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做起来不容易啊!
火野刚绷着脸,两道暗窜火焰的阴狠目光像要把她瞪穿,僵了好几秒才道:“还需要交往吗?哼,不用那么麻烦,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不合,他没有我的黄金比例,你睡不下去!”
啪!
有什么东西射进她胸口,痛得她瑟缩不已。
清冷的表相终于龟裂了,搁在骨瓷杯上的手指陡然一颤,她打翻了杯子,还剩半杯的茶溅湿桌巾,也在她粉藕色的裙上渲染开来。
余文靖怔怔地瞅着那些茶渍,不太晓得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笑可以吗?
她还能勉强扯扯嘴角,扯出一个弯弯的笑吧?
虽然心有些闷、有些痛、有些说不上来的无力感,但她可以笑笑地看待自己的处境,她爱的人嘲弄她,她也能笑笑地嘲弄自己,无妨的,不是吗?无妨的呀……
火野刚双手紧握。他是想和她谈谈,但绝非这种方式。
他从未想要伤害她,但话就这么毫无遮拦地说出,放出千里马都收不回来了。心里拚命诅咒,他把所懂的各国脏话全都骂遍了。
他是蠢蛋!
无可救药的猪!
该被吊起来毒打再千刀万削的笨蛋!
“文靖……”想握住她的手,她却撤得好急,小小拳头缩在沾染茶渍的裙上,根本不让他靠近。
“我、我……我……对不起……”她下意识喃出,思绪紊乱,连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要道歉,也许是因不小心打翻茶杯,也许是因他的……指控?
“对不起……”又抛下一句话后,她匆匆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低低地说:“我去化妆室一下,我、我必须去,我裙子弄脏了,对不起……”
她低着头转身就走,一名服务生正要过来帮她整理桌面,她走得太急,整个人撞了上去,就听见“叩”地一响,服务生反射动作想扶住她,手里的不锈钢托盘却成了凶器,直接打中她额角。
痛!真的好痛……
“文靖!”
她听见他惊慌的叫唤,下一秒,摇摇欲坠的身躯已被拥住。
一手捣住被敲痛的额,她小脸埋在他怀里,那气味如此熟悉,此刻却让她心酸。服务生在一旁拚命道歉,她很想笑笑地告诉对方没关系,但好痛,真的好痛,她笑不出来……
火野刚将她抱到另一边位子较大的沙发上坐下,引来许多人侧目,可他根本不在乎。
拥着她,他紧张地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冰毛巾,低哄着:“把脸抬起来,我看看撞到哪里了。”
想必是痛得很,她竟隐隐颤抖着。
等不到她回应,他半强迫地拉开她捣脸的小手,扳起她的下巴,这一瞧,胸口如中巨锤——
她在哭!
额角红肿一大片,而她在哭。
她眼眶里全是泪,一失去遮掩,那些泪珠纷纷往下坠,肆无忌惮地奔流,爬满她双腮。
第八章
他从未见过她哭得这么凄惨。
凄惨有另一种解释,不是号啕大哭、眼泪鼻涕齐流那一款,她只是眉心蹙着、静静流泪,流很多、很多的泪,水雾淹没她的眼、润湿她的脸,他无法碰触到她的眸底,那让他极度惊慌。
他想起失控小货车朝她冲撞过来的那一刻,他也曾有过相同的惊惧。
身体的某部分要被强行剥离似的,痛且惊惧。
独自一个走出入挤入的国际展示场,火野刚在西侧小广场的石椅上坐下,点起一根烟,慢慢吞云吐雾着。
他戒烟三年多了,当初为了什么原因而戒,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好像那时开始和他的余秘书在一块儿,有了另一层关系,她虽然没说,但他知道她很不喜欢烟味,渐渐地,他就不碰了。
口袋里的香烟是刚才经过自动贩卖机时,一时冲动买下的,而造型像p3的打火机则是展场里的小赠品,正好派上用场。
望着矗立在不远处东京港上的彩虹大桥,天很蓝,蓝得有些刺目,他眉眼深思,夹在两指间的烟再次凑近双唇。
今天是东京国际电脑展开放给一般民众参观的首日,来自世界各地的相关产业早在三个月前就如火如荼地办理申请展览场地等等事宜,国际展示场几大展区大爆满,各家厂商更是乘机发表新机种,大打品牌广告,好东西折扣再折扣,再加上赠品加码,整座浮在东京湾上的展场涌入可怕的人潮。
他的顾问公司有两个小团队分别为关东、关西两家电脑厂商作咨商,这一次两家皆参展,搞得沸沸扬扬,他其实已将权力下放给顾问团,今天来这里一趟很有假公济私的意图,要不,他不会只跟服务的两家厂商各打了声招呼,就跑出来小广场吹海风。
怪了,这香烟真是越抽越烦闷,他以前不是挺爱这个牌子的吗?瞪着半支烟,他撇撇嘴,最后把它往石椅上用力捺熄,弹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把口袋里整包烟也都投了进去。
五指将头发往后梳扒,他浓眉一扬,沉郁眼神恢复几许元气,直盯着此时走出展示场侧门的一抹纤影。来来去去的人好多,而她就伫立在门边,微踮着脚尖往外边引领张望,是他的余秘书。
把她拖来今天的展场,火野刚其实是私心地想制造与她相处的机会。
三天前他那位不贴心的娘搞出一个变相的相亲宴,他又嘴贱把她惹哭,后来还是母亲下楼来找到他们俩,哭成泪人儿的她才稍稍控制住脸上的灾情。
她躲在饭店的化妆室十几分钟,让他在外头心焦得拚命扯头发,母亲问他前因后果,他解释不出,心里复杂得想撞墙,总之,是他对不起她。
这三天他过得很惨啊,而母亲昨日回伊豆,似乎打算让他自生自灭,完全没想帮他说好话。他日子真是挺惨的。
她仍是完美的余秘书,是太完美了,工作上无论大小事皆处理得无丝毫缺点,挑不出毛病,就连对待他的方式也一样的精准完美——
她是员工,他是大老板,她恭敬有礼不逾矩,严守上司与下属之间该有的界线。
他真是……真是憎恨她那样的完美。
他甚至怀念起她以往种种大不敬的举止,就算偶尔觉得自己有些小窝囊,被她管得大气也不敢多喘,可如今回想起来,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甜蜜。
她在找他。
进展示场不到半小时,他就想拖着余文靖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吹吹海风、看看海景,然后再试着谈谈那天他干下的蠢事,但她画出一道无形的界线,根本不愿与他独处。谈公事没问题,但若涉及私人部分,她会找各种理由避得远远的。
而她适才就用了一招尿遁法拒绝他。
既是如此,现在干么又跑出来找人?他这么大的人,还怕走丢吗?
这三天他八成太吃瘪了,苦闷得很,望着她东张西望却遍寻不着的模样,他也不急着过去,心里竟升起小小、小小的报复快感,想藉以平衡一下郁卒过头的心灵。
很要不得。他明白。内心不由得苦笑。
他终于起身朝她走去,这是个“挟持”她的好机会,他愈挫愈勇,不怕她冷若冰霜。
此时,火野刚尚未走到小广场中央,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从展一不场的侧门步出,男人见到伫足在那儿的余文靖不禁露出惊喜的表情,走近拍拍她的肩。余文靖回眸瞧见对方,先是一怔,跟着亦颔首露笑。
不妙!大大不妙!火野刚脸色大变,“快步走”马上升级成“快快跑”。
来参展的厂商百百家,人潮多到毫无天理的地步,为什么偏偏还遇得上这个姓杨的家伙?!
他刚跑近,就听到杨志嘉温文道:“……你那天下去后就没再上来,我听瑞馨姨说,你有事先走了,没能和你多聊聊很可惜呢!对了,你几点下班?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吃晚饭。”
“我——”
“她没空。”
余文靖还没来得及表达意愿,低沉的男性嗓音忽然间抢进,粗鲁地替她下决定。
瞪着这个刚刚让她找了一阵,现在又不知从哪里跑来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余文靖脸一白,气息有些不稳。
火野刚阴沉地注视着杨志嘉,再次重申。“不要打我秘书的主意,她很没空!”
杨志嘉双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笑了笑道:“小靖只是为你工作,不是签卖身契给你,就算我真的在打她主意又如何?中国有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丽的淑女人人都想追求,也没什么不对,火野先生管的范围会不会太广了些?”
余文靖听了头很晕,她没处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愣在当场。
火野刚眉峰纠结,恶声恶气地说:“不要喊她小靖!你和她没这么熟!”
“现在下熟,不久的将来就会很熟了。况且是火野先生的母亲建议我这么喊的,小靖、小靖,又亲切、又好听,为什么不喊?”
又是他那个不贴心的娘!火野刚头上顶着一把火,肚子里也烧着一把旺火。
“你不会有跟她很熟的一天!”
“唔,是吗?”杨志嘉的目光飘向他身后的人儿,温声道:“这可能要把选择权留给女上了。小靖,晚一点一起吃顿饭吧,好吗?”
还真当他的面约她了?!火野刚怒火中烧,恨得牙痒痒的。别妄想,这家伙跟我的余秘书根本不配,一点……不,是半点也不配!
“文靖她不会跟你——”
“好。”
火野刚有力的低咆被背后干脆的应声给瞬间截断。
他侧首瞪她,两颗冒火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嘴巴掀了掀,没掀出声音,傻掉地看着她越过自己,走向那姓杨的家伙。
“我晚上有空。”余文靖扬起略白的脸容,身体有些僵硬,她深吸口气,仍对着杨志嘉牵牵唇瓣,不想去管被她抛到后头的火野刚怎么想。
那天在饭店不欢而散后,她一直思索着两人的事。
该进?该退?还是就停在原地?
她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也开始懂得期盼,或者正因如此,他的言行举止便能轻易使她受伤。
“你会在展场待到几点?这附近有一家中等价位的义大利餐厅,东西很好吃,晚餐吃义式料理可好?”她平静询问。
杨志嘉含笑点头。“好,我喜欢义大利菜。我差不多六点半就可以走人,我们等会儿就约在这里?”
傻了整整一分钟的火野刚终于把不知被震飞到哪个空间去的神智召回来了,他往前大步一踏,掌温超高的大手紧握住余文靖的上臂,沉声一吐,道:“你今晚要陪我加班,你没空!”
那家中等价位的义式餐厅还是他和她无意间一起找到的,他爱他们的卡布里海鲜饭,她则钟情他们的提拉米苏。她好!够狠!竟约着别的男人去吃!当他透明人吗?
余文靖转向他,脸上罩着薄薄寒霜。就是因为爱他,心里才又恨又气。
“那我下午请假,等明天到公司再补假条给老板。”
“我不准!”火野刚瞠目。
真是宁愿她发脾气大吵大闹,冲着他吼出满腔不爽,揍他、踹他、扁他、捏他大腿,怎样都行,就是不要用这套“冷冻哲学”对付他。
心慌意乱地,他咬牙气愤地道:“你要敢跷班,我我……我就扣你薪水,年终考绩不及格!”看看!这种烂招他都不知礼义廉耻地使出来了!
余文靖凝霜的脸硬生生被气出两抹颊红,呼吸微促,声音微颤。“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炒我鱿鱼好了,反正我绝对跷班跷到底!”
“你——”火野刚既惊又怒,握住她上臂的力道难以控制地加重,她皱眉却不叫痛,赌气的意味浓得呛人。
杨志嘉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手搭上火野刚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文靖另一边手臂。“你弄痛她了,火野先生。”
火野刚如梦惊醒。
他迅速放松了力道,但并未撒手,跟着看见杨志嘉竟也大胆地握着文靖的手臂,还一副以保护者自居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算他们三个杵在门口,早已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仍毫不在乎地冲着杨志嘉咆哮——
“不要碰她!”
他伸手要打掉杨志嘉的手,对方反射性地格挡,误打到他的脸,然后,他脑中仅存的一滴滴理智就瞬间蒸发到外太空去了。
握紧拳头,他由下往上重挥——
砰!
“哇啊啊~~”
四周响起惊骇的尖叫,众目睽睽下,杨志嘉被一记铁拳近距离击中下巴,他整个人往后飞,像打保龄球般撞倒不少正要走出侧门的人。
余文靖傻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杨先生!”
她想冲去察看,上臂仍被拖住,她气愤无比地回眸瞪人,边挣扎边骂:“你浑蛋!野蛮人!放开我,你走开!”太气了,气得口不择言,气到也抡起拳捶了他几下,又恨恨地使劲扳动他固执的五指。
火野刚的神情阴郁到了极点,他由着她打,死抿着唇,终于主动松开对她的掌握。
一得到自由,余文靖立即飞奔到杨志嘉身边,后者被击中倒地,虽没丧失意识,但眼冒金星、耳朵里哄哄叫,也很难一下子就爬起来。
“杨先生,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这是几只手指?噢~~我的天,你嘴里都是血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而火野刚觉得自己的心也快哭了。
站在原地,他看着她奔向另一个男人,忽然有种几近灭顶的恐惧感。
极想、极想上前去把她拉回自己身边,但倘若真这么做,她八成要气他气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吧?
周遭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团团把他们三个围住,他没什么感觉,也仿佛听不见层层的音浪。
他只是呆呆地垂眼瞧着自己那只发红微肿的拳头。挥出那一拳,每个指节都在痛,他下意识微微一笑,模糊地想着,其实,很想再挥第二拳,把自己也揍倒算了……
事情闹到最后,杨志嘉被接到消息赶来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至设在展区旁的临时医疗站。初步检查,他颚骨没有受伤,是受重击时,牙齿咬破嘴唇,而牙龈部位也渗出血来,所以看起来才会如此触目惊心,简单的处理过后,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至于火野刚,他则被负责维护展场安全的人员带到警卫室里的小会客室“奉茶”。
他不知道要被留在这儿多久,有可能等一下就会有警察进来盘问,他算是“现行犯”吧,人证一大堆,对方想依法律途径讨回公道的话,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想着,自我嘲弄,也不觉得需要担心什么,反正……就是这样了,他还有什么该担心的?
他站在窗边,沉思地望着窗外。
小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了。
他回首,见到来人,不由得怔了怔,定定地瞅着她走进。
余文靖在离他约莫三步的距离停下,一个小时前气愤难平的神情已不复见,心脸仍有些清冷,那双动人的黑眸沉静地迎视他。
沉默了几秒,她唇淡启:“杨先生的伤势已经处理过,没什么大碍了。外头的警卫先生说,你可以自由离去了。”
就这样?火野刚双臂盘在胸前静伫末动,五官冷峻。
余文靖抿抿唇,忍不住又道:“你动手打人,把人打得流血,还好杨先生没想计较,总之……你欠他一个道歉。”
他该死地会去道那个歉才有鬼!火野刚闷闷地想着。即便他承认自己不该冲动地出手,但当下那种状况,他却也不敢保证如果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有办法克制住自己不挥拳。
目光一黯,他仍是不说话。明明该有好多话想同她说的,但思绪乱得很,心情也郁闷得很,他怕随意出口又要伤害她,到最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要越拉越开,他想补救都难了。
他和她怎么变成这样的?
本来一切不都挺好的吗?
他抚抚闷胀的胸口,突然间极度怀念起之前在台湾的那段温泉假期。就算差点被车撞、被甘薯和芋头k到脑震荡、耳后多了一道疤,但那样的滋味如今回想起来也全是甜的。
“……你的手还好吗?”内心挣扎了会儿,余文靖还是问出口了,眸光溜向他有些红肿、破皮的指节。
火野刚一时间像是没听懂她的问话。
似乎没料到她会注意到他的手,毕竟从他挥拳出去后,她就一直待在那家伙身边,在自己被警卫带走前,他亲眼目睹她紧张万分地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后来还跟着医护人员一块儿离去。
“没断,还能动。”他声音闷闷的。
“最好去医护站上个药。”
“你还会关心吗?”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臂,他把红肿的那只手有意无意地搁到身后,不让她继续盯着猛瞧。
余文靖的小脸白了白,气息略促。“你需要人关心吗?要不要搽药随你,反正手是你的,你高兴怎样就怎样。”
枉费她刚刚在外面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结果讲不到几句话又被他气到了。她先前那几波怒气都还没消化完呢!
火野刚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臭到发黑,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你进来只为了告诉我这些吗?”悄悄握紧双手,克制着想抱她、吻她的欲望,受伤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刺痛着,他欢迎这份疼痛,甚至有些自虐地加重力道。
气氛搞得好僵,这不是她想要的。
余文靖内心苦笑,双眸淡淡移向窗外,沉吟了几秒才道:“我进来是要当面对你说,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既然相处得不愉快,动不动就起冲突,我如果再继续待在公司里,一定会影响到工作的,这样很不好,公私不分……我不喜欢变成这样。”
像被掐住脖子,火野刚呼吸困难,嗄声问:“……你想怎么做?”
“我总是忤逆你,对你大不敬,我一直不是唯老板之命是从的好员工,有时管得确实太多,所以啊……不用等你炒我鱿鱼,我自己炒自己。”耸耸肩,她试着让语气轻松,嘴角甚至还俏皮地扬了扬,但侧眸瞥了他一眼后,那张峻厉的男性脸庞教她不禁又想叹息。
“我明天会把辞呈递上,这样对你我都好……”
她并不是要弃舍她的爱情,只是察觉到也许是距离太近才让磨擦太多,彼此都退开一些距离吧,相互留下空间,紧绷的心才能得以喘息。
爱一个人的体验永远不会白费力气,她坚信不移,纵然他迟钝得让人想哭,神经比电缆还粗,她仍未放弃。
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
这条爱情的道路千里又万里,她有些些累了却又不甘心,总得停下来自我审视一番,让她重新储备战斗力。
闻言,火野刚脑中嗡嗡作响,响得发痛。
像来了千军万马一般,疯狂又无情地践踏着他的脑浆,而掐住他喉咙的那股力量正用力收缩,瞬时间沉重加剧,他快要无法呼吸。
余文靖的抉择听在他耳里,犹如青天霹雳,打得他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第九章
“不准!我不答应!门儿都没有!”
奋力挥开急着要将他吞噬的沉重黏腻感,挣开无形的束缚,雷鸣般的吼声冲出紧涩的喉咙,火野刚熠熠双目流露出乖戾。
他突如其来的咆哮实在太响亮,两名警卫甚至提着警棍紧张兮兮地冲进会客室,害得余文靖连忙安抚兼道歉,怕造成误会,更怕火野刚脾气一发又干出什么事来,赶紧拉着兀自发怒的男人快步离开。
他脚步倒也配合,由着她拖走,一前一后走在沿海建造的宽敞步道上。
蓝天、白云、暖阳,海风虽然有些大,但吹在身上、脸上还满舒服的。不远处有卖章鱼烧和烤鸡肉串的摊子,那香味也夹进海风中一块儿拂来了。
蓦然间,被拖着走的男人不肯动了,余文靖跟着一顿,回眸瞧他。
她想放开手,他五指一扣不让她抽回。
那头黑软发丝在风中轻扬、飞散在他的宽额上,把那张线条过硬的峻脸软化了一些些,他抿着唇的样子竟有些孩子气。
“我不让你走!”
连话都带着孩子气的任性。
余文靖将发丝拨到耳后,微仰的脸蛋白里透红,即便他语气不佳,她仍被他执拗的态度悄悄扯动心房。
之前对他恶劣行径所生的火气正一点一滴慢慢消融中,咬咬唇,她静道:“为什么非我不可?我美其名是口译秘书,但你会的语言不比我少,许多英文专有名词甚至懂得比我多,其实少了我,对你而言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困扰,要找到顶替我职位的人太容易了,不是吗?更何况,我们之间并没有签长期工作契约,我想离职,你还能怎么样?”
为什么非她不可?因为……因为……
“我就是不要你走!”
他又开始“青番”了,讲都讲不通。
“你留下,我帮你加薪,要多少你自己开。你如果觉得工作太累,还想休假,那、那我们就一块儿休假去,地点随便你挑。”
“你哪来的时间休假?”她秀眉淡挑。他的工作表和行事历全经她安排,大老板有多忙,她还不清楚吗?唉~~
“我不工作就有!”他磨牙,发挥他“卢”的本色。
“火野刚!”真教人无力。
异光乱窜的眼底全是不甘心,他粗嗄低嚷:“你生我的气,是我不好,我道歉不行吗?我承认是我错,你要我怎么做才会消气?你说,我一定做到!”
“你该道歉的人是杨先生。”余文靖叹气。
他专注瞪着她。“只要我去跟那家伙道歉,你就不走?”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在一块儿。”天,好累。以往他“番”个不停时,她大可以冷着脸,由他在那儿自生自灭,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牵扯着对他的感情,让她无法潇洒转身。
火野刚突然沉默下来,目光仍一直锁定着她,看得好仔细。
像看得够本了,片刻过去,他终于慢吞吞地出声:“文靖……这几年你跟着我工作,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来来去去无法安定下来,连台湾也不能经常回去,你坚持要离职……你、你要走,是想以结婚为前提,然后跟相亲的对象交往,对吧?”
他记起母亲那天在那顿“相亲宴”上说的话!
……很多人追的!可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三不五时被我儿子拖去绕着地球跑,流浪个不停,害她美丽的恋情一直开不了花、结不成果……
……女孩子的青春多宝贵啊,怎么可以随便浪费呢?
……如果来当我火野家的媳妇那就太完美啦!
……但没办法呀,阿刚和小靖不来电,认识几年了都擦不出爱的火花……
擦不出……爱的火花?
爱的火花?!
猛地,他又一副被雷打到的模样,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不安分地鼓噪,他想抓稳、想厘清,一时间却不得其门而入。
“总之,你你……你不要和姓杨的那家伙去吃饭,他存心不良,不是交往的好对象!你、你也不要再去相亲!”
余文靖被他跳跃式的话题弄得头很大,白颊绽开红扑扑的两朵。
她眸子又清又亮,瞪着他莫名其妙、不晓得在紧张个什么劲儿的脸,脆声道:“第一,我离职是为了转换心情,和相亲、结婚八竿子也打不着。第二,我要跟谁交往,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第三,就算我真的跑去相亲,那也是因为我向往婚姻,想找个人来爱,你更没有权利干涉。”
她说了一长串,火野刚脑中只捕捉到后面一小串。
她向往婚姻……
她要找个人来爱……
既是这样的话……
他突然跨步上前,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双掌分别握着她的上臂,是太激切了,不由自主地将她的身子提高,峻脸在瞬间泛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热烈。
“你、你怎么了?”她心一凛。
“文靖!”他唤声带着磁性,既热切又开心,像是兜了一大圈、杀死一大堆脑细胞后,终于想出解决难题的方法了。
“你到底怎么了?”脑震荡的后遗症发作了吗?
“你嫁我吧!”
嗄?!“什、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有这么神速吗?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要不然他怎会突然……开窍了?心脸有些恍神,她小嘴微张,连呼吸都忘了。
火野刚头一甩,无比认真。“对!就这么办!我们结婚,你别去跟阿猫阿狗相亲!当初是我拖着你四处跑的,我耽误你的青春,我负责!”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真好。
“火野刚!”心里气恼或极度无力时,她总爱连名带姓叫他。她真是……真是被他打败了!
“就算哪天我真要嫁人了,也一定是嫁给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男人。如果彼此之间没有真感情、不曾用心了解过对方、不能让彼此快乐满足,那我还嫁来干什么?总之我……我不用你负责。”
吼~~错了,她是真想让他负责的,但这样的求婚方式实在太让人吐血,她、她她余文靖铮铮傲骨、宁缺勿滥啦!
再谈下去只会越扯越远,不会有结果的。
她大大叹气,推着他的胸膛。“别这样,好多人在看,你放手啦!”
“我就不放。我不让你走。”一语双关。
她坚决拒婚,他心又动荡起来。
求婚虽然是冲动兴起,但对她说出口后,却真心觉得结婚挺好的,如果对象是她。可是她拒绝,她不要他负责……好闷、好不甘心啊!
陡地施力,他将她拉进怀里合身抱住,她坚持要离开的决定让他脑子一直没办法好好运作,他就是不能放手。
贴着他的胸口,余文靖由着他拥紧,又气又觉好笑,然后是淡淡的莫可奈何。旁人想看就看吧,她还能怎么挣扎?
其实在那些不相干的旁人眼里,紧紧倚偎的他们看起来根本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无庸置疑。
为什么不让我走?
为什么硬要对我负责?
为什么不放手?
他将她紧搂在怀,她被动而温驯,最后低低地问着他。
她说,等他能给她满意的答复后,他就能再去找她。到得那时,她或者真会如他所愿,不跟阿猫阿狗相亲,不从他身边走开,会让他因为耽误她青春的“罪名”而对她负责。
卷起衬衫衣袖,火野刚用一根手指将西装外套颓废地勾在宽肩后头,独自一个漫步在巴黎街头。
形单影只很落寞啊!已经习惯身边有个她,但他的余秘书早在两个礼拜前回台湾去了,放他孤家寡人,坚持不对他的蛮横妥协。
唯一稍稍可以感到庆幸的是,她接受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求,暂时以留职停薪的方式离开公司。
但他只会给她一个月时间,如果他拚命想还是想不出她要的满意答复,时间一到,他会亲自飞去台湾逮人,管不了那么多。
这次他来巴黎主要是为了参加婚礼,新郎和新娘都是巴黎事务所里的高阶主管,这行事历还是余文靖之前帮他排定的。
那时她接到新郎和新娘以电子邮件寄至他信箱的喜帖,邀请大老板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她征询他的意愿,对这种事他向来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婚礼还远在巴黎举行。但不知为何,他发觉她似乎隐隐期待。
“你觉得呢?”他不动声色地反问。
“我没参加过法国式的婚礼,不过我想……一定很浪漫。”她笑,清湛的眸子定梦幻的、美丽的。
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那就排进行事历,我会去。”
所以他来了,咬着牙来了,既然是她当初安排好的,他就来。
巴黎事务所的员工们见到大老板竟然如此捧场,还特地拨空参加,都感到十分讶异,但更惊讶的是,他身边的余秘书……不见了?!
有人忍不住问起,他却闷了,再度搬出足以冻结整片太平洋的冷僻死脸,闹得人家的婚礼差些像在办丧事。唉唉~~
早早离开那场婚宴,他沿着绿意盎然的佛修大道缓步走着。
沿路看见不少情侣档,有人手牵手一块儿散步,要不然就勾肩搭背,亲密地腻在一起,在爱人耳畔说着两人才懂的悄悄话。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上回与她在巴黎时,他们也曾在这条绿荫大道上漫步,那时阳光穿透叶缝、点点落在她的发稍和肩上,她的小脸温润可人,唇在笑,好美,他心也跟着颤动。
下意识捂着左胸,那地方闷得很痛,因为猛地记起——她……她这些年使用他的“黄金比例”不余遗力,用得很爽、很彻底,到头来却对他拒婚!
拒婚啊!他头痛、胃痛、心也痛,全身没有一个地方舒爽。
为什么不点头嫁他?她想结婚,那就跟他结啊!
『我爱你!』
突然间,一句法文的爱语被高声喊出,悠闲的氛围被一阵热烈鼓掌和尖锐的口哨声带出了涟漪。
他扬眉,瞥见斜前方围着一群人,其中还有不少观光客,正拿着数位相机和dv猛拍,鼓掌叫好声越演越烈。
他下意识走近一看,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对情侣。
女孩手里捧着一小束红玫瑰,男士单膝跪在她面前,一手轻握着她的小手,正仰起脸,专注又热情地凝视他的爱人。
『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亲爱的蒂蒂,我不能没有你,请你嫁给我!』
男士百分百的求婚姿势和美妙的告白再一次让周遭掀起疯狂的鼓噪。
名叫蒂蒂的女孩羞红着脸,喜悦地笑着,她含情脉脉地望着爱人,轻轻问:『为什么非我不可?为什么不能没有我?』
『因为你是我的阳光、我的空气、我的清水、我欢乐与幸福的来源!我不能没有你,我只想跟你求婚……』男士一手捣心,虔诚无比地说:『因为除了你,我谁也不爱!』
轰!有什么在眼前炸开。
是了……是了……
似乎……有些明白了……
蒂蒂答应男士的求婚,围观的人欢声雷动,但火野刚听不见。
他听不见,因为脑中响起一个巨大的声音,咆哮着,掀起层层迭迭的回响,他如梦初醒。
因为除了你,我谁也不爱!
为了在八月份“金山乡甘薯节”的活动,庙宇旁边的一大片农地将配合着活动,做为举办“甘薯田千人大焢窑”和“挖甘薯体验”的场地,因此在三、四月时就由农会出面与农户们协调,种植品质优良的甘薯。
距离正式活动登场只剩一天时间,负责筹办的单位人手不太足够,一早,余文靖就被目前在农会服务的国小同窗好友抓公差,先是去布置开幕会场,绑彩带、挂布条、插旗子,忙得不亦乐乎,跟着又被一群也来义务帮忙的婆婆妈妈拖到甘薯田去,说是在活动期间,为了要指导一些以为甘薯是长在树上的都市人“造窑”和“焢窑”的技术,得事先亲自下田去玩一玩。
天气阴阴的,没什么阳光,田园间的风吹起来很舒服,有着自然的青车味。
主办单位在田埂上搭起一排彩色帆布篷,搬来桌椅和饮料,准备充当明天腔窑活动的召集站。
孩子们在收成结束的甘薯田上跑跳嬉戏,几个还拿着棒球手套,用甘薯大玩接球、投球的游戏,而这一方,婆婆妈妈们已经用上块成功地堆起两座半人高的大土窑,那锥形比例、那堆迭的手法真是完美到爆,简直就是艺术品啊!
余文靖哪里还管手脏不脏,连忙掏出有照相功能的手机拚命对着那两座大土窑猛拍,忍不住赞叹道:“阿婆,这真是太厉害啦!”可惜等一下就要付之一炬了。
“搁卡厉害的还在后头,把火烧得旺旺旺,让土块里的湿气全部跑掉,这也是要看技术滴,而且把憨吉(甘薯)往窑里丢的时间嘛要算好,呵呵呵~~这样焙出来的憨吉才会甘甜好吃啊!”
旁边几位妈妈笑咪咪点头附和。
“素啦素啦,阿婆有练过,不素谁来『焢窑』都焢得成的!”
“你在旁边看、跟着做,就会知道很多小撇步啊!”
余文靖也笑咪咪地点头,连拍十几张,把一群热情有劲的婆婆妈妈也都拍进去,终于才甘愿地收起手机。
“小姐,你看起来有点面熟又不会太面熟,啊你也是这里的人喔?”
“哎呀三八呀~~她就是『山樱』那个阿满的小女儿,小时候常去你家冰店吃冰呀,你认不出来喔?”
有人替她回答了,余文靖仍是笑。回到故里,这儿浓厚的人情和可亲的笑语总让她那张清净的脸笑口常开。
故里什么都好,只是夜深人静时,她会想起那人,那个脾气暴戾、笑起来却好看得让她心悸不已的男人。
想着他,她的心会隐隐作疼。窗外清朗的月光抚慰着她,让她记起他们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