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养龙(四八之四爷重生)

养龙(四八之四爷重生)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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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可以不顾自己,但她心中无论如何不敢轻慢宝贝独子,闻言立即催促刘瑾替弘旺过脉。

    刘瑾不负众望地带回消息,将博尔济吉特氏说得胆战心惊。她身上本来就寒冷交替难受得紧,自然以为幼子同自己一般苦楚。独独忘却考虑了三岁的弘旺面在长途奔波之后,对一桌子不爱吃的东西,用得当然不会多。

    关心则乱,让儿子饿几顿肚子是胤禩的底线。

    博尔济吉特氏的重心很快转移在儿子身上,或许是小孩子被问得烦了,日日苦药得喝着,很快见了生人就会哭闹,仿佛当真得了疾症,日益消瘦惊惶。

    胤禩心里不好受,连带着觉得腹中也有些躁动不安,令他辗转难寝。眼前那件缀了狐狸毛的袍子和床边扔着的蝙蝠绣品在眼前交替。

    又过三日,弘旺的除了瘦了一圈到也无大碍,但撑着照料儿子的博尔济吉特氏却撑不住彻底卧床了,整日寒热交替着,已有伤寒的迹象。

    这样一来,博尔济吉特氏的小院子被彻底隔离起来,连胤禩也不得不从主屋里搬出,去到更远的景园养病。

    胤禛觉得终于能扬眉吐气了,老八和自己就隔了一堵墙,整日窜门谁也不用避讳。

    但他没高兴过半日,京城有信使来,同行的还有一位传旨的公公。

    那信使是九阿哥府上派来的,送来半个马车吃穿用度赏玩把件,还有一只掐丝玛瑙镶嵌的鸟笼,里面铺了苏绣的软垫,连拴鸟的铜环山都嵌着玛瑙绿松石。里面一只八哥鸟逢人就说“爷吉祥”、“爷万福”。

    胤禛对老九屡有陈见,觉得这满车的礼物都是一个“俗”字打头,不待见得很。兼之随行而来的传旨太监带来皇帝的口谕,让四贝勒旋即回京复职入朝,接待西藏来使。

    胤禛愁死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

    眼下博尔济吉特氏病了到时候借口,但也只能稍作拖延。他做过皇帝,知道君王的底线,朝中事务再小也是公家事,除了死了亲娘,还真没借口推脱。

    在这样的纠结中,胤禛只随意看了胤禟给胤禩带来的小玩意儿,便一股脑让仆从给搬去胤禩那里。

    晚上苏培盛来报,八爷晚间未用膳,整个下午一言未发。

    胤禛正恼火,闻言立即斥道:“怎么伺候的?可是哪里服侍得不妥?刘瑾看过了吗?”

    苏培盛小声道:“高明说,八爷约莫是看了九爷送去的东西之后才不对劲儿的,开始还以为是累着了,后来让刘瑾去看,也给撵出来了。”

    刘瑾都被撵出来了?

    这可不寻常。

    胤禛也不顾烦心事儿了,抬脚出门,沿着门廊往隔壁胤禩的屋子走,一面继续问:“可打听出缘由来?”

    苏培盛跟在后头急急道:“听说八爷起先乐着,有兴致逗九爷送的雀儿说话,后来忽然就让人拿开了。”

    胤禛闻言一顿,收腿,停步。

    忽然的?恐怕不是心血来潮这般简单。

    胤禛很快将注意力放着那只鹦鹉上,是不是老九又做了手脚?他几乎忘了上辈子登基之后老九与老八私传密语的旧事,以为这辈子再不用提防。

    那个鸟笼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胤禛还在揣测演练接下来的试探与拷问,那头却有个人连滚带爬地滚进来,正是高明。

    他膝盖还磕在地上,也顾不得礼数地哭道:“四爷!四爷!我家主子怕是要……要……发作了!”

    胤禛一怔,刚刚收回的脚大步跨出,语气也更急躁:“刘瑾呢?滚过来了没有?”

    高明一边哭一面说:“刘大夫晚上一直不敢走,在外院候着,方才已经进去了。”

    胤禛又喝问苏培盛:“早先准备的嬷嬷了?”

    苏培盛小跑地跟着,道:“瓜尔佳嬷嬷早跟着高总管伺候着八爷,眼下必然也知晓了。”

    因为院子仅一墙之隔,说话间胤禛已经跨入隔壁院子的葫芦门。

    自胤禩搬来之后这里被关照得紧,仆从不敢再轻易入内,因此进进出出都只长伺的几个太监,嬷嬷只有瓜尔佳氏一个。

    里面传来有人低低压抑地喝斥:“滚出去!都滚出去!”

    接着是刘瑾与瓜尔佳氏为难的小声规劝:“主子爷,您别再为难奴才们。奴才们一条贱命死不足惜,爷的安危要紧啊。”

    68螽斯衍庆

    胤禛听见胤禩的话,立即明白他还是没过自己那一关,赶紧几步跨进屋门,沉声对着跪了一地的奴才说:“你们先出去,外屋候着,该准备些什么都先备好。出去都把嘴巴闭严实了,这里的规矩你们都清楚。”

    苏培盛得了主子示意,做几个手势让屋里的人都悄悄退出去,只留两个主子说话。

    门合上之后,有些昏暗。

    胤禩闭着眼睛靠在床上,眉宇间又一些微微隆起的弧度,随着呼吸的加速越发拧紧。

    胤禛有经验了,知道这约莫是在发作了,连忙上前伸手摸他肚子,果真是一手绷到极致的僵硬。

    胤禛无措起来,他抓住胤禩的手按压虎口处,默默陪他忍过这一波。

    一息过后,胤禩慢慢放松了身子,他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迟疑地叫了声:“四哥……”

    胤禛替他按摩压红的手,低声道:“这样撑着也不是法子,还是让刘瑾他们进来罢,恩?”

    胤禩的眼睛里面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痛苦溢出,他又闭上眼。老九带来的话,并不仅仅一句“锦衣玉食,何人甘为笼中雁”,还有一句藏在软垫里的纸条:“皇父意立太子,时不我待;时机稍纵即逝,大丈夫悔之晚矣”。

    胤禛不确定地问他:“老八?可是又疼了?”

    胤禩慢慢说:“不该是这样……”

    胤禛懂了,他仍旧握着弟弟的手,低眉沉声:“是不是,老九同你说什么了?”

    胤禩睁开眼,慢慢说:“不是他,是全天下有眼睛的人都在说。连乌日娜金都能瞧出端倪来,四哥何苦自欺欺人?”

    胤禛眼底已经燃起怒气:“他说了什么,让你以为我在诓你?”

    胤禩苦笑,指着窗外屋檐下的鸟笼子:“四哥你看,好好的一只鸟,何故耽于安逸,何故困于笼中,除了等食等死之外,还有振翅的一日?你我昔日谈论旗人今日沦落富贵笼中鸟,整日提着鸟笼游走打发日子,昔日老祖宗的荣光都被忘记了。”

    胤禛沉默下来,他好像有些懂了,虽然不愿,却不能说出“一派胡言”的话。胤禩太了解他了,他说旗人懒散无异于笼中金丝鸟,自己无法反驳。

    他做过皇帝,曾经因为旗人生计务必头痛,因此不能昧着良心告诉弟弟:做朕的笼中金丝鸟,也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

    他需要的,是一个位列亲王的左右手,而非一个养优处尊只知逃避的闲散宗室。

    如果他能容忍老八避世度日,或许上辈子和老八就不会闹到那个地步。他是一个帝王,懂才、爱才、惜才不亚于圣祖,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才”为君所用。

    老八能振作,他是欢喜的,为了这个,他可以放老九一马;但这番决心却下的不是时候。

    他只能说:“老八,别想这些,眼下你最要紧。”

    胤禩呵呵一笑,“嘶”的吸一口气,浑身都颤抖起来。

    胤禛抱住他:“别忍了,你要做什么,都由着你,但你得留着这条命,听哥一次行么?”

    胤禩闭上眼,忍着这一波过了,才虚虚靠在胤禛身上,慢慢笑着说:“我也不想死啊,这样死了算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胤禛愣得就想起了上辈子老八的死来。

    亲者痛、仇者快。

    他那时一直在求死,可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尝一尝血肉剥离的痛?

    如果再一次把他锁进装饰华美的府邸,他会不会再一次狠心让自己再痛一次?

    胤禛咽下喉咙里的苦楚,他对弟弟说:“要活着,才能堂堂正正回到朝堂上。你有才干有能力,不输任何人,你不甘心,我也清楚。但你别拿自己胡来,算是为了哥哥,你听我一次罢。”

    胤禩仿佛听出了哥哥压抑着的痛苦,他没再纠结,握着胤禛的手臂说:“听四哥的,让他们进来吧。”

    ……

    接下来的事情虽然曲折,却并不离奇。

    胤禛说服了胤禩接受眼下事实,或许是因为信任与依赖,胤禩对刘瑾与瓜尔佳氏的请求格外配合。

    虽然疼痛越来越烈,但胤禩还是咬着牙吃了人参元宵。

    胤禛亲手喂胤禩吃东西,吃到一半忽然听得一声轻微的声音,接着胤禩的脸就白了,呼吸也骤然急促。

    一旁一直注意两位主子情形的瓜尔佳氏明白这是离最后的时刻又近了一步,她不待主子发话先一步上前,摸了摸胤禩的肚子,又掀开被子看了看,道:“破水了,主子爷,怕是就在今天晚上了。”

    胤禛与胤禩对看一眼,他看到弟弟额头渗出的汗水与惊惶不安。

    他说:“你放心,我让人看着院子,不让人进来。”

    胤禩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他动了动腿想让自己觉得没那么疼,却徒劳无功。他说:“四哥,我疼……”

    胤禛皱眉看着瓜尔佳氏:“要多久?”

    瓜尔佳氏为难道:“主子爷,这事奴婢真不敢说,有的顺利些,一两个时辰就能见着头,若遇着不顺的,折腾到明日天黑也是有的。”

    胤禛烦躁间,胤禩又经历了一波剧痛,他的手指抠进肉里,已经见血。

    胤禛忽然站起身,对着苏培盛说:“拿烈酒来!”

    瓜尔佳氏忙道:“爷,若八爷醉了无法用力,怕是有危险。”

    胤禩忍过这一轮,眼睛已经染了淡淡的红色,他抬头看着胤禛,有一种任人鱼肉的脆弱。

    胤禛轻声问他:“我让他们拿烈酒来,喝了你能忍着不睡,撑过这一关吗?”

    胤禩吸口气,点点头:“我会。”

    胤禛转身朝门外,对着跟过来的苏培盛道:“去拿最烈的酒来,不必多。”说完又问刘瑾:“可有什么能止痛的?”

    刘瑾思索片刻道:“西洋传过来的烟膏能止痛,只是不可多用。”

    胤禛咬牙道:“放一些。”

    刘瑾躬身道:“奴才明白。”

    ……

    烈酒端上来,胤禩在疼痛的间隙慢慢饮了,很快觉得一股激烈的热流沿着胸腹往下窜,腹中马蚤动更激,但奇迹般的疼痛离他远去了。

    很快他觉得自己像看到了青天白日里翱翔天际的鹦鹉,仔细看来,却是脱离樊笼的一只海东青。

    胤禩眼底闪现温暖的白色光晕,里面好像有个人的影子,他伸出手去够,嘴里叫着:“四哥,是不是你……”

    胤禛握住他高高举起的手,他的眼中已有热意:“是我,是我,我一直都在。”

    瓜尔佳氏是个女人,见状早已红了眼圈,她强自镇定低头遮掩失态,伸手探进被里,说:“爷,一会子还请您扶着八爷,奴婢与苏总管替八爷扶着腿,只是奴婢怕该让八爷用力的时候,八爷听不见。”

    胤禛闻言弯腰坐在榻上,让胤禩靠着自己,他紧了紧胤禩的手,轻声说:“听得见么?一会儿我握你的手,你便用力?”

    胤禩放空的眼睛里有一线光闪过,他好像找回一点神智,明白自己并不是在无边无际自由放纵的草原上,而是身处幽暗皇城一个充满不为人知隐私的暗黑私宅里。

    可那又如何呢?他知道身边有一个他愿意相信的人。

    一整晚的断续低吟,让胤禛急切又恐惧。他觉得直到这一刻他与弟弟才真正心意相通,可惜明日不知会如何。

    他急切地想看到这“第一子”的落地,又不愿天明之后这样的相拥再难重温。他知道不是老八不愿信自己,而是他还过不了这一关。

    他还需要时间,自己还必须等。

    天色微明的时候,烈酒中混杂了鸦片的药性渐渐淡去,在最后一次用力的挣扎中,一声虚弱像猫叫的啼哭在屋内响起。

    这声音对于胤禛却似震耳欲聋的震撼。

    等到瓜尔佳氏将刚刚落地的婴孩收拾干净递到主子怀里,并且说一声“主子,是个阿哥,瘦一点儿,但康健得很呐”的时候,胤禛才发觉自己嘴角尝到咸涩的味道。

    而胤禩,已经脱力沉沉睡去。

    ……

    胤禛抱着儿子轻手轻脚走去外间,在清晨朦胧的天光里细细端详臂弯里皱巴巴的脸。在他看来,世上没有哪个孩子会比他更有福气。

    他轻声对儿子说:“你的福气长着呢,日后有你的造化。”

    瓜尔佳氏离得最近,也没听真切主子说的话,她上前道:“爷,天色要亮了,再不将小阿哥抱走,怕一会儿要惊动外院的人了。”

    胤禛又细细得端详了儿子,捏捏露在襁褓外软弱无骨的小手和指头,才转手递给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难得看见自家主子如此情绪外露,默默在心头记下,知道自己宁可舍了命也要护住手中的小主子,若能等他平安长大,日后不是因这段阴私被灭口,便必借福沾光,飞黄腾达。

    瓜尔佳氏刚要转身,胤禛忽然又道:“且慢。”

    他重新接过襁褓中的稚子,转身步回室内,坐在胤禩床头。胤禩还因脱力昏睡无知无觉,胤禛执起胤禩的手,在婴孩的脸上摸一摸,低头对怀里的孩子说:“孩子,这也是你阿玛,你要记得。”

    胤禩眼睑动了动,却抵不过沉沉的睡意,犹自无觉。

    胤禛从胤禩腰间解下十四岁之后从不见他离身的玉牌,塞进襁褓里,强笑着对着儿子说:“这是你阿玛的见面礼,是你郭罗玛法赐的,不怕他日后不肯认帐。”

    瓜尔佳氏跟在后面,听到此处再忍不住流下泪来,转身拿手绢拭了。

    苏培盛也低头耸拉着肩膀。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的声音,远处的仆人也要起身了。

    胤禛狠下心来:“抱走吧,从偏门送出去,不要让人看见了。”

    瓜尔佳氏接过小阿哥,屈身道:“爷只管放心,奴婢便是舍了命,也要护住小主子。”

    瓜尔佳氏离去之后,胤禛在屋里陪了胤禩半刻,高明便来传话,说瓜尔佳氏已然顺利出府往京郊的别庄去了,并未惊动旁人。

    胤禛替胤禩掖了掖被子,转身出了屋子。

    天色已近透亮,院子外都是仆从走动发出的细微的声音,一切都井然有序。

    苏培盛小声说:“爷,昨儿传旨的李公公又来催了,问爷何日回京,他好回宫复旨。”

    胤禛沉吟片刻,却不回复这个问题,只说:“京里王府可有消息?福晋可还安好?”

    苏培盛有些不明就里,回道:“昨儿的消息,福晋一切安好,胎象平稳,大夫说或许还有月余。”

    胤禛对着日光抬起头,眼中湿润早已不在,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他说:“你去安排,告诉他们,福晋也该生了。”

    (伪更捉虫)

    69偷龙转凤

    胤禛离去之后,高明入内清理房里的污秽。熏香燃气驱散了淡淡的血腥味道,他转头看见床上本该昏睡的人腮边有隐约的水渍,早已干涸。

    高明噗通一声跪在胤禩床前,小声哭道:“爷,这是何必呢,好歹看一眼小主子也好啊。”

    床上的人仍不见动静。

    高明摸摸眼睛,头一次不顾主子的意愿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方才瓜尔佳嬷嬷抱着小主子出去,奴才隔了一臂的距离也没敢看太仔细。那小脸红彤彤的,像极了爷,手里还握着一只龙牌,拽得可紧啦……”

    胤禩还在睡,只是那道干涸的印迹再度湿润。

    ……

    很快皇帝再度传下口谕,皇四子回京复旨,暂理理藩院蒙古王公事物。

    胤禛走的那天,他问胤禩:“你喜欢什么名字?”

    这是那日之后,二人首次提及这个艰涩的话题。

    胤禩默默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四哥做主吧,他……与我再无关系。”

    胤禛猛地吸了口气,声音带了薄怒:“我不曾逼迫过你,他的出生我是满心欢喜的,也必会好好待他。可你呢?你不认他,是嫌弃他?还是嫌弃我?”

    胤禩的眼泪又滚下来了,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四哥,我只是认为,这样对他,更好。”

    胤禛很想痛骂他一顿,但他亦知老八倔强更胜自己,如今他认定自己亲缘福薄不肯认下儿子,逼迫也无用。他只能暂且忍下,固执道:“给他起个小名儿吧,算是你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日后他只是我的儿子,叫你八叔。”

    胤禩闭了眼睛,最后说:“我只想他能得天地祖宗庇佑,不受亲缘之苦,一生有福。”

    胤禛轻轻说:“那就叫福怡吧。”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字眼,如今提前给了心爱的儿子,旁人再不能碰。

    胤禩不置可否,只问:“四哥何时回京?”

    胤禛道:“就在今日,我走了,你……自己照顾自己。”

    胤禩闭上眼睛,很久才道:“四哥放心,弟弟没那么容易倒下。”

    这句话让胤禛心底有些担心,但他选择了沉默,也许是这一刻安静平和之后,再见不知是何场面,也许是因为他有些理解胤禩的选择,不忍戳破。

    皇四子的马车还在路上尚未入宫,四贝勒府里福晋忽然动了胎气的消息就传到了永和宫。

    德妃对老四感情平平,听了四儿媳妇动了胎气并不如何惊慌失措,只厉声让人好好照料、务必尽心,连语气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胤禛赶到京城,刚到宫门口,便听见有太监传了皇帝口谕,让他先行回府看顾福晋,入宫复旨之后再提。

    胤禛刚到府门口,就感到里面一阵压抑的慌张,往来仆从面上都带着惊慌与不安。再仔细看下去,里面还混杂了幸灾乐祸的窃喜。

    胤禛懒得理会这群无知蠢材,他不等众人上前问候,先斥道:“怎么回事?贝勒府的规矩呢?福晋无法起身你们便是这样侍候的?”

    这是那拉氏院子里的戴佳氏赶来噗咚跪倒在胤禛面前,她哭道:“爷,求您救救福晋!”

    胤禛皱眉道:“怎么回事?福晋现下如何?”

    戴佳氏哭道:“刘大夫一直不肯用药,说药性太猛怕福晋受不住。可奴婢怕呀,怕再拖下去,福晋和小主子都不好了。”

    胤禛怒道:“掌嘴!这些话你也敢说!诅咒福晋多大的罪你不知道?”停了一会儿,他放低声音,道:“让刘声芳带着药方来见我。”

    戴佳氏哭着退下了。

    胤禛几步跨入那拉氏的主院,这里凝滞的气氛更浓,人人脸上都有不安。

    刘声芳很快来给胤禛请安,胤禛假意大喝道:“爷平素待你如何?如今福晋与爷的子嗣命悬一线,为何虚耗时日?”

    刘声芳颤抖回道:“四爷赎罪,实在是福晋身子弱,不敢下重药,怕福晋受不住。”

    胤禛砸了个粉彩笔洗:“难道就这样看着福晋受罪?药方拿来!”

    刘声芳递上一沓纸,轻声说:“主子,福晋肚子里也是个小阿哥,是以奴才一直不敢……”

    胤禛一怔,这个孩子,应该是弘晖吧……

    一瞬间,昔日弘晖明敏的模样袭上心头。

    罢了。

    胤禛狠狠闭上眼睛,他看见太多儿子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不管是他大意的,还是被默许的,他都受够了。

    福薄的孩子,始终都是福薄的,不值得他再伤心一回。他只要一个身份尊贵的继承人,就够了。

    他的眼神重新坚定下来,说:“一切照旧,那个孩子……若能保……”

    刘声芳诧异得抬起头来,这并不符合最开始主子的打算,如果这个孩子也活下来,必定是个变数。

    胤禛闭眼道:“听天命罢,你只管做。”

    刘声芳低头:“奴才明白。”

    宫廷里的药深不可测,能医人命,也能要人命。

    新煎的药那拉氏服下过后,腹中痛得越发厉害。但她亦觉着身上仿佛也有了力气,肚子一个劲儿地往下坠着。

    接生的白佳氏与手下的嬷嬷对看一眼,对福晋道:“福晋不如趁着力气用些点心,待会儿一鼓作气将小阿哥生下来!”

    那拉氏的眼底燃起光彩,她颤抖着嘴唇问:“爷当真回来了?”

    白佳氏道:“千真万确,方才爷还狠狠地骂了刘大夫,说他耽误了福晋,让他赶快拿方子去煎药!”

    那拉氏刚要笑,但嘴角忽然又僵住了,她对身边的老嬷嬷容佳氏道:“你去打听打听,刘声芳用的药方里面有哪几味药?”

    容佳氏急道:“我的福晋,老奴如何敢在这个时候留下您一个人儿?刘大夫也是常出入王府的老人儿了,爷都过了眼,还能不放心?”

    那拉氏低声道:“你们不懂,爷的心思……先前我委实不该一时冲动……那些太医的手里岂能没有一两个手腕?”

    容佳氏没听明白,问了声:“福晋?”

    那拉氏又觉腹中一阵坠坠的抽痛,比先头任何一次都来得疾来得猛,她忍不住拽着容佳氏的手j□j起来。

    容佳氏哪里还记得方才的问话,跪着低声安抚那拉氏,一面让底下的人把水再烧开,一面去催药。

    很快那拉氏疼得再也无法质疑,腹中坠涨得疼痛几欲将她撕裂活生生的撕裂。在一阵剧痛之后她听见接生嬷嬷说:“这样不行,水还是没破,怕得想个法子。”

    容佳氏哭道:“不可啊,福晋如此精贵的身子,怎能经得住那样的折磨?”

    白佳氏心头冷笑一下,她还就怕容佳氏不肯拖呢,女人生孩子最怕就是当断不断,多拖一刻险增七分,等着容佳氏再哭诉半刻,估计都用不着她们做手脚,爷的吩咐就能办成了。

    日头西斜之后,那拉氏已经哼不出来,这回容佳氏也不敢再拦着,哭着跪求胤禛做决断。

    胤禛等了一整日,亦是有些憔悴,当下便说,一切按着规矩办。

    容佳氏一听,当下就痛哭出声,规矩规矩,便是一切以皇家子嗣为重了。

    胤禛懒得管跪在地上的容佳氏,他的目光直直看向白佳氏。白佳氏意会,在起身退出的时候,轻轻用手摇了摇手绢。

    天色转黑,浓郁深沉,是初春时节难得无风的夜晚,连树梢也凝滞不动。

    那拉氏的主院在入夜之后仍透着一种沉凝的不安,终于在一声“福晋——”凄厉的惨叫中,马蚤动起来。

    胤禛还在自己的书房看积压的政务,闻言手中奏折放下,起身走到门口询问:“怎么回事?”

    苏培盛适时跟上:“爷,福晋的院子还未传来消息。”

    胤禛已经大步往外间走,嘴里吩咐道:“福晋的院子可让人都盯好了?”

    “爷只管放心,都是跟随爷多年的奴才了。”

    “瓜尔佳氏?”

    苏培盛用更低的声音道:“半个时辰前奴才已经安排瓜尔佳氏同大阿哥入了王府,就在福晋后面的院子里,万无一失。”

    胤禛不说话,仍旧迈步走。

    苏培盛很想问一问,若福晋的阿哥也生下来,可该怎么是好?但他终究记得自己的本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胤禛走到那拉氏主院的时候,里面的人还真慌乱,有人慌张地叫道:“快去报给爷,福晋怕是遇上血崩了!”

    又有人呵斥道:“小阿哥还没出来,一切按着老规矩来。”

    有人嘶声大哭:“不能这样对福晋,爷还没发话。”

    胤禛听了,顿住,叹了口气,斜眼看了苏培盛一眼。苏培盛意会,提高声音道:“主子,福晋的屋子是血房,您进去怕是会被冲撞了,对福晋也不利。”

    容佳氏闻言立即扑出来,哭着跪倒:“爷,求求您救救福晋,求求您救救福晋,老奴给您磕头了……”

    胤禛皱眉道:“福晋还在,哭成这样成何体统。你起来说话!”

    容佳氏不肯起来,哭道:“福晋生的艰难,爷您可怜可怜福晋,从有了小阿哥就没过过一天轻松的日子,您就同福晋说几句话吧,福晋日日惦记着您,必能挺过去的。”

    胤禛还没说话,里面已经响起了震天的哭喊:“生了!福晋生了!”

    容佳氏听了连告罪也顾不上,爬着就往屋里跑。

    屋里很快传来更恐惧的惊呼:“福晋——福晋——”

    胤禛默默地站在院子里,等着。等着里面的白佳氏退出来,回道:“爷,福晋生下了个小阿哥,只是太弱……又在福晋腹中憋了许久,怕是养不好了。”

    胤禛觉得自己的心坚硬得像个石头,在这个时候他只吩咐:“跟着福晋的那个老嬷嬷还在里面?”

    苏培盛:“还在。”

    胤禛:“处理了。就说舍不得福晋,已然殉主了,厚葬。”

    苏培盛面不改色:“主子放心。”

    第二日清晨消息传入宫中,皇帝刚刚从储秀宫出来,听见太监来报:昨儿晚上四贝勒福晋生下一个阿哥,小阿哥一切安好。只是四贝勒福晋难产,半夜里殁了。

    皇帝听了一阵腻烦,一大早就听见这消息,谁也高兴不起来。但想着四儿子也算半个公差,为了弟弟险些连福晋最后一面也没见上,终究没说什么,只道:“让奴才们好好看顾小阿哥,百日之后,朕亲赐名。

    70罗织构陷

    胤禛回京之后,胤禩逼迫自己迅速得恢复起来。这里没了哥哥也没了让他不愿碰触的那个稚子,更是索然无味。

    博尔锦吉特氏也渐渐好转,只是咳疾时断时续。

    胤禩在府中只觉度日如年,往日四哥在时,二人闲谈打发时间虽也刻意回避朝堂事物,但只要胤禛神色如常,他便觉得一切尚且安妥。

    如今,没了这个人,同样的闭目塞听,他却日益焦躁不安,混觉成了瞎子聋子,不辨东西。

    胤禟仍隔三差五遣人送来小物件小玩意儿,明里暗里自然夹带着各色消息。

    大阿哥因为在与皇父私下奏对时情杀废太子儿遭贬斥,令闭门不得出府、自省其身。

    太子虽被囚禁咸安宫,但皇父在南巡归来之后曾经做过一日三问寝的举动,引得朝野侧目。

    恭亲王卧病不朝,皇帝已经派太医驻扎恭王府,甚至御驾私访探视。

    胤禟私下探病时,海善私下暗示他:皇上在与他阿玛闭门闲话时,曾经叹说一子兴废可测诸子虎狼之心,如此下去兄弟拆裂如何是好。又说听这口气,皇上是打算要再立太子了。

    胤禩知道他休息得够久了,久到他快和五哥一样,被人忽视、遗忘。

    但他和五哥并不一样,五哥自幼养在太后跟前,又有宜妃的关系,无论如何被排挤在夺嫡的圈子外,也不会被奴才任意践踏。

    而自己,不一样。

    他这十年一路行来不易,得到今日这个满蒙宗亲半数拥戴的局面何其艰难。旁人恣意行乐的时候他在苦读,旁人月下乘凉的时候他让奴才打着灯笼练习骑射,旁人上阵杀敌时他亦是拼了命建功立业,而这些,随着年岁渐长,好像已经被他的皇父遗忘了,闭口不提。

    如果他再不回到宗亲面前,一个被皇父安排自生自灭的皇子下场如何,不用去猜。

    他只休息了十六天,便逼着自己下地走动,只是仍弱得很,走一段路晚上腿脚就会浮肿。

    彼时博尔锦吉特氏尚未完全恢复,但六月不到,皇帝再遣太医例行问诊的时候,胤禩已经能坐在前厅见客,委婉向皇帝的眼线表示自己卧病许久荒废差事愧对皇恩,如今已经能回京复旨了。

    皇帝很不满自己的八儿子如此没有眼色选在这个时候回京,他的那点儿心思难道朕看不出来吗?不是为了那个储君的位置,他是不是还要借病推托政务,连随扈出巡也躲了过去?这样心机的畜生,如果当时直接将他送回京城,保不准他早趁着皇帝不在京城拉拢更多宗亲权贵。

    他很想再发一道口谕,让这个闹心没眼色的儿子就此缠绵病榻,最好靠人参吊命。他宁肯一辈子重金好药地养着一个没野心的残废儿子,也胜过身边时时刻刻站了个心思叵测的逆子!

    逆子!永远不识时务的逆子!

    皇帝内心的吐槽阻挡不了胤禩回京的行程,在他口述下一道口谕暗示胤禩可以“安心休养,病愈再归”时,胤禩与博尔锦吉特氏的车驾已经上路了。

    胤禛回京之后被皇帝塞去理藩院打理蒙古事物,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但皇帝似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几番奏对都话中有话。

    胤禛知道这是皇帝对所有儿子都起了疑心,到不是针对自己一人,但因为他在之前与老八过从甚密这件事情极大的引起皇父不满,才有今日的冷落。

    胤禛觉得这件事太好解决了,刚刚死了福晋这样绝好的借口不用实在太亏,他应该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对自己狠他做过太多次,彼时不狠更待何时?

    皇帝很快发现四儿子身形消瘦人清寡,像是迎来了第二波生长期一样骤然抽条成一根长竹竿。仔细比对,才发觉这个四儿子并非长高,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激廋下来,显得衣服空空荡荡。

    皇帝不免还是在口询政务之余过问一下胤禛的生活,问他是不是那拉氏走了之后府里一团乱,事物没人操持,又问要不要安排个妥帖的人过来暂理一下。

    胤禛当即跪倒在地,叩首感谢君父慈恩,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抱怨。

    皇帝很顺利地在儿子府里暂时安插了眼线,而他也欣慰这个儿子如此不推拒地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或许他之前做的只是友爱兄弟?

    无论如何,胤禛恭顺柔和的态度,让皇帝决定将原本打算放在他身上的部分目光转向别人,比如频频与老八通信的老九,还有这个时候颤颤巍巍回京貌似温良的老八。

    皇帝很快将他说过的“妥帖”人儿派到四贝勒府暂代管家一职,这个人居然是皇帝身边二等内侍高无庸。

    胤禛的表现很符合一个刚刚失去爱妻的丈夫:每日公务忙到很晚才归家;归家之后听高无庸汇报府里大小事务时也时常心不在焉;只有在每晚让奶嬷嬷将还未满月的小阿哥抱出来的时候,才会露出专注与开怀的神色。

    高无庸将这些都一一记下,他是奉了皇命而来,在四贝勒府身份完全代理大总管一职,对贝勒府下人的恭敬态度还算满意。

    胤禩一回京,便递牌子求见君父。

    皇帝当着大臣口谕:胤禩久病必然体虚,长途奔波已是不易,朕听闻博尔锦吉特氏亦微恙久不愈,尔二人自且安心休养几日,再入宫不迟。

    在场诸大臣在私底下传递眼神,这是皇帝真担心八贝勒,还是借机暗示八贝勒失宠了,皇帝连见都懒得见?

    皇帝很乐意做出模棱两可的举动让朝臣和内侍摸不着他在想什么,他之前或许就是对有些人太过宠爱了,才至如今心大吞象,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样的消息自然很快传入四贝勒府与九阿哥府。

    胤禛的反应淡淡,似乎眼里心里除了政务就只有那拉氏留下的小阿哥,连胤禩回京也只是遣了高无庸代行问候,说自己如今刚刚丧妻,就不过府了,怕身上戴孝于弟弟更是不好。

    胤禩端起忧心忡忡的模样细细问了高无庸胤禛的情形,言行举止完全合乎一个受了哥哥恩惠的好弟弟。

    而胤禟那头,就让皇帝牙痛更多。

    在胤禩回京的当日,胤禟早早接了信出城迎接,一路送入八贝勒府细心安置,又忙前忙后让人置备接风酒席。虽然后来胤禩以博尔锦吉特氏身子弱为由阻止了弟弟的操办,并让他赶紧回去办差,免得误了正事,但那之后胤禟日日上门探视就没断过。

    这几个小子入宫向朕请安都没这么积极。

    不孝子!

    胤禛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不代表他真无心宗亲事务,老八的高调返京他都在衙门里听说了,据说保泰和雅尔江阿已经携手探视过,用了晚食才离去。

    胤禛疼爱幼子不假人手,奶嬷嬷都是白佳氏亲自挑选的。夜阑人静时,胤禛还会陪着小阿哥说会儿话,当然这个时候屋里不许有人。

    胤禛叹气道:“你阿玛又犯脾气了,不该病的时候他病得比谁都重,如今该病的时候他却不懂装病了。”

    刚刚两个月的小阿哥酣睡正香,听见扰动也只是嘟着小嘴吮吸两下,继续酣睡。

    胤禛又叹了口气,再看老八走一道弯路似乎比他想象得更不忍心。

    这当然不是唯一一件让胤禛头疼的事,这波废立风波的结果他比谁都清楚,一味隐忍下去倒是最便宜的法子,但他真得能再看储君复立,再等上十几二十年,再看国库从丰到亏,再让老八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候又弃他不顾一次?

    他,不能。

    他,更不愿再等。

    ……

    咸安宫传来消息,太子妃石氏因为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