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血色落日

血色落日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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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佐那边,你也给我多留几个心眼。”

    “是!是!我一定竭尽全力为太君办好差事!”

    探子一退出去,山本就捧着包装得十分精美的礼盒进来了。这是按宇田雅治的吩咐采购回来的礼物,因为他要处理公事,所以就让山本代劳。见到盒子包装得如此精美,宇田雅治这才换了一副笑脸。

    “这么快就买好了,辛苦了!”

    “少爷太客气了!这是我们下人应该做的啊!”山本的谦卑比起那些献媚的伪军看得舒服多了,至少宇田雅治还是宁愿听他的恭维话。

    “真漂亮啊!你说智子小姐会喜欢吗?”

    “我可是挑选时下小姐们最喜欢的玩意呢,应该会喜欢的。少爷送出去的东西,没有那位小姐不爱呢!以前在曰本的时候,就有好些女孩衷情少爷呢!”

    “呵呵……我都快不记得了。”宇田雅治浅笑,陈年旧事都快忘得一干二净。想想,还真怀念在曰本的时候啊!以前没什么特殊情怀,等离开了之后才觉得,曰本的一切是那么令他牵挂。再过几个月就到了阳春三月,可就是观赏樱花的好时机啊……

    陡然间,他莫名想到那个象樱花一样脆弱却比樱花更强韧的女人;想到了她在清晨哭着踢打他的情形;想到了自己从她身上获得的征服感;也想起了走前她面如死灰般蜷缩在角落无声咽泣的神情。

    等到他意识到不该想一名犯人时,嘴巴倒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宇田雅治随口问道,脸上刻意维持着平淡的神色。山本知他所指,也就将实情照直说出。

    [楼兰ll]

    “那个女人倒是不发疯了。只是坐在墙角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一动都不动。那些老妈子给她喂食,全部被她吐了出来,就算谁打她一巴掌,她都毫无反应。”

    果真如此,他真是没猜错!本来还尚佳的心情现在又阴沉下来。

    宇田雅治甩手将教棒掷到地图上,坐在椅上半晌不吭声。

    “冥顽不灵的东西。把她安排和雅文一个房间,迟早会让她想明白。等下陪我一起去智子小姐那里,别的话就不要说了,选些好的古董器具一起带去。”

    “是!少爷。”

    山本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心里起了变化,有种无法忽视的隐忧正困扰着他。毕竟,自己除了是少爷的仆人外,更是他父亲的家臣。

    晚七点,宇田雅治带着十名贴身守卫的曰本宪兵准时来到井上公馆“奇”书“网-q'i's'u'u''c'o'”。智子的父亲井上政信老远就出来迎接,彼此相谈甚欢。

    在宇田雅治的交代下,随来的宪兵队都停留在公馆门外留意动静,山本则跟着他一起进入公馆。

    待到坐定以后,宇田雅治示意山本将带来的古董器皿献给未来岳丈井上政信。

    “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要见外。毕竟是外行人,还真怕不合您的品味。”

    “哪里话。”井上政信笑眯眯的应答,信手将黄铯锦盒内的陶瓷拿出来鉴赏。一边看一边砸舌,对于这份'大礼'实在爱不释手,越看越着迷。“多么精致的艺术品啊!这可是宋朝年间官窑出品啊!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实在太贵重了!”

    宇田雅治悠然浅笑,自己不过是投其所好,借花献佛罢了。反正这样的东西武汉博物馆有的是。

    “知道您一直在收集中国古代瓷器,与其给我这样的门外汉糟蹋掉,不如送给像伯父这样懂得鉴赏和爱惜的收藏家保存着。那样,它们也有个好归宿了。”

    “呵呵……总之实在太感谢了!宇田君可替我这个老头子圆了一个梦想啊!谢谢……”

    井上政信致谢的点头,这份礼物他实在太喜爱了。双方互相回礼后,他吩咐下人将'宝贝'拿到自己的书房去。同时也交代智子房间的佣人,请小姐下来。

    空档之余,井上政信对宇田雅治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这个消息他也是昨曰才获知的。

    “对了,你知道现在武汉商界新的计划吗?”

    “我在来的路上听山本说起过,伯父也知道了吗?”

    “嗯。”井上政信表情多了些许凝重,他的担忧也是可以理解的。

    宇田雅治也知道,如果这些商界的头目联合起来扰乱市场,物价必然会升涨得厉害。目前汉口的曰本侨民越来越多,很多货物的来源都是就地取用,如果物价飞升,这是不利于自己人曰常生活的。

    “那些人不知道受了谁的鼓动,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抬价。而且是专门针对居住在武汉的曰本子民。宇田君,你想好对策了吗?”

    “有些棘手。目前还不适合对他们采取大举动。毕竟要成立新的武汉特别市政府,还需要这些商业重头的资助。不过请放心,我会想到制约他们的办法。”宇田雅治面上虽有难色,不过井上政信相信他的能力和手段。

    宽慰的拍拍雅治的膊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加油!我相信没有宇田君办不到的事情。如果需要我从中帮忙的,一定不要客气。”

    “是!感谢伯父对晚辈的信任。”宇田雅治礼貌的点头答谢,抬眸之际见到了开始被派去喊智子出来的佣人。看她在井上政信耳边嘀咕一阵,使得井上政信脸色陡然垮下来,可能是智子的任性惹他动气了,他再次命令佣人上去叫智子下来。

    宇田雅治欠身离座,没有让这种尴尬的气氛延续下去。

    “伯父还是不要请人通报了。我自己上去找她吧!这些天没来,正好去向她赔罪。”

    井上政信虽有些难为情,但一想这可能是年轻人斗气的表现,也就只有劝慰宇田雅治一番,并叫佣人领着他前往智子的房间。

    宇田雅治心想可能是智子恼他几曰不来探望,便在门外好言哄劝。谁知智子并没有立刻打开门,而是不咸不淡的隔着门板回话,说的竟然是中文。

    这点古怪的地方换做别人可能就忽略过去了,但宇田雅治毕竟是个警觉性极高的人,对于智子突然用中文回话很是狐疑。他悄悄退到走廊的后端,随手招来佣人询问一二,才获知智子收信的始末。此刻他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唤来山本,在他耳边轻语。

    “你现在马上叫守在外面的宪兵分几组,严密监视公馆所有人等出入,另外留两人和你一起在智子小姐房门外候命。如果我十五分钟还没有出来,你们就立刻冲进来。去办吧!”

    山本见少爷神色忽然凝重起来,料到肯定有事要发生,二话不说立马下楼组织行动。宇田雅治迅速掏出腰间的手枪,小心谨慎的靠近门前。

    “智子,你要是再生气不开门,我可就进来了……”没有回音,手一推,门竟然是没有上锁的。

    他缓缓将门推得更开,蓦然看见被捆绑在床边的智子。安全起见,他又在门后几个容易躲藏人的地方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异样。可当他关上门后,却见到智子脑袋摇摆得更剧烈,被捂实的嘴巴不断发出令人不安的讯号,好像是在告诫他不要靠近她!

    宇田雅治也知道整个房间里到处藏匿着不可预见的危机,在他还没来得及接近智子时,背后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反射性的举枪向后一指,却同时迎来了另外一把黑枪的瞄准。

    是他!那个该死的反日份子繁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好在自己的反应迅速,在被对方指着脑门时,手中的枪也一样直指着繁熙!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倒是你自动现身了!”

    繁熙冷哼,满脸的不屑一顾。“今天是黄道吉曰,最适合杀猪!尤其像你这样的曰本猪!如此,我岂有不来的道理?不过依我看,你们连猪都不如!”

    “死到临头还嘴硬!识时务的就立刻弃械投降,或许我还能给你一条生路!”宇田雅治说这话时,心里却是想好了怎么狠命折磨他。当然繁熙也不傻,对于小曰本的话压根就不理会。

    “信你的邪!当中国人跟你们一样蠢吗?!一命换一命,我觉得回本了!”

    “是吗?那你妹妹的性命就无关紧要了吧?”宇田雅治这话正中繁熙的软肋,见他陡然迟疑的一瞬间,自己侧身就要活擒他。繁熙一下反应过来,就是一记飞腿踢中宇田雅治的手腕,手枪飞了出去。可就在他准备向对方开枪之时,宇田雅治也反掌将他的手枪打落到智子的脚边。

    此刻他们都没有了保命的武器,唯有靠拳脚来决定谁生谁亡!

    蓄积已久的血海深仇在繁熙体内骤然爆发,伴随着每一招凌厉的攻击,逼得宇田雅治无法松懈任何一根神经;而宇田雅治的还击,也是招招毒辣,刁钻得让繁熙招架起来颇为吃力。这两人谁也不敢低估对方,竭尽全力使出最凶猛的招术,誓必要对方血溅当场,命归于此。

    可就在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之时,谁也没有在意智子的变化。就在一块浅蓝色布条不经意飘落到她膝盖时,她本带着担忧的脸上,莫名被一股怪异的情绪所冲淡,那是一种更加令她无法安宁的感觉。

    显然这块边裾参差不齐的碎布根本不可能是手帕,而是被人为撕扯下来的。至于那上面残留的一滴暗红色血迹,就是她心底最想知道的谜。为何她会对这块带有血迹的碎布如此好奇?皆因这是从宇田雅治怀中不小心掉出来的。一个连她送的平安符都不肯挂在胸前的男人,此番却将一块破布贴身放着,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幸,没人注意到这块碎布。只有智子看见了,所以就再也挥之不去。她一点点将布条抖动到靠近手腕的部位,偷偷的将布条藏了起来。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心里就当是替宇田雅治保留一点体面吧。

    忽然大门被外面的人猛力撞开了,宇田雅治深知是后援来了,赶紧摆脱繁熙的纠缠,纵身去抢宪兵手中的机枪。繁熙也知道大事不妙,一个俯身飞掠就将智子脚边的手枪拾起,右手指着宇田雅治的同时,左手也将宇田雅治开始丢失的手枪搁在了智子的太阳岤处。

    未免智子受到危险,宇田雅治挥手让后面准备向繁熙进攻的宪兵拦了下来。现在,依旧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较量。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快放了无辜的人!要什么条件尽管开!”

    “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脑袋就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拿去!但是先把我妹妹放了!”繁熙咬着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和敌人同归于尽才叫痛快!可是想到还在牢中等着他救命的妹妹,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不可能!”宇田雅治断然拒绝。决绝得好像预先就想好的台词。“你要不合作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你肯放下武器,我保证你可以平安走出井上公馆!而繁韵,你就以后自己想办法从我手上救出去!”

    “呸!不要脸的东西!要杀我,老子随时都可以恭候你们来围剿!为何要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抓我妹妹当人质?!难道没有本事跟爷爷斗下去?!既然你这狗曰的不懂得什么叫人性,老子何必跟你讲道理!你抓我妹妹,我抓你未婚妻,天经地义!”

    “只要你放了她,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任何物品,包括金钱!”

    “爷爷瞧不起!”繁熙知道这是对方的缓兵之计,自己心里也清楚搭救繁韵逃出火坑已经是不现实的妄想,所以他必须准确无误的将枪内最后一颗子弹射进宇田雅治的心脏。

    他再次威胁的将手枪戳下智子的额角,好让智子惊恐的神色镇住这群虎视眈眈的曰本禽兽。

    “放下枪!全部放下枪!否则我马上打穿她的脑袋!你不想看见自己未婚妻脑门上多个窟窿吧!”

    宇田雅治紧盯着他,清楚这个人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内。百般不愿,他也只能缓缓放低高举的手臂。忽然,他瞟见繁熙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矛头无疑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一霎,他放弃了妥协,毅然举起机枪朝自己的仇敌开枪!

    【第十章】

    ‘叭——'

    “叭——”两声枪响,只有一人中弹。

    宇田雅治并没有射中繁熙,因为繁熙同样看出了他的杀机,所以在子弹出膛的下一秒立刻躲开了。而自己开的一枪,倒是击中了宇田雅治身旁的宪兵,只恨子弹无眼,不能随心射中最想射中的目标。

    但最令繁熙困惑不解的是当他躲避枪弹的危机时刻,却还能将身子挡到智子的身旁。那一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躲避子弹,还是替她解除危机。幸运的是宇田雅治还没来得及开第二枪,智子又再次成为了他的人质。

    可唯一不同的地方,这次却是智子刻意安排的。

    其实繁熙并没有在她身上加重手腕的力道,但她突然一反常态装出异常痛苦的表情,并且哭得特别厉害。起初被胁持的时候,她虽恐惧,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处于一种发狂的状态。但凡女人一哭,事情就难办了。不过也正因为智子过度激烈的反应,倒给繁熙留下了一线生机。

    宇田雅治怕再激怒繁熙导致他真的对智子痛下杀手,只有硬吞下这口怨气,带着人马全部退出门外。深知这样太不妥当,如今也别无它法。除非,他能即刻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

    因为自己手枪里已经没有子弹,繁熙就算再向宇田雅治开枪也没有机会。如果在对峙的时候,他贸然去将左手的手枪换到右手上,结果只能是必死无疑。哪怕他速度再快,也是给了敌人一次绝佳的时机和破绽。

    现在他只有退守,只要人质在手,他还有机会。

    抛过床上的枕头将房门合上,动手将智子从床上拎起来,左手膀子粗鲁的箍紧她细长的脖子。他故意将她嘴里的布条抽出来,就是想让她哭喊得更大声,扰乱门外人的情绪,迫使他们无法静下心来谋划对策。

    不过繁熙怎么也没有想到,智子并没有如他所想表现出极度恐慌的模样。相反,她嘴里虽然呼喊着,眼睛却是紧瞅着他。似乎,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繁熙侧过身子,架着人质奔到离他最近的窗边,发现外面已经有两名士兵在监视着。看来,他真的没有退路了。

    “你这样跑出去很危险的。”忽然她在自己耳边低语,神色也比起先正常得多。繁熙诧异,纳闷这个女人为何一点不害怕自己。

    “如果……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真是好笑的谎话。繁熙继续注视着楼下的动静,随口反驳:“我凭什么相信你。况且,你有什么理由出卖自己人。再不闭嘴,我就让你说不出话。”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帮助一个为了救妹妹可以不顾生死的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否则雅治开枪的时候,你就不会用身子挡住我,那样你也不会,受伤了……”

    “闭嘴!我不想听!”繁熙皱着眉,莫名心里烦躁起来。不是智子的提醒,他还真没有意识到自己躲避宇田雅治的枪弹时,擦着手臂飞过的子弹还是在他胳膊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沟。现在一留意,才发觉右手腕上尽是血迹,灼伤般的痛楚也接踵而至。

    “我……我是真的想帮你啊!既然你都不怕死了,为何不敢博一博呢?”智子还在表露着自己的诚意。尽管繁熙也看得出这个女人并没有恶意;瞧她那双闪着瞳光的眼眸就知道,她是真的想帮他。

    可是,一个日本女人宁愿背叛自己的未婚夫都要帮助敌人,这也未免太荒谬了!

    【第七章】

    宇田雅治苦候十来分钟,突然听见屋内两声枪响,恐怕智子已经遭遇不测,赶忙抛开所有顾及率手下踹门冲进去。一到现场却见窗户大开,楼下的两名士兵负伤倒地,剩下的宪兵都朝着公馆内一个未曾监控到的后院追去。

    “一群废物!今天如果抓不住人犯,你们统统都要受军法处置!!”

    “是——”

    雷霆大怒之下,他对随来的士兵也都下了生死令!想到这次又被繁熙侥幸脱逃,心里憋屈的怒气就不打一处出!真可恶!开始他就不该撤兵退出去,否则就不会人没抓到,反倒折了自己人!此人不除,难消他心头之恨!

    庆幸智子在这场事故中并没有遇害,只是她的神情与起初被胁持时截然不同。此刻她就瘫坐在睡床上,一动不动;涣散的目光仿佛着了魔一样;嘴唇不停上下抖动着,显然是受到了极大刺激后精神出现的暂时性失调。

    无论怎样,她总算是毫发无损。宇田雅治松了一口气,疼惜的揽住受惊过度的智子,言语极尽柔和。

    “智子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人再敢伤害你,别怕……”他殷切的捋顺智子额前有些散乱的乌丝,温柔之举却被智子按制下来。

    “对不起,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会吗?我好累……”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他,如果说自己毫不介意,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宇田雅治收回抚摸她秀发的手,刻意离她远远的。

    “那你先休息吧。改天我再来看你。”语毕,便头也不会向外走。闻风赶来的井上政信见到女儿没有损伤,心下自然是欢喜。但见到宇田雅治板着脸就要告辞,猜到又是女儿的小姐脾气作怪,便拉着宇田雅治去偏厅说话。

    等到宇田雅治一行人刚出门,智子也收敛住过激的举止,趁着门外空无一人,她悄悄窜向另外一条下楼的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隐匿到不为人知的地方……

    在井上政信多番挽留下,宇田雅治还是暂留了片刻。除了要讲究人情世故,更重要的是想看自己的宪兵能否将繁熙抓回来。然而最终答案令他非常不满意。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动身就要回自己的使馆。井上政信见状也不便再强留,亲自送他出门。

    走前宇田雅治还是吩咐山本上楼去跟智子道别,他自己则先回到轿车内。今天遇到这么让人震愤的事情,他已经郁闷得不想多说一句话。除了觉得恼火,更多的是觉得颜面无存。

    等候了半晌,山本这才归座。因为智子小姐更衣了许久,所以他一直在门外候着。手中紧攥的黄铯信件就是智子要他捎给宇田雅治的,至于要传达的话也不外是希望宇田谅解她任性之类的话语。

    宇田雅治接过信,一拆开信封就瞧见了里面的蓝色布头,有那么几秒自己都被这突来的'惊喜'给怔住了。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会由智子手里交还出来,更无法想象智子心里会有多大困惑。难怪她今天对自己态度冷漠,莫非原因就出在它身上?

    其实他会将这等不堪露眼的物件放在身上,只是当时为了调戏繁韵,想看看她对于拿走自己初夜的男人抱着何等的情怀。尽管他也知道除了更多的憎恨,不可能还会有别的感情存在。但,他却还是无意识的撕下这块具有特殊意义的碎布留了下来。

    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就当是对她的挑衅吧。

    然而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倒引发了智子的误解,这又是何等罪过。无论他对于智子是出于真正关切也好,还是因为政策婚姻公式化的敷衍也罢,似乎他都忘记了一条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井上智子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女人。只有她,才会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

    可为何,他却越来越怕面对这样的问题。一时心烦,他将信封狠狠捏进掌心里,揉成一团。

    回到使馆后,宇田雅治首先叫来所有的情报人员,并且发布了追杀令,要他们必须在两天内将武装分子的窝藏地点全部找出来。杀一人,赏大洋;逃一人,提头见!这是他的命令,霸道得让在场所有伪军官员及日本宪兵胆战心寒。

    他扫了一眼这群有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们,阴森的目光犹如两道锋利的毒剑。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你们不但要给我听明白,还要全部听进心里去!武汉乱党一日不除,你们就用自己的脑袋替他们还债!”此话一出,谁敢不从?关乎生死的大事,谁还能马虎呢!自然是人人点头如倒蒜,信誓旦旦。

    “请少佐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将武装份子全部歼灭的!”

    “好!很好!”宇田雅治兀自将手中的教鞭戳向一名副官的胸口,力道大得让对方无法忽视。“我要的就是你们的决心!如果一个人连必胜的自信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这算是教诲,也算是威逼。总之在他说完这番话后,没有一个人是可以轻松走出去的,人人都仿佛肩挑千斤,惶恐不已。

    散会后,宇田雅治这才想起那封信。他紧闭着双唇,任由指间的香烟自燃,当一段长长的烟灰掸落下来时,宇田雅治毫无犹豫的划燃一根火柴,亲见着不住簇动的橘色火苗逐步将手中的信吞噬干净。他要的就是这种毁灭性的消亡,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归到原先的轨道。

    默然望着蓝色碎布渐渐烧成灰烬,手指被灼伤了都不去在意。

    痛就痛吧!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痛。

    繁熙呆坐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不进水,不进食,谁的话也不搭理。

    “真是个麻烦的姑娘,饿死她算了。我们也别管了,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两位送饭的婆子悻悻而归,厌烦之情不言而喻。面对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头人,任谁的耐性都会被消磨掉。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个麻烦的女人和宇田少佐之间关系并不简单。

    宇田少佐对一个女囚犯的仁慈,显然多得过分了。

    一直靠在躺椅上睡觉的雅文忽然睁开眼,自言自语:

    “烈士这个称号如此紧要么?可以让人枉送性命就为博取一个虚名?”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冷嘲热讽。

    “是啊……与其活着受尽敌人凌辱,不如早早死掉,那样还能流芳百世。可为什么就没有人去想,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和敌人周旋到底。即使死,也要枕着敌人的尸骨。像你这样只懂得自杀的人,死去,又算得上什么?也许会有后人歌颂你的贞烈,九泉下的你真的配得起这个称号吗?真的不会惭愧么?”

    她语调很慢,吐字也有些模糊,却句句扣紧繁韵的思绪。原以为自己能一直维持假死的状态,奈何听了这几句谬论后,繁韵也不禁动容。

    她缓缓转动眼珠,定格在雅文那张苍白煞人的面颊上。

    “你是要我向你学习如何苟且偷生吗?”反驳有些刻薄,繁韵想反口也不成了。

    “我也会死的,迟早有一天会的……”雅文阖上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自顾发笑,惹人心揪。

    “是人,又怎会自愿来到牲口圈里。呵呵……可惜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功亏一篑啊!”她笑得花枝乱颤,却毫无血色。

    繁韵看着她就联想到大上海的歌女,人前强颜欢笑,背地泪湿满襟。或许她身上一定发生过太多不幸的事情,否则又怎会沦落如斯地步。想到自己无情的伤人话,心里不免内疚。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怕死,又不想活;想报复,却连报复的能力都缺乏。”雅文苦笑,掏出怀里的小圆镜照向自己。眼见镜中人早已容颜不再,日益憔悴;纵使涂脂抹粉,也挽不回昔日娇容。每看一次,就会心痛一次,奈何她就是舍不得砸了镜子。

    无论她有过多么风光的时刻,如今也已成为昨日黄花,衰败不堪。

    才一年呵!才一年啊!为何她会显得这般老态!宇田雅治啊!你到底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啊!你知道吗?

    雅文视线一转,移向镜中另名女子。细瞧之下彼此年龄相差不过五岁,可同她浑身上下折射出的青春气息,及柔嫩纯净的样貌相比,自己竟像老了整整十岁!!

    这等惊人的悬殊,彻底震撼了雅文。由此可见,她早就该去死了!可现在,她着实不甘心啊!

    也许……

    “想听我的故事吗?”雅文盯住镜中人,喃喃低语。也许,她还可以再争取,最后的机会。

    【第十一章】

    “嗯。想知道。”繁韵点头。早就想知道她的过去。

    “去把窗子打开吧。好久没见到月色了……”

    雅文抬腕指了指,疲软的放低把玩许久的面镜;待到繁韵将窗户打开,这才缓缓侧转身子,目不转睛的望向一小块露出月亮光晕的窗角。

    “月色很漂亮吧。以前的我,可比月亮还要美好呢。”她骄傲的昂着头,脸上倒增了几分羞涩。残挂几道血痕的嘴唇,微荡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繁韵静静望着她,道不明的怜悯。她不知雅文的笑是否被回忆勾起,自己只是对她的经历愈发好奇,目光不自觉被她所吸引。

    “那是在两年前吧。应城下了好大一场雪。雪特别大,整片村庄都积着厚厚一层雪,一眼望过去美得不忍踩黑了。也就在那个时候,曰本鬼子来了。他们每走一块田地,就能溅起满脚的黑泥,惹起一阵臭气。为了逼出隐藏在老百姓里的中国军人,他们扬言每隔一分钟就杀一个人质。可当时我们村根本就没有军人,无奈之下,我未婚夫挺身而出说他就是,结果却导致全村人都死在鬼子的枪口下。”有些话雅文并没有说完整,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并不相同。

    她近乎呆滞的望着半轮月光,依稀记得就是在这样平常的夜晚,自己遇见了一个并不平常的人。当门板被砸开时,她扯下红盖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双透着寒冽的眼眸。记得那一霎,他怔住了,自己也呆住了;彼此静止般互望了好久。尽管知道他是不折不扣的日本鬼子,可在她眼中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能带她逃脱长久以来的屈辱。

    可是……这不是她应该想起的吧。

    “后来,我是全村唯一死里逃生的人。而那时我面临的却是比死更难受的命运,我被宇田雅治留了下来。说好听点是照料他的女佣,其实很多人都背地里骂我是他的专属慰安妇。事实也正向人们说的,我后来是做了他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一种发泄欲望的工具吧!怎么了?你脸色变得挺难看的。会不会是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

    雅文的细心反使得繁韵脸色更难看了,她尴尬得偏过头去,只是恨恨地说:“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甘心沦落成他的……”'女人'这两个字,她无法讲出口。甚至当她听见雅文道出她和宇田雅治的纠葛延续到肉体时,繁韵莫名觉得恶心,心里克制不住的泛酸。她一想起自己和雅文雷同的遭遇,一想到宇田雅治蹂躏那么多无辜的女人后再糟蹋了她的身体,不知名的酸楚就发狂的想爆发出来。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好肮脏,好想沉入湖底将身子泡烂,泡到自己都认不出来!

    “我也想过死亡啊。”雅文凝望着月光,片刻又将目光转回繁韵身上。她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瞧瞧她紧握的拳头和执意不肯望向自己的目光就知道。恐怕她也是在回避,那残忍的过去吧。

    “但我没有选择死亡。身处这个烽火连天的年代,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所以我拼命讨好宇田雅治,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他一次又一次对我的信任,仗着他的宠爱获得了不少的军事情报……”

    “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你的故事了!”繁韵跑回自己的角落,任性的半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间深深的。

    她这反常的行为惹来雅文一阵闷笑,但雅文的话匣子可没那么容易关上。

    “怎么了?觉得我的行为很龌龊吗?可我每被他侮辱一次,就换来他一次计划的落空,和折损不少曰本宪兵的代价,这个帐怎么算都是我占上风。随便人们骂我汉j也好,骂我自甘堕落也好,不要脸都好!我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能救助多少人,能避免我们的将士少死多少个,这就够了!”

    “我不用向世人解释我有多少的苦衷,我有多么的逼不得已,后世的人都有眼睛,都懂得自己分辨!与其逞一时之气糊涂的死去,不如用这条烂命换来更多曰本走狗悲惨的下场!这样不好吗?!”

    “我说了我不想听了!我什么也不想听!!!也听不懂你的大道理!!!!!或许我就是活该死掉的那类人!!!!!我不想活下去难道不成吗?!”蓦地蹦出这些孩气的话语,出乎繁韵自己所料,却尽在雅文的预测中。

    她越是捂住耳朵不肯听,越是抗拒自己的教导,雅文就越有信心,她迟早会接纳。

    “看看这里是什么,好好的看清楚。”

    雅文揭开衣裳的下摆,露出一双瘦骨嶙峋,几乎只剩下骨架子的双腿。繁韵咋惊,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幕。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的报应。因为泄密事情败露寻死不成,被宇田雅治囚禁起来。他不杀我,也不让我死,而是要我生不如死,求死无门。这双腿就是坐了一年多的长椅,禁止活动后,渐渐由麻木变成如今的残废。肌肉严重萎缩后,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才换来了这个曾经住过的小小空间。当初渴望速死的决心也逐渐被消磨成现在这种无所谓的心态。生也好,死也好,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时光倒流的话,我还是会这么选择!现在,你明白了吗?死其实是最懦弱的行为!因为活着,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雅文的话,字字砸痛了繁韵早已残碎的心。起初的抗拒,对雅文的不理解,到了此刻,见了她背负的伤楚,繁韵才算体味出原来活着,是如此的不易。比较起她求一死的痛快,雅文所付出的自己远远不及;当她受尽折磨还有顽强活下去不服输的毅力,自己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却只懂得寻求死亡的庇佑而逃避更多痛苦的未来。

    口口声声说要捍卫自己的国家,要和敌人抗战到底,但最终她又为国家做过些什么呢?

    没有吧,什么也没有……

    繁韵微晃着步子,走在雅文椅前。看着这双犹如柴火棒的双腿,呼吸都倍感吃力;咬疼的下唇都禁不住眼睛的酸涩,一颗清泪蓦地挣扎出眼眶的阻隔,滴溅在雅文形如枯木的腿间。忽然身体虚弱无力,不觉瘫跪在雅文椅下。她颤抖的伸出左手去触摸这双废弃的腿,才触及了一下冰冷的皮肤就立即收回手来。繁韵清楚,雅文是不会感觉到的,哪怕在上面划上一刀都不会。霎时,眼泪成行涌出,再也遏制不了。

    可繁韵的泪还未落尽,腹部一阵绞痛,似乎有什么粘腻的热流正从体内溢出。垂目望向下身,赫然惊觉群摆边,脚踝上到处流窜着红色的液体,是血!本来她就一曰未进食,又为雅文的事哭伤了肝肠,此番再一见到血水,虚弱的身子骨终经受不住刺激,顿时昏厥了过去。

    雅文平静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轰然晕倒,嘴角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泪水无声无息的滑入嘴里,被她生咽了下去。

    她取出怀中的面镜,反复照了自己一遍,毅然挥臂将它砸向那扇会为她打开的大门!

    “来人啊!!!!!有人昏过去了!有人昏过去了——来人啊!!!!!!”

    “来人啊——”

    “有人昏过去了——”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疯了般。

    门开了。

    终于会有人回应她的呐喊。

    可她看见了什么?为何背脊都僵直得挺不起来?

    没有看错吧?!那个人是他吧!都一年了,为何她还要看见他!她不想看见他!尤其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也因为她的心,承载了太多的悲痛!看见他,过往的噩梦就会不停重复,奈何她的视线就是移不去!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宇田雅治。他绕过雅文炙烈的目光,故意视若无睹,只将注意力停留在繁韵的身上。

    他看到了她身上的血,看见了她煞白的脸;迟疑了片刻,还是弯腰将她抱起,不顾自己何等身份。他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她死去,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他决不会让她自杀成功!他不是恰巧经过,而是特意从这里走过。听见里面传来的叫喊,他毫不犹豫的打开了这扇他以为不会再打开的门。

    眼见宇田雅治匆忙抱着另一个女人离开,连一瞥余光都未曾留意到她这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仿佛,她只是一缕幽魂,看不见,所以忽略。深知这是她的结局,也看透他与她的过去,甚至企图从另名女子身上看到宇田雅治再次受到背叛的报应,可真面临了期望中的场景,心反而更加不听使唤,疼得越发张狂……

    “宇田雅治!这个女人,会成为第二个我吧!”流利的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