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两人互相看看,点点头。
焦婶子道:“好吧,这布我们收下,小何什么时候想学女工,说一声就是,不说什么传授绣技的大话,裁个衣裳做个鞋子啥的,还是会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就教我做荷包!”何素雪挪开手背,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哪里有眼泪。
婶子们苦笑,又被小何哄了,可这心里咋一点都不生气呢。
收好布匹,焦婶子给何素雪端出温在锅里的早饭。
最近库房有货,人少也好做饭,伙食标准大幅上升,早饭便是稀饭和肉包,还有黄灿灿的炒鸡蛋、酸辣可口的炒酸菜,何素雪吃得非常满意开心。
毛永盛掐着时间来喊小何大夫,说东家有请。青哥儿在铺子值班,这做大哥的就在正房听差,最近上门的客人比较多,伙计们每天安排一个端茶倒水跑跑腿的。
赵本真厚着脸皮在这里白吃白住,也时常帮忙做事,方再年被抓去绣庄帮忙了,剩下三个要值班要听差,每天只有一个无事休息,可以外出逛逛。
何素雪进了屋,师傅和三位师兄都在坐相陪,少将军居了上位,旁边站着武兰妹,立刻给她打上少将军心腹亲信的标签。
秦晓月将何素雪招到身边,扯扯她的棉袄,揪揪她的马尾巴,“大过年的,又没啥事,怎么不换回女装?本将军可是听说了,某位小大夫在高府露了真相,惊艳了不少人呀,哈哈。”
何素雪嘿嘿笑,大大方方地说道:“小的就那一套能见人的衣裳,当然得留到真正过年的时候穿啦,要不您留下来跟咱们一起过年呗,我俩一起换女装走出去,保准人家眼里只有少将军。”说完,还隐晦地递了个眼色给秦晓月。
秦晓月果然去看常得贵,后者暗骂小徒弟多事,拳头掩嘴咳了咳,做出虚弱的病态,“小何不得无礼,少将军贵人事忙,你别胡闹。”
秦晓月连掩饰都欠奉,伤心失望明显写在脸上,眸中两团水雾迅速聚集,她急忙眨动眼睛,侧身拍打何素雪肩膀,“瞧见了吧,就是本将军愿意,别人还不欢迎呢。好了,天色不早,本将军还有要事要办,这就回了,告辞!”
这告辞二字,是冲常得贵说的,话音一落,两道人影就出了正房,几下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何素雪小大人似的地叹气,“师傅啊师傅,您就不能对人家客气一点嘛?来一回您伤一回,伤着伤着,人家一颗琉璃心都要被您戳碎了哦,啧啧啧,好可怜……”
常得贵额头上青筋直冒,咬着牙关阴森森道:“是嘛,那你说说,为师该怎么对人家示好呀。”
有杀气!
何素雪被激得汗毛竖起,背心一片冰凉。敌军太猛,果断战略性撤退!
“哎哟喂,焦婶子还在等我说事呢,我先走了,师傅再见,师兄再见~~~”何素雪拔腿就跑,不跑等挨骂呀,赵本真就是前车之鉴的说。
林有文看着小师妹的背影微笑,陈有亮低头想心事没理会,关有树对上师傅幽暗的眸光,哆嗦一下,心虚地把头埋在胸口,默念师傅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老二!跟我进房!”常得贵大吼,这时候的他一点都不像病魔缠身的衰样。
关有树屁股一滑,跌到地上,哭丧着脸弱弱应是,林有文和陈有亮惊讶地扶他起身,不过除了叫他自求多福,旁的也不敢说什么。
很快,林有文就发现,走霉运的不单单是老二,还有自己,面对师傅炕桌上那眼熟的小玉盒,林有文笑得很假,“师傅,这可是好东西,徒儿们特意弄回来孝敬您的,巴拉巴拉巴拉……”
要不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呢,大师兄口若悬河与师傅大人一番恳谈,他老人家找人谈话的兴致转移到了别处,师徒两个关在书房天黑才出来,连午饭都没吃。
饭桌上,何素雪收到关有树的暗示,知道师傅和大师兄研究痘痂去了,她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师傅大人是今天就种痘苗呢,还是过了新年才种呢。
第七十六章疫情后续
高府的年礼姗姗来迟,赶在天黑之前,一辆满载的乌蓬马车悄然停在江南药铺门口。
这时年货集市早已散尽,城门都关了,各家铺子后院忙着吞吐灰色炊烟,今儿挣钱了,家家户户气氛都不同往日。
毛永青跑去报告东家,常得贵匆匆出来跟押车的高府管家见了一面,客气几句,推托有事,就指了二徒弟关有树负责接待,又匆匆回了书房。
管家是位大叔,穿着体面,喜欢用鼻孔看人,关有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哼哈几句。
不过一个狗奴才,上门送礼还这般作派,跟他说话关树都觉委屈了自己,难怪师傅要把这桩事交给自己,这算是变相的惩罚么,惩罚真的开始了么。
管家拉来一车年货,换得一杯淡得无味的茶水,以及一个锦盒,拉长着脸走人。
毛永青在车后面吐口水,“呸,不高兴你别送呀,摆什么臭架子,当谁稀罕。”
赵本真和王小九满面春风从琳琅街另一头回来,笑问:“是谁那么大胆,敢惹我家青哥儿不快?”
“还能有谁,那个倒霉催的高家呗。”毛永青叽叽喳喳把高府管家讨伐一顿,愤愤然道,“要不是东家有话不得怠慢,小关大夫说都想把回礼的那盒人参砸他脸上,百年野参呢,他高家有钱都买不到!”
赵本真冷笑,“你们东家自有主意,往后看就是了。”
赵本真心知这是一锤子买卖,常得贵收他东西又回了相当价值的人参,就是为了断因果,两家互不相欠的意思。
关有树猎户出身,不懂这大户人家交往的猫腻,赵同学进院之后找到他。如此这般一说,他马上就不恼了。
何素雪宅在房里学做荷包,晚饭前出来听说此事,反应跟赵本真差不多,说声师傅心里有数,让伙计们别再念叨那些不相干的。
当时赵同学就定定地看了何素雪很久,太意外了,她这时候很懂规矩嘛。
第二日街面上更热闹了,浓浓的年味儿擦亮了甘州城的上空。江南药铺倒是清静了许多,该收的礼收得差不多了。常得贵便带着林有文和关有树出门了,师徒三人早上出门,到了宵禁之前才回。个个一身酒气。
何素雪笑说师傅真的大好了,这都敢开酒戒了,常得贵假装听不见她话里的调侃,由老大老二扶进了屋。
常得贵能忍住不种痘苗,倒让何素雪有些意外。隔天高大老爷伪装打扮悄悄前来拜访,何素雪才知道其中另有缘故。
原来,宝儿病情暴露之后,秦世子借着雪灾善后的由头,出动兵马打通城市周围的交通要道,潜在的目的是查封宝儿病发前居住过的庄子。
就在昨天上午。将士们终于挖通高家庄,派了军医进去调查,发现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早在高大老爷带着家小搬到庄子里躲战乱兵祸。疫情就有了苗头,当时曾经一夜之间死了两头牛。
这牛可是庄户人家的宝贝,活着有户口,死了要报案,正好那时食物紧缺。高大老爷就吩咐把牛处理了割肉吃,宝儿病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染上的。他小嘛。庄子里又没什么好玩的,便闹着下人抱去看牛呀猪呀什么的,悲剧就这样悄然发生了。
军医到的时候,高家庄的佃户死了几个,病重的不少,牲畜也全部死翘翘,好在庄头是个高家忠仆,主家搬回城后发现不对头,便立刻封死了庄子不准进出,打杀了两个不听话的立威,倒也把下面的人控制住了,死去的人也全部就地火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庄头到底是死忠,还是心存侥幸盼着主家派人去救,暂且不去评说,关键是秦世子和发小有计划,要敲打敲打高大老爷,为秦家彻底在甘州府站稳脚跟扫清一点障碍。
秦世子就跟高大老爷说了:“我没本事帮你治人,放火我在行。”叫高大老爷自己找人救命,不然就一把烧光庄子,人财物你一样都别想得。
高大老爷没敢怀疑秦世子背后的定国公的决心,新西军十好几万人散布在甘州府,零零碎碎一直延伸到西南各省,定国公绝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高家庄,而置十几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
就说那位领命走进高家庄,进行疫情调查的军医,是曾经出过痘的,现在也被勒令不出了,当时进去的时候人家就抱了必死之志知道有去无回的,连遗书都写好了。
高大老爷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来的时候愁眉苦脸,走的时候苦脸愁眉,常得贵说能力有限,当日治好宝儿那是碰巧走运,现在好运走了,连药材都找不齐,还怎么敢夸那个海口。
高大老爷急红了眼抢白道:“你们不是有了什么水苗法?怎么说不能治?”
常得贵用看白痴的眼神看高大老爷,“水苗法是预防,预防!懂不!”
高大老爷懂了,常得贵前天那样还礼,就已经预见了今日之事,人家是铁了心不想治了。
“你不是看不起我的人么,有本事另找会治天花的去,咱爷们不乐意伺候你了。”这就是常得贵的真实心声,他要为大徒弟出一口气,忍了几年了,高家终于犯到手上来了,宰你没商量!
后来赵本真跟何素雪私下分析,都认为常得贵是个对自己人好得掏心扒肝、对仇人恨得千刀万剐的人。他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因此得罪不少人,但是获得的敬重与爱戴相对多得多,这一点,单看他在甘州地面上的威望就知道。
赵本真晚上又帮何素雪提水了,何素雪说:“师傅在吊高大老爷的胃口,不然照师傅的性子,昨天就该种痘苗了,哪可能等到现在都没动静的。”
人哪,知道结果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赵本真现在就有心结,“时间拖长了,死的人会更多的。”
何素雪手指用力戳赵同学肩膀,不满地问:“你以为我师傅是能治故意不治的?嗯?有没有想过,如果师傅听见你这话,心里会不会难过?”
第七十七章过年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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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有那么一两副药,也相当于没有,它起不了多大作用嘛,死再多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只是秦世子已经在想办法搞药了,这个时间差,就是修理高家的好机会。”
赵本真心情又阳光起来了,就是说嘛,常大叔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呃,仇人可能除外。
何素雪暗笑,到底是个孩子,一点心思都藏不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啦。
她告诉赵本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师傅大概年夜饭后就会种痘苗。”
很肯定的语气,该走的人家都走了,师傅该淡定做自己的事了。
赵本真想反问一句为什么,可他问不出来,因为这也是他推断的结果。他突然想到,雪姐儿太聪明了好像也有点小烦恼,找不着那种被依赖的幸福赶脚呀。
“哎呀,别纠结高家了,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抵了我的出诊费?”何素雪抱出小面包,推到赵本真面前,“要是不能让本姑娘满意,就叫师傅多宰他几刀!”
赵本真唬着脸解活扣,“你也知道你是姑娘家,拜托别整天喊打喊杀的行不,太毁形象了有没有。”
又来了,小正太你别整天对着咱说教行不。
何素雪腹诽着,小嘴嘟得能拴驴了,挪挪小屁股。坐得端正一些,娇滴滴地说声:“知道了,爷。”
这个爷字,令得赵同学浑身都软了,心里麻麻的痒痒的,既舒服又别扭,勉力牵牵嘴角,“嗯,这样多好。”
“好你个头啊!你是我过命的兄弟啊!干嘛老是像个书院的老头儿似的,盯着我的言行举止啊。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啊,拜托你别总盯着我行,不。行!”
何素雪此刻化身母暴龙,直立着膝盖,探身过炕桌,劈头盖脸给赵同学吃了好大一顿暴栗,没敲出满头包。也打得他满炕的躲。
不疼,真的,就是臊得慌。
“别打了别打了,是我不对,我不说了行不。”
“以后不许对我说教。”
“我不啰嗦就是。”
“算你识相,认罪态度不错。本姑娘这次就放你一马吧。”
两个没事人一样的各自坐回原位,赵本真接着打开小包袱,帮着挑出容易出手的珠宝首饰。他说找到了销赃路子,大伙能不能过个肥年就看他的了。
如果何素雪此刻仔细观察,一定能看到除了笼罩赵同学全身的明媚忧伤,其实还潜藏了得意喜悦。
赵同学可是个读书人,惯会玩文字游戏。他心里想啊,我只说不啰嗦。可没把话说死,到时你做得不对,我还是有权力告知于你的,哼哼。
诶?好像最近俩人说话,都是“你,我”相称,好亲近的赶脚呀。
赵同学心情飞扬了两个呼吸,又蔫巴了,因为他想起何素雪刚才说,他们是兄弟。虽然加了过命俩字,但兄弟二字的意思太糟心了有没有!
赵本真捡好了四支金钗两对金耳环,何素雪颠颠儿从炕柜里摸出一只浅紫色荷包给他装,这是她折腾一下午的成果。
赵本真打量打量,撇嘴,“这小猫长得真丑,哪买的赶紧退货去。”
何素雪愤然叉腰,“这是小老虎!是老虎!不是猫!本姑娘亲自设计亲手绣出来的萌兽!”
“什么兽?”
“萌兽!就是可爱的兽兽!”
“好吧,萌兽就萌兽吧。夜了,我走了,晚安。”
在何素雪又一次暴发之前,赵本真揣好荷包溜出了房间,还替她掩好门叫她不送。
身后的房门被重重地栓上,伴随着软软糯糯的不满嘀咕,赵本真按住怀里的荷包,嘴角勾了笑。
一缕劲风斜飞而来,赵本真矮身让过,一颗细石子掉落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动,没惊动屋里的人。
赵本真顺着方向看到正房门口大开,背光的那个身影,不是常得贵还能是谁。
赵本真做了两个深呼吸,向常得贵走去,心中略有不安,上台阶的时候差点被凝结的冰块滑倒,一只温凉的大手拽住他领口一拖一提,将他拎进了屋。
常得贵把人拎进屋,丢到炕上,关好门随即欺身逼近,几乎鼻尖碰鼻尖才停住,黑沉沉似夜幕的眼眸向外散发着冷意,“你在雪姐儿屋里干嘛?”
赵本真缩了缩脖子,“没干嘛呀。”
想到俩人厮打的动静,又哦了声,“我说错了话,她打我来着。”
常得贵眉毛一立,杀气四溢,赵本真忙又道:“我没冒犯她,只说叫她不要整天喊打喊杀的,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结果她就怪我不该说教她。”
听出赵本真话里的委屈,常得贵在肚子里笑翻了,表面仍板着脸训斥:“该!你说她言语不规矩,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叫什么?”
“我……”赵本真冷汗直冒,仔细想想,好像自己的行为比雪姐儿更加不堪,这要是传到外面去……
扑通,赵本真跪了,整个人匍匐在炕上真心认错,。
“只饶你这一回!”常得贵抬脚,恶狠狠将对面的臭小子踹倒,叫你惦记我家雪姐儿!
赵本真乖乖认踹,滚到炕边爬起来又跪行回来,重重地磕下额头,“本真多谢大叔大人大量。”
“起吧。”
“是。”
等赵本真起来坐直,常得贵斜视道:“雪姐儿叫你帮卖什么东西?”
赵本真丝毫不敢隐瞒,乖乖摸出荷包抖出里面的东西,笑说雪姐儿很小心,让分次分批销往不同的渠道。
常得贵点头。“雪姐儿是比你谨慎。”
赵本真无语,大叔的徒弟什么都是好的,只有咱是被嫌弃的可怜的娃,跑断腿找到的门路竟没一个说句好听的。
砰!一个包袱甩到赵本真面前,打断了他细碎的怨念,一看包袱皮的颜色就知道是雪姐儿那里得的。
常得贵没有别的多余的话,指着包袱说:“全卖了。”
赵本真面部神经直抽抽。大叔,你的谨慎呢,你的节操呢,这么大一包东西。叫人家怎么卖。
“现在甘州府的财力……”
“一个月。”
好吧,时间不算太紧,赵同学勉强可以接受。嗖嗖溜下炕提了包袱就跑。
再不走,等下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小心肝不能再受打击了呀。
门帘在身后落下之前,送来常得贵幽幽的叹息:“雪姐儿还小,你多用点心……”
赵本真抬起的右脚顿住了。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脑子转得飞快。
大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穿我的心思了!他什么时候看穿的!
啊!好丢脸!
赵同学弱弱地应声是,捂着发烫的脸颊逃回屋子,和他一屋的王小九早趴炕睡了,听到动静眯着眼看看,咕哝一句。翻个身又闭眼睡了。
赵本真把东西藏好,脱了棉衣棉裤上炕钻了被窝,可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没有睡意,时不时的,没意义的傻笑两声,把路过他门口的两只野猫吓跑了。
何素雪不知道师傅大人把自己给卖了,睡得饱饱的起来。对着新置办的铜镜摸下巴。
最近伙食不错,小脸见肉肉了哟。过年期间还得加油多吃。把身体养得棒棒的,努力向少将军看齐!
“为了s,努力!奋斗!”她喊着口号,回到大炕上练起了瑜珈。
大年三十这天,琳琅街热闹了半天,各家铺子就关了门开始忙活年饭,有家的伙计要赶回去团圆,没家的伙计就跟东家一起凑合了。
江南药铺这几天除了卖些牙膏和秋梨糖,别的没什么进项,不过人人都说是肥年。
常得贵大清早就让人把方再年喊回来对账,两位婶子把年饭备好告辞回家后,小大夫们和伙计们就被叫进了正房。
赵本真很知趣,自动进厨房避嫌。
他坐在灶前烤火,大锅里蒸着婶子们做好的饭菜,两张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和小酒杯,每桌一坛“九里香”坐在放了半盆热水的粗瓷盆里,这可是甘州最上等的高粱酒,一坛值六两六钱银子,没记错的话是秦晓月送来的年礼。
正房处传来欢呼声,赵本真竖起耳朵听了听,心中不乏艳羡与失落。
这个时候他特别想念军营,若不是常得贵传信,叫他回来以避过刘升华的锋芒,此刻他本应和袍泽们一起过大年的。
有门吱呀响,少年们的打闹声越来越近,赵本真站起身,弹弹棉衣上的草木灰,心中的苦涩也随之挥出体外,只是,表情清冷擦不掉。
毛永青甩着手上的红色荷包,第一个冲进厨房,大声嚷嚷着:“开饭了,赵哥儿快入席,别挡道,我来上菜。”
赵本真没动,直接掀起锅盖放到一边,用灶台上的两块布护着手指,端起最上面的一碟蘑菇炒鸡。
十二道硬菜陆续上桌,扑鼻香气令人食指大动,众人迅速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常得贵和徒弟们一桌,赵本真和伙计们一桌,恰恰是每桌五人,常得贵和赵本真都单独坐了上位。
何素雪扬起手中的铁勺敲敲汤盆,叫道:“先喝汤先喝汤,喝了汤再喝酒,不伤胃。”
好吧,为医者当身先士卒,一点一滴培养良好的养生观念,众人放下酒杯端起碗排队打汤,常得贵先尝了第一口,小的们才纷纷开吃。
后面常得贵致祝酒词,只说了一句话:“干了,明年都有好运道。”
众人哄然答应,一口干了杯中酒。
何素雪干了杯才发现,自己杯中的怎么是水呀,忙看刚才倒酒的关有树。
关有树等着她呢,笑得很云淡风轻地说:“师傅说女娃不给喝酒。”
何素雪头顶冒出森森的怨念,“偶不是经常都一杯倒的。”
陈有亮指着她笑,“看看,还没喝就连话都说不好了,喝了指定得倒。”
常得贵把空酒杯往桌面一扣,温声说:“师傅陪小何,吃饭吧。”
何同学还敢说什么,乖乖吃饭,心里有个小人儿拼命捶地,哀嚎师傅大人不厚道,你那是要种痘不敢喝,干嘛拿本徒弟做挡箭牌啊,过年不喝酒叫什么过年啊,(以下省略千字牢马蚤怪话,诸位看官自行脑补即可……)
常得贵不喝酒,底下小的们仍端了酒杯来敬,他便盛了一碗汤,以汤代酒,大家也不计较,这就是个心意。
桌上最高兴最活跃的是关有树,难得今天师傅不禁他的酒呀,敞开了喝,敬人家的时候就说我喝两杯你喝一杯意思意思,人家敬他的时候就说你敬我我得回你一杯。
得,两坛九里香,倒有大半进了他的肚子,最后光荣在桌子上,被毛永盛兄弟俩扛回屋了,子时放鞭炮的时候都没能炸醒他。
何素雪要给二师兄做碗醒酒汤,常得贵说:“不用,让他醉死拉倒,省得聒噪!”
何素雪只好作罢,心说二师兄呀,不是师妹不帮你,实在师傅霸气侧漏,师妹顶不住呀,你自个儿多保重吧。
这顿年夜饭吃到下午申时,也就是三点多的时候结束,伙计们快手快脚洗刷干净碗筷,便开始蹲在大灶前烧水,大伙轮流洗澡更衣,要洗去一年的疲惫与霉运,要干干净净迎接新的一年好运到来。
期间,林有文说把老二喊起来洗刷,常得贵又在屋里冒了一句:“不用,让他脏死拉倒,省得碍眼!”
大师兄不晓得老二哪里得罪了师傅,大过年的往死里整他,讪讪地笑了笑,再也不敢提老二。
何素雪与知情的另两只懂得,常得贵对关有树的惩罚本来告一段落了,偏偏他今天又没控制好嘴巴,醉成那个样子,于是,新一轮的惩罚开始了。
常得贵第一个洗澡换上新衣,天青色的厚棉长衫,是何素雪买了布请绣庄的绣娘赶制出来的,喜孜孜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回屋歇着不出来了。
林有文洗完就守在堂屋里,说是师傅命他守夜,让小的们自行玩耍不用管这些,其实是常得贵种了痘苗,他要守护观察,并且隐晦阻止所有人接近师傅。
第七十八章交换礼物
何素雪把自己捣腾干净,把房门虚掩半门,便窝在炕上绣荷包。礼轻情义重嘛,贵的送不起,计划送师兄和伙计们每人一只荷包,亲手绣的萌系卡通兽。
焦婶子说,小何那不叫绣,叫缝。她在布上画了只怪模怪样的小动物,用针线缝个轮廓,轮廓里面除了缝出五官,其他的原来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这真心不叫绣。
何素雪自觉挺满意的,瞧这只牛头,大大的眼睛水汪汪,两只小角朝天弯,牛嘴还是仰月口,你说怎能不“口耐”。
毛永青在门口探了半个脑袋,问:“小何,要不要一起放鞭玩。”
何素雪正在专心对付牛牛的小耳朵,闻言直摇头,“不去,你跟哥哥们去玩吧,小心别炸了手。”
毛永青应声去了,陈有亮领着伙计们在铺面前头烧了一挂千头鞭就回了,各人手里分了些散鞭,就在院子里头点了扔着玩,二踢脚比较受欢迎,冲上云霄炸得山响。
这些鞭炮都是人家送的年礼,大概是想着江南药铺孩子多,又多是没爹没娘的,让人怜惜,所以礼包里吃的玩的什么都有。
何素雪还得了两双漂亮的绣花鞋,一双红缎面绣黄|色迎春花的,一双葱绿面绣蝴蝶的,也不知是谁那么厉害,居然大小正合适何素雪的小脚丫。
她好奇去问负责人情来往的关有树,才知鞋子是高家送的,这就好解释了,高卢氏知道她的鞋码。
这时候天色已暗,街面上零零散散有些鞭炮声,因是灾年,伤心事多。整个城镇并不如何热闹,有些人家在祭祀先人,香案上一年之间添了不少牌位,看着真是悲从心上来,家里剩下的人抱着哭成一团。
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少年们也没了玩闹心思,商量着回屋抹叶子牌去。林有文站在屋檐下喊了几句,让到院子四处转转,别让鞭炮落了屋,走了水。再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总之,大师兄化身管家婆,絮絮叨叨指挥一气。
少年们也听话。一群冲过去,又一群冲回来,然后呼啦啦钻进正房,抓了一托盘炒货点心水果,又到厨房提了水壶茶杯。便去了左院。
毛永青又做代表来问何素雪:“要不要去我们那院玩叶子牌?”
何素雪还是摇头,“我不会,我还是去陪大师兄守夜吧。”
她掩了门,抱了针线篮子去了正房,今晚这里灯火长明,门也不关的。
屋里地龙很温暖。连火盆都不用烧,林有文一袭月白色松树纹棉袍,头上未着冠巾。只用一支普通的青玉簪子挽了髻,正儿作经坐着,面前摆了一本书一杯茶,柔和的灯光映照着温润的凤眼菱唇,微微一笑。道不尽的风流俊雅。
何素雪眼睛被美男闪了下,摇头暗笑自己定力不够。在大师兄右首下方坐了,举了举针线篮子道:“他们都跑了,只有我来陪大师兄守夜了,一会罚他们不准吃饺子好不好。”
林有文弯唇颔首,道好,又起身给何素雪倒了杯茶,好奇地问她绣的啥?
何素雪显摆给大师兄看,“这是牛牛,送给二师兄的,可爱吧。”
林有文心中微涩,“嗯,这牛牛跟他很配,傻里傻气的。怎么,只他有?”潜台词是:我的呢?我的在哪里?
何素雪当真在篮子里翻找起来,大师兄嘴唇大张,露了牙,高兴得忘形了。
“哪,这个送给大师兄,先声明哈,提前送了明天就没有了哈。祝大师兄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何素雪递出一只松香色荷包,不看图样的话,缝得还是蛮结实的,用打络子的线编了鞭子系紧口子,还打了个蝴蝶结,很衬大师兄这身棉袍。
“这是竹子?”林有文看着荷包上的图案,很惊喜。
他本已做好准备接受另一头傻里傻气的牛牛,没想到竟是一丛碧绿的竹枝,竹叶的形状也很漂亮。
何素雪听了有点伤心,嘟囔道:“多稀奇呀,这不是竹子难道是稻草?大师兄见过长相这么奇葩的稻草么?”
林有文捏着荷包,面带羞涩拱手道歉,“请师妹原谅师兄愚钝,其实师兄想说,这荷包很好,竹子尤其好,师兄很喜欢,多谢师妹。”
何素雪冲他咧咧嘴,“大师兄就是修竹一样的君子,我果然没猜错。”
林有文无语凝噎,才是八岁的孩子,竟有这般玲珑心窍,教人怎能不疼不爱。
他低头将荷包系在腰带上,站起来踱了几步,何素雪拍手说好看,看表情倒是真心夸赞师兄,不是自夸手艺的。
林有文笑容更深,踱着踱着进了师傅房里,到师傅面前显摆显摆扳回一局,下午时真心被师妹送师傅的新衣刺激到了的。
常得贵放下手中的书本,朝外头嚷道:“小何呀,给师傅也弄个荷包,有新衣没新荷包,走出去会让人笑话的呀。”
糟了,显摆出问题来了。林有文当场傻眼,师妹呀,师兄真不是有意的。
何素雪额头青筋直冒,“成!等着吧!”
尼玛,劳资明年过年再送,您老慢慢等吧。
林有文灰溜溜出来,望着师妹欲言又止,真心不是有意的呀。
何素雪仿佛听见了大师兄的心声,小手一挥,“知道师兄不是有意的,好啦,玩笑结束,往边上挪挪,挡我光了。”
林有文默默离开,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交给何素雪一个西瓜大小的洁白加盖瓷砵子,有些忐忑地说:“这是师兄的一点心意,万望师妹能喜欢。”
有礼物收,何素雪心里的一丝埋怨也飞了,甜甜地说声谢谢,揭开盖子一看,更加欢喜得咯咯笑,“好香啊!喜好,好喜欢,这下可以学做香囊啦。”
林有文赠送的是花瓣,各种花瓣,满满一砵,还保持着原有的颜色,红的黄的紫的粉的,香气馥郁迷人。
林有文暗暗抹汗,道声万幸。
何素雪把瓷砵捧回她房里,往她腰带上绣了小丑鱼的荷包里放了一些花瓣,着迷地嗅了好一会,才将砵子小心收进柜子。
大师兄收集这些花瓣一定费了很多心思,来年花季,自己也要多多收集,花瓣这东西用处大了去了,想做药妆全系列,可少不了这些宝贝。
“哎哟,现在正是梅花绽放的季节呀,怎么能错过。”何素雪拍拍额头,兴冲冲跑回上房问大师兄,“师兄,咱们甘州府哪里有梅院可采梅花呢?”
“梅花啊,确实正是腊梅的好时候啊。”林有文凝视着桌子上的某个点,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一时想得痴了,好一会都没反应。
“大师兄,到底哪里有嘛。”何素雪推推大师兄手臂,赶紧回答问题呀,这慢性子,急死人了。
“哦,要说这甘州城附近,原有一处梅庄,庄中一座偌大的梅林,每逢寒冬腊月,便在雪中悄然绽放,浓香飘飘,十里可闻也……”
“大师兄,请说重点!”
“哦,梅庄没了。”
“啥?!”
何素雪火冒三丈,“没了?它怎么能没了?”
林有文回以一声幽幽长叹,“被鞑子的战马踏平了。”
“该死!”何素雪一掌劈在桌面上,随即甩手雪雪呼痛,林有文忙问要不要紧呀,疼不疼呀,要不要擦点药呀。
“我手不疼,我心疼!哎哟我的梅花呀。”何素雪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林有文忙哄道:“还有还有,别急别急,出北门向东十五里,还有一处梅林,因位置偏僻,少有人至,倒是未被贼子玷污。”
何素雪不嚎了,摸着下巴思索。十五里?有点远,尤其是这种天气道上不好走,搞不好还有大雪封堵,得想想办法。
门帘被掀开,常得贵叉腰站在门口怒瞪大徒弟,吓得林有文小心肝直颤,我这是又惹祸了么?
常得贵给了大徒弟一个“小心说话”的警告暗示,转回屋里,何素雪因背对着门口,所以完全不知道师傅大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接下来的守夜过程中,林有文再不敢乱说话,一心一意地百~万\小!说,何素雪偶尔问个问题,他都要考虑再三才作答,生怕再次犯错被师傅责罚,老二可是前车之鉴哪。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少年们呼啦啦又从左院冲了回来,吵吵闹闹拿了鞭炮出去烧,烧完之后互相道过年好,又去厨房煮饺子吃,吃完大家就可以回去睡了,只有林有文一人睁眼守到天亮。
因为睡之前问过大师兄,初一的午时才整治饭食,所以大家都放心睡,直到人形闹钟毛永青去各屋喊人起床。
大伙起来洗漱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常得贵拜年。
何素雪换了女装,少年们也都上下一身新,大家进了堂屋,给端坐堂上一脸喜气的常得贵磕头,由林有文代表说了些吉利话,然后就等着收红包啦。
常得贵的手边放了一个银托盘,里面是一堆红纸包的红包,常得贵亲手发到各人手中,毛永青手快打开来看,便高兴得蹦起来,“是银花生啊。”
第七十九章拜年忙
何素雪从师傅手里接过红包,打量下师傅的神色,鼻子是正常的,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显见是痘苗种好了。
她笑着道谢,退后两步膝盖曲下,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福礼,果然师傅的笑容越发深了。
哎,到底是古人,还是喜欢规矩的女子多些。
她再退到后面,让出位置给伙计们,遥望着风流倜傥的师傅,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憔悴又苍老,还以为他站在青年的小尾巴上,谁曾想,竟是三十不到,是实实在在的年轻人。
前后对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真真是,事业好,心情好,男人才能活出精彩呀。
热闹了一阵,林有文献上他的心意,是一本古朴的线装书,瞧常得贵欢喜得连连叫好,就知这份心意送得太妙了。
何素雪跑回房,拿了准备好的礼物来,崭新的小药箱呈到常得贵面前,这人不淡定了,几乎抢的将药箱从何素雪手里接过去,打开来翻过去,眼眸中飞快地闪过叹息,只是一瞬,却教一直盯着他反应的何素雪看清楚了。
“小何有心了。”常得贵把药箱放在脚边,温和地笑着坐下,又看住小徒弟另一只手上的东西。
何素雪把手往后缩了缩,“师傅的礼物送完了,这是送给师兄们和伙计们的。”
最大的一份礼收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