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情敌是幽灵

我的情敌是幽灵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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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睡得着啊?”

    “是哦,你不在时,我还三餐不继咧。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十几二十天在香港,其余日子我都是不眠不休的睁着眼过的吗?”

    她瞥瞥闹钟。哇,将近凌晨三点。关敬不到十点送她回来就走了,这中间他们俩……恋文甩甩头。好个关敬,仗着他人高腿长,踏着两条船吗?

    庄琪对她嘻嘻笑。“我不在的时候另当别论喽。像我这般绮年玉貌的美女。深夜独行,你不关心,不担心,不牵肠挂肚吗?”

    “小姐,此刻还深夜啊?凌晨啦,再过两个小时,清晨就来了。外地住久了。日夜早晚倒错分不清。”恋文坐了起来。“你刚嘀咕什么事扫兴?”

    “说你没睡在等我吧?”庄琪很开心,挨了过去,拉个枕头垫背,坐在恋文旁边,打开皮包,拿出半包烟和打火机。

    “你几时吸起毒来了?”

    “嗟,别说得这么可怕好不好?”

    庄琪点着烟,痛快地吸一口,慢慢吐出来。

    恋文挥手扫开飘到她面前的烟雾。“老烟枪似的。抽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养成了这个习惯?”

    “坏习惯学起来特别快,你不知道啊?”

    “明知是坏习惯,干嘛还抽?”

    “别上课好不好?关敬的婆婆妈妈已经够令人讨厌了。”她又吸一口。

    “你为什么不听他的?”

    “咦,奇了,我为何要听他的?”

    “有时候异性的忠告比任何金石良言都有效,不是吗?”

    “得看哪类事。”庄琪邪邪地笑笑,“这时候就不是那个有时候。”

    “谁也说不过你。”恋文挥烟挥得手酸,索性把床让给她,坐到工作台前面的椅子。

    “你那个房子,”庄琪吐着炸洋葱似的烟圈。“根本没鬼。”

    关敬说她守株待兔,恋文这才明白了。应该说“守屋待鬼”才对。

    “根本是你疑心生暗鬼。”庄琪又说,“形容得活灵活现,害我兴冲冲等着出现。”

    恋文如今和那无名鬼成了朋友,倒不知该不该泄漏他的事了。例如,庄琪当然看不到他,她守着等他出现时,他正和自己在一起。

    “你不也说是他恶作剧害你摔跤?”

    “那是你告诉我你看到他嘛,你看到他穿过墙,又来去无踪……”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好嘛,算我眼花看错了。”

    庄琪却又不信地瞅着她。“你没再看到他了?”

    恋文很不愿意对她唯一的好友说谎,但庄琪必然不死心,又会要拿相机等着拍无名鬼。她觉得她不该欺瞒朋友,而无名鬼也是朋友,朋友有互相保护的义务。

    “你跑去待了一整夜,就为了一个鬼?真无聊!”于是她说。

    “这个鬼若真有其鬼,是个多好的题材呀!何况,”庄琪咧咧嘴,又拿出一支烟。“还有个集帅、俊、妙、风趣及才华于一身的关敬作陪。”

    “别抽了,我拒吸二手烟。”恋文把她的第二支烟拿过来,折成两半。

    “哎呀!”庄琪抢救不及,大叫。“不抽就不抽嘛,何必暴殄天物?”

    “把你的肺抽出个大洞,你就知道何谓天物!”

    “好啦,好啦,我回我自己房间去抽,行了吧?”

    “庄琪,”恋文叫住她。“我在‘雅仕’的工作结束了,明天去交接,然后就不用上班了。”

    庄琪走到门边的身子急转过来,显得既震惊又愤怒。

    “为什么?我哥哥对不对?我明天去找他!”

    “你既不是我进‘雅仕’的引荐人或保人,你别管这事好不好?我本来就辞职了,早走晚走都一样。”

    “才不一样。你手中那些未完的工作呢?”

    “明天交接以后就不是我的了。”恋文淡淡说。

    “废话!你有你的设计风格,别人若能取而代之,客户用得着多付额外设计费指定要你吗?庄俊风知不知道这么做对他的商誉有多大影响?弄不好,客户会以为你舒恋文没有责任感,没有职业道德。”

    恋文皱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这和我的职业道德何干?”

    庄琪瞪住她。“我告诉你,恋文,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公司后,千万记得找个忠实可靠的右手。”

    “右手?”恋文举起自己的右手瞧了瞧。“我的右手好好儿的呀。”

    “就小心保护、爱护你这只好好儿的右手,因为你要靠它画图,靠它为你创业。你请来的右手就要代你处理画图以外的每件事,特别是应付阴险狡诈的人。这方面,你太差,太没用。”

    “真多谢你的透彻剖析。”恋文觉得一脸灰,不过她知道庄琪说的是肺腑之言。

    “当我在世界各地打转时,你以为我每到一处就会走进一个城堡,给人当白雪公主,并遇到一位王子吗?童话故事在现实世界中是个笑话。”

    恋文很少听庄琪言词如此辛涩,嬉笑怒骂人间,潇洒得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的庄琪,这会儿忽然成了卫道之士。

    “你这么了解我,不如你来当我那只右手,放眼四周,还有谁对我比你更忠实可靠?”

    庄琪笑起来,恢复她的洒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遇上我断了根筋,忽然决定安分、安定下来。”

    恋文也笑。“你不是总说我傻人有傻福吗?”

    “可不?我走遍全球,还没你的艳福呢。忽然我就郁卒了起来,非去抽根烟解闷消气不可。”

    “喂,话还没说完哪。”

    恋文想留住她,好阻止她抽太多烟。而她的心思,庄琪一看就透。

    “我只抽一根,抽完就睡大觉。”

    砰,她关上门。砰,她打开她的房门。

    第三声砰砰后,恋文摇摇头。

    有个朋友知己如斯,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恋文说走就走,丢下一堆工作没个交代。想想,造成她这种名誉,等她的公司开业时,谁敢上门来哪?这个人哪天不高兴,甩手就不干了,人家想到这一点,还不对她敬而远之吗?”

    庄琪僻哩啪啦时,关敬默不作声地听着;此时她告一段落,气呼呼地点起烟,他才缓缓开口。

    “庄俊风会如此吗?”

    “怎么不会?你不相信啊?”庄琪双眼瞪大如铜铃。

    “不是不信,是……我想他有他的难处吧。”

    “哼,你们男人全是一个鼻孔出气!”

    “他有几十个员工,还有整间公司要他负起责任,突然失去一名最好的设计师,他的损失只怕不是我们局外人所能估量和了解。他要想些法子,稳住可能流失的客户,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说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吧?他就是这么自圆其说的。为了自保,伤害别人,情有可原也是不可原谅。”

    关敬微笑。她的义气可敬,对朋友的情可感,谁说女人心眼小,心胸不若男人宽阔呢?他眼前便是个美丽、感人的反证。

    “庄琪,他是你哥哥呀。”

    “用不光明磊落的方式伤害我的朋友,大义灭亲,在所不惜。”

    关敬感到十分有趣,他交抱起双臂。

    “你要如何灭亲法?杀了庄俊风?”

    她斜睨他。“犯了杀人罪,我去坐牢,谁来帮恋文啊?看你一脸聪明相,竟出这种馊主意。”

    “啪,啪,啪。”

    那拍掌声来得那么突然,以致庄琪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掌声来自空中,因为关敬双臂仍环抱在胸前,动也没动。

    “喔!”她大大倒抽了一口气。“噢,我的妈呀!是真的有!”

    “有什么?”

    “你没听见?”

    “我有啊,我不是一直在听吗?你说——”

    “哎呀,管我说什么,我说的是……相机!相机!我的相机呢?”

    “忽然要相机干嘛?”

    庄琪不理他,跑到客厅,拿了她搁在架子上的相机,再跑回去。

    跑了几步,她顿住。

    咦,那玻璃窗上不是有幅彩色玻璃画的吗?为什么窗台上阳光的投影白白一片?

    她退回窗边,举首一望,哎呀,那幅裸男画不见了!不,是画里的裸男不见了。

    “关敬!”她奔往后面房间。

    关敬蹲着漆墙,“你可别给我拍照啊,我最讨厌照相。”

    “谁怕你呀,浪费底片。喂,你来看。”

    “看什么?我忙着呢。你自个儿一边玩好不好?”

    庄琪拉他。“来看呀,快嘛。”

    “唉,小姐,你真要命,忽儿要看鬼,忽儿有话要说,忽儿要拍下房子的破烂相,现在你又有什么节目了?我在这是有工作要做的哪。”

    “你来看就知道了。”

    她把他拉到窗旁,指着窗顶。

    “你看……”她怔住。

    裸男又回来了。

    “我在看啊。看什么?”

    “他……刚刚明明不见了。”

    “窗子?”

    “不是啦!上面画里的男人。”

    关敬叹口气。“也许他去上洗手间,走开一会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是真的呀!”庄琪顿脚。“他刚刚明明不在上面。”

    “那你说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人家总有行动自由吧,行行好,你来——”他看看表。“一个多小时了,我漆了半天还在原位,照这样下去,我会给开除的。”

    关敬折回去工作,留下庄琪不甘心地瞪着彩绘。她绝对没有眼花,他千真万确是她去叫关敬时才溜回来的。

    “就是你,对不对?”她对着彩绘裸男小声地说。“恋文看见的就是你,刚才鼓掌的也是你,对不对?”

    依然如斯,折射在明亮的日光中。画当然不会回答她。

    “你拍手,是因为我为恋文抱不平,是吧?那表示你喜欢她,那么她住进来以后,你可别害她,知道吗?”

    “干什么对着窗子念念有词啊?”恋文问。

    庄琪跳起来,转向她,手捂着胸口。

    “哎,你吓死我了。”

    恋文笑。“全世界不就属你胆子最大吗?”

    庄琪瞥一眼窗顶,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房间另一头。

    “鬼鬼祟祟做什——”

    “嘘。”庄琪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说的鬼,是不是就是玻璃画里的男人?”

    转眼间,他就在那。站在恋文和庄琪中间靠旁边些,上身微微向前斜倾,教旁人看了——若看得见他的话——还以为他们三个围着小圈圈说悄悄话呢。

    恋文望向庄琪,她的朋友正等着她回答。

    这个调皮鬼,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庄琪看不见他。

    “我听不懂。”恋文说。“鬼和玻璃画里的男人有何关系?”

    他向恋文露出个满意的微笑。

    庄琪说着她听到的掌声,及画里的人如何不在画里,又如何忽地回到画中,“听听你说的,哪那么神奇、画里的人还会自己下来,跑去听你说话,鼓掌喝彩完再回原位?”

    恋文摸摸她额头。“你别是中暑了吧,楚留香?”

    “你也不相信我?”庄琪大叫。“我从来不作白日梦。”

    “这么聒噪,谁作白日梦也给你吵醒了。”“他”嘀咕抱怨。“见到捰体男人这般兴奋。没见过脱光的男人吗?”

    恋文忍不住大笑。

    庄琪何等精敏,马上感觉有异,她眼珠子向四周一转,然后对恋文眯起眼。

    “他在这,对不对?他说了什么?”

    “他”凑向庄琪耳侧,“说你像春天的母鸭,呱呱呱。”

    “恋文,他到底说了什么?”庄琪感到肩颈上寒毛无端倒竖起来。

    恋文笑不可遏,哪有工夫说话?从来庄琪一开口,旁人得要等到她喘气呼吸的空间,才有插嘴余地,对口也没人说得过她,堂堂大学辩论社社长,她可不是靠她的美色当选的呢。

    当他遽而消遁,恋文知道关敬要上场了。

    “嗨,恋文。”果然关敬笑吟吟地走进客厅。

    “嗨,恋文。”庄琪学舌。“我来就没这么热情的待遇。”

    “不过打个招呼,你也有意见?”关敬说,目光一迳注视着恋文。

    “谁理你打招呼?我指的是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笑得好像满脸开花似的。”

    “你想得天花,请便,我还想留着这张脸留存青史呢。”

    “招蜂引蝶是真啦。”庄琪嘲弄他。“不过说真的,关敬,凭你这张俊俏的脸、这副体格,干嘛苦哈哈的做工呢?到某些专为女性服务的地方去,保证你大红大紫、大赚大发。”

    “我不用到那些地方也可照样浑身姹紫嫣红,要多少颜色有多少颜色,你呀,学着斯文、温柔些,不然当心嫁不出去。”

    “嗬,他倒诅咒起我来了。告诉你,我要是比你先进教堂,你来给我当花童。”

    “换言之,我先结婚,你当我的女花童罗?”关敬说,向恋文眨眨眼。

    庄琪气结。“恋文,你说话呀!看着我给人欺负也不吭声。”

    “我现在又不是你的助辩。”恋文慢吞吞道。“再说,我当女花童太老了,你们俩去一决胜负吧,别扯我下水。”

    “重色轻友。”庄琪抗议。

    “我谁也没有偏啊,我是中立国的。”恋文也正好站在中间。

    庄琪慧黠的眼珠一转。“那好,这么样吧,恋文结婚时,”她勾住关敬的胳臂。“咱们俩给她做花童和女花童。”

    “恋文?”关敬看着她。“跟谁结婚?你要结婚了吗?”

    里面当一声,关敬皱一下眉,走进去。

    “什么东西?”庄琪问,也尾随而去,接着就听到她喊:“啊呀!”

    “你又做了什么了?”恋文小声地朝空中问。

    “他”不回答,也没现身。

    “你要是太过分,我可要生气的哦。”

    她走向屋里,呆在走道边。

    关敬为她而设计的工作室房间,地板成了白色。关敬用旧报纸阻挡了流动的油漆,正用另一些报纸擦地板,油漆桶内的漆这么短的时间,一下就倒光了。

    恋文吸一口气,让庄琪在那帮关敬,她出了房子,走到后院水池边。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在她斥责声中慢慢出来,像是一团烟由四面八方聚拢,并成丨人形。

    他抿着嘴,并不辩解。那副受了委屈的小男孩模样,让恋文生气又不忍太过苛责。

    “你以为你是给关敬找麻烦吗、他麻烦,我也麻烦,房子一天不装修完成,我一天没法搬进来。你是这个用意吗?让我不能住进这房子?”

    他猛摇头。

    “不要再孩子气,不要再恶作剧,你能答应吗?”

    他不作声,没反应。

    “不行、做不到?好,我把房子卖了,让简太太重新找个你喜欢的新屋主,好了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想买它的,不晓得怎么会……”她张口结舌地打住,瞪着他。“是你!你使我糊里糊涂作决定的。”

    他垂下头,“我说过我欢迎你,可是我不喜欢他们。”

    恋文用手指刷一下头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该如何和一个鬼讲理?

    “恋文,恋文,你在哪?”庄琪在前院喊。

    “这儿,后面。”她扬声回答,而后对“他”说:“和刚才类似的事情若再发生,我就……”

    她没能说完,庄琪就来了。

    “关敬说可能是猫弄翻了油漆桶,我看就是那个鬼。你知道他在哪?”

    他就在庄琪前面。

    恋文叹一口气。“大概真是猫。这房子空了那么久,野猫野狗跑进去也不是不可能。你别再鬼呀鬼的,我以后怎么住啊?”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不要住这,周围要卖的房子多得是,你还怕买不到吗?”

    “我买不起。别说了,今天够累人了,才过了半天不到,我八成是老了,精力衰退。”

    “你需要个男人。学学我呀,找个不算太乏味无趣的男人调剂调剂,包你青春永驻。”

    恋文给她个白眼。“学你、我老得更快,谁也没你的一半能耐。你哪是拿个男人调剂?你一次用一打男人消磨时光。”

    庄琪吐吐舌头。“说得也是。”

    “一打还是保留的说法呢。”

    “楚留香岂是浪得虚名?”

    “名是不虚,虚了的是你的心灵。莫再蹉跎青春啦,关敬给你当花童哩,争口气呀,你不是最不服输的?”

    庄琪眼睛朝上翻。“那个人嘴尖舌利,刻薄恶毒,庸人才跟他一般见识。”

    “不打不相识嘛,他比你工夫深些好啊,磨磨你的烈性。他嘴尖舌利,你尖牙利嘴,天作之合。”

    “搞什么?你做起媒来啦?”

    “我吃饱了没事干?此刻我是无业游民哪,我计划我的新事业都来不及。既然你在这,陪关敬吃午饭和晚饭吧,拿帐单来报帐。”

    她说着就朝前门走。

    “喂,喂,我陪他吃哪门子饭?我晚上有约呢。”

    “取消好了,反正你每回赴那些约回来,脸上就增加一些风霜。”

    “什么话?”

    庄琪止步,伸手摸脸。风霜?敢情她按摩的冷霜用得太少了。

    恋文上了车,发动引擎。庄琪追到车门边。

    “你真这么就走啦?”

    “你是老手了,还用得着我当黑白军师吗?”

    恋文笑着挥手,退出车道。

    驶上马路后,她说:“出来吧,我知道你也上车了。”

    “你和我以前一样傻。”他和他幽幽的声音一起浮现。

    “以前?”恋文万分关切。“你以前做了什么傻事?”

    “把心爱的人拱手让人。”

    “关敬不是我男朋友。”

    “你喜欢他。”他郁郁指出,还强调补充,“很喜欢。”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占为己有。”

    “说得大方容易,痛苦的时候你才知道悔不当初。”

    她好笑地看他一眼。“在屋里时你吃干醋,瞎捣乱,这会儿怎么又鼓励我去争取他?”

    他难为情地低下双眼。“我也不知道。你太像她了吧。所以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把你当作她,不喜欢你和那个讨厌鬼接近。”

    “人家有名有姓,不要指人为鬼。”她温和地纠正他,“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口中这个念念不忘的‘她’究竟是谁?还是她的名字你也忘了?”

    他极力思索着,“不晓得怎么回事,有些事情我记得,又有很多事情,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自从那场病后,我就变成这样了。”

    “什么病?”

    他摇摇头。“只记得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全身滚热,四周的人说话全听不清楚,入耳一片嗡嗡声。后来热退了,醒了,却人事物全非。”

    “发生了什么事?没人告诉你吗?”

    他望着前方,许久许久。很慢地,他转向她,满眼迷茫。

    “怪就怪在这,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独剩我一个。过了一阵子,房子里来了些陌生人,男女老少都有,整日吵得要命。”

    “你很怕吵吗?”他不止一次向她抱怨被吵得不得安宁。

    “我作画需要安静,吵吵闹闹,什么感觉也给吵混沌了。”

    恋文十分欣喜。“你果然是位画家。”

    “我没这么说。总之,那些人终于走了。你说奇不奇?他们说屋里有鬼,我住了这么久,可没看到什么鬼。”

    恋文答不上来。她有个古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已死了,所以他不承认是鬼。

    可能吗?

    第七章

    “小气鬼,黄牛鬼,胆小鬼。”

    恋文向门外的关敬眨着不解的眼睛。

    “劈头就一连串的鬼,你是给鬼附了身还是怎地?”她问,啼笑皆非。

    关敬一只手举到她眼睛前方,另一只伸来掰这只的手指。“小气鬼,怕请我吃饭。黄牛鬼,说好陪我一道吃,偷偷开溜。胆小鬼,你怕我。”

    她拨开他的手。“行啦,我晓得你左手长了整整齐齐五根手指,一根不少。”

    他叉着腰背。“有何解释?”

    “你中毒啦,要找人解?我不是医生又非郎中。”

    “我给鬼附了身了,你说中了。”

    她神色一凛。莫非“他”……

    “喂,你可别胡说,”她着急地端详他。“你是真的假的?”

    “你呀!我给你这个鬼附了身了。”

    她打他一下。“你找骂吗?”

    他就势抓住她的手就不放了。“瞧你脸都白了。你居然是个迷信的人哪?”

    “给你吓得三魂少了两魂,还得受你讥嘲啊?”她也不退缩,由着他握牢她的手。“庄琪呢?”

    “你把我像个烂饭袋似的丢给她,可没把她交给我,而我更不是她的监护人。她要走,我还跟去盯梢吗?”

    “咦,你这人真是,别人问一句,你抢白十句。”

    “你不是别人,我也不过答了你三两句。我说管饭的,你让我得了胃溃疡,可没人给你装修房子了。”

    “快九点了,你还没吃啊?”她喊。

    “我等你呀,等得望眼欲穿,你懂不懂?”他摆个狰狞脸。“别说你吃得饱饱的,别逼我变成杀人犯。”

    他就是这副样子,也还是迷人得很。

    “为了一顿饭杀人,英雄气短哦。”

    他拉她的手贴向他的胃。“这扁扁塌塌的肚子,从昨晚晚餐后空到现在,我的气够长啦。”

    这个庄琪怎么搞的?

    “你怎么不早说呢?还讲大堆无谓说话。等我一下,我拿个钱包。”

    “不,我这一天等够了。”

    “哎——”

    直到她坐上了他的车,他才甘心地放开她。在他绕过车子坐进驾驶座位,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放松地盯着她。

    “你以为我会遁地术还是隐身术吗?”她嘲笑他。

    “你逃不掉的。”

    “逃?哈!”她乐得眉眼都在笑。“对了,你说我怕你是什么意思?”

    “上午你一声不响偷偷溜走是什么意思?”

    “我有事嘛。”她声音小了下来。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偷偷摸摸?”

    她翻翻眼珠,然后瞪他:“劫银行喽。你们这些人真莫名其妙,我没有权利在我自己的房子自由来去吗?”

    “‘你们这些人’?”他瞥瞥她。“除了我,还有谁?”

    一个鬼。她叹气。

    “你这餐饭要到哪儿去吃啊?”

    “上西贡。”

    “西贡?跑去西贡吃海鲜吗?”

    “不行吗?我要到我最喜欢的餐厅去。”

    “喔,我以为你不爱上餐厅出风头呢。”

    他微笑。“这家餐厅是自己的。”

    她张大眼睛。“你还经营餐厅?你可真不得了。你还有什么其他事业?”

    他还是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恋文轻松地靠着椅背。欣赏窗外在夜色中向后疾退的夜景。拂光掠影,世事尽皆如是。

    忽然,她想起无名鬼,不知十七岁是他的最后记忆,或是他离开人间的年纪?

    那么年轻,正当黄金青春年华呢,他能记起他失去的空白日子就好了,或者她可以了解他灵魂飘游不去的原因。

    那又如何?她要怎样帮他?

    “你知不知道男人吃起醋来也不输给女人的?”

    恋文诧然地转向他。“你跟谁吃醋?”

    “看你想的是谁喽。”她哑然失笑。这可妙了,鬼和他吃醋,而他也和鬼吃醋。

    “你吃哪门子醋啊?”她有没有表现得太欢喜?

    “你想的是个男人还是女的?”

    他不是男“人”,所以她说:“男的。”

    关敬的脸色阴暗下来。不过可能是夜色在这段路比较暗的关系,她想。

    “你不用这么坦白嘛。”

    他懊恼的声调惹得她格格笑。

    “我偷偷摸摸你有意见,我坦白了,你又不满意。你这人太难伺候了吧?”

    “你是为了这个男的,所以才把我丢给庄琪?”

    嘿,他是认真的在谈这件事哩。

    “你又不是个包袱,什么叫把你丢给她?”恋文的心怦怦直跳。

    他斜瞄她一眼。“今天不是你第一次故意走开,好让我单独和她在一起了。”

    这是实情,她无话可说。她惊讶的是他不乐意的反应。唔,该说惊喜才对。

    女人,你是矛盾的动物。

    “怎么样啊?”他紧迫逼人。

    “呃……庄琪很喜欢你。”

    呀,真笨!她就不能招认得技巧些吗?

    “你不?”

    “不什么?”

    “不喜欢我?”

    “我没说。”

    “你也没说你喜欢我。”

    她笑着。唉,男人孩子气起来就像个小男生般不可理喻。当她正要这么对他说时,他不悦又有些耍赖的表情,蓦地令她瞠然失声。

    恋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刹那间,她的脊背穿过阵阵寒颤。她突然醒悟数次无名鬼的表情、神态,为何总让她有种无可解释的熟悉感和似曾相识。

    “他”和关敬神似。

    或者,“他”此刻根本就附在关敬身上?

    “关……你……你是……是不是……”她舌头打了结似的,话都说不清。

    “我是不是爱上了你?”他用眼梢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如果说是,你不会开了车门跳出去吧?”

    “别开玩笑啦!”她几乎在呻吟。

    该怎么办?只不能直接明白的对着他问:无名鬼,是不是你附在他身上搞鬼?

    “感情的事怎能开玩笑?”关敬的声音十分温柔,方向盘上的手挪过一只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温热的,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反而是她的手冰冰凉凉,还有些僵硬颤抖。

    “恋文,你冷吗?把窗子关起来吧。”

    她呆呆看着他横在她身前摇起窗子的手。鬼是没有体温的,但当鬼附上人身时又如何呢?

    “关敬,你早些时候说你给鬼附了身,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怎么你还在想这个呀?”关敬摇摇头。“重要的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说出来,你当耳边风,不关紧要的玩笑却紧紧放在心上。好了,算了,我明白了。”

    她可顾不了他的沮丧,她还没弄明白呢。

    “玩笑吗?真的只是玩笑?”

    “是骗你的。哪有鬼魂附身这种事?你看太多鬼故事了,是不是?”

    恋文慢慢吐出一口气。“哦,憋死我了。”

    她不禁颇感难为情。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他和“他”不过一些表情、说话语气雷同,她就如此穷紧张的反应过度。

    对了,“他”不是说过吗?“他”和关敬磁场抵触,有关敬在,“他”甚至现不了身,又如何附得上关敬的身呢?神经病!

    她心情顿时开朗起来,这才看到车子开进西贡,驶过市街,还在往前行。

    “你的餐厅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

    “到了。”

    哪里有什么餐厅?面前是一栋石砖造的平房建筑。他才熄了引擎,大门就开了,跨出门槛的是个十足老式穿扮的妇人,藏青布衣布裤,旧时大陆妇人手缝的那种布鞋,齐耳的短发斑灰,素净的脸庞漾着慈爱的笑容。

    恋文跟着关敬走到她面前。

    “这是我妈。妈,她是舒恋文。”关敬介绍。

    “伯母好。”恋文连忙礼貌地说。

    要命,这个人,不早说带她来他家,她总得换身衣服呀!旧t恤和宽松的家居裤,布鞋一双,袜子也没穿,像话吗?

    关敬的母亲不说话,笑吟吟地拿手势请客人进屋。仿佛看出恋文的不自在,关敬俯身向她微笑。

    “放轻松,又不是来拜见婆婆。”他耳语。

    “也不能这副邋遢相,多没礼貌。”她小声向他抱怨。“都是你啦,卖关子卖到山海关去了。”

    关敬大笑。“我非常喜欢你独特的表达方式。”

    她则在此际猛地想起他在车上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不是爱上了你?我如果说是……

    关伯母这时端着个杯子回来客厅。

    “我来,妈。”关敬赶紧接过来,把冒着热气的茶奉给恋文。“这可是上好的乌龙茶,只泡给我们自家人喝的。”

    当着他妈妈,胡开这种玩笑。还是,他当真话中有话?

    “谢谢伯母。”恋文说。“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

    关伯母一语不发,一迳笑吟吟地盯着她看,很欢喜似的,瞧得恋文更加不自在,脸也羞红了。

    “你真的吃过啦?”关敬问她。

    她没有,只吃了几片饼干而已。忽然有些新构想,她便急着画下来,跟往常一样工作得忘了时间,觉得饿了,手边有什么便胡塞几口。

    “吃过了。”

    关敬的全时开放餐厅是家,厨子自然是他妈妈,她怎么好意思麻烦老人家?

    如此跟着跑来,已经够唐突的了。

    “骗人。”关敬说。“你陪关伯母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他消失在走道。恋文面对坐到她对面的关伯母,不晓得说什么好。老人家一声不出,老望着她看,说真的,她开始感到怪怪的。

    这栋石砖平房恐怕已有相当历史了。

    恋文踏进这屋时,令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家人也住在同样的房子。

    恋文环顾四周时,发现一张摇椅。她家以前也有一张这类的摇椅,她常爬上去玩,当它是摇床。

    “关伯母,我家从前住的也是这种房子。”她说,找到个她自己感到亲切温馨的话题和老人家闲聊。

    其实关伯母看起来蛮年轻,头发虽灰白,发式干净利落,秀气的脸庞上没有多少皱纹,要是把头发染黑,就和关敬像姐弟。

    “后来为了方便家父上班,全家搬去新家。我实在舍不得旧居,搬家时我哭得好伤心。后来听说那房子拆了时,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恋文一口气说了小时候的事。

    关伯母终于有微笑以外的反应了。她举起双手比划。

    手语!恋文怔住。上帝,她不懂这个啊。

    “我们在这住了四十多年了。”

    哦,关伯母还是可以发声的,只不过声音低沉粗哑,像个男人。

    “那么关敬是在这出生的了?”

    “是啊,生在院子里。”一阵呵呵笑。“他妈妈正在种花,种着种着,肚子疼,以为要上厕所,才要站起来,咚的一声,肚子里的娃儿出来了,掉在花盆里。抱起他时,一身的土,打出生就玩土玩泥巴玩到长大。”

    恋文跟着笑,笑着笑着,笑声猝地卡住。他妈妈?

    关伯母两手比个不停,嘴唇却并没有动。

    说话的不是关伯母。

    她也还是笑脸盎然,但像男人的笑声来自另一边。

    窗边靠墙的摇椅,恋文先前看见它时上面没有人,这时却坐了个头发银白的老人。

    恋文四下环顾,除了大门入口及关敬进去的走道,别无其他入口。老人……

    从哪冒出来的?

    恋文轻轻倒吸一口气。

    老人是关敬的父亲。他童年时便去世了的父亲。

    她望向关伯母,后者带着同样的笑容看着她。她很慢地转动她僵硬的脖子。

    老人还在。

    “吓着你啦,舒小组?”老人慈祥地歉然问。

    她没感到害怕,只是——“呃……有点意外,我大概八字比较轻。”后一句是她的喃喃自语。

    老人又一阵呵呵笑。“敬儿说得没错,你真是可爱。”

    恋文暗暗呻吟。想来她二十八岁以前都不太可爱。

    关敬去做什么了,怎么还不出来?

    “我知道你见过石彦,和他也蛮谈得来,所以我冒昧和你见面,请不要见怪。舒小姐。”

    “谁是石彦?”恋文茫然地问。

    “好了,”关敬拍着手喊着出来。“开饭了。”

    恋文望回摇椅。老人不见了。

    怪哉,奇哉,难道他们父子的磁场也相抵触不成?

    关伯母又对她做手语。

    “我妈说她吃过了,请你别客气,不要拘束,就当在自己家。”关敬解说道。

    叫他自己进去吃,她留在客厅再和老人谈续未完的话,还是和他一起走开,好喘一口气?

    恋文很快作好了决定。她站起来。

    “待会儿再和您聊,伯母。”

    关伯母高兴地挥挥手。

    恋文跟在关敬后面,经过一条暗暗的走道,朝后面走去。

    “你亲自下厨?”

    “下厨算什么?我还有许多深藏不露的优点呢。”

    “当然了,它们都被你经常显露的‘谦虚’掩盖住了。”

    关敬开怀地大笑。

    舒恋文,你八成有毛病,换了任何正常人,连连见鬼,不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你还像没事人似的说笑话。

    厨房圆桌上摆着两盘烩饭,都是素菜。芋头、青豆、番茄、面麸和芥菜。

    “很好吃。”她不是客套。

    “我担心你不习惯。”关敬说。“我母亲茹素,家里不做荤食,也不买荤食。”

    “你怎么办?你没吃素呀。”

    “我随缘。我对吃的向来不挑剔。”

    他一下子就把一大盘饭吃了三分之二,是真的饿了。恋文感到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