡,死不瞑目啊!”
于华北受到了触动,“是啊,是啊,历史的悲剧也真是不能再重演了!”
赵安邦颇为激动,“焕老当时那么做可以理解,但今天毕竟不是过去了,有些思路恐怕得变一变了!老于,我的意见啊,咱们也请老裴吃顿饭,上次不是他请咱们吗?咱们也回请他一次,趁机和老裴谈谈方正刚和文山下一步的工作!”
于华北思索着,“我看别吃饭了吧?还是在办公室正式谈,这更郑重嘛!”
赵安邦乐了,“好,老于,我赞成!如果你要避嫌的话,就由我来主谈!”
于华北觉得自己还真得避点嫌,他和方正刚的关系裴一弘不是不知道,而赵安邦却不同,便道:“安邦,那就由你主谈吧,你主谈老裴可能更能听进去!”
赵安邦半真不假地说:“老于,到时候你可别耍滑头啊,上次你就滑头!”
于华北恳切地道:“安邦,这一点请你放心,该说的话我都会说!了不起不进这一步了!”又建议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安邦,要不你现在就约一下!”
赵安邦应了,当着他的面给裴一弘打了个电话,说要和他一起做个汇报。裴一弘不但答应了,还主动说起了关于文山违规干部的处理,说是也正要找他们通一通气呢!赵安邦便在电话里和裴一弘约定,当晚在裴一弘办公室碰头通气。
放下电话,两人驱车回了省城。他上了赵安邦的车,一路上谈了许多。从汉江省二十多年的改革历史,说到今天的现状和问题,谈的难得这么融洽。于华北再也没想到,因为这个方正刚,他和赵安邦这次会毫无保留地站到同一立场上。
当晚八点左右,他们汉江省三巨头,又一次在裴一弘的办公室聚齐了。
通气开始前,于华北敏感地注意到,裴一弘说话口气发生了微妙变化,考虑问题的角度已自觉不自觉地站到了更高的层次上。请他和赵安邦在会客室的沙发一坐下,就高屋建瓴地发起了感慨,“安邦,老于啊,这些年改革搞下来,有个事实看得比较清楚了:咱们地方政府手上的权力和应承担的责任不相匹配啊!”
于华北不太理解,“老裴,你具体指的是啥呢?什么权力和什么责任?”
赵安邦打哈哈说:“老于,这还不明白啊?谁没负好责任就收谁的权嘛!”
裴一弘挺严肃,“哎,安邦,我不是开玩笑啊,是说正事!你们两位回忆一下,在这次中央宏观调控政策下达前,我省的地方政府,比如文山政府是个什么情况?几乎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力,包括支配国有、公共资源的权力!在土地使用上,国有企业资产处理上,城市建设和项目决策上,都是主导者嘛!而且还通过自我授权进一步扩大权力,像新区七百万吨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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