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紧急传染

紧急传染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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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有一份报告没写完。”

    杰克打开手里的卷宗。“诺德尔曼的解剖是你做的还是库特做的?”

    “是我做的,”詹尼丝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杰克咯咯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詹尼丝非常认真,所以拿她开玩笑是再合适不过了。“你的印象是,死亡原因属于医疗感染?”

    “见鬼,‘医疗感染’是什么意思?”詹尼丝问。

    “就是一种在医院里发生的感染。”杰克解释道。

    “看上去肯定是这样,”詹尼丝说,“那个人因糖尿病在医院住了五天,随后出现传染病的症状。症状一出现,他不到36小时就死了。”

    杰克听到这里打了一声口哨。“不管是什么病,病毒性是可以肯定的。”

    “这也正是几位听了我汇报的大夫感到担心的。”詹尼丝说。

    “微生物学方面有没有实验结果?”杰克问道。

    “结果还没有出来,今天早晨四点的血清培养呈阴性。最终的症状是急性呼吸衰竭综合症,也就是ards,但血清培养仍呈阴性。唯一呈阳性的是血清的革兰氏染色液,显示的是阴性革兰氏病菌。这一点使大家想到了假单胞菌,只是还没有证实。”

    “患者免疫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杰克问道,“他是否患有爱滋病,或者用过抗代谢药?”

    “我说不上来,”詹尼丝说,“病历上唯一的问题就是糖尿病,以及一些通常的后遗症。对了,这些都在验尸报告里,如果你想看看的话。”

    “嗨,既然我能够得到第一手材料,何必看那个?”杰克放声大笑。他谢过詹尼丝,便朝电梯走去。

    “我看你还是考虑一下,穿上你的隔离服为好。”文尼说道。隔离服就是那种抗感染的全封闭外衣,带有一个透明的塑料面罩,它的设计意图是最大限度保护人体。隔离服后腰上有一个通风机,将空气强行抽进隔离服,一个过滤器使头盔里的空气能够流通。这种设计既能使人呼吸畅通,又能避免隔离服里边出现类似蒸汽浴那样的情况。杰克检查了一下隔离服。

    在杰克看来,穿上隔离服很臃肿,受限制,极不舒服,又热,纯属多余。在整个培训期间,他一件也没穿坏。问题在于,使用隔离服是纽约的哈罗德·宾汉博士的命令。卡尔文一心要强制执行这条规则。结果,他与杰克几次发生冲突。

    “这可能是头一次需要隔离服,”杰克说道,文尼放心了。“在搞清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之前,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防范措施。说到底,这没准是某种类似于埃博拉病毒的玩意。”

    文尼顿时停住了。“你真的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不可能,”杰克拍了拍文尼的背,“说说而已。”

    “感谢上帝。”文尼说。他俩朝前走去。

    “不过,可能是鼠疫。”杰克补充道。

    文尼又停了下来,说:“那也一样糟糕。”

    杰克耸了耸肩膀。“我们干我们的活,”他说道,“走吧,咱们搞定它。”

    他俩把手洗干净。在文尼穿上隔离服,走进解剖室的当儿,杰克查看了诺德尔曼的卷宗。卷宗里有一份病情报告单,一张没有填好的死亡证明,一份法医检查报告清单,两页尸体解剖记录,有通讯室昨天晚上接到的死亡电话通知,一份完整的身份记录,詹尼丝的尸体检查报告,一张尸体解剖报告,还有一张是艾滋病病毒抗体分析化验单。

    尽管和詹尼丝说过不看,杰克还是和往常一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的报告。看完报告,他走进那些松木棺材旁边的房间,穿上隔离服。他将通风机从充电器上取下来,挂在身上,朝停尸房对过的解剖室走去。

    杰克走过那一百来个存放尸体的冰柜,一边走,一边咒骂这种隔离服。一穿上这新玩意,他心情就不好。他带着一种偏激的眼光看了看周围。停尸房有一段时间曾显得有些艺术性,但目前确实需要修理、更新了。那些个老资格的蓝色瓷砖墙,加上布满污迹的水泥地,使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像一部旧时的恐怖片的场景。

    从走廊直走过去就是解剖室的一个出口,但除了搬运尸体进进出出,早就不用了。杰克从一个装有洗手池的小房间走了进去。

    杰克走进解剖室的时候,文尼已经将诺德尔曼的尸体在八张工作台中的一张上边放好了,并且准备好了做这次手术需要的所有器械、设备。杰克站到这名患者的右边,文尼站在左边。

    “他看上去情况就不大好,”杰克说,“他大概没法去跳舞了。”穿着隔离服说话很吃力,他已经开始出汗。

    文尼一向就搞不清楚对杰克的这些肆无忌惮的评论该如何应对,即便是在这具尸体看上去的确十分可怕的情况下也毫无反应。

    “他手指上的是坏疽,”杰克拿起死者的一只手,仔细地查看着几乎已经变黑的指尖。接着他指了指尸体萎缩的生殖器。“荫茎末端也有坏疽。喔!这肯定受过伤。你能想象吗?”

    文尼一言不发。

    杰克仔仔细细对死者体表的每一个部位作了检查。为了开导文尼,他——指出,尸体腹部和大腿皮下大量出血。他告诉文尼,这叫紫瘢。接着杰克提到,看不出蚊虫叮咬的迹象。“这很重要,”他补充说,“许多疾病都是由节肢动物传播的。”

    “节肢动物?”文尼问道。他总是分不清杰克哪些话是在开玩笑。

    “就是蚊虫,”杰克说,“甲壳类动物作为病菌携带者的问题倒是不太大。”

    文尼领悟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并不比杰克提出问题时懂得多一些了。他记在心里,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查一下“节肢动物”的定义。

    “这人死于传染的可能性大不大?”文尼问。

    “说得好,恐怕是这样,”杰克说,“说得好。”

    通往过道的门打开了,萨尔·丹布若希奥,一位验尸技术人员又推进来一具尸体。杰克全神贯注地为诺德尔曼先生作外科检查,连头也没抬一下。他已经开始考虑一种完全不同的诊断。

    半小时过去了,八张工作台已经有六张放上了有待解剖的尸体。当天值班的医学检查官一个接一个地到来了。劳瑞是来得最早的,她走到杰克的工作台旁边。

    “有什么想法?”她问。

    “想法不少,但没有什么定型的,”杰克说,“不过我可以向你担保,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微生物。刚才我还跟文尼开玩笑,说是埃博拉病毒。死者身上有大面积的血管内凝结异物。”

    “我的天啦!”劳瑞吃了一惊,“你不是说着玩的吧?”

    “开句玩笑。”杰克说,“不过,从我的检查来看,相当可能,还不单是或许。当然,我没有见过埃博拉的病例,所以应该跟你说一下。”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应该隔离这一个病例?”劳瑞有些紧张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杰克说道,“此外,我已经着手了。我会尽量小心,避免将任阿内脏器官扔在附近。我会告诉你,我们应该怎么做:提醒化验室在我们作出诊断之前,处理标本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

    “也许我也问一下宾汉的意见为好。”劳瑞说。

    “哇,那可能获益匪浅,”杰克讥讽地说,“我们真的要成盲人给盲人领路了。”

    “对人尊重一些,”劳瑞说道,“他是头儿。”

    “他哪怕是教皇我也不在乎。”杰克说,“我想,我应该把这事搞定,越快越好。要是宾汉甚而卡尔文掺和进来,一个早上都会赔进去。”

    “好啦,”劳瑞说,“你也许是对的。还是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在三号台。”

    劳瑞做她自己的事去了。杰克拿起文尼准备好的一把手术刀,正要下刀,却发现文尼走到一边去了。

    “你到哪儿去看这个手术,昆斯?”杰克问,“你原本是来协助我的。”

    “我有点怕。”文尼承认了。

    “呃,来来来,伙计,”杰克说道,“你干尸体解剖比我在行。劳您大驾过来一下。我们有的是活要干。”

    杰克迅速而又麻利地干了起来。他轻轻地处理着内脏器官,当他或是文尼的手伸进尸体内部的时候,他对器械的使用更是分外小心。

    “折腾什么呢?”切特·麦高文越过杰克的肩膀看了看,问道。切特也是一名助理医学检查官,与杰克是同一个月来这儿上班的。在所有的同事当中,他与杰克关系最好,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社会地位也一样,都是单身汉。但切特从未结过婚,现年36岁,比杰克小五岁。

    “有趣的事,”杰克说道,“本周怪病。太棒了。这可怜的家伙连一个机会也没捞着。”

    “有什么想法?”切特问道,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落在尸体皮下的坏疽和出血症状上。

    “想法不少,”杰克说。“我还是先让你看一下他的内脏。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也该让我看看的?”劳瑞在三号台高声说道,杰克与切特的交谈她都听见了。

    “有啊,你过来一下,”杰克说。“从头这么来一遍也没什么意思。”

    劳瑞要萨尔去水槽那儿冲洗一下她切下来的内脏。自己走到一号台旁边。

    “我想让你们看的第一样东西是我从喉部切开的淋巴,”杰克已经将颈部的皮肤从下颚推回到锁骨。

    “我说这儿尸体解剖怎么这么慢呢!”狭窄的解剖室里响起了一个大嗓门的说话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副处长卡尔文·华盛顿博士。这位博士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块头,身高六英尺七,体重250磅,是非洲裔美国人。他放弃了打全美职业橄榄球联赛的机会,进了医学院。

    “这儿到底怎么啦?”他半开玩笑地问,“你们几个把这当什么,放长假了?”

    “我们在汇集资料,”劳瑞说,“我们发现了一种未知的传染病,看上去是一种很有破坏性的微生物。”

    “我听说了,”卡尔文说道,“我接到曼哈顿总院院长的电话。他也很关心。是怎么诊断的?”

    “现在还没法确认,”杰克说,“不过我们已经做了不少病理学方面的分析。”

    杰克三言两语向卡尔文汇报了一下病史方面已经知道的情况,并将外科检查已有结论的部位指给他看,随后他又转向尸体的内脏,指出这种病已经沿着颈部淋巴蔓延开来。

    “有几个淋巴节长了坏疽。”卡尔文说。

    “正是这样,”杰克说道,“实际上绝大部分淋巴都长了坏疽。病菌通过淋巴迅速扩散,估计是从喉部和支气管开始的。”

    “那,就是空气传染。”卡尔文说。

    “我也会这么想,”杰克答应道,“现在看看内脏器官。”

    杰克拨开患者的肺,亮出他做过切片的地方。

    “您看得出,这是非常严重的大叶肺炎,”杰克说道,“有许多已经实变了,但也有一些长了坏疽,我考虑是早期穿孔。如果患者活得久一些,我们大概可以看到形成脓肿。”

    卡尔文吹了一声口哨,说:“哇,这一切居然出现在大量使用静脉抗菌素的情况下。”

    “这多少有点令人担心,”杰克表示同意。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的肺放回原位。他不想让这些东西到处乱放,那没准会将传染性物质散布到空气中。接着,他拿起患者的肝,轻轻地拨开已经切开的表面。

    “过程是相同的,”杰克手指着已经出现脓肿的部位说,“只是不像肺部那样严重。”他放下肝,又拿起了脾脏。整个脾脏都受到同样的损伤。他让每个人都看清楚了。

    “大体上情况都差不多,”杰克仔细地将脾脏放回去,“我们还必须看看显微镜能有什么发现,不过我确实认为,只能靠化验室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结论了。”

    “你现在有什么估计?”卡尔文问道。

    杰克笑了笑。“估计毕竟是估计。我还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症状。但这种病的爆发性特征倒是应该对我们有所启发。”

    “你有什么不同的诊断?”卡尔文问道,“说说吧,你这位奇才,我们洗耳恭听。”

    “嗯嗯,”杰克说道,“多谢夸奖。不过好吧,我把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告诉你。首先,我不相信医院的猜测,说它可能是假单胞菌。它的破坏性太强了。它可能是某种类似于a种链球菌的不规则的东西,甚至可能是会引起中毒休克的葡萄球菌之类,不过我对此还是有怀疑,尤其是革兰氏染色液显示,这是一种杆菌。因此我不得不说这是某种与兔热病或者鼠疫相类似的疾病。”

    “哇!”卡尔文惊呼起来,“你可是碰上一些非常神秘而且显然是在医院里感染的病了。这句俗话你听说过没有,听到马蹄声,就应该想起马,而不是斑马?”

    “我只是把我脑子里正在考虑的问题说出来,无非是诊断不同而已。欢迎大家发表高见。”

    “好,”卡尔文宽慰地说,“就这样啦?”

    “不,不光是这样,”杰克说,“我还考虑,革兰氏染色液有可能是错的,那就不仅仅是链球菌和葡萄球菌,也有可能是脑膜炎双球菌。我这有点像是把落基山斑疹热和翰塔病毒也考虑进来了。见鬼了,我估计甚至可能是埃博拉病毒一类的出血性伤寒。”

    “你现在应该从科学高峰上下来了,”卡尔文说道,“我们还是回到现实中吧。如果我要你推测一下,根据你所了解的情况,哪一种分析是正确的,你会怎么说?”

    杰克不说话了。他有那种被激怒的感觉,就好像人家又把他送回了医学院,而卡尔文就像当年医学院的那些个教授一样,存心要出他的洋相。

    “这是鼠疫。”杰克面对这一班感到震惊的听众说道。

    “鼠疫?”卡尔文带着一点近乎蔑视的惊奇问道,“在三月份?在纽约市?在一个住院患者的身上?亏你想得出来。”

    “嗨,是你要我拿出一个诊断来,”杰克说,“我就给你了。我不是在分析各种概率,只是作病理分析。”

    “你有没有考虑其他流行病的症状,”卡尔文的问话里明显带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笑了笑,随后他与其是在和杰克说话,不如说是在和其他人谈话,“芝加哥那边到底教了你们一些什么?”

    “这个病例未知的东西太多了,我无法多考虑一些没有确实依据的资料,”杰克说,“我没去过现场。对于患者的宠物,有过交往或接触的探视者,我一无所知。这个大都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即便是医院里也是这样。附近老鼠肯定不少,这对诊断也是有利的。”

    一时间,解剖室里一片寂静。劳瑞和切特都不知道说什么。杰克的口气使他俩都感到不愉快,尤其是他们知道卡尔文脾气十分暴躁。

    “一篇聪明的评语,”卡尔文最终说道,“你对说俏皮话还真在行。我在这方面必须给你打分。这也许就是中西部病理学培训的一部分。”

    劳瑞和切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好了,机灵鬼,”卡尔文继续说道,“你打算在你的鼠疫诊断上下多大的注?”

    “我还不知道这地方有赌博的习惯。”杰克说。

    “不,赌博并不普遍。可是当你作出诊断是鼠疫的时候,我想是值得为此赌一把的。十美元怎么样?”

    “我出得起十美元。”杰克说。

    “好,”卡尔文说,“那就说定了,保罗·普洛杰特在哪儿,还有在世界贸易中心被枪打死的那个家伙?”

    “他在那边六号台。”劳瑞说。

    卡尔文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其他的人目送着他。劳瑞打破了沉默。“你干嘛要去惹他呢?”她问杰克,“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是给你自己添乱。”

    “我忍不住了,”杰克说,“是他先惹我!”

    “行了,他毕竟是副处长,这是他的特权,”切特说道,“再说了,是你用鼠疫的诊断把事情搞坏了。那东西肯定不会出现在我的处方上头。”

    “你敢肯定?”杰克问道,“你看看这个患者发黑的手指和脚趾。别忘了,这种病在十四世纪叫黑死病。”

    “很多病都可能出现这种血栓的症状。”切特说。

    “是这样,”杰克说道,“正因为如此,我差点说成是兔热病。”

    “那你干嘛不说?”劳瑞问。在她心目中,同样不可能是兔热病。

    “我认为似乎鼠疫听起来更好,”杰克说,“听起来更惊人。”

    “我从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劳瑞说。

    “嗨,我也有同感。”杰克说道。

    劳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的时候要想认认真真跟杰克讨论问题真是太难了。“对了,”她说,“诺德尔曼你做完了没有?你要是做完了,我再给你一个。”

    “我还没做完他的大脑。”杰克说。

    “那就做你的吧。”劳瑞说着,回到三号台,完成她自己的手术。

    第二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早晨9:45

    纽约市

    特瑞西·哈根骤然停住脚步,看了看“雅舍”紧闭的房门,“雅舍”是众人给大会议室取的名字。它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房间的内装修是泰勒·希斯在新罕布什尔旷野里建立的斯阔姆湖别墅的翻版。泰勒·希斯是这家崭露头角、蒸蒸日上的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的总裁,该公司有望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广告公司。

    特瑞西确信自己没有被人注意,便弯下腰来,耳朵贴在门上。她听了听里边说话的声音。

    特瑞西的脉搏加快了,她急步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的焦虑没过多大一会儿就猛增了许多。进办公室才五分钟,她的心已经跳得扑嗵扑嗵的了。一想到老总的地盘“雅室”里正在开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内容的会,她就很不高兴。身为公司在广告创意方面的负责人,处在她的立场,她觉得自己必须了解正在进行的一切。

    问题在于有很多事正在进行。泰勒·希斯上个月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宣布自己将辞去总裁职务,并指定现任总经理布里安·威尔森接任。这就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谁来接任威尔森的职务。特瑞西正在努力争取。这毫无疑问。可是,公司业务部主管罗伯特·巴克尔也在使劲。再说呢,谁都担心泰勒会上外边找人。

    特瑞西脱下外衣,塞进壁橱。秘书玛莎·德封斯正在打电话,特瑞西快步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前,扫了一眼桌面,看有没有便条什么的;然而,除了一叠各不相干的电话留言,什么都没有。

    “‘雅舍’里在开会,”玛莎挂上电话,在另一个房间里高声说道。玛莎出现在门口。她身材苗条,头发乌黑发亮。特瑞西很欣赏玛莎,她善解人意,能干,脑子很灵——这些素质都是前四任秘书所不具备的。特瑞西对助手很挑剔,因为她希望助手的责任和业绩要与她自己相配。

    “那你干嘛不打电话到我家里?”特瑞西问。

    “我打过,你已经在路上了。”玛莎回答。

    “谁召开的会?”特瑞西咆哮着。

    “是希斯先生的秘书叫开会的,”玛莎说道,“她没有说哪些人参加。只是说要你也参加。”

    “有没有通知开会谈什么?”特瑞西问道。

    “没有。”玛莎的话很简单。

    “什么时候开始的?”

    “通知说是九点。”玛莎说。

    特瑞西抓起自己的电话,拨通了科林·安德森的号码。科林是特瑞西十分信赖的艺术指导。她最近正在为全国保健中心的那笔生意搭班子。

    “你知道不知道‘雅舍’这个会的情况?”科林一拿起电话,特瑞西劈头就问。

    科林也不知道,会还在开呢。

    “妈的!”特瑞西说着挂上了电话。

    “有什么问题吗?”玛莎担心地问。

    “要是罗伯特·巴克尔这段时间一直和泰勒在一起。那就有问题,”特瑞西说道,“这个刺头,决不会跟我客气。”

    特瑞西又抓起电话,拨通了科林。“全国保健那边的情况怎样了?我们有没有什么协议一类的东西,我现在就可以拿出去?”

    “恐怕没有,”科林说道,“我们正在多方设法,不过,还没有一样我知道你想要的那种有效力的东西。我正在想法来一个本垒打。”

    “好吧,你们几个加加油,”特瑞西说,“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我和全国保健的关系非常脆弱。”

    “这边没人睡大觉,”科林说,“这我可以向你保证。”

    特瑞西没有说再见就挂上了电话。她抓起拎包,快步穿过走廊,走进女盥洗室,站到镜子前边。她将自己美杜莎式的锃亮紧密的发卷整理了一下,然后又重新抹了抹口红,擦了一些胭脂。

    她退后几步,端详了一下自己。幸好想到了要穿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这料子是深蓝色华达呢,看上去端庄沉静,像是第二层皮肤,裹住了她那瘦小的身材。

    特瑞西对自己的外表感到满意了,她匆匆走到会议室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住门把手,一拧,走了进去。

    “啊,哈根小姐,”布里安·威尔森说着看了看表。他坐在占去大部分房间的那张粗大不平的木桌上方。“你这次肯定是没掌握好时问。”

    布里安个子不高,头发稀疏。他很想遮盖自己的秃顶,便把侧边的头发流过去,结果纯粹是妄费心机。和平时一样,他穿白衬衫,打领带,领口解开,这就有了一副苦恼的报刊发行人的样子。他衣袖挽到了胳膊肘上,右耳朵后面夹了一支迪克森钢笔,这样一来,新闻记者的派头就什么也不缺了。

    尽管有这一番刻薄的评论,特瑞西还是喜欢并且尊敬布里安。他是一位精明强干的经理。他有一种独出心裁的挖苦人的方法,但他也同样用来要求他自己。

    “我昨天夜里在办公室一直呆到凌晨一点,”特瑞西说道,“要是有谁费心通知我来开这个会,我肯定早就来了。”

    “会是临时召开的,”泰勒说话了。他坐在窗户旁边,这样可以保持他的不干涉主义的管理风格。他喜欢像一位奥林匹斯神灵那样高高在上,俯瞰他的这班半神和凡人作出一个个决定来。

    泰勒和布里安在很多方面都截然相反。布里安个子矮,泰勒却是大高个。布里安已经开始秃顶,泰勒却满头银灰色的头发。布里安看上去像是个痛苦不堪的报纸专栏作者,总是背靠着墙壁,而泰勒却总是处变不惊、应付裕如。然而没有人怀疑,泰勒像百科全书一般通晓本行业,面对日常策略上的失误和争论,他把握战略目标的能力简直不可思议。

    特瑞西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正好对着自己的死对头罗伯特·巴克尔。巴克尔个子很高,瘦削的脸,嘴唇很薄。从穿着上看,他似乎从泰勒那里得到一点启发。他总是衣着整洁,深色的丝绸上装,鲜艳的真丝领带。领带成了他的标志。特瑞西根本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同一条领带系两次。

    坐在罗伯特旁边的是海伦·罗宾森,她也来开会,特瑞西激动的心跳得更快了。海伦是罗伯特手下的业务员,专职负责全国保健那边的业务。海伦25岁,长得非常迷人,栗色的长发披肩,即便是在三月份也露出晒黑的皮肤,丰满而性感的身段。不管是从智力还是从外貌来看,她都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坐在桌旁的还有财务部总管菲利·阿金斯,计划核算部的一业务主管卡勒尼·德萨尔沃。菲利是个严谨得无可挑剔的人,穿着他那身四季不变的三件头套装,金属框眼镜。卡勒尼是位女士,人很开朗,身材丰满,老是穿一身白衣服。看见他们两位也来开会,特瑞西略感意外。

    “我们在全国保健的生意遇到一个大问题,”布里安说道,“这就是开这个会的原因。”

    特瑞西口中有些发干。她看了一眼罗伯特,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然而却是愤怒的微笑。特瑞西暗自祷告,要是会议一开始她就来了才好呢,那她就能知道已经讨论过的所有事情了。

    特瑞西知道与全国保健的生意出了麻烦。那家公司一个月前进行了一次内部审核,这意味着,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如果想要保住这笔生意的话,就必须发动一场新的广告攻势。人人都知道他们必须保住这笔生意。这笔生意每年大约四千万,而且还在增涨。保健广告正处在上升阶段,很有希望填补香烟广告留下的空白。

    布里安转向罗伯特,说:“你把最近的状况告诉特瑞西吧。”

    “我请我的干练的助手来讲,海伦,”罗伯特说着,抛给特瑞西一个居高临下的微笑。

    海伦在座位上向前靠了靠,说道:“你知道,全国保健在广告攻势方面疑虑重重。不幸的是,他们的不满有增无减。就在昨天,他们最近一期的公开预订的数字出来了。结果很不好。他们输给大纽约地区美利坚保健中心的市场份额更大了。在修建那个新的医院之后,这成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们把这个怪到我们的广告攻势上来了?”特瑞西的话脱口而出,“真是荒谬。他们拿我们60秒的广告只买了25点播放时段。那可不够,根本不够。”

    “这可能是你的观点,”海伦平静地说,“不过,据我所知,全国保健可不这样看。”

    “我知道你把你那个‘摩登时代的保健护理’广告当宝贝,那确实是一句响当当的结束语,”罗伯特说,“但事实上,全国保健自从广告一启动就不断缩小市场份额。现在这些数字只不过是这一趋势的延续而已。”

    “这60秒钟的广告已经推荐参选克利俄奖了。”特瑞西反驳道,“这是一段极佳的广告,很有创意,本人对于我的工作班子能推出这样的佳作感到骄傲。”

    “你确实应该骄傲,”布里安插了进来,“罗伯特的感觉是,客户对于我们能不能拿克利俄奖不感兴趣。顺便提醒一句,正如本顿与包尔斯事务所的名言说的那样,‘不能增加销售的创意就不是好创意。’”

    “那同样也是荒谬的,”特瑞西抢过话头,“这次行动无懈可击。是业务人员没能让客户达到足够的曝光度。本来最低限度应该‘照亮’多家地方台。”

    “从各个方面来说,如果他们喜欢这个广告,就会购买更多的时段,”罗伯待说道,“‘拿他们比我们’,拿一些早就过时的药与现代药品相比,凭这样一个点子,我认为是卖不出去的。我的意思是这很可笑,可是我搞不清,他们是否相信观众真的把那些老古董药品与全国健康保健中心的竞争对手,尤其是美利坚保健中心联系起来。我个人意见,这个广告超出了人们的理解能力。”

    “你真正的观点是,全国健康保健中心所需要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广告类型,”布里安说道,“你把你在特瑞西进来之前告诉我的事说给她听听。”

    “很简单,”罗伯特用双手做了个开放的姿势说,“他们希望,要么由‘主持人’来讨论实打实的患者经历,要么就找一个知名度高的发言人。他们才不在乎他们的广告是否赢得了克利俄奖或是其他什么大奖呢。他们要的是结果,要的是市场分额,我得把这给他们。”

    “我怎么听着这好像是说,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想要舍弃自身的成功,成为一家单纯的小铺子?”特瑞西问道,“我们正处在成为一流大企业的边缘。我们是怎么达到这个档次的?我们达到这个档次凭的是高品质的广告。我们发扬了道尔—达恩—伯恩巴克的传统。如果我们这就听凭客户摆布,发布一些垃圾广告,我们就完了。”

    “我听到的是业务人员与广告创意人员由来已久的争吵,”泰勒打断了这场越来越激烈的讨论。“罗伯特,你认为特瑞西就是那个淘气任性的儿童,存心与用户过不去。特瑞西呢,你又认为罗伯特是这么一个眼光短浅的实用主义者,想把婴儿和洗澡水一块倒掉。问题在于,你们俩都对,同时又都错了。你门必须作为一套班子,相互取长补短才是。别争了,解决手边的这个问题。”

    一时间大家都不吭声了。万神之王宙斯发话了,人人都明白,他和往常一样,是有所指的。

    “好的,”布里安终于开口了,“我们的现实情况都摆在这里。全国保健是我们长期发展的一位重要客户。30多天以前,他们要求作一次内部评估。我们本来以为会过几个月再搞。他们现在告诉我们,下个星期就要。”

    “下个星期!”特瑞西不由得叫了起来,“我的天啦。搞一个新的广告并且推销出去,得花几个月。”

    “我知道这给创意人员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布里安说,“但现实是,全国保健是老板。问题在于,在我们交出去以后,如果他们不满意,就会拿到外面去评估。这笔生意到时候就会被别人出高价拿走,我用不着提醒大家。这些保健巨人在未来的十年里将成为广告业的财神。所有的广告公司都晓得其中利害。”

    “作为财务方面的主管人员,我想我应该说清楚,丢掉全国保健这笔生意将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菲尔·阿金斯说道,“我们绝不能推倒重来,因为我们没有资金来买回我们的低档风险债券。”

    “显而易见,我们最好不要放弃这笔生意。”布里安说。

    “我不知道下个星期是不是拿得出一个成品来,”特瑞西说。

    “你现在能拿出什么东西来给我们看?”布里安问。

    特瑞西摇了摇头。

    “你必须拿出点东西来,”罗伯特说,“我想你有个班子正在搞这个。”那种微笑又回到他的嘴角。

    “当然,我们有个班子在做全国保健,”特瑞西说,“可到现在我们连一个‘构思’都还没有。我们本来以为还有好几个月时问。”

    “你或许应该另外再找几个人,”布里安说道,“不过这还是由你来决定,”接着。他转向其他到会的人说:“我们现在休会,等创作部拿出东西给我们看了再说。”他站了起来。所有的人也都起身离座。

    特瑞西有点头晕,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会议室,下楼,来到公司的主工作室。

    70年代和80年代,纽约的广告业者曾经历过一次分散,迁移到市内一些漂亮别致的地段,像翠碧卡、切尔西什么的,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却逆潮流而动,搬回麦迪逊大街的老地方,占据了一幢规模有限的大楼的好几层。

    特瑞西看见科林站在她的绘图板前。

    “有什么内幕?”科林问,“你脸色很苍白。”

    “麻烦啦!”特瑞西大声说道。

    科林是特瑞西的第一个雇员,是她最信赖的艺术指导。她俩在专业和社交方面都相处得极好。科林皮肤雪白,草莓红色的秀发,朝上翘的鼻子上有些雀斑。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比特瑞西的要深得多。她喜欢穿大号的恤衫,这好像非但没有埋没反而突出了她那令人羡慕的身段。

    “让我猜猜,”科林说道,“是不是全国保健的期限提前了?”

    “你怎么知道的?”

    “凭直觉,”科林说,“你一说‘麻烦了’,我就猜到是这件最糟糕的事。”

    “罗伯特和海伦那对活宝带来的信息,说尽管有我们的广告,全国保健还是把更多的市场分额输给了美利坚保健。”

    “见鬼了!”科林说。“这是一个大行动,60秒钟的一流广告。”

    “这你知道,我也知道,”特瑞西说道,“问题出在播放量不够。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怀疑是海伦在跟我们捣蛋,他们本来准备买200至300点的广告时段,她却说服他们放弃了。那本来是可以达到饱和的。我知道那能够奏效。”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保证全国保健的市场分额上去。”

    “是啊。”特瑞西说道,“只要是我想到的,我都做了,还包括其他一些。我意思是,这是我制作得最好的60秒钟广告。你也跟我说过。”

    特瑞西揉了揉前额。头有点疼。她感觉得到太阳岤的脉搏在咚咚地跳。

    “你还是把坏消息告诉我吧。”科林放下手里的绘图铅笔,转身面朝特瑞西。“新的时间表是怎么定的?”

    “全国保健要我们下个星期开始新的广告攻势。”

    “天啦!”

    “我们现在都有些什么?”特瑞西问。

    “东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