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无极三十六诀

无极三十六诀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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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面,亦未正式叫阵,表明身分。他回过头来,向着大门上那块书着“德威武馆”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心想:“德威武馆在江湖上扬威数十年,想不到今日要败在我的手里。”忽听得街上马蹄声响,一匹马缓缓行来,马背上横卧着一人。何振天心中料到了三分,纵身过去,果见马背上横卧着一具死尸,正是张德海,想来自是发现什么,一路追查,途中却被人杀了,将尸首放在马上,这马识得归途,自行回来。

    何振天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落在张德海身上,抱着他的尸身,走进厅去,说道:“德海,我若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只可惜,只可惜,唉,你去得太快,没将仇人的姓名说了出来。”张德海在武馆中虽无过人之处,但跟着何振天十余载,交情深浓。何振天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落泪。

    不知什么时候何夫人站在厅口,左手抱着金刀,右手指着天井,大声斥骂:“下三滥的狗贼,就只会偷偷摸摸暗箭伤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汉,就光明正大的到德威武馆来,咱们明刀明枪的决一死战。鬼鬼祟祟的干这等鼠窃勾当,武林中有谁瞧得起你?”何振天见妻子已然知晓,叹口气,低声道:“娘子,瞧见了什么动静?”一面将张德海的尸体放在地下。

    何夫人大声道:“就是没见到动静呀。这些狗贼,就怕了我何家剑法。”右手握住金刀刀柄,在空中虚削一圈,喝道:“也怕了老娘手中这口金刀!”忽听得屋角上有人嘿嘿冷笑,“嗤”地一声,一件暗器激射而出,“当”地一下,打在金刀的刀背之上。何夫人手臂一麻,拿捏不住,金刀脱手,余势不衰,那刀直滚到天井中去。

    何振天一声轻叱,青光一闪,已拔剑在手,双足一点,上了屋顶,一招“横扫千军”,剑点如飞花般散了开来,疾向敌人发射暗器之处刺到。他受了极大闷气,始终未见到敌人一面,这一招竭尽平生之力,丝毫未留余地,哪知这一剑却刺了个空,屋角边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他矮身跃到了东厢屋顶,仍不见敌人踪迹。

    何夫人和何宝庭手提兵刃,上来接应。何夫人暴跳如雷,大叫:“狗崽子,有种的便出来决个死战,偷偷摸摸的,是哪一门不要脸的狗杂种?”向丈夫连问:“狗崽子逃去了?是怎么样的家伙?”何振天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惊动了旁人。”三个人又在屋顶寻览了一遍,这才跃入天井。何振天低声问道:“是什么暗器打了你的金刀?”何夫人骂道:“这狗崽子!不知道!”

    三人在天井中一找,不见有何暗器,只见桂花树下有无数极细的砖粒,散了一地,显而易见,敌人是用一小块砖头打落了何夫人手中的金刀,小小一块砖头上竟发出如此劲力,委实可畏可怖。何夫人本在满口“狗崽子”,“臭杂种”的乱骂,见到这些细碎的砖粒,气恼之情不由得转而为恐惧,呆了半晌,一言不发的走进厢房,待丈夫和儿子跟着进来,便即掩上了房门,低声道:“敌人武功甚是了得,咱们不是敌手,那便如何,如何……”何振天道:“向朋友求救,武林之中,患难相助,那也是寻常之事。”何夫人道:“咱们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武功高过咱夫妻的却没几个。比咱俩还差一点的,邀来了也没用处。”何振天道:“话是不错,但人众主意多,邀些朋友来商量商量,也是好的。”何夫人道:“也罢,你说该邀哪些人?”何振天道:“就近的先邀,咱们先把玄空道长和明静师太邀来,再看看日前来贺寿的那些宾朋,能追回来的都追回来。”何夫人皱眉道:“这么事急求救,江湖上传了开去,实是大大堕了德威武馆的名头。”何振天道:“都这当口了,还顾及什么面子”转念一想,又道:“这两日我总觉此事有蹊跷,咱们静下心来细想,得罪的人没有几个,会不会是……”何宝庭一旁接口道:“番僧!苦智和尚!”何振天看着儿子不语,又转头瞧向夫人,何夫人侧头想了一会,道:“宝儿说的对,武功这般高又与何家有仇的,便是只有他们了。”何宝庭怒目圆睁,不住斥骂,何振天突然开口问道:“可曾见到萍儿?”何宝庭一愣,说道:“只怕还未醒来。”何夫人在旁说道:“老爷,咱们何家出事情,莫要牵连了人家。”何振天知她想说什么,道:“昨晚早已暗中加派人手保护萍儿,夫人大可放心。欧阳兄弟将女儿交给咱们,那是他得意宝儿,也是信得过咱德威武馆。等玄空道长他们来了,咱们便求他们护送萍儿回杭州。”话一出口,心下暗想:“远水难救近火,多半便在今晚,武馆中又会有事发生,等到所邀的朋友们到来,不知世上还有没有德威武馆。”

    第四十六回恐慌

    三人正聊,忽听得脚步声急,一人奔过来,何振天探头出去,听得“砰”地一声,有人摔倒在地。何振天循声抢过去,见是适才奉命去棺材铺三名弟子中的一个,身子尚在扭动。何振天伸手扶起,忙问:“怎么了?”那弟子道:“他们死了,我,我逃了回来。”何振天道:“敌人什么样子?”弟子道:“不,不知,没看清。”一阵痉挛,便即气绝。片刻之间,武馆中人人俱已得讯,只听得每个人都低声自语。何振天道:“我去把那两个弟子的尸首背回来。”帐房董先生急道:“馆主,去不得,去不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去背回尸首,赏三十两银子。”他说了三遍,却无一人作声。何夫人突然叫道:“咦,宝儿呢?宝儿,宝儿!”最后一声已叫得甚是惶急。众人跟着都呼喊起来:“少馆主,少馆主!”忽听得何宝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在这里。”众人大喜,奔到门口,只见何宝庭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出来,双肩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弟子。何振天和何夫人双双抢出,手中各挺兵刃,护着何宝庭回来。众拳师和家丁齐声喝彩:“少馆主少年英雄,胆识过人!”何振天和何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何夫人埋怨道:“孩子,做事便这么莽撞!这两位弟子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何宝庭笑了笑,心下说不出的难过:“这些都是跟我何家不相干的学艺弟子,却枉送性命。我若再贪生怕死,何以为人?”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唤起来:“胡师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了?”何振天喝问:“怎么啦?”府上管家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过来,说道:“馆主,胡师傅从后门出去买菜,却死在街上。”那胡师傅是武馆中的厨子,烹饪功夫着实不差,是何振天结交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何振天心头又是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拳师、弟子。江湖道的规矩,老弱妇孺,车夫、轿夫、骡夫、挑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此狠辣,竟是要灭我德威武馆的满门么?”向众人道:“大家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就只会趁人不防下手。我们大家头仇敌恺,定能化险为夷!”众人唯唯称是,却也无一人敢再多言半句。何振天和何夫人愁眉相对,束手无策。

    当晚何振天又安排了众拳师守夜,哪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见十多名拳师竟是团团坐在厅上,没一人在外把守。众拳师见到馆主,都悻悻地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何振天心想敌人实在太强,馆中已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始终一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怯,当下安慰了几句,命人送酒菜来,陪着众拳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话,只喝闷酒,过不多时,便已醉倒了数人。

    次日午后,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武馆中奔了出去。何振天一查,原来是五名拳师耐不住这局面,不告而去。他摇头叹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姓何的无力照顾众位兄弟,大家要去便去罢。”余下众拳师有的七张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没义气;有几人却默不作声,只是叹气,暗自盘算:“我怎么不走?”

    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首回来。这五名拳师意欲逃离险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何宝庭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朗声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这般缩头缩尾,算什么英雄!要杀人,尽管冲着何宝庭来好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杀害良善,传出去不怕江湖英雄耻笑么?德威武馆少馆主何宝庭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龟孙子!”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儿,死便死了,有种的便一刀砍过来,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贼秃驴!”

    他红了双眼,心中认准定是苦智等人所为,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武馆观看。何振天夫妇听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肚子也要气炸,听得何宝庭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众拳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三人胆气,均想:“馆主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豪杰,那也罢了。少馆主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何振天等三人骂了半天,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何宝庭叫道:“有种就出来真刀真枪干上一仗,我看你们奈我何!”说着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何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拉着何宝庭的手,回进大门。何宝庭兀自气得全身发抖,回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何振天抚着他头,说道:“孩儿,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何家的好男儿,敌人就是不敢露面,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且睡一阵。”何宝庭哭了一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吃过晚饭后,听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是馆中有几名拳师异想天开,要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逃生,否则困在武馆中,早晚送了性命。何夫人冷笑道:“他们要挖地道,且由得他们。只怕……只怕……哼!”何振天父子都明白她话中之意,那是说只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拳师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何振天沉吟道:“我去瞧瞧,倘若这是条生路,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回进房来,说道:“这些人只嘴里说得热闹,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武馆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由命的念头,也不再有什么人巡查守夜。何宝庭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说道:“宝儿,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咱们找找他去。”何宝庭吃了一惊:“爹到哪里去了?”何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张望,只见厅中灯烛明亮,十几名拳师、家丁正在掷骰子赌博。大家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夫人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何振天的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惊,却不敢声张,馆中人心惶惶之际,一闻馆主失踪,势必乱得不可收拾。两人寻到后厅,何宝庭忽听得左首兵器间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爹爹,原来你在这里。”何振天本来弯着腰,脸朝里壁,闻声回过头来。何宝庭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第四十七回弃馆

    何夫人推开室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赤裸,胸膛肚腹均已剖开,看这死尸之脸,认得是崔拳师,他日间和四名拳师一起乘马逃去,却被马匹驮了死尸回来。何宝庭也走进了兵器间,反手带上房门。何振天从死人胸膛中拿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说道:“一颗心给震成了八九片,这内力……这内力……”何夫人接口道:“苦智和尚!”

    何振天点点头,默然不语。何宝庭这才明白,父亲原来是在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因。何振天放回人心,将死尸裹入油布,抛在墙角,伸手在油布上擦干了血迹,和妻儿回入卧房,说道:“咱没得罪过别人,不是番僧还能有谁。娘子,你说该怎么办?”

    何宝庭气愤愤的道:“孩儿明天再出去叫阵,和他决一死战。”何振天摇头道:“那和尚的武功咱们早就见识过,他要杀你,早就杀了。我瞧敌人用心阴狠,决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何宝庭道:“他要怎样?”何振天道:“这狗贼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自行吓死,他方快心意。”何宝庭怒道:“哼,这狗贼竟将咱们德威武馆视若无物。”何振天道:“他确是将德威武馆视若无物。”何宝庭道:“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何家剑法,否则为甚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只是趁人不备,暗中害人?”何振天摇头道:“宝儿,爹爹的何家剑法用以对付一般武夫,那是绰绰有余,但此人的功夫,实是远远胜过了你爹爹。我……我向不服人,可是见了崔拳师的那颗心,却是……却是……唉!”何宝庭见父亲神情颓丧,和平时大异,不敢再说什么。何夫人道:“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且避他一避。”何振天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正说话间,耳听偏房异响,接着便是凄厉叫声。三人一惊,何宝庭愣住片刻,何夫人急道:“萍儿!是萍儿!”还未说完,就见何宝庭当先跑了过去。

    三人奔到欧阳萍房外,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拳师尸体,何振天打开房门,屋里遍是血迹,何宝庭心头一紧,提剑急步进入,床头纱帐已被染成红色,床上兀自躺着一个人。何宝庭刚要撩开纱帐,却被母亲拉开,何振天用剑轻轻一挑,只见欧阳萍浑身是血地栽倒在床头,头颅已被切开。见此惨状,何振天夫妇都倒吸口凉气,何宝庭双腿酸软,站立不稳,扑到床上。过了好半晌才捧着欧阳萍的头颅嚎啕大哭:“是,是我,害了你……”何夫人也朴朴掉下泪来,拍了拍何宝庭肩膀,何宝庭转头抱住母亲双腿,哭道:“娘,是我害了萍妹,是我没陪着她……”这几日何府出事之后人人自危,何宝庭少年气盛,只顾喝骂敌人,早就把欧阳萍抛在脑后。何振天虽叫人重重围住欧阳萍卧房,却没想到有些弟子拳师贪生怕死,早就各自奔命去了,只剩下几个忠心的留守,又怎能挡住敌人。

    当晚,何振天夫妇决定连夜离开武馆,何宝庭哭着将欧阳萍尸首埋在后院。回到房中,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何宝庭心想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武馆烧个精光,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也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兀自觉得留下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右手卷了张豹皮,那是从他日前同欧阳萍打猎的时候亲手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此刻抚摸豹皮,却再也不见欧阳萍,心中悲愤,两行热泪滚滚落下。过了好一会,心情平复些才背负包裹,来到父母房中。

    何夫人见了不禁好笑,说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干什么?”何振天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也没什么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却也难怪得他。”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宝儿,不必携带太多物件。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待找到落脚之处,重振旗鼓,喜欢些什么爹爹再给你买。”何宝庭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何夫人道:“咱们骑马从大门光明正大的冲出去,还是从后门悄悄溜出去?”何振天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响,过了半天,才睁开眼来,说道:“宝儿,你去通知馆中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叫帐房给大家分发银两。待瘟疫过后,大家再回来。”何宝庭应道:“是!”何夫人道:“你说要大家一哄而散?这武馆谁来照看?”何振天道:“不用看了,这座闹鬼的凶宅,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下各人难道不走?”当下何宝庭出房传讯,馆中登时四下乱了起来。何振天待儿子出房,才道:“娘子,咱父子换上拳师的衣服,你就扮作个仆妇,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又去追谁好?”何夫人拍掌赞道:“此计极高。”便去取了两套拳师的污秽衣衫,待何宝庭回来,给他父子俩换上,自己也换了套青布衣裳,头上包了块蓝花布帕,除了肤色太过白皙,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何宝庭只觉身上的衣衫臭不可当,心中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黎明时分,何振天吩咐打开大门,向众人说道:“今年我时运不利,馆中疫鬼为患,大伙儿只好避一避。众位兄弟有谁愿做武馆这一行的,待何振天重整旗鼓,自会到府上相邀,咱们走吧!”当下四五十人在院子中纷纷上马,涌出大门。何振天将大门上了锁,一声呼喝,十余骑马当先奔出,人多胆壮,大家已不如何害怕,都觉早一刻离开武馆,便多一分安全。蹄声杂沓,齐向北门奔去,众人大都无甚打算,见旁人向北,便也纵马跟去。

    何振天在街角边打个手势,叫夫人和儿子留了下来,低声道:“让他们向北,咱们却向南行。”何夫人道:“怎地往南?”何振天道:“人多势众,敌人见这许多人,定在北门拦截,咱们向南,叫贼秃扑个空。”何宝庭道:“爹!”何振天道:“怎么?”何宝庭不语,过了片刻,又道:“爹。”何夫人道:“你想说什么,说出来吧。”何宝庭道:“孩儿还是想出北门,这狗贼害死了咱们这许多人,不跟他拚个你死我活,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何夫人道:“这番大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凭你这点儿本领,抵挡得了人家的功夫么?”何宝庭气忿忿的道:“最多也不过像崔拳师那样,给他一掌碎了心脏,也就是啦。”

    何振天脸色铁青,道:“我何家三代,倘若都似你这般逞那匹夫之勇,德威武馆不用等人来挑,早就自己垮啦。”何宝庭不敢再说,随着父母径向南行。这大半日奔驰,可说马不停蹄,直到过午,才到路旁一家小饭铺打尖。何振天吩咐卖饭的汉子有什么菜肴,将就着弄来下饭,越快越好。汉子应着去了。可是过了半天全无动静。何振天急着赶路,叫道:“店家,你给快些!”叫了两声,无人答应。何夫人也叫:“店家,店家……”仍是没有应声。何夫人“霍”地站起,急忙打开包裹,取出金刀,倒提在手,奔向后堂,只见那卖饭的汉子摔在地下,门槛上斜卧着一个妇人,是那汉子的妻子。何夫人探那汉子鼻息,已无呼吸,手指碰到他嘴唇,尚觉温暖。

    第四十八回投宿

    这时何振天父子也已抽出长剑,绕着饭铺转了一圈。这家小饭铺独家孤店,靠山而筑,附近是一片松林,并无邻家。三人站在店前,远眺四方,不见半点异状。

    何振天横剑身前,朗声说道:“西域的朋友,何振天在此领死,还请现身相见。”叫了几声,只听得山谷回声:“现身相见,现身相见!”余音袅袅,此外更无声息。三人明知大敌窥视在侧,此处便是他们择定的下手之处,心下虽是惴惴,但知道立即便有了断,反而定下神来。何宝庭大声叫道:“我何宝庭就在这里,你们来杀我啊!臭贼,狗崽子,我料你就是不敢现身!鬼鬼祟祟的,正是江湖上下三滥毛贼的勾当!”骂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何宝庭欲待再骂,被母亲拦住,何夫人对父子俩说道:“这地方古怪得很,既然人家执意要玩猫捉耗子的把戏,那自是任你怎么骂也不会出现的。”何振天原以为死期将至,心中突然豁朗,但敌人偏不现身,叫他把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心中焦急,脸色铁青地说道:“宝儿,你娘说的在理,咱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底下,再跑也是徒劳。不过能有一点希望也总是好的,咱们这就离开,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吧。”何宝庭听父亲这么说,心中又是愤恨,又是酸楚,只觉五味俱杂。太头看天,心中暗想:“难道我何宝庭真的要命丧于此?”饶是情势危急,仍不相信再无活路。

    三人策马继续南行,傍晚时分才在一个小市镇上的客栈落脚。何振天刚要进店,却被儿子拦住,说道:“爹,咱们莫要再害人性命,中午那卖饭汉子一家,爹爹难道忘了吗?”何振天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想不到何振天威风一生,到头来却落了个丧家之犬的下场。”何夫人拍拍何宝廷肩膀,说道:“我孩儿心地纯朴,但天色已这么晚,不住这,咱一家三口又能住哪?”何宝庭只是摇头不依,何夫人许了个诺,道:“一会进去让你爹爹跟人家说开间把头的房,万一店家出了事情,咱们也能照应得到。不行便让番僧一刀杀了,他自不会乱杀良善。”何振天点点头,一手提剑,一手搂住儿子肩膀说道:“听你娘的。”他虽声音不大,却自有股威严。何宝庭从小母亲还好,父亲的话他却是半点不敢违背,当下心里再不情愿,也得点头同意。夫妇俩相视一笑,携着儿子走入店中。其实他二人在这当口又哪里还会顾及别人性命,早已做好最坏打算:“死期多半便在今晚,依照苦智脾气必定先杀店家,夫妇俩挺着一宿不睡,只要听到声响立时便拉上儿子宝庭逃跑。”

    客栈地方不大,只有几个乡下模样的人吃饭。店伴见三人进来,起身招呼,何振天摸出一锭银子刚要给出,却被夫人拦住,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店伴说道:“上些米饭,炒菜,剩下的开间空房。”那店伴接过碎银,用手掂掂,看了眼何振天,转身朝后堂走去。何振天见他皮笑肉不笑的神色,脸上一阵尴尬,何夫人笑着说道:“老爷忘了,咱是逃难,银子该省着点花。”三人捡了靠门的一张桌子坐下,不一会那店伴就端着三碗米饭两盘炒菜上来了。何宝庭见这饭菜一阵皱眉,但腹中饥饿也顾不得许多,抓起筷子就要开吃。何振天拦住他,刚要对二人说声:“别是有毒的。”但转念一想:“人家杀自己易如反掌,又何必下毒。”何宝庭抬头看着父亲,何振天一笑,说道:“慢点吃。”何夫人知其想法,也只一笑,动筷吃饭。

    饭后三人来到房中,店伴见三人一间屋子,便劝何振天再订一间房,何振天只是推脱,那店伴斜眼看他,摇摇头离去了。当晚三个人和衣坐在房中,虽然困倦,却不敢睡。到午夜的时候,何宝庭双眼困意难耐,不住瞌睡,夫妇俩看了心疼,便劝何宝庭睡在榻上,何宝庭不肯,执意要挺,谁知道没过多久,还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何夫人为儿子披了被子,眼中满是怜爱,何振天见妻子也是上下眼皮打架,低声说道:“我把宝儿扶到榻上,你趴这睡会,敌人未必今晚会来。”夫妇俩把何宝廷搀到床上躺好,何夫人却怎么也不肯睡,只是说道:“多喝些茶便不碍事了。”这一晚他夫妇俩为抵困意,已喝了不少茶,待何振天抓起茶壶才发现早已无水。何振天叹口气,想招呼店伴,但估摸这时候店伴早已睡下,便对妻子说道:“我去弄些水来。”何夫人怕有闪失,招手让他莫去,何振天笑道:“人家要想杀咱,在哪都是一样,我出去瞧瞧,你好生照看宝儿。”也不等妻子答话,自顾提剑打水去了。

    何振天来到大堂,见漆黑一团,并未出现异样,心中一宽,提着烛灯走到近前一张桌旁,将宝剑别在腰间,拎起桌上茶壶摇了摇,见有水,便提了准备离开。何振天刚走两步,就听见“咣当”一声,他心中一惊,转身将茶壶放在桌上,手握剑柄,凝神细听。良久,不见动静,何振天蹑手蹑脚朝发出声响的地方蹭去。他此时心已提到嗓子眼,待走近才看到原来面前的三张并在一起的桌子上躺着一个人,何振天心里知道多半便是店伴,这才暗自长出口气。寻常酒家客栈,晚间都需更夫,一般都为店伴兼顾。一来是大堂有人照应,二来是第二天方便开门做生意。何振天朋友遍布三教九流,生意场上朋友亦是不少,自然了解这行中规矩。此时他心已经知晓桌上之人便是店伴,不由笑笑,心中暗骂自己胆小。正要转身走开,突然听到有水滴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何振天再次停住,站了片刻,声音又再响起。何振天心中猜得七八分,额头已然渗出汗珠。又待一会,待声音再次响起,何振天提着烛灯微微走近店伴,提灯一照,心中顿时如吞了苍蝇般难受,只见那店伴双眼圆睁,嘴巴张开,身上全是血迹,再往下看,见他右手垂下,兀自顺着臂膀往下滴血,原来那滴答之声竟是这般传来。

    何振天心乱如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敌人来了!”此时四周漆黑异常,恐惧感陡然上升,何振天双眼圆睁,头上,脸上不住流汗,想回房通知夫人,却好像着魔一般,怎么也迈不动步。倏地,一股寒意袭来,何振天一激灵,急忙转身,提灯一照,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竟站了个汉子。他不及细看,左手提灯,右手长剑挺出,便是一招“直捣黄龙”,向那人胸口疾刺。那人侧身避开。何振天横剑疾削,那人“嘿”地一声冷笑,绕到何振天左侧。何振天左手反拍一掌,回剑刺去,那人又灵巧避开。何振天蓄愤已久,将何家剑法使将开来,横削直击,全是奋不顾身的拚命打法。那人空着双手,只是闪避,并不还招,待何振天刺出二十余招剑,这才冷笑道:“何家剑法,不过如此!”伸指一弹,“铮”的一声响,何振天只觉虎口剧痛,长剑落地。那人飞起一腿,将何振天踢得连翻几个筋斗,撞到桌子上面。何振天捂着胸口,啐了一口,道:“阁下尊姓大名?”那人冷笑道:“凭你德威武馆的这点儿玩意,还不配问我姓名。不过今日是为灭你门而来,须得让你知道,老子是西域的。”

    第四十九回双亡

    何夫人在房中等得久了,困意难耐,正趴在桌上打了个盹,突然听到外面声响,忙起身抽出金刀,侧耳细听。半晌,不见异样,刚舒了口气,只听楼下乒乒乓乓又有声音传来。何夫人想到何振天良久未归,突然有种不祥之意涌上心头。转头见何宝庭睡得正香,虽不忍心叫醒儿子,然而非常时期,一家三口随时都能毙命,更何况楼下响声多半便是何振天传来,当下再也来不及多想,来到床头摇醒何宝庭。何宝庭朦朦胧胧中睁开眼睛,见是母亲,刚叫了声:“娘。”何夫人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敌人八成来了,你爹爹在楼下,咱娘俩须得助他。”何宝庭一听困意顿时全无,也不知是勇敢还是紧张,提剑起身骂道:“狗杂碎终于来了!”何夫人点点头,示意儿子跟上,自己则快步朝门口走去。谁知刚到门口,借着屋内灯光,看到屋外人影一晃,她心中一急,再也控制不住,大吼一声:“宝儿,狗崽子们在门口,咱娘俩跟他们拼了!”提起一脚,奋力朝房门踹去,何宝庭提剑刺出,谁知竟刺了个空,门外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

    此时楼下兀自传来声响,何夫人担心丈夫,叫道:“老爷!”不见有人应声,何宝庭跟着大叫:“爹!”依然没人应,二人提了兵刃朝楼下奔去,到得大厅,只见灯火通明,地上遍是血迹,除了店伴之外,还有一人躺在桌下,捂住胸口,双眼圆睁,嘴巴张开,似有话要喊出一般,却不是何振天是谁。何夫人大叫一声:“老爷!”原来何振天早已死去多时,浑身上下被砍十余刀,衣服染得通红。何宝庭见到父亲死去,哪里还能按耐得住,哭着扑向何振天尸体。何夫人初时浑身一阵痉挛,这时却反而平静下来,骂道:“狗崽子出来!老娘跟你不共戴天!”突然有人清朗长笑,母子俩一起转头,见有三人从楼上下来,个个身穿黑衣,头上脸上捂得严严实实,当先一人说道:“不用你骂,这便来了。”何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刷”地一刀,向那人砍去,一招“野火烧天”,招出既稳且劲,那人一闪身,刀锋从他右臂之侧砍下,相距不过寸余。那人吃了一惊,骂道:“好婆娘。”不敢再行轻敌,从腰间拔出长剑,待何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挺剑还击。何宝庭长剑一挺,恨恨说道:“狗杂碎挑了德威武馆,何宝庭今天跟你拼了!”说完,剑尖一点,长剑横着挥出,朝另一个黑衣人砍去。黑衣人见他这一招来势甚凶,闪身避开。何宝庭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又致,剑尖直刺对方双目,黑衣人提足后跃。何宝庭第三剑跟着又已刺到,黑衣人举剑挡格,“当”地一响,何宝庭只手臂巨震,宝剑差点脱手。何宝庭此时战意正旺,只想为父报仇,心道:“打不过便被你杀了,又待怎地。”想到此,手握长剑,招招猛攻,竟全是何家剑法的精妙招数。黑衣人长剑圈转,倏地刺出,银星点点,剑尖连刺七个方位。何宝庭还招也是极快,奋力抢攻。那人似有意想让,只偶尔进攻两下,也是点到即止,两人忽进忽退,二十余招间难分上下。

    那边何夫人和对手相斗却接连遇险,一柄金刀挡不住对方迅速之极的剑招。何宝庭见母亲大落下风,忙提剑奔过去,举剑往对手头顶劈落。黑衣人斜身闪开,何宝庭势如疯汉,又即扑上,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被甚么绊了一下,登时跌倒,只听得一人说道:“躺下吧!”一只脚重重踏在他身上,跟着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来的只是地下尘土,但听得母亲尖声大叫:“别杀他,别杀他!”何夫人本已不敌,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刀法松散,但此时见儿子势危,不知哪来一股力道,横刀挡开刺向儿子的宝剑,不过自己则被对手重重拍了一掌,口吐鲜血。何宝庭转过身,见母亲受伤,起来哇哇大叫扑向对手,乱打一气,全无章法可言,不一会身上就挨了七八下。眼见斜刺里一柄长剑又要刺到,再也来不及躲闪,只是大叫:“爹!娘!”果然何夫人又即扑上,横刀隔住对方,挡到儿子身前,与面前三人战到一处。何宝庭欲待再上,却听母亲大喊:“宝儿快逃!”何宝庭哪肯独自离去,叫声:“娘!”就要帮战。危急中何夫人一把推开儿子,喝道:“你若不走,爹爹妈妈枉自惨死!”说这话时,何夫人腿上又中一剑,眼见便要支撑不住。何宝庭含泪叫娘,何夫人满嘴鲜血厉声喝道:“快走!”她说这话显是拼尽气力,何宝庭朴朴落下两行热泪,点了点头,朝大堂后窗奔去。一个黑衣人见何宝庭要逃,哪里肯放过他,撇下何夫人就要去追,哪知何夫人就如发疯的母虎一般,死死缠住三人,三人一时间竟离不开半步,待何夫人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之时,已然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何宝庭离开大堂便直奔马厩,眼中含泪,不住念道:“娘,娘。”到得系马之处,解下绳索,翻身上马,双手使劲一勒缰绳,那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狂奔入林。奔跑一阵,何宝庭心中记挂母亲,不肯就此独自逃生,此时他身上多处受伤,疼痛难忍,马匹颠簸,竟然一个不小心滚下马来,几个打滚,摔入了长草之中。那马却毫不停留,远远奔驰而去。何宝庭拉住灌木上的树枝,想要站起,双足却没半分力气,只撑起尺许,便即摔倒,跟着又觉腰间臀上同时剧痛,却是摔下马背时撞到了林中的树根、石块。只听得几声呼叱,马蹄声响,有人追了过来,何宝庭忙伏入草丛之中,却原来是那三个黑衣人。何宝庭不敢声张,心里咚咚直跳,三人停了一下,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见其中一人向前一指,三人纵马奔去。

    何宝庭在草丛中躺着静静不动,蚊虫来叮,也无法理会,过了好一会,心中记挂母亲,这才挣扎着爬起,慢慢朝客栈走去。他心里寻思:“我须得易容改装,叫那几人当面见到也认不出来,否则一下子便给他们杀了,又如何对得起妈妈的一片苦心。”走入客栈进得大堂,见满地血迹,爹妈尸体躺在一处,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