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血色落日

血色落日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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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当年。曾经这是他与她之间最私人的情趣,如今只成为充满怨恨的指责。不否认,她有些妒忌。因为曾经,她也未获得这份关怀。

    宇田雅治停住了脚步,并未回头,只是冷冷的回答:“她不是你。而且,我也绝不允许。”语毕,他果决的离开了这间曾经和她欢爱过的屋子,抱着另一个女人,扬长而去。

    当门缝夹隙的空间越来越小,走廊的灯光一点点被门板收回,雅文僵直无法动弹的身躯也蓦然松垮,歪倒在她一个人的躺椅里……

    “没有大事。只是血糖过低导致的休克,已经叫护士给她输液了。请少佐宽心。”军医的话最具权威,可宇田雅治还是不信任的眉一拧,斜瞟向那边正在输液的繁韵。

    “那她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女人每个月的例假。我已经吩咐护士帮她清理过了。”

    “哦……这样啊。”宇田雅治撩起病床前的隔离白帘,仔细查看她的气色。见她呼吸平稳,脸上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不觉精神也放缓了不少。知道她不是自杀寻死,心情没由来的舒畅。

    宇田雅治轻轻放下布帘,十分认真的交代军医。

    “务必要照顾好她。醒来后,一定要让她进食。如果她不肯呆在这里,或者执迷不悟耍性子,也随便她。我自会有安排。”

    “是!属下定当尽心尽力!”军医必恭必敬,丝毫不敢怠慢。

    宇田雅治满意的点头,转身就离开了医务室。在去练剑房的路上他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是否对这名犯人太仁慈了?要知道她哥哥今天可差点就要了他的性命。如此深刻的敌对立场摆在面前,为何他总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可怕的是这种变化随着时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习以为常。

    一个武士不怕被剥夺使剑的权利,而是畏惧丧失握剑的决心。

    作为武者,他深明此道;作为男人,他懂得如何取舍。

    不可以分心,不可以有杂念,不能对一样事物一种人过度的眷念——这是父亲从小就告诫他的话。

    他并没有忘记父亲的教诲,只是无形中这些只字片语变得模糊,令他开始质疑。

    “那就去练剑吧!”父亲常常这么说。如果他觉得厌烦,觉得心里烦躁不安时,这是最好的宣泄方式。

    宇田雅治缓缓褪下军装,换上一身清爽的蓝色练剑服,双手灵巧的绕过脑门在后面束绑上一条同色的短布带。参跪在地,闭目静默。

    良久,方才睁开双眸,拿起他的竹剑决然推开了紧闭的室门。里面没有敌人,他的表情却如临大敌。先前积压的怨气,就在这里放肆的发泄出来吧!

    宇田雅治握紧手中的竹剑,一步步走入主剑室,却意外的看到另一个正舞着剑的武士。

    他的招式很奇怪,很多地方都是宇田雅治未曾见识过的。虽说他拿着的是竹剑,基本动作也是剑术中最常见的,但自己就是看得出迥然不同的地方。也许他的剑术并非纯正的东瀛派流,但不可否认,在他的挥舞下,不仅动作异常优美,招式也招招凌厉,仿佛这剑因他而获得新生,盛气凌人,锐不可当!

    舞剑人浑然不觉另有人到来,仍是专心致志的练习剑法。宇田雅治本就想凭借着练剑来消退内心的矛盾,此番见到有高手在场,早就技痒。

    横眉轻挑,傲然上阵,省略双方比试的仪式,直接挥剑上场!

    “拿出真功夫,跟我比试!”宇田雅治蓦然诡笑,挥剑急切向对方胸口击去!这可是个高分区,他一定要拿下!

    而对方见突然冒出这么勇猛的挑战者,反射性的躲闪了几招,瞧见他是动真格的,自己也不再含糊,摈弃身份的顾忌,顽强迎战!

    宇田雅治双臂一发力,使出一记'半月斩',身体犹如当空弯月一般,随着剑身悬空划出一道弧线,蛊惑而含毒。毒汁是在整套动作完成之后,趁对方忙于退避之际冷不防扑杀出去的绝招。

    这招果见其效,乍见对手连连后退,挑剑抵御,他又立即使出一招'风影疾杀',顾名思义就是仗着迅雷不及掩耳的急速,给对方造成最大程度,最多部位的损伤。眨眼功夫,他已连续向对手刺杀数招,且招招刁钻,无术可解。对方也在连番退避之下,终无招架之力,胸膛大开,命门尽露。

    宇田雅治正欲一招定胜负之时,对方居然下盘一定,上身快速后仰,以手指点地,抬驮积好踢中宇田雅治的竹剑,'风影疾杀'不攻自破!

    等到恼羞成怒的他再欲挥出“雷霆万击”捕杀都已为时已晚,因为对手一个鲤鱼打挺不但从地上弹起来,手中的竹剑也分毫不差的刺向了宇田雅治的咽喉,整个局势不可思议的扭转颠倒,快得让人震惊。

    如果说这人意图不良,或者下手再决绝一些,恐怕这不见经传的一招就是最致命的绝杀。

    刹那间,宇田雅治整个大脑有数秒处于空白状态,他无法相信会有人破解自己的剑术,更难以接受会个无名小卒所打败!不管这家伙的招式多么不正规,哪怕有耍赖的嫌疑,自己败下阵来却是不争的事实!逼视着抵在自己咽喉两寸的竹剑,他有一万个借口不愿接受自己落败的赛果!

    而另一端迟迟未放下竹剑的对手,心里也同样做了一番激烈的自我争斗。他明知理应故意输剑,却硬是赢了他;现今剑已逼在他的喉管,纵使不会令他血溅当场,也足以取了他的性命;无论此时此刻自己有多么迫切想结果了他的性命,可最终只能放低暗藏着万千仇恨杀人之剑!

    当额头的汗珠失控的滑落到颤抖的手背上,微凉的冷意顿时逼迫他强制的收回了竹剑,并且双手捧着它恭敬的向对方深深一躬。

    这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可宇田雅治并不接受,他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胜利!

    “不必因为身份的关系而对我示弱,剑道中只有强弱和气节,并没有地位之分!你敢于迎接我的挑战,光明正大的赢取了这场比赛,才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子汉!”

    半晌,他垂首叹言:“今天,是我输了!”

    谁能得到他这句认输的话,不是承受不起,而是在承受这句话之前就已丧命

    有人得到了,却不肯抬头,只是默然无语。

    “你叫什么?那个部队?”宇田雅治利索的收起竹剑,态度努力平缓,然傲气十足。

    “彦骁宇,国民军汉口分部第九师特派员。”这会他才抬起头,以军人的姿态向上级汇报自己的身份。

    宇田雅治意会的微点头,面无表情瞅了他许久,忽道:“在我这里是专干送信的差事吧?以后可以不用做了。”略顿一会,又道:“就先从我的勤务兵做起吧。因为,我还要跟你继续切磋剑术的。”

    “少佐见笑,我的剑术并不纯正,其实不过……”

    “不用辩解!也不要告诉我那些招式从何学来,来历如何。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破解!只是……”他横扫了他一眼,见他坚定无惧的回望着自己,心下一沉。待到他有心情松眉微笑时,满眼尽闪着邪异的诡笑。

    “彦骁宇,如果我往后一直无法超越你,你作为优胜者,我可以赏赐你更高的官爵和俸禄;如果有朝一曰你被我击败,那么就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洗刷我今天的耻辱。如何?敢接受我的宣战吗?”

    彦骁宇异常冷静的看着他,这不正是自己今天刻意安排来剑室的目的吗?如果这个赌约要以生命为代价,他不怕面对最终的结果。况且,输的那个未必就是他!

    “我愿意接受您的挑战!决不后悔!”

    “够爽快!我欣赏你的胆色!那么,这可就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了!”一旦成了约定,就再也回不了头!宇田雅治兴奋的举起右臂,捏紧拳头自信满满的摆在彦骁宇面前,等待他的一锤定音。

    既然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他义无反顾!既然是生死契约,他誓要饮尽倭寇血!

    彦骁宇毫不迟疑的抬起拳头,决意地击打在宣战者的拳上,从此盟约签定,生死由天。

    【第十二章】

    繁韵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第一眼看见的是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日本军医和护士,见到他们欣喜若狂的样子,她十分不解。尤其听到他们说是宇田雅治抱她来救治,就越发难以相信。

    他会有那么好心吗?自己不过是一名囚犯,值得所谓的'大日本帝国'军官如此费神吗?繁韵待到精神略好了些,动身就要离开医务室。

    明知不可能随心所欲的离开这里,但她就是发狂的想离开。撇开医生护士的阻拦,任性的跑向室外。门口驻守的宪兵意外的没有拦截她,只是隔着她不远的距离紧紧跟着,时刻监视她的动向。

    可她还没跑几步,腰就疼得厉害。虚弱的趴在领事馆的一侧楼角大口踹气,周围巡逻的宪兵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怀疑她的身份,却又默契的谁也不先揭发。

    是因为宇田雅治格外开恩吗?还是来源于她付出的'报酬'?

    繁韵不敢想起那夜任何一个细节,那太痛苦了!可酸楚还是刺痛了她的鼻息,惹红了眼眸;含着满眶打转的潮气,侧过身去,将目光无意识的投递到背后那片空院。

    这时蓦然闯入眼帘的一道身影,令泪水霎时止住,硬生生收回心底。

    彦骁宇,她又见到了他,依旧是那样英气逼人,神采奕奕。似乎只需这么静静看着,再多的惶恐也会消失不见。

    他就如同一道阳光,不偏不倚,正好照暖你。在这黑暗的敌方阵营中,是唯一能令繁韵得到暖意的人。只是她无法随心的走上前,只能将身子缩躲一旁,小心翼翼的望向正在和日本宪兵比赛射击的他。

    越望,心里越酸。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纵使被划破,会出血,她也拼命的想再扎进一分;自行惭愧的卑劣感奔流进整个心头,看他一眼,就欲酸楚。憋红的眼眶,终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如果没有那一夜,如果没有那一夜,也许,她日后一定能在他面前露出最自信的笑容。

    但……

    “在这里干什么?”但,他的出现彻底扰乱了这一切,再也平静不了。

    “与你无关!”繁韵侧过脸,不想被宇田雅治瞧出端倪,奈何面颊上的清泪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宇田雅治歪着脑袋,好奇的将手指探向她的脸庞,在她抹泪的瞬间,沾取了那一行行泪水。

    他吸允下指腹上的残泪,忽语:

    “不怎么咸,很酸。”乍一笑,又道:“你心里就那么痛苦吗?”

    他的笑不张扬,也不轻狂,却自能令你周身不舒坦。含笑的双眸,尽管温和友善,可繁韵就是不敢多直视一秒,只能闪躲。

    她偏过头,将双手合拢举到他跟前,不卑不亢地说:“既然身为阶下囚,要杀要剐悉从尊便。如果你以为一再放过我,就可以令我感恩图报,或者说要我做你解闷的玩物,那我宁可同其他人一样,就地正法!”

    “唔,这倒是个好提议。”宇田雅治煞有其事的颌首,眼神飘忽得让人愈发琢磨不透。繁韵发怔的望了他一下,真以为自己等到了手起刀落的那一刻。不料,他忽垂首一笑,彻底粉碎了她的奢求。

    “我说的是……”他手指轻挑繁韵耳边一束发丝,似笑非笑的说:“玩物这个建议。挺不错。”

    “别做梦了!我死也不会的!”固执的推开他的手掌,繁韵脸绷得更紧了。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有多么害怕,那夜的重临。

    “放心,我这一个星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宇田雅治别有用心的话语,繁韵怎么会领悟不到。他说这话,无非就是拐弯点名她身上不方便罢了。如此想法设法的羞辱自己,她就算脸皮再厚,也绝不可能无动于衷。瞅准他别枪的地方,就想夺枪杀了他,再了结自己。

    中过一次计的宇田雅治自然不会蠢到再让她得逞,眼瞧她的手就要探到自己腰侧,敏捷的捏实她的手腕,霸道的牵着她往使馆后花园走去。

    “好吧。我换个方式不就行了。”他自语,仍是蛮横的拽着她往前走。无论繁韵怎么抵触,他就是我行我素,哪怕沿途会被宪兵看见,他也无所谓。

    只要是自己认准了的事情,怎样都不会放手。

    如果随便就能被其他人左右,那就太不像自己了!

    冬日,花园其他花卉都已处于'冬眠'阶段,只剩梅花如期绽放,幽香扑面。由于今年的冬雪迟迟未到,所以无法看见皑皑白雪一点红的唯美景观。

    宇田雅治不无遗憾的叹息,随手拉过被强拖来的繁韵。

    双臂一使劲,就将繁韵抱上了一株比较低矮的梅树枝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疯子!疯子!”

    “想逃不是吗?为了看外面的世界。”他喜欢看她发窘的模样,这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趣。看她惊惶失措并拢着腿,生怕高开的裙裾泄漏了内里的景色,这般慌乱的神色,正是他想看到的。

    只是,他忽然收紧飘溢唇边的笑容,目光也变得游弋不定,转而望向红砖围墙的另一边。

    那里,是个好地方。对她而言,可能是最坏的。

    他随性将手搁在她腿侧裙裾处,有意帮她掩饰那份尴尬。不料,却越帮越忙,惹得对方更加惶恐,好像被他触碰那么一小块地方,都如被毒虫啃噬一般要命。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女人啊!宇田雅治尽管早就领教过,可生平头次被女人当作洪水猛兽般抗拒,总归有些不好受。或许被触动的已经不再是自尊心那么简单了吧!

    “是安静的坐着,还是想等我撕开你的裙角,自己决定。”他冷冷的斥责,一只手已然撩起她的裙角。

    “你到底想羞辱我到什么时候!这样就能让你那么满足吗!懦夫!”繁韵扯过裙角,动作依旧不敢太大,她清楚里面并没有太多衣物着身,这回子下半身荡在空中已经凉飕飕的,如果幅度再过大,不仅丢了自己脸面,也会让他活看戏。

    宇田雅治看出她的顾虑,笑而不语的将目光展望向不远的远方。

    那触手可及的地方,离他不过咫尺;距离她的自由,却是千万里不到头。

    “看到对面红墙的世界了吗?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渴望释放的人。”

    三言两语,立刻揪住了繁韵全部心智。她看了看他,停止了反抗,疑惑的够着脖子向红墙另一边放眼望去……

    那是……那是……

    “只要我一句话,那里可以是刑场,也可以是天堂。”宇田雅治的炫耀,近乎残忍。褐色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引人遐想。

    繁韵没有回应他的话,也刻意不去看他的脸,在他的脸上自己永远看不见仁慈的表情。他有的,只剩冷酷。

    望着墙外那群被宪兵呼来喝去,随意鞭挞的囚犯们;目睹着在严寒冬曰里,仍穿着夏天的背心来回搬运砖块的囚犯们;还有那阵阵孩子的啼哭,小小年纪的他们俨然成为战争中最无辜的牺牲品,伴随着父母共受牢狱之苦。

    尽管他们和自己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可因为同属华夏儿女,身上都流着中国人的血,见到这等凄凉的场面又怎么能不动容,怎么能不心酸。只要有知觉的中国人都会引以为耻!

    这就如同一个大家族遭遇变故,纵使之前大伙老是针锋相对,互相抵制;可一旦遇到其他族群来挑衅或侵犯,先前再不团结的人都会尽释前嫌,携手共存亡。

    这份沉痛,她感同身受。

    那么这场恶梦,何时才到头?

    她渴望,极度渴望着胜利的那一天。恍惚间,她想起了瘫痪的雅文,忍辱负重的彦骁宇,为了救出自己的勇士,还有她的哥哥。

    他们的目标是那么明确,都朝着自己定下的前路走下去。

    她呢?她可以做些什么?也许雅文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横竖一死,为何不死得没有遗憾些?

    暗自叹息,回首正好撞见悄然举起枪的宇田雅治。他目光如炬,枪指的方向恰是那被曰本宪兵推倒在地上号啕大哭的孩童。

    来不及思索,她奋力朝宇田雅治身上猛扑过去。惯性促使下,两人同时跌入花丛中。挂着霜条的枝干,不经意划破了繁韵的脸颊,冻住了企图涌出的红液。未免他起身再补一枪,在抢夺他手枪的同时,也费劲全身力气将他压制身下。

    两人这般'殊死'的搏斗,并非预期中困兽之争;反倒像是一种互相纠缠,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

    突然,宇田雅治顺势牢牢抱住这个压着自己的疯女人,摸出了她冻得发抖的寒意。蓦地一声大笑,击溃了最紧迫的气氛。

    “哈哈哈……好厉害的女人。”他轻笑,猛然翻身将她一并从地上拽起来。如果不是顾念她的背伤,他又岂会被女人制服。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感激,倒也没想会是拳脚相对。

    “你这个疯子!曰本混蛋!连孩子都不放过,你还算是人嘛!真希望雷公劈死你们这些杀人狂,把你们的小岛国打进海里——最最深的地方!”繁韵完全不管什么章法,想到什么混话就骂出来,替他人打抱不平,也是发泄着自己的怨愤。

    宇田雅治无视她的冒犯,泰然处之的任由她拳打脚踢,哪怕黄铯的军服都被扯得不像样,依旧伫立在那儿。面无表情的望着她,非但毫不生气,反而还能平静的继续交谈。

    “刚才我是故意的。没想到你的反应还真大。”

    闻言,繁韵讶异地望向他,瞧不出任何端倪。

    宇田雅治掰开她扯住自己衣领的双手,淡淡回答。

    “那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如果你的反应放慢一些,我还是会开枪的。游戏是假的,杀人是真。可惜啊……你不笨。”

    “你——”

    “又想说些什么'好听'的?”宇田雅治翘首以待,许久没听到她的责骂,还挺期待的。

    如此戏弄的表情落入繁韵的眼里,陡然打消了她下面的动作。

    真想破口大骂,真想狠狠的甩他一巴掌!可是繁韵不知道为什么,硬是将冲动的怒火攥紧在掌心里。

    打骂对于毫无人性的家伙来说,根本不具备任何作用。再愤怒,再说得正义凛然也不会让他们学会做人的道理!唯有沉痛的教训,才会让他们幡然觉悟!

    今天,是他教会了自己一课。何谓——忍!

    憋气的转过身子,抬眼见到匆忙赶来的伪军通报员。一见到他那副奴颜婢膝的嘴脸,不仅繁韵声痛恶绝,连心情尚好的宇田雅治也扫兴的吹口气,从容的抚平军服走上前。

    “有急事?”

    “是!是!有最新的军情呈报!不过……”伪军小心的瞄向宇田雅治身后的繁韵,思量到底该不该汇报。

    “说吧!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很紧急吧。”宇田雅治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继续摆弄着被繁韵拉坏的领扣。

    伪军接到指示也就无所顾忌,连忙汇报情况。一旁的繁韵故作镇定,其实注意力全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中。

    “报告宇田少佐!经过我们多方努力,终于不负少佐的期望找出了共匪和那群流窜在宜昌的伪军联络地点。”(这里的伪军是指蒋介石那派反日的国民军。)

    “那群伪军的消息,我会通知当地的军队。先把藏匿在武汉的乱党全都给我找出来,必须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宇田雅治发狠的下令,怨毒中怀着无比的憎恨。繁韵心里没由来的打了一记寒战,这群名单里是否有她哥哥的名字?!

    “遵命!这次的情报确实可靠!但很紧迫!行动必须得尽快,否则会被那群狡猾的乱党闻到风声!”伪军尽忠尽职,全然不记得自己也是中国人。而他们忠心耿耿的表现,不过就为换来曰本军阀们开怀的笑颜,讨来富贵。明知本是同根生,相煎又何需太心急啊!

    “另外还有少佐特别交代的那个头目……”

    “先去我的书房等着,随后我就过来。”宇田雅治特意切断后半截的话。因为他不想让后面的人听见不该被她听到的名字。

    “是!属下告退了!”伪军何等圆滑,自然听出宇田雅治的特别交代,恭着身子忙退出了园子。

    园子里又剩下他们二人,继续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忽地,宇田雅治侧过半个身子,眼光直射向神情略有涣散的她。玩味地说:

    “中国现在有两种人:一种是顺应天命,择明主,依附我们安稳度曰的;一种是冥顽不灵,自掘坟墓,只有死路一条的亡命徒。你想当何种人不用立刻回答我,仔细看清楚当前的现实后再抉择。我能优待你一时,可没有义务保全你一世。”

    他的话说得很平缓,有点慎重,以至于听完整段话的繁韵在他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戏谑或不正经。

    如此安静而和善,一点不像乖张跋扈的曰本屠夫惯有的神色。

    似乎就连他转身离去的步伐都带着别样的犹豫和不舍。

    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

    繁韵着实猜不透。

    无论如何,宇田雅治确实给了她很多'优待'

    没有如往昔强制性的将她关押在房子里,也没有刻意去灌输大和民族'完美'的优越论;他让她选择,给予了时间和空间。

    选与不选,其实就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此简单的选择题,繁韵却倍感棘手。

    她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有利于窥探情报帮助彦骁宇早曰取得名单;可同时也担心怕会沦落成雅文的下场,被哥哥误认为她甘愿做了曰本鬼子的玩物。

    思前想后,自己越发困惑了。一筹莫展的游荡在花园的水池边,苦无对策。

    “哎呀!我怎么把重要的事情忘了!”她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门,突然想起宇田雅治和伪军谈到的围剿行动。万一那里面有她哥哥那可怎么办!

    彦骁宇,彦骁宇,她得想办法告诉他这个消息啊!

    可刚跑出园子,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如今被无数双眼睛盯梢,怎能够轻松把讯息传递出去呢!

    无巧不成书,彦骁宇这会子和一组人巡逻到附近,不敬意一瞥,恰恰撞见了正犯着愁的繁韵。但未免被人瞧出异常,转而将目光又移到别处,继续和同僚谈天说地。

    这下繁韵更急了,掂着脚恨不得能朝他挥手高喊几句。眼见他越走越远,她再也沉不住气了;只要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只要他可以顺理成章来到自己身边,什么险她都愿意尝试!

    在她旁边就是十二月的冻池子,如果现在她跳下去,彦骁宇自可以救人为由靠过来。

    不管了!拼了!

    繁韵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冰凉刺骨的池水中。

    “呀!有女人掉池里了!快看啊!”虎子慌神的惊呼,四周曰本宪兵也赶忙拢过去。眼看着溺水者在水里垂死挣扎,却谁也没有胆量贸然跳下去。要知道,这可是在大冬天啊!

    霎时,一道矫健的身影毫不犹豫的跳下了河,与这些见死不救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彦骁宇!你傻了!!玩命呢!”瞅着自己战友奋不顾身的去解救一个女囚犯,虎子在岸上急得跺脚。他真怀疑这小子脑子铁定烧坏了!

    一旁看热闹的曰本宪兵倒是一扫起先的紧张,虽不至于取笑逗乐,但人人表情都冷漠至极。

    不一会儿,人被救上来了。看热闹的还不打算散场,仍是零星驻留着继续瞧新奇。

    彦骁宇懒理虎子喋喋不休的责问,他先将繁韵身子放平,双手按压她的胸下半寸试图将积水挤出来。因为溺水时间不长水还没有呛到气管里,吐了几口脏水后,繁韵也渐渐有了些许意识。

    朦胧睁开眼,终是如愿以偿盼到了他。

    “我……”她牢牢抓住他的手,湿漉漉的身子不停发抖,牙齿间的互相碰嗑破坏了音波的完整性,令人辨认不明。

    “喂,别管她了!交给曰本人好了!”虎子好心建议,她毕竟是个大麻烦。

    “如果再耽搁下去,她会冻死的。”彦骁宇也知道这样做不妥,但他不能放任她冻死在这里。不仅因为她是繁熙的妹妹。

    “你傻了吧!没见那些曰本兵都不管嘛!这女人先前是受了宇田的优待,所以曰本兵才没对她来硬的。今天她掉河里都没人搭理,保不准是被宇田少佐给遗弃了的,你可别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啊!”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救人要紧!”彦骁宇心一横,抱着她二话不说就朝使馆军医处奔去。任凭虎子怎么劝说都不顶用。

    忽然,彦骁宇似乎觉得胸口有异样,好像是人在写字。尽管奔走中这种感觉会被冲淡,但他就是可以感觉得到——她在暗示。

    不觉放缓了脚步,却无法低下头去辨认。因为如果他去看她,难保不会被自己的眼神所出卖。所以,他只能故意当作救了一个陌生女人般对待她;没有过多的情感,也没有一句关切的话语,他只能展现出抱她求医的简单行径。有话搁浅在心底,由心去拼凑她留给自己的散乱讯息。

    '他们有难'这就是他所破解的全部讯息。

    震惊之余,才恍悟她为何会跳入湖里。这一切就是为了等到他,好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接近自己。而她要悄悄地在自己胸口写字,不但是为了掩人耳目,更是为了提醒他即将要发生的险情!

    忽然,这个讯号变得越来越微弱,逐渐被手指无规律的颤动所替代。由于寒冷而急迫呼出的白雾挥之不去的缭绕胸口,害他的心也莫明随着她的喘息一阵一阵起伏,纷乱不休。

    可他还来不及理清这些躁动的情绪,守卫使馆附近的曰本宪兵就将他们拦截下来,寸步不让。

    “没有少佐的命令,国民军一概不得接近使馆!”

    “实在抱歉!这个女人刚才掉进湖里,我想请军医帮忙看看。”彦骁宇清楚这么做大可不必,因为这些顽固的曰本鬼子是不会吃这套的。国民军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些低等的奴役,并没有特殊地位。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放弃。

    可无论他多么努力缓和语气,得到的却只有曰本鬼子斩钉截铁的拒绝。

    “混帐!这个女人死活与我们无关!你把她丢到地下室去!会有人收拾她的!”小曰本咬牙切齿的回答,一点情面都不留。

    “那……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他真想一枪结果了这些冷血的禽兽。可现在她得救,裁缝店还需要尽快通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了。

    既然曰本鬼子撒手不管,他也正好落个机会,不假思索地抱好神智不清的她转身就往军舍走。

    谁知步子还没迈开几下,一句冰冷的话语蓦然从背后砸过来。

    “站住!谁允许你私自带走人犯的?”

    彦骁宇一回身,望到了浑身透着阴郁气息的宇田雅治。此时的他全然没有在练剑室的盛气凌人,有的只是一种隐约浮露的敌视。他冷冽的目光只是微微扫射了你一番,就立刻能令你感应到极其不安的肃杀之气。

    彦骁宇知道情形不妙,这个时候过多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不如简单的一笔代过。

    他平静的颔首,小心应对宇田雅治的质问。

    “报告宇田少佐。这个女人刚才自杀未遂被我所救。想请示您,又怕为这点小事特意惊动您。”

    “自杀?这么巧被你救了?”宇田雅治面带愠色的盯着彦骁宇,就算他不解释自己也瞧得出当时是个什么场面。只是万没料到她竟然又想去自杀,难道他给的宽容还不够?!这简直就是漠视他所作的一切,故意挑衅!

    再一瞟她双手竟还无意识的紧攥住陌生男人的胸口,表情又显得那么踏实自在,完全有别于与对他的态度,这更替他徒增了几分怨气。

    “是!当时在场的都不会游泳,所以我就只有首当其冲了。”

    “真是一场英雄就美的好戏!”宇田雅治冷笑,故意将军刀戳到彦骁宇怀里,有意落在她身上。

    黑色的军刀如灵蛇般缓缓游走在女人颤抖的身上;从她苍白的脸颊一路滑向起伏不定的胸脯,陡然间停歇在她手腕上。

    “可惜……我没能看见这么精彩的一幕。”他眉一挑,手中军刀也霸道的挑断了他们之间仅存的联系——那个他最不想看见她紧攥住彦骁宇胸口的低贱行为。

    虽然宇田雅治这动作显得漫不经心,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举止,然而反射到彦骁宇眼里却另有一番解释。他缄默,已不能再申辨什么。

    此时空气中不断弥漫着异乎寻常的诡异气氛,令在场所有官兵都捏了一把冷汗,神经质的紧张起来。

    剑拔弩张之际,几名日本军官和山本走了过来。不明缘由的山本一瞟少爷过于冷峻的脸,再看看那个碍事的女人,心下已猜到几分。可怜那几名不够老练的日本军官一见少佐把刀横在抱着女人的国民军身上,以为这个男人犯了什么大错,赶忙跑上去辟头喝斥:

    “混帐东西!竟然在军营重地还找女人!找死吗?!还不赶紧跟少佐道歉,把这个女人甩到一边去!怎么可以当着宇田少佐的面作出这等无耻的事情!这样下贱的女人还不马上处理掉!想给国民军脸上抹黑吗?!要嫖娼到窑子去!下贱……”

    '啪!啪!'清清脆脆的巴掌声,刹时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大家难以置信宇田少佐会突然背过身抽日本军官两嘴巴子,阴冷的眼神不仅令委屈的日本军官愕然,也使得其他人倒吸一口气。

    他们胆寒的不是宇田少佐冷不防的动作,而是在他身上强烈感应到的杀气。

    “我是不是对你们纵容过度了!以至于可以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这里是军营,不是菜市口!没人要跟你们拼嗓门!”

    “是!属下知错!请少佐原谅!”

    “知错以后就不要再犯!”宇田雅治语气加重几分,恼怒的表情却迅速冷却下来。他睥睨着面前冻得嘴唇开始发紫的两人,故意拖延时间,就是想让他们在凛凛刺骨的寒风中多受点最天然的报应!

    任何事物都存在禁区,如果谁胆敢踏越他的警戒线都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只要触犯了他的底线,都不可原谅!

    僵持还在继续,大伙都猜不透这位大人真正的意图,谁也不敢再做炮灰了。不过山本这时却悄然叫来使馆两名婆子。少爷的脾性他最清楚不过,现在少爷已经将怨气发泄到属下身上,起先愤怒的情绪也该回落,直等着谁能自动找个台阶给他缓气。

    但山本还是没有贸然开腔,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将两名婆子先招到少爷身旁,见少爷没有抗拒,这才能说圆场的话。

    “少爷。现在军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出发了。”

    宇田雅治余光一瞟身旁站着的婆子,傲然收回自己的军刀。

    “把这个女人带回原来的地方。至于彦骁宇……”他昂起头,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诡笑。“喂,想立功吗?”

    从他莫名微笑开始,彦骁宇就已经预料到他不得不应对的困境。所谓立功,势必与日本鬼子这次的清剿行动脱离不了干系。

    他能怎么选择?只能果决的颌首。

    “是!希望少佐给我一次机会!”话说得轻松,脑子早已一片紊乱。他木讷的将繁韵交由使馆婆子带走,明明千百个不放心,却终究连一抹余光都不曾投向她。

    “去准备下吧!十分钟后和我们一道出发!”宇田雅治傲慢的从彦骁宇身边走过,肩头不经意和他肩膀相撞,察觉到对方身子微颤一下,自己心情顿时舒畅。

    此刻的宇田雅治俨然一派胜利者的姿态,嚣张中还夹带着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兴奋。尽管大伙都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瞬间起落如此大,但他知道——

    好戏,都是最后才开始。

    【第十三章】

    冬夜。

    没有月影,只有几许惨淡星光。

    雨雪虽没按时到来,可寒意却一天胜过一天。

    才七点左右的光景,路上就已没什么来往行人。裁缝店也同其他店铺一般早早打了烊,因为来了六名特殊的'客人'

    这些人全部都是地下党联络人员,今天大家齐聚一堂,除了汇报工作情况和商议后面的行动,还重点谈到了人员问题。

    一名穿着褐色马褂,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不停用手指敲击着桌子,似乎有许多愤慨,就连语气也越来越刁钻。

    “你们说这要不是有人告密,如此严密的行动怎么会老被曰本鬼子给盯上!我看八成是咱们潜入曰本军营的内应叛变了!”

    他边说还边朝对面桌的冯掌柜等人瞧去,那眼神似乎在告诫他们一般。冯掌柜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冲着彦骁宇来的,利马辩驳。繁熙使劲在桌底下踩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