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国慌忙闪避,而关若月就趁他躲闪之际,抡起凳子,狠命地砸向他的脑袋。
刘颂国只道这个表妹软弱无用,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竟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个正著,顿时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关若月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立刻顺手扯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冲出门外。只是立刻地,她被院中等侯的人堵住了去路。
看见为首的那个人,关若月双腿一软,几乎站不稳脚跟,眼中恐惧之色更浓,颤声叫道:“表舅!”
背后,刘颂国气急败坏,叫骂著跑了出来:“该死的贱人!你竟敢打我?!”
关若月惊喘一声,回身本能地想要挺剑自卫,刘瑾生却已经喝住了头破血流的儿子:“够了!自己窝囊,连个女流之辈也对付不了,居然还敢跑出来丢人现眼?你给我过来,好好反省一下!”
刘颂国不敢违抗父亲,恶狠狠瞪了关若月一眼,随即唯唯诺诺地走了过去。刘瑾生打量著面前惊惶失措的表侄女,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微微眯了眯眼。
“表侄女,什么时候也会触碰这些了?几个月不见,你变化挺大的嘛。”
关若月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瞪著眼前的众人,表舅、表兄,和十来个显然是亲信手下的人。
如果……如果他们在这里,那……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斑斓乱色,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嘶声问道:“大哥……你们把大哥怎么了?!”
“大哥?叫得倒好亲热。”刘瑾生微微挑眉。“雷拓居然会把你带走,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告诉我,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认识?还是……红香院中,曾经有过一段风流艳史?”
“大哥呢?”此刻她无法思考,听不进他侮辱的语言,更无心回答任何问题,只执著于一个答案。
刘瑾生轻嗤一声,摇了摇头。“他还没死,不过,也很快了!如今我有了你,看他还不手到擒来!”
大哥没事!关若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又能呼吸,随即又心念飞转,立刻猜到了刘瑾生的意图。望著他歹毒的目光,她心头一冷,突然反手举剑,狠狠地割向自己的咽喉!
“你休想!”刘瑾生的身法快如鬼魅,突然就来到她身边,伸手一抓,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一用力,关若月立刻痛呼出声,手中长剑拿捏不住,当啷落地。
刚才那剑锋,已几乎贴上她的脖子,若他再迟个半拍,只怕早就血溅当场!刘瑾生瞪著她,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居然变得这么有骨气?真让人意外啊……难道,我娇生惯养的表侄女,竟爱上那个丑陋粗人了?”
“他不是粗人!你才是……”关若月眼中含泪,恨恨说道,用力地瞪著他。“我不会……不会让你用我来威胁大哥的!”
“这可由不得你!”
刘瑾生说著,故伎重施,在关若月后颈重重地劈了一掌,将她打昏。
把她软瘫的身子丢给手下,他吩咐道:“把她给我绑起来,好生看著!”
“爹……这个真的是表妹?”刘颂国讪讪迎上前来,眼睛频频打量著昏厥的关若月。
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当初几句话就能把她吓成一摊烂泥,什么时候竟变得会舞刀弄剑,甚至还性烈至此?
“废话!她不是关若月是谁?”刘瑾生脸色阴沉地瞪了自己的独生子一眼。“你少说蠢话,给我小心点看著她!这丫头有寻死之心,在我收拾雷拓之前,千万不能让她得逞,知道吗?”
“是的,爹。”刘颂国乖乖答应了。
刘瑾生这才脸色稍缓,点了点头。
“那走吧!咱们早早布置,恭候那臭小子的大驾。”他看了关若月一眼,微微冷笑了。“雷拓一除,到时候任她要寻死还是觅活,自然就没人管她了!”
三天了吧,被她这做恶多端的表舅掳来,转眼已经有三天了。看来,他们是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被人一左一右地架著,双手反绑走在山道上,关若月的脚步虚浮无力,每一步都走得辛苦不已。
刘瑾生约莫是怕她找机会寻短见,在她的食物里下了药,让她整天昏昏沉沉地,虚软使不上力气。幸好,此时在山中被透骨的寒风一吹,又有了些精神。关若月努力保持著清醒,尽可能地保留体力,让架著她的两个人支撑她的重量。
她知道,在雷拓现身的时候,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救两人脱离险境……
或是害他丧命。
终于,刘瑾生一行人带著她,来到了一个山洞中。关若月一看地势,心顿时凉了半截,立刻明白为什么要选在此地。
这里的地势如此险要,纵然她有片刻能掌握机会,脱离挟制,却还是无法立刻逃下山去。何况刘瑾生人手众多,山洞却只有这么点大,雷拓只有一人,如何能保她周全?只怕到最后,还是一样会落回表舅的手中……
关若月甩了甩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再想下去的话,斗志全失,还能干什么?
不知为什么,明明被药物弄得昏沉不已,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目标也是如此强烈。即使她是处在这样身不由己的劣势,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自己拖累了雷拓……
不计代价!
被刘颂国从背后押著,她的心怦怦跳著,震得耳膜也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终于看见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山洞口。
刘瑾生一把扯去塞在关若月口中的布,她立刻沙哑地叫出声来:“大哥!”
“若月!”雷拓的样子看来有几分憔悴,匆匆步入洞中。
“别过来,否则我马上杀了她!”刘瑾生大声警告道,用眼神示意,挟制她的刘颂国立刻把一把亮晃晃的钢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雷拓僵硬地停在山洞口,环顾四周,问道:“你想要怎样?”
“我想要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得很!”刘瑾生望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用你自己,来换她!”
关若月屏息看著,心里有一半指望他会拒绝,会告诉刘瑾生,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其实微不足道。没想到,雷拓却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可以。”
她的眼中闪过诧异,忍不住叫道:“大哥!不要……”
“闭嘴!”刘瑾生不耐烦地喝道,随即转头重新打量著雷拓,微微眯起了眼。“你不想否认?告诉我,这丫头你根本不放在心上?”
雷拓满怀恨意地瞪著他,苦笑了一声:“老狐狸,你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现在否认,只怕也太迟了吧?”
“终于想通你犯下的错误了吗?”刘瑾生得意地大笑起来。“雷拓!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实在不该如此费心隐瞒你的行踪!三番两次坏我大事,却又在附近徘徊不去,甘冒奇险也不让人追查到你的栖身之处……”
他眯了眯眼睛。
“如此举动,让我怎能不怀疑,你费尽心机,到底是在保护什么?”
关若月听著,张大了眼睛,眼中蓦然蒙上一层雾气。原来,每次他归来时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样子……都是为了保护她!
看见她含泪的神情,雷拓咬了咬牙,打断了刘瑾生的话。“废话少说!我问你,怎样才肯放了她?”
“很简单。你死了,我就放开她。”刘瑾生张狂地说道,打量著他。“所以,你就自我了断吧。”
关若月倒抽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雷拓已经出声:“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信守诺言?”
他……他竟真的在考虑表舅那荒谬的条件?关若月不敢置信,顿时震惊得发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是恨透了表舅吗?不是要为父母报仇吗?为什么……为了她的命,竟可以轻易地放弃一切,包括他自己!
刘瑾生却彷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显然得意至极。“你也只能相信我,不是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著她在你面前一命归西?”
“你!”雷拓咬了咬牙,眼看关若月细嫩的脖子被牢牢地架在刀口上,却无计可施。他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手似乎在微微颤抖著。
“大哥……”
和他的视线对上,关若月的眼泪就那样怔怔地流了下来,喉头梗住,再也无法开口。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许多事。
雷拓的眼神是那样愤怒,那样心疼,包含了那么多的焦急与担忧……于是,徘徊在她心头多日的疑问突然有了答案。
终于明白了!只是在此刻,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一部分强烈地希望他并不曾动心,宁愿他对她无情……
因为这份牵挂,在此刻很可能会使他丧命啊!
当啷一声,一把匕首掉在雷拓脚边,打断了两人纠缠的视线。
刘瑾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和你做个交易……你先废了自己一条手臂,我就马上放了她!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在这里的人都可以做为见证。”
雷拓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眼神一闪,突然弯腰拾起了那把匕首。
关若月如梦初醒,尖叫出声:“大哥,不可以!”
他难道不明白吗?她的这个表舅不是什么守信之人,纵然现在放了她,等会儿一样会追上她,置她于死地!他是绝不会容许她到平治少王爷,或者严逍、白情面前说出一切,坏他大事的啊!
雷拓望了她一眼,神情是那样悲哀,又满怀不舍,眼中的温柔和他粗扩的面容甚是格格不入。他的嘴唇动了动,嗄声说道:“对不起。”
“大哥……”
她懂了,他宁愿用性命来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也不愿意看著她在他面前丧命。而直到此时此刻,他心里挂记的,竟只是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
关若月泪如泉涌,胸口的疼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能挤出一句破碎的低语:“你……这又是何苦……”
雷拓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望著她的眼神是那样炽烈却温柔,已经诉尽了所有。
而她只能拼命地摇头,早被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大哥,不要……不要这样!”
视线那一片泪水而造成的光影晃动中,她看见雷拓举起匕首,毫不犹豫,用力朝自己的手臂刺了下去!
“大哥!不要!”她凄厉地喊叫,那瞬间撕裂般的惊骇和痛苦,在她体内产生一股爆发的力量。关若月不顾一切地用力扭动身子,竟挣脱了刘颂国扣在她肩上的大手,随即毫不犹豫地,一头往刀口上撞去。
与其眼睁睁地看他自残,不如让她死在这里!因为这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比死还不如啊!
刘颂国万万没有料到她竟有这样的力气,加上他正满心得意地盯著雷拓的一举一动,突生的变故顿时让他猝不及防,手忙脚乱。
眼看关若月的脖子就要撞上刀口,立刻会让他们失去保命的金牌,他简直魂飞魄散,慌忙移开手臂,也在不知下觉中松开了对她的箝制。
突然失去背后那股拉扯的力量,眼前又无阻碍,关若月顿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而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雷拓猛地拔出已经刺入肌肉的匕首,狠狠掷向刘颂国!
一声闷哼,匕首刺入他的心窝,深至没柄,他甚至没能再发出任何声响,就已经仰天倒下。
“国儿!”刘瑾生虽然娶了好几个女人,却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当下不由地心胆俱裂,忘了去抓关若月。不但是他,突生的巨变,让他带来的二十多个手下全都傻了眼,呆楞了一下。
雷拓身如惊鸿般飞掠出去,沉重的掌风连毙数人,一把将关若月拉到自己身边。
“大哥!”
雷拓点了点头,一剑割断她身上的绳索,紧紧捉著她的手臂。“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他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旁,刘瑾生目眥欲裂,嘶声吼道:“杀!杀了他们!先杀她!”手定定地指向关若月。
雷拓低咒一声,手中长剑飞舞,带著关若月往洞口退去。无奈山洞本就狭小,又被团团围住,一时根本无法脱身。众人听了刘瑾生的话,都看准了雷拓要保护关若月,必定受到牵制,拼命地抢攻她。
“大哥!”混乱中,只见雷拓接连为她挡下刀剑,背上多了两道割伤。关若月心中一急,突然伸手夺下他佩在腰间的紫电宝剑,拔剑出鞘。
青雷、紫电本是雌雄双剑,当年分别是雷拓父母成名的兵器。夺回双亲遗物后,雷拓不忍将双剑分离,所以一左一右地佩带在身上。此时关若月抽出他未用的雌剑,朝前跨出一步,挺剑架住了迎面劈来的长刀。
一声脆响,紫电本就是锋锐无比的利器,关若月在危急之中又使尽了全力,竟把对方的刀身一断为二,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若月!”雷拓的声音充满讶异,却掩不住一闪而逝的骄傲。
“大哥,别担心我……”她咬著牙,又挡开一次攻击。“我会保护自己!”
即使不行,也至少要拼命一试!
也许是因为她有拼命的想法,也许是紫电剑削铁如泥,也或许是雷拓教授她的招武精奥,关若月挺剑迎战,一时之间,围攻的爪牙们竟拿她毫无办法。而另一方面,雷拓怕她时间一久支持不住,出招愈加勇猛,杀气渐盛。
眼见情况不妙,刘瑾生一抿嘴唇,拔出佩刀,悄悄地挪动身子,趁著一片混乱中,无声无息地接近。
雷拓刚才为了救关若月,举刀自残并非假装。虽然关若月突然摆脱箝制,而他及时应变,总算没有伤及筋骨,却到底匕首已经刺入臂中,造成深深的一道伤门,让行动大打折扣。而另一方面,关若月连续二天被下药,早就虚软无力。
可是此刻两人心中都挂念著对方的安危,招武又出自一路,背对背并肩而战,居然互补长短,占尽优势。
关若月此时鬓角散乱,汗湿重衣,但是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倒也不觉得疲累。眼看包围的人数渐渐减少,正暗自庆幸,眼角却突然看见寒光一闪,一把刀凌厉地斩向她腰腹要害!
她大吃一惊,连忙回剑招架。“当”地一声,顿时半臂酥麻,虎口火辣辣地痛了起来,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表舅……”关若月倒退了一步,眼中露出惧色。毕竟她只学了几个月的武功,此时拼上性命,对付小喽罗勉强可以,却又怎么能和刘瑾生相比?
刘瑾生眼露血丝,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你就给我儿陪葬去吧!”一掌拍出,强劲的掌风便排山倒海般,当头压下!
她想要举剑,可是手却软软地垂在身边,完全不听使唤。一瞬间,时间彷佛冻结了,让她只能恐惧地瞪著刘瑾生眼中无限的杀意……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雷拓闷哼了一声,魁梧的身子剧烈一震,一口温热的鲜血猛然喷出,洒在关若月颈项。
“大哥!”
雷拓咳嗽了一声,呕出更多鲜血,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身子摇摇欲坠,似乎连站立都极其勉强,随时都会晕厥一般。沉重的躯体,压得她也几乎站立不稳。
“好个多情种啊!”刘瑾生狞笑著举起了刀。“雷拓,你去死吧!”
“大哥!”关若月想要拉他闪避,却力不从心,惊骇地大叫。
原本已逐渐黯淡的眼神突然一闪,精光大盛,雷拓出手如电,突然摘下近在手边、关若月手中的紫电剑,反手刺出!
白驹过隙的一瞬间,长剑透过刘瑾生的胸膛。他脸上的笑容凝结,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著自己胸口。“你……你……”
“我说过,总有一天,要让你死在我父母的剑下。”雷拓缓缓转身,另一只手中青雷剑扬起,化为一道虹光,咬牙嘶哑地喝道:“偿命吧!”
一声惨叫,刘瑾生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雷拓将关若月护在身后,缓缓地扫视四周呆若木鸡的众人,“还有谁要陪葬?”
此刻他双剑殷红,浑身浴血,一道长长的伤口从眉心上方划至鼻梁,使他的脸看起来亦有些狰狞可怖,宛如从炼狱中走出来一般。
剩下的十来人面面相觑,眼看刘氏父子已双双死在他手下,其他同伴亦死了大半,哪里还敢逗留?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地往洞口涌去,转眼间逃了个乾干净净。
好半晌,山洞里是一片死寂。雷拓直挺挺地站著,文风不动,粗重地喘息著。
“大哥?”关若月见他眼神涣散,空洞地望著前方,心几乎跳出了喉头口,轻轻摇晃他的肩头。“大哥!”
雷拓微微侧头,却彷佛看不见她,嘴唇动了动,困难地挤出声音:“若……月?”
她的眼中涌满泪水,轻轻摘下他双手中染血的剑,随后偎进他怀中,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心口。
“都结束了,大哥。”她低声说道,声音哽咽,却轻柔似风。“你为父母报仇了,我也很安全……”
他的表情缓缓地放松了,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那……就好……”
挺立如山的身躯中,最后一丝力气也已抽离,缓缓倒下。
“大哥!”关若月慌忙扶他,却反而被他沉重的躯体拖著,一起摔倒在地。她挣扎著坐起来,仔细看他,顿时发现他双目紧闭,气息显得十分微弱。
“天哪,大哥……”她哭出声来,连忙吊力撕开裙摆,先扯下一大块布压在他肩头的伤口上止血,随后轻柔而颤抖地抹去他脸上的泥沙和血。
狂乱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任何能帮助他的东西,哪怕要她去搜那些死尸身上,此时也顾不得了……
可是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腰间的锦囊上,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莹川丸!
当初和雷拓重逢后,她挂念著这些丹药太珍贵,想要还给他,他却只是笑了笑,不肯收回,要她替他保管著。于是,她将锦囊当成了装饰品,一直随身佩带著。
这次刘瑾生匆忙之中没有搜她身上,竟让她完好地保存下来!
关若月面露喜色,颤抖的手连忙解下锦囊,想起了严逍告诉过她,莹川丸一颗可抵千金。当初雷拓重伤闯入红香院时,也是服用两颗便开始好转,而如今,她身上还剩下三颗……
倒出一颗药丸在掌心,她俯身轻轻推了推他,试探地唤道:“大哥。”
雷拓昏迷不醒,毫无反应。
关若月望了望手中龙眼大小的丹药,微一犹豫,眼神一敛,立刻将药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地嚼碎。
俯下身子,她极小心地,一手托住雷拓的头,一手轻轻按摩他的胸口,温柔地凑上自己的唇。
轻舔滋润他干枯的唇,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尝到了血腥味,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温热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打湿了两人的面颊,混合了尘土、血迹。
“大哥,吃下去……”贴著他的唇,她哭著呢喃,将嚼碎的药抵入他口中,耐心地诱哄著,用舌按摩他的唇舌,湿润他的口腔,轻轻揉著他的胸膛,直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开始本能地吞咽。
关若月精神一振,连忙嚼碎了第二颗药,继续喂食。
亲密的接触虽是为了救人,却一样发自于情,交缠的气息里,有她的泪水和他的鲜血,紧紧地纠结起来,好像盟约。
哭著,她品尝他的味道,那男子的阳刚和独属于他的坚毅与温柔,牢牢地印在了她的心房。
“活下去,大哥……你不能丢下我。”抛开一切世俗礼教的束缚,细密地吻著他的唇。
将救命的丹药送入他口中,关若月泪流满面,哽声低语: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愿独活……”
第九章
外面,红日西斜。
关若月静静地躺在雷拓怀中,一动不动,惟恐触动了他的伤口。
她已经尽可能地为他包扎止血,也将三颗丹药全都喂他服下。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了。
用体温为他取暖,她拉著他粗大的手,与他十指交握,紧紧地贴在心口,彷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
虽然明知毫无用处,可是,多少让她心里好受些。此刻的她早就哭到全身虚脱,口乾舌燥,一对美眸也红肿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止不住淌下的泪水。
终于彻底明白,雷拓始终不愿在她面前提起江湖的苦心了。这是个太残忍、太混乱的世界,没有所谓的王法,充满了血腥杀戮……环顾四周的尸体,她忍不住不寒而栗,更往雷拓怀中偎近了些。
不敢去想像,各地各处这样的荒山野岭中,藏了多少为江湖恩怨而丧命的人?
关若月柔肠寸断,终于忍不住抬起一手,轻抚雷拓昏迷不醒的面容。
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他卷入这一团腥风血雨中,义无反顾、可是他本身,却并非是喜爱杀戮的个性。
等他伤好起来,也许他们能找个地方隐居,过平静的日子……就像现在那样,他采药捕猎,她收拾家务。
若能那样与他一起生活,真的,会很幸福。
想著,将脸颊贴在他心口,筋疲力竭地闭起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强烈盼望产生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呼吸强了些,脸色也不似先前那样骇人……
就在这时,突然,耳边听见一阵脚步声,惊得关若月立刻睁开眼睛,撑起了身子。屏息倾听,立刻确定不是她的错觉,的确是有脚步声传来,而且渐渐靠近!
关若月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看了一眼重伤昏迷的雷拓,她一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颤抖地拾起青雷和紫电双剑。
在心底默默祷祝,祈求雷拓父母在天之灵的保佑,她横剑在胸,鼓足了勇气,沙哑出声:“是谁在那里?”
如果是刘瑾生的手下去而复返,她……她会拼命!
洞口出现了一对人影,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若月?”
这声音……关若月瞪大了眼睛,宛若梦中。“白……白情姐?!”
借著夕阳余晖,她终于清楚地看见,站在山洞口的那两个人,赫然正是严逍和白情夫妇!
“白情姐、严公子!”关若月顿时像是看见了救星,踉跄地飞奔上前。“求你们……救救大哥!”
白情终于看清洞里的情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这里……”
严逍立刻跨步挡在白情身前,不让她看见太多。他锐利的目光一扫,落在了雷拓身上,转头问道:“你说的是他?”
关若月点了点头,又有泪水落下。“大哥为了救我,被伤成这样……救救他!”
严逍一点头,当机立断。“白情,你带关姑娘到外面等著,我马上把人带出来。”
“好。”白情虽然会武,却不是江湖中人,那样血腥的场面看得她心里发毛,立刻拉著关若月走出洞外。
定了定神,她转头望向关若月,顿时讶异地挑了挑眉。“你……怎么变成这样?”
几乎以为是她眼花了。文弱娇怯的尚书千金,此刻手中竟提著两把亮晃晃的宝剑?
“这事说来话长……”关若月此刻的惊讶,远比白情来得要大,打断她问道:“白情姐,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严逍送你到刘家之后,就到关外去玩了几个月,回来的途中一时兴起,去刘家想探望你,却发现整个大宅里空无一人。”白情抿了抿嘴唇。“我们心知事有蹊跷,跑去附近的镇上想打探消息,没想到随便找了个酒楼,一脚踏进去,刚好瞧见刘家的总管大人!”
“啊,王管家!”关若月低呼。她原本也暗自奇怪,为什么表舅带著的许多心腹里面,独独缺了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白情眉开眼笑。“是啊。那老东西目大无光,居然没看见我们,带著十来个人,鬼鬼祟祟地说什么要去支援老爷。我们悄悄跟在后面,就一路找到这里。”
“白情姐,那些人……”
“放心,都在山脚下让我们给收拾了。”白情吐了吐舌头。“唔,其实大半是严逍揍跑的。我只是在一旁看戏而已。”
“难得你也会谦虚啊,白女侠。”严道带著调侃的声音响起,举重若轻地负著雷拓的身子,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关若月立刻迎了上去。“严公子,大哥他……”
“他受的内伤颇重,但不至于丧命。”严逍朝她安抚地点了点头。“我已经运气护住了他的经脉,关姑娘,你可以放心。”
“那……那就好……”惶然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伸手拉住雷拓软垂的大手,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含泪抬头。“严公子,谢谢你……”
严逍点了点头,和白情对望一眼;心里对关若月真情流露的举止不无讶异。
白情抿了抿嘴唇,微笑著走到关若月身边,柔声说道:“趁天色没黑,赶快下山去吧。有什么话,到镇上客栈再说也还不迟。”
关若月抹去眼角的泪花,点了点头,同意了。
客栈中,关若月守在雷拓床边,把自己在刘家和他相遇的经过,以及这些日子来的经历,都源源本本告诉了严逍和白情。
“原来这刘家的老狐狸,还真不是个东西。”白情说著,瞟了严道一眼。“你看你那木头徒弟,难得要他去办件事,居然也能害到人家差点送命!”
“这不能怪少王爷。”关若月插口说道,看了雷拓一眼,神情异常柔和。“而且,若不是去了表舅家,我也不会再遇上大哥。所以……”
她的话音渐渐消失,可是,也已经不必再说下去。那温柔的神情,是谁都看得见的。
白情的目光闪动,出现兴致盎然的样子,她似乎想追问什么,严道却在她肩头轻轻按了一下,微微摇头。
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之中,这种时候,关若月只怕是没有心情来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的。
白情原本正想叫丈夫出去回避,自己才能追问关若月和雷拓之间的事。可是看到严逍不甚赞同的表情,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在这种时候,自己的确还是知趣些的好,微带嗔意地瞥了丈夫一眼,白情摸了摸鼻子,站起身来。
“那么若月,我们先回房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到隔壁叫我们一声就好。”
“嗯,我知道,”关若月抬起头来,感激地一笑,“白情姐、严公子,这次多亏你们了。”
“不用客气,你也早点休息,嗯?”白情朝昏迷的雷拓点了点头。“我想,他也不会希望看见你累著。”
关若月脸上微红,答应了一声,目送他们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将视线转回雷拓身上,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他垂在床畔的大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太过习惯受他的保护、他的照顾,习惯了他屹立不倒的存在。如今床榻上的人却显得那样脆弱,让她的一颗心茫然不知所从,无可依附……
泛滥的情不受控制,用脸颊磨蹭著他粗糙的手掌,亲吻他的指尖。
“醒来,好?”怔然低语,泪光盈睫的眼底满是无措。
此时已是深夜,他昏迷有大半天了……虽然严逍对她保证不会有事,可是这样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她怎能安心?脑海中,只是反覆地看见山洞里那让她肝肠寸断的一幕,沉重地压在她胸口。
想要看见他深邃的眼神,听听他低沉的嗓音,哪怕只是一下子。她好累,可是,怎么样也无法合眼,不敢合眼……
彷佛是听见了她的哀求,贴著她脸颊的手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让关若月浑身一震,急急抬头。
“大哥?”
听见了那声破碎的轻唤,雷拓在半梦半醒间又挪动了一下,幽幽转醒。
“若月……”这是哪里?身边的她形容憔悴,一双美眸也红肿。雷拓深邃的眼中闪过关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乾涩艰难地唤了她一声。
关若月泪眼蒙胧地点了点头,牢牢地握注他的手掌,破涕为笑:“大哥,你……你总算醒了!”
看见他深敛温暖的目光,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她急急地站起身子。
“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要不要喝点水?”
“好。”他微微点头,感觉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几乎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气,望著她,无法掩饰浓浓的关切,检视她的模样,虚弱地开口:“这是哪里?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亏了大哥……”她哽咽低语,感动又感伤,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滚落。颤抖地倒了半碗凉水,她轻轻抬起他的头,将碗凑到他乾裂的唇边,“小心点,慢慢喝……”
看著他的动作,突然,关若月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与雷拓这般接近,让她顿时想起山洞里,自己对他喂药时的情景。那时他昏迷不醒,她可以抛开礼教的拘束,可是现在……
下意识地转头,回避那让她感到无处遁形的目光,关若月努力回想著他之前问她的话,找话题似的开口:“我们现在是在客栈里……大哥一定想不到,是严公子和白情姐找到我们的……送我到刘家后,他们就四处游玩,这次回来时,刚好路过……”
呃……好像、好像说得十分语无伦次……
关若月心慌意乱,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只能望向自己的手,可是端著碗的手就凑在他唇边,害得她的脸上又炸出一层艳彩,差点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念头给呛死。
如果她突然含水喂他,不知他会如何反应?……天哪!什么时候,她竟变得这么大胆了?这样的念头……好生不知羞哪!
心跳密集如鼓,她羞愧得不敢抬起头来,等他喝完了水,便急急地放下了碗,嗫嚅道:“大哥,要不要再喝一点……”
“不用了。”雷拓的精神好了一些,暗暗运气在胸,发现有一股浑厚的内力护著自己的心脉,立刻明白自己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甩了甩头,暂时将这念头放在一边,他望向身边的佳人,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从刚才开始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似乎在隐藏著什么……
“我……我没事。”关若月匆匆抬头,像是保证似的朝他一笑,随后立刻又低下头,始终没有和他的目光接触。
雷拓的心沉下。
她虽然天性羞怯,却从不曾这样回避过他,看不见她清澈眸中的神情,让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他在她面前一连杀了十几个人,让她感到害怕?还是……
“若月,你……”才刚开口,胸口突然一窒,呛得他一阵猛咳。
“大哥!”关若月顿时忘记了避嫌,趋身向前,手忙脚乱地拍抚他的胸口。“你还好吧?”
“没……没事……”咳嗽渐止,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雷拓沙哑地回答,头脑晕眩,额角竟已有汗珠渗出。
“快别说话了。”她心疼下已地拉著袖子,抬手轻轻替他拭汗。“你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现在先睡吧。有什么话,都可以留著以后再说,不是?”
胸口气血翻涌,颇是难受,可是看见她关切的样子,心情却平定不少。雷拓抬起一手,想要握住她仍搁置他脸颊边的手,叫她不要担心。可是手指擦过自己的脸,却痛得猛然一皱眉。
“大哥,小心。”她连忙轻轻拉下他的手。“你脸上有伤,别去碰。”
被她一说,他隐约记了起来,打斗混乱中,自己脸上似乎是被重重地划了一刀。抬眼望著她,他低声问道:“伤在哪里?”
“在这。”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的疤痕,从眉心上方直至鼻梁。“虽然刀痕挺深,总算没伤到眼睛,还好。”
她说得对,可是……脸上有这么长一道疤,以后只怕是更吓人了。雷拓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关若月。“你的脸色不太好,快休息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见他说得确定,关若月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么大哥,我回房去睡了。你也快再休息一下吧。”
“嗯,我知道……”他淡淡地笑了笑:“晚安。”
她终于露出了一丝恬静的笑容,轻声回答:“晚安。”
疲累至极地拖著虚软的身体走出房间,关若月没有看见,雷拓望著她的背影,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沉郁。
“唉……”一声满含不耐、长长的叹息在房中响起,打破寂静─发出这声音的,是坐在床头翻书的白情。
严逍坐在桌前,静静地擦拭长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渗入一抹笑意。他知道妻子的忍耐力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果然,没过半炷香的功夫,白情“啪”地一声摔下书,叹道:“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严道淡淡地挑了挑眉,瞥了她一眼。“那不是你最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