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情敌是幽灵

我的情敌是幽灵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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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琪神情认真。“活着的人,活得漫无意义和目的,更像孤魂野鬼。”

    “几时成了哲学家了?”

    “唉,有这种感触呀,是老化的现象。”

    “在我面前卖老,有没有搞错?”

    她们虽是同期同学。庄琪却比恋文还小一岁。

    “我一年到头到处流浪飘泊,居无定所,食无定时,自然老得快,哪像你,象牙塔里的珍珠贝。”

    庄琪向来乐天、开朗、洒脱不羁,忽然说话言词夹带忧郁,不晓得有什么心事?

    恋文不及深思或询问,车子已停在屋前的车道。

    白天里,林木葱绿,只觉四周清幽静谧怡人。现在无星又无月,漆黑一片中,高大矗立的树影伸着杂乱的枝桠,真像幢幢鬼影,使得暗荫下的房子透着股阴森气。

    屋里却不是全然黑暗,亮着昏昏黄黄的光,在窗子后面晃动,看得教人浑身发毛。

    恋文站在车子旁边不敢动。

    怎么会有亮光呢?房子明明没有电。她还没去电力公司呢。

    庄琪却已经走上了门廊,转身对她招手。她深呼吸又深呼吸,蹑足走过去。

    “走啦,回去。”她拉庄琪。

    “都到这儿了,不看个究竟,我回去会失眠的。”庄琪反把她往屋里拉。

    恋文脚跟抵着地不肯往前移。“明天再来看,他白天也会出来的。”

    “光天化日都敢现身的鬼,晚上的真面目才有看头。不要怕嘛,有我在呀!我替你跟他谈判,他若不走,你就有充足理由不要这房子啦。”

    就算他真是这屋里长期定居的鬼,就算他占有他自认的地盘不走,恋文越发的要定这房子。她也不明白她这是什么古怪心理。

    “也许是我心理作用,弄错了。也许我根本没和什么鬼说过话,也没有看见什么。”

    “你从来不会无中生有,我非弄个明白不可。你到底进不进去?你不去,我自己进去啦。”

    也不知那鬼会不会害人。恋文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在小皮包里拿钥匙。

    但庄琪一推,门就开了。

    “你今天下午离开时没锁吗?”

    “锁了。”恋文声若细丝。

    “你有没有多配一副给关敬?”

    “配了,但还没给他。”

    恋文四肢发抖,拽住庄琪。

    “拜托,不要进去了吧!”

    “真是的。你在外面等我好了。”

    “那你走在我后面。”

    “他要从后面把我抓去怎么办?”

    恋文脸色刷地苍白。庄琪格格笑。

    “你跟着我吧。”

    庄琪亮着手电筒,走在前面。

    “咦,你打扫过啦?看起来比上次来干净多了。”

    恋文只扫了前后院,但屋里的蜘蛛网不见了,地上的灰尘也已扫除,掉下来的窗帘和半挂着的另一半也拿走了,薄薄的夜色拂在彩色玻璃上,更添神秘色彩。

    她不禁举首看那幅彩绘,玻璃上的裸男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见过我很多次了。

    恋文打了个寒颤,你不但见过我,你见到的还是一丝不挂的我。

    他……他是……那个鬼……他是……

    画上的裸男?

    “你来得正好!”

    恋文跳了起来,刚要转身,他一下子在她面前冒出来,骇得她连连后退,直到身子撞上墙。

    “你……”她左右张望,庄琪不知走到哪去了,或——“你把我朋友怎样了?”她惊慌地质问。

    “你问哪一个?”他气鼓鼓地。“你究竟有多少朋友?他们全部要住进来吗?”

    恋文眨眨眼。“还有谁在这?”

    他照例不回答她的问题,手插在裤子口袋,在原地焦躁地打转。

    “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他,这一个我也不喜欢。对了,你又带她来做什么?”

    恋文茫然,又眨眨眼睛。“你在说谁呀?”

    “啧,你的朋友嘛。你怎么尽交这些教人看不顺眼的朋友?”

    “你看我的朋友不顺眼?慢着,你还没回答我,谁在——”

    “恋文,你在和谁说话?”一圈手电筒光先照出来,然后庄琪走进客厅。“屋里半个鬼影子也没有,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油灯。”

    “是他,那个讨厌的家伙。”他厌恶地说。

    关敬。恋文的双肩松弛下来。

    “他人呢?”她问他。

    “我怎么知道?”庄琪和恋文旁边那个不知是什么一起回答道。

    “我不是问你。”恋文向庄琪说。

    “什么也没有。”庄琪大失所望。“白跑一遍。走吧,这里臭得要命。”

    手电筒自行自庄琪手上掉下来,砸到她的脚。她痛喊一声。

    然后,她瞪大眼睛。“他来了!居然用我的手电筒打我!”

    恋文望向“他”。“他”做个无辜的表情。

    “喂,有本事出来,让我见见你!”庄琪向空气喊。“房子是臭嘛,不服气露个面呀,藏头藏脑的,见不得人哪?”

    “他”咧咧嘴,很得意的样子。

    “他就在你面前,楚留香。”恋文说,指着“他”。

    庄琪转着眼珠。“在哪?”

    “他就在……”恋文顿住。

    庄琪看不见他!

    “她看不见你?”恋文问他。

    他耸耸肩,摊摊手。

    庄琪看看恋文,看看她对着说话的空间。

    “恋文?”她小心地问,“你和谁说话?”

    “就是……”恋文瞪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喜欢她。”他答,又是那种赌气的固执小男孩模样。

    恋文继续瞪他半晌,指着地上的手电筒。“这是你做的吗?”

    “我不喜欢她。”他又说。

    “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恋文双手叉腰。“把手电筒捡起来,还给庄琪,向她道歉。”

    咻!他不见了。

    “喂!”恋文喊。“你去哪里?”

    他不回应,也没再出现。恋文跑到窗边,仰头看窗顶的彩绘裸男。

    “你别以为你待在上面,就可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你给我听清楚,现在我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你不许再对我的朋友没有礼貌。”

    她转身,发现庄琪盯着她,眼神好像她疯了。

    “你看不见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恋文咕哝着拾起手电筒。

    “他是什么样子?”庄琪问。

    “他……穿得像五十年代的……想起来了,像电影里的占士甸那副打扮,一点点帅、一点点坏、一点点吊儿郎当,加上一点点满不在乎的傲。”她打住。

    她的形容,不正是关敬的模样吗?

    意念才现,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关敬就进来了。

    “原来是你,我看到一部耀眼的红色跑车——”

    “车主在这。”庄琪大方地跑去和他握手。“不用说,你就是名闻遐迩的关敬了。”

    “好说,好说。你是——”

    “庄琪。”

    “啊!”关敬眸光一闪。“那位扬名国际的摄影家。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恋文看着他们握着谁也舍不得放的手,好像有人往她胃里倒了半瓶醋。一肚子的不舒服。

    这时关敬终于放松了他的手,转向恋文。“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嘿,这是什么问题?大家——人和鬼——都忘了,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她爱几时来就几时来。

    “我——”

    她才说了一个字,庄琪接了卜去,“我们来看鬼。”

    关敬大笑。“看到了吗?”

    “现在看到了。”恋文满心不悦,不过仍和气地说:“你在这做什么?”

    “啧?工作啊。既然你来了,我画了个草图,你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他从工作裤口袋拿出个纸卷。

    “你连夜赶工啊?真敬业,果然名不虚传。”庄琪敬佩万分。

    赶工还是寻宝啊?恋文怀疑他利用四下无人,相信她不可能跑过来,独自在这进行他的“研究”。

    “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而已。”关敬说:“这里太暗了,我带了一盏油灯,到里面去看吧。”

    “这儿有——”恋文举起了电筒,但关敬和庄琪已经一起走到另一个房间去了,两人还边走边有说有笑地互相标榜推崇对方的成就。

    “这会儿你又不出来捣乱了。”她发现她竟在向那似人似鬼抱怨。

    小心眼,她骂自己。任何一种设计都是艺术,摄影更是艺术,他们俩惺惺相惜,有何不可?

    当她走进点着油灯的房间,见他们蹲在放灯盏的木箱旁,两个脑袋靠在一起,关敬正在解说他的设计图,她再度不可理喻地抑郁起来。

    “这要费好大的工夫呢!”庄琪喊。

    “其实做起来比看起来容易。就像你按下快门,不过是一个动作,但是照片里的内容却十分丰富,表达了各种复杂的讯息,相同的道理。”

    “不是每个人都生了一双慧眼。”

    “知音只一人也足矣。”

    他们相视会心一笑。恋文忽觉自己仿佛是多余的第三者。

    “别让我打扰了你们。”她说。

    他们同时转向她,站起来,仿佛这才记起她也在屋里似的。

    “我开始嫉妒你了,恋文。”庄琪说。

    她嫉妒她?从何说起哟。

    “等你要布置装潢你的屋子时,我极乐意为你效劳。”

    关敬的承诺令庄琪本就美得出众的脸庞,益发明亮动人。

    “君无戏言哦,恋文当证人。”

    “我这房子让给你好啦,关先生的诺言即刻可以兑现。”恋文听自己的语调都觉得酸气冲天。

    “算了,这破房子你留着吧,君子不夺人所爱。”庄琪说。眼睛却看着关敬。

    “我这个朋友对破破烂烂的东西独有偏好,她会成为服装设计师,真教人跌破眼镜,以前我老以为她会去做清道夫呢。”

    “那是我五十岁退休以后的抱负和理想,”恋文说。“所以你还没绝望。”

    关敬的笑声震动屋宇。

    “我刚才去买了些吃的,两位小姐饿不饿?”

    她们一起摇摇头。其实恋文埋首工作,又犯了老毛病,到现在还空着肚子,一整天就只吃了一个牛肉夹饭,而那还是关敬买的。

    她记起他们的约定。“说好我要提供两餐的,你记得把帐单留着报帐,我会如数照付。”

    “你这个朋友真健忘,”他向庄琪埋怨。“我们说好明明是她要请我的,并和我一起吃。”

    “我哪知道你这时候就开工?”恋文辩道。

    “你别怪她,她忙起来,自己都顾不得自己的胃。”庄琪说。“既然我们是好朋友,我代她的劳好了。明天起,我来陪你吃饭。”

    什么好朋友呀!恋文无声地哇哇叫。还说什么君子不夺人所爱呢?她的呼吸一窒。老天,她想到哪去了?

    庄琪在那边已经把她的家里和手提电话号码,一并告诉了关敬,以方便他和她联络。

    鬼没见着,庄琪却比见到了还要兴高采烈,而且压根儿忘了这件事。回程的车上,她一迳滔滔不绝地表示她多么欣赏关敬,他本人比传闻更英俊,出乎意料的年轻云云。恋文默不作声,兀内思索她那一股醋意从何而来。

    她们才进家门,电话就响了。不到五分钟,庄琪又高高兴兴出门赴约去了。

    恋文回到工作台前,然而,无论如何心思就是无法集中,脑海里老是浮现关敬对庄琪的倾慕、惊艳眼神。多少年了,她们俩每次一起出去,庄琪永远是男人的目光焦点,恋文早习惯了,从来不以为意,为什么这次她的反应如此不同?

    叹一口气,她到厨房去煮即食面吃,一面想着关敬不知如何设计她的房子,然后突然想起来,他的图结果连看也没给她看一眼。

    她沮丧万分,即食面煮好了,却一口也吃不下。

    第四章

    第二天中午,恋文例外地午餐时间一到就离开了办公室,开着她的老爷车直驱她未来的新家。

    车道上停着两部车。是关敬的吉普车和庄琪的跑车,一黑一红,强烈对比但十分抢眼。

    走到前院时,就听到他们在屋内欢愉的谈笑声。

    “……我听着听着,倒在沙发椅背上睡着了。他大为受挫,经营半天的罗曼蒂克气氛,我竟然呼呼大睡。能怪我吗?我困啦,谁教他要选那个时候求婚。”

    “于是就吹了?”

    “托天之幸哦!我从来没表示过要嫁给他,他不是我会考虑列为终身伴侣的男人。”

    “哦?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没认真想过呀。”

    “那你如此轻率就把人三振出局,对真心真意爱你的人,不是有欠公平?”

    “相爱容易,相通难哦。”

    “嗯。”

    这声“嗯”是什么意思?心意相同?恋文踱开,晃到后院假山池边,坐在石上,忽有天下之大,独我悠悠的孤寂感。

    也许她该为好朋友高兴。庄琪从来不缺男伴,男人们对她趋之若鹜,她却始终遇不到一个能和她心灵相通的。恋文感同身受,自己至今单身,何尝不是为知心者难求?

    想不到她们俩个性差别那么大,到头来喜欢上同一个人。

    这个自觉,令她吃了一惊。

    “你几时才会赶他们走?”

    恋文咚地往后跌进干涸的池子,幸好没有水。她坐在厚厚的枯叶上,朝他瞪眼。

    “又是你!你不要老是不声不响地冒出来吓人好不好?”

    他坐到她方才坐的石上。“我的长相很吓人吗?”

    他换了衣服。嫩绿色衬衫搭配宝石蓝长裤,仍然戴着吊带,紫色的。

    “怎么如此配色法?”

    “不好看?”

    好看极了!所以她感到纳闷。这三个颜色放在一起本应不协调的,穿在他身上却出色得耀眼。

    “你是画家吗?”

    他不屑地撇嘴。“这种称谓诳死人。”

    “魂灵不死,精神不死,称谓不过是称谓而已。”

    他深思地凝视她。她不知怎地觉得他这表情和关敬好像。

    他马上沉下脸。“不要拿我和那讨厌鬼相提并论。”

    他会读她的心思。她吃一惊。

    他竟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叫鬼呢,她又觉好笑。

    “我不是鬼。”他又看透了她脑中所想,郁郁自卫道。

    “那你是谁?你连你的名字都不告诉我。”

    “称谓不过是称谓而已。”他拿她才说过的话来回她,

    “你不说,我就当你是鬼,称呼你‘鬼’。”

    他登时消失。但她一眨眼,他又回来了,仍坐在原位,仿佛他只是表演了一招隐身术。

    “我走开是因为你说那个字。”

    “哪个字?鬼?”

    他这次没有消失,但身形变淡,在她眼前只是一具人形的烟影。

    “你再说,我走了,再也不和你见面。”

    “你走吧。”她心情低落得很,此刻没有情绪和他胡扯。

    他反而又将他的形体具体化了,一脸的忧郁。

    “你一点也不在乎。”他幽幽埋怨。

    她好气又好笑。“你又不说你是谁,我不知道你要什么。到目前为止,我只晓得你否认我拥有这房子的权利,不仅自视为主人,还作怪吓唬我的朋友,要我赶走他们。”

    “我不能做你的朋友吗?”

    她叹一口气。她在这和一个鬼讲理呢,谁会相信啊?

    “你相信我就够了。”

    她哑然。“我想些什么你都知道,我一点隐私都不能有了。”

    “你想的事和我有关,我才能感知到。”

    “哦。”

    关敬和庄琪的笑声又传了过来。他们由屋里出来,到了前院。

    “他们不会到这边来。”

    恋文瞅着他。“我现在可没想和你有关的事。”

    “你想着那个讨厌鬼。”

    “他和你有关?”

    他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他的磁场和我的相抵触。”

    恋文思索片刻,眼睛光芒一闪。“所以他在的时候,你不会出现?”

    “哼。”他说,十分不高兴。

    “难怪你一直不要他在这。庄琪呢?她的磁场也和你有抵触吗?”

    “没有。”

    “她看不见你。”

    “很久了,你是唯一看得见我的人。”

    恋文立刻抓住他的话。“多久?”

    但他又隐遁了。关敬接着出现在碎石通道。

    “真是你。”他满眼含笑。“我就觉得好像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思念过度,耳朵听觉有故障。”

    女人,一句甜言蜜语就什么不快也化掉了。

    “你真能一心数用啦。”她咕哝,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和树叶。

    关敬伸手把她拉出来。“你来了不进去,也不叫我出来,一个人坐在干水池里自言自语做什么?”

    “我试试把这儿做成露天床的滋味如何。”

    她看住他,愕然。

    紫色t恤,蓝色工作裤,草绿色皮带。

    “一忽儿要睡没有屋顶的房子,一忽儿要睡到硬邦邦的水池里,你看不出有自闭倾向嘛。”

    她迷惑地瞅眼睛。“我这样就叫自闭?”

    “围自己于一方局限中,不叫自闭叫什么?”

    “可怪了,去了屋顶,天空无限大,在这池中四面更无建筑包围,何来局限?”

    “在这。”他指向她胸口。“这儿当真无所局、无所限,屋顶遮蔽不住你胸怀中的天空,更毋须到室外来寻找空间。”

    “最近大家都不约而同老化了还是怎地?”

    “老化?”

    “说起话来嚼着哲学草根似的。”

    “哲学草根?嗯,有意思。”

    “我的脑子很简单,舌头是平直的,四肢只在骨节允许的范围内弯曲,所以不要把我一个小小行为,发展成可供心理专家研究的特异反应,要不然你很快就会脑中风。”

    他咧嘴而笑。“无怪你和庄琪是好朋友,两人的口才都足以驳倒基辛格。”

    庄琪。恋文无声地叹口气。

    “她走了吗?”

    “她说她下午有约,晚上会晚点回去。”

    庄琪夜夜晚归,除了昨夜。她们俩住在一起,倒要关敬来传话。

    “我也该走了,还要回去上班。”她静静说。

    关敬眉毛一挑。“你不是来带我去吃午饭的啊?”

    她学他挑眉。“你吃饭还要我带?”立刻浑觉自己表现得太小家子气。

    他却笑。“说错了,是你请我吃饭。”

    “怎么,你还没吃吗?”

    “我在等你呀!你吃过才来的?”

    “我饿得两眼冒金星了。你要吃什么?”

    花钱请人吃饭还开心得不得了,她大概是第一个。

    以前男人约她,上那些装潢华丽考究的西餐厅,她吃得索然无味。现在她付钱,虽然两人就在附近一间小馆吃小吃,却胜过山珍海味。

    “不要走太远,随便吃点。你还要上班,我也有工作要做。”关敬如是说。

    “你替我节省,还是看我一副穷相?”

    “论穷相,我不是更像?”

    “你可真抬举我,我长得像以外表论人的人吗?”

    “我第一次和你见面时,你不大耐烦理我,不是我多心吧?”

    他真敏感。“我那时以为你无聊拿我寻开心,”她的语气歉然。“又以为你是公司新来的,冒冒失失闯进我的办公室。”

    “听说你辞职了。”

    “庄琪告诉你这个做什么?”恋文不大高兴,不过没表现出来。

    “‘雅仕’不好吗?”他没答反问。

    “你工作的建筑公司,是你自己的,还是另有负责人?”她也以问做答,虽然她知道答案。

    关敬当即心领神会。“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干涉你的隐私。”

    “谈到工作,就是公事。”她淡淡说。

    他点点头。“公事也和我无关,不过我关心你,恋文。”

    她注视他。“你有话直说。”

    “有许多客户和‘雅仕’维持多年生意关系,为的是他们喜欢你的设计,你这一离开,对‘雅仕’不无影响。”

    她没想过。“我不认为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雅仕’这几年培植了不少年轻一代设计师,他们都相当受客户喜爱。”

    他凝望住她,笑容柔和。“口气像你已成了老掉牙的老前辈。”

    恋文直觉地相信庄琪和他谈了她离职的事,如果还牵扯到“雅仕”的客户,必然是庄俊风对庄琪说了什么,欲透过他妹妹传达他不便对恋文直言的事情。恋文不悦的是庄琪为何又再经一个不相干人的口。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仍心平气和。“‘雅仕’担心我一走,会将客户一起也带走,成为我的私人客户。”

    “人言可畏。”

    “此地无银三百两。”

    关敬眸光闪烁。“你几点要回公司?”

    “两点半。”

    “还有半个小时,去看看房子吧。”

    他如此就把话题转掉了,恋文发觉她更加喜欢他了。不论他是否受庄琪的委托,向她传达令她感到受伤害的口讯,他点到为止的方式使她赞赏。

    这个男人真不得了,他可以让每个和他相处的女人,都觉得他是个知心人。

    如此充满智慧、敏锐,行止得体适礼,小心哦,舒恋文,他可以是所有女人的白马王子,更可以碎任何女人的心。

    一进屋,恋文就像第一次走进来一样的反应,目瞪口呆。

    才半日一夜的工夫,他把墙上的喷漆涂鸦全刮掉了,厨房、浴室和另一个小房间的间隔也都拆了。

    “这是一间有起居室的主卧室,这边是工作室邻接书房,一间客房,另外一间用来招待好朋友的休憩处,以竹帘为屏隔开客厅。”

    “我其实不会有太多访客或朋友来。”

    他一笑。“当然有的,不过不留太多人过夜,所以客房一间就够了。”

    到底谁要住?谁做主人啊?

    “厨房全部采欧式设计,这儿有个洗涤、煮食台,冰箱是内藏式,旋转隐藏置物架共三个。对了,我准备用不锈钢外壳冰箱,你有何意见?”

    “我想光是厨房就要用掉我在‘雅仕’一年的薪水。”她实际地表达意见。“而我在‘雅仕’的工作很快便结束。”

    “你不喜欢我的设计?”

    “我喜欢白金汉宫,我可以拥有它吗?”

    “白金汉宫不是我的作品,不过谢谢你,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恭维。”

    他不直接谈她一点也不介意承认的,她负担不起一个欧洲式厨房,这般体贴,令她非常感动。

    反正她意见表达了,她知道他了解,如何更改设计,就留给他去决定。

    欧洲式厨房。唉,她会愿意一辈子待在里面当个快乐的厨娘,但是有些东西,喜欢不一定要拥有。她奢想不起的。

    就好像她喜欢关敬,但她这辈子和他是结不了缘的,他不会是她的。

    嗟!关敬和厨房有何干?

    “我希望你喜欢原木地板,我不打算铺地毯。”

    “太好了。”她马上赞同。“少一笔开支,而且地毯不好整理。等等,木材也很贵的呢。”

    “我给你用最便宜的,好不好?”

    “好。”

    “你将来结婚,对象是不是也要长得经济实惠?”

    她眨眨眼。“什么?”

    “你一困惑、茫然时,就喜欢眨眼睛,你知道吗?”他声音好柔,他的脸忽然靠她好近。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却模糊。“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喜欢你眨眼睛,和若有所思盯着我看的眼神。”

    她盯着他越来越近的嘴唇,费力地说话,保持清醒。“我敢说你很爱女人盯着你看。”

    “你在语无伦次,恋文。”

    她发现她的膝盖打战,而他及时地攫住她,把她拉向他。

    砰!

    她眨一下眼睛。“那是什么?”

    “别管它。”

    他的呼气吹在她脸上,她觉得头晕。

    砰!砰!

    她差点跳起来。

    “该死!”关敬咕哝。

    “什么声音?”她左顾右望。

    “大概是门,被风吹的。”他环住她的肩。“你该回办公室去了,下午我要去买些东西,五点半去接你,一起吃了晚饭再回来这里,好不好?”

    “噢,我还没有去电力公司。”她呻吟。

    “不要紧、我还没有要用到电的时候。过一、两天,你要是还没空,我再拨个时间去一趟。”

    他陪她走到她车子旁边,突然弯身在她颊上吻一下。同时,房子那边的前门,自己打开来,再砰的大声摔回去。恋文面向它,看得明明白白,那和风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几乎笑出来。

    而关敬的举动太出其不意,她脸孔绯红地赶紧坐进车子。

    “小心开车,恋文,五点半见。”

    她知道,五点半以前的几个小时,她会度分秒如年。

    消息不知如何传开的,反正恋文自己没说。

    “你是不是要自己开公司?”李云问她。“我去你那上班好不好?”

    “我也跳槽,恋文。”凑热闹的,永远少不了常衍青。“我绝不介意在女老板手下做事。”

    “你当然不介意,你巴望都来不及,求之不得呢。”李云马上糗他。“你跳,跳楼吗?”

    “谁要跳楼?”阿元也来了。

    “常相公。”李云假装没看见他哭丧的脸。

    “你跳楼也要排队,老常。”阿元说。“轮不到你第一个跳。”

    “咦?还有谁?”常衍青兴趣盎然。

    “没见过比你更爱东家长、西家短的男人。”李云照例不放过糗他的机会。

    “没有我这棵奇葩凑兴,你们饶起舌来有何乐趣可言?”

    恋文叹气。“各位奇葩你们换个地方搬弄是非行不行?”

    “不行啊,这事是和你有关的,背着你去说,倒真成了搬弄是非了。”阿元一本正经。

    “阿元,认识你至今日,方知你如此明事理、晓大义。”

    “过奖了,常相公。”阿元嘻嘻一揖。

    “话说回来——”

    “你安静三分钟,我三天不叫你相公。”李云打断他。

    “其实我想通了,此后你叫一声相公,我便唤你一声娘子,均衡一下。”

    “你还是去跳楼好了。”李云推他一掌。

    “阿元叫我排队呢,你没听见吗?”

    一语提醒了李云,她追问:“阿元,谁要跳楼啊?”

    恋文只是摇头,看阿元跑到走道小心地张望,再进来,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老板啊,还有谁?”

    “这算什么新闻啊?”李云挨近恋文,低语:“听说好几个大客户打电话来,问老板确定你是不是要走。你若自立门户,他们都要跟着你走呢。”

    恋文大吃一惊。关敬的话果然其来有因。

    “不要胡说,”她不动声色。“他们和公司签有合约的,无故解约要吃官司还要赔偿,何况哪有一名职员离职,客户也跟着走掉的?”

    “是真——”

    “这种谣言别再传啦,我也没有说离开公司,你们若当我是好朋友,就帮帮忙,听到有人再传播不实的消息,澄清一下。”

    “你要走总是真的吧?”李云说。“说也不说一声,你把我们当朋友了吗?”

    “我该敲锣打鼓,还是在报上登启事呢?要离开‘雅仕’,离开你们,我多难过啊。又不是喜事,值得大声叫嚷吗?”

    他们都不作声了。

    “那你干嘛突然要走呢?”阿元噘着嘴。“如有更好去处的话,是更上一层楼了,算好事嘛,我们都会为你高兴的。”

    “是啊。”向来不合的常衍青和李云,难得的异口同声。

    “我不是跳槽,所以谁也用不着跳楼。”

    她的个人公司仍然只是个构想,一个目标。她连开始都没有开始,甚至还不知道如何起步,她于是略下不提,以免引发更多谣传。

    关于有客户要因她而有所异动的消息,庄俊风不可能没有所闻,他没找她去问,她也不主动说明,清者自清。他准备以静制动,她的行动便足以证明。他想听口头的解说,透过庄琪或任何其他人是没用的。

    真是的,工作了这几年,临要走了,无端生出些是非风波。恋文不在意,心里却难免难过。她一直全心全力专注工作,回报上司对她的重用和信任,同时庆幸社会滚滚激流不曾浊染她,因为她有个明断、知人善用的老板。如今看来,她还真如庄琪说的,是个象牙塔里的珍珠贝,以为自重、自爱、尊重别人,便可得到相同的尊重。

    那么庄琪不直接和她谈,大约是唯恐这些是非污浊了她们的友谊吧?关敬是局外人,事不关己,少了顾忌,也较显得坦然无私。

    这么一想,恋文心情豁然开朗。下班之前,她打电话回公寓,又拨了数次庄琪的手提电话,想约她晚上和关敬一起吃饭,却都联络不上她。

    不晓得又去应酬哪些男人了。

    忽然,她觉得,假如庄琪对关敬生出特别的感情,他能令她快乐、安定下来,即使她自己也喜欢关敬,就算退让又何妨?关敬一表人才,庄琪才气横溢,两人才真是郎才女貌呢。

    她就是不去想关敬下午吻了她。

    也许他不是有意欲吻她,大概她脸上一颗痣,他看成一粒沙。脸凑得那么近,可能他是个大近视。她笑笑,跟自己打哈哈。

    她不自禁地摸摸自己左颊。他的唇印上时,那么柔软……

    她有几个法国朋友,一见面就行法式礼,抓住对方,脸上一阵乱吻,这个时代,亲吻就像握手一样。

    在美国加州读书时,有一回她向一个美国同学解释“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保守传统早期美国社会也是存在的,但那棕发碧眼男孩听后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待送她回去时,仍然问她肯不肯和他上床。恋文那时没生气,却是一阵好笑,笑得那男孩第二天就去约别的女孩了,而那女孩是他的同胞。

    “笑什么?”

    恋文蓦地回过神,关敬研究似的望着她。

    “我笑了吗?”

    “笑得不自觉,内容更精彩。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本来一句温馨可爱的话,给人随时随地的用来用去,倒成了陈腔滥调了。”

    他叹息。“不愿意告诉我你想什么就算了,何必骂人呢?”

    恋文笑。“谁骂你啦,你比常人多一颗心吗?”

    “你讥讽我没创意,还不是骂人吗?”

    “你这位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建筑师,怎地感情如此脆弱,这么容易受伤?”

    “干我们的感情何事?受伤的是我自尊。”

    “喂,等一等,什么‘我们的感情’?”恋文抗议。

    “我们有感情,你才伤得了我,否则任你满口三字经,我也不痛不痒,不是吗?”

    这个人真是的。

    “我从没读过三字经。”她故意装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他顺着她的口气。“你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吗?”

    当她是白痴吗?

    “愿闻其详。”她做出谦虚样子。

    “意即上帝在造人之初,性,本来是件纯美的好事。到后来,欲望横流,男人女人之间只要有性,兴趣相差八万里远也不在乎。”

    恋文瞠然,终于大笑。“你读的是厚黑学吧?”

    “这是个秘密,你可别宣扬出去。”他小声地说。“厚黑学实际上是我写的。”

    她心里已笑得东倒西歪,脸上却满面的严肃。“哇,失敬,失敬。你拿这一套哄过多少女人开心?”

    他微笑。“就跟你一个这么瞎诌而已,也没见你有多开心呀?”

    她想他知道她很开心的。

    “你这个人很危险。”

    “从何说起?”他十分惊讶。

    “你对于应付、取悦异性很老练,是匹老马。”

    “首先,对不喜欢的对象才要应付,对方若是聪敏,自然感觉得到那是应付,便会知趣而退。”

    “若不知道?”

    “那就太笨了,也是应付一次就够了。至于取悦,朋友之间也可以互相取悦嘛,那是种礼貌。关心、喜欢的人快乐,自己也欢喜。取悦的对象若是心中所爱,更是理所当然了,因为有爱,这种取悦又别具意义。”

    恋文半晌无言。像关敬这样知性、感性更兼理性的男人,是她生平仅见,加上他又相貌英俊,事业有成,集合这一切优点和特质,他比真正的花花公子还要危险。

    “又想什么想得出神了?”

    “想将来做你妻子的女人,得具备十八般武艺,和有愚公的恒心和耐心才行。”

    “换言之,我的老婆最好是个愚婆。”

    “差不多。”

    “这是褒还是贬?”

    “你的条件太好,你的人几乎没缺点——”

    “哗!”

    “别打岔嘛。”

    “对不起。”

    “总之,女人见了你全无抗拒力,做你情妇、小老婆也会心甘情愿。当你的太太,得要容忍天下所有其他追着你不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