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放衙后, 就被章严维派来的人叫去了章府。宁砚清楚, 这是章严维来找他说调令的事情了。
进去章严维的书房,宁砚先打量了一下章严维的脸色, 不难看,宁砚就知道, 这调令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事情。
“收到吏部调令了?”
宁砚点头。“收到了。”
“情绪不外露。你的心性在我所识的年轻一辈中名列前茅。”
宁砚低头笑了笑,没说话。他情况不太同, 就不和别人比了。而且他真的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你的调令是由吏部尚书发签署的,递到内阁后,我和陛下都看过了。虽然清楚这是孔家报复你的行为,但陛下不好驳了吏部尚书和孔家的面子。”
“所以就同意了调令。本来你外放的地点是在岭南, 是由我建议, 陛下同意之后, 改成了金陵。”
“小子多谢章公。”
宁砚这声谢绝对说的真心实意。如果外放的地方是在岭南, 他哭都没地哭去。大凉的岭南可不像他在的那个时代,地处南方, 经济发达,环境优美。
这个时候的岭南还没有经过什么开发,用“蛮荒之地”这个词来形容毫不为过。他要是真去了岭南,那他就有的受了。
“我将你安排去金陵除了不让你去岭南受苦外,还有一个原因。这段时间, 金陵有奏报上承, 奏报上说, 这些年出现了一种名为兑票的东西。”
“这种东西可以在一些商号兑换成真金白银, 金陵商人易货之时,多使用这种兑票。我担心这种兑票发展下去,会影响到朝廷金银铜货币。”
宁砚听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就是“交子”。
“你去了金陵刚好可以查探一下那里的情况,如果兑票对朝廷不益,你就直接废止。我已经传信给金陵太守。”
“你到了那里后,不用太过防着他,也不用忙着和他争权,你就老老实实的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你放心,陛下心里记着你的功劳。累进税一日还在发挥作用,你的功劳就一日无人能抹去。而且朝中还有我在。用不了一两年的时间,你就能重新回到上元府。”
“而且在地方为官,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的路走的太快了,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也太早在朝中崭露头角,出去沉淀上两年也好。地方事务繁杂冗多,最能锻炼人。”
宁砚认真点头。“清墨知道,一定谨记章公教诲。”
“还有一件事。”章严维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说似的。“宁氏宗族就在金陵。”
宁砚默然片刻,才说到:“我爷爷说,宁家三代单传。我家的族谱上也只有我爷爷起到我三代人。”
章严维叹了一口气。“有句话我还是想和你说。你爷爷虽然如此对你说,但在他辞官后与我的通信中,还是表达了他想回归宁氏宗族的想法。”
“他也曾对我说过,他百年之后,若子孙有出息,最好能将他风光牵进宁家祖坟。若子孙平庸,便不回宁家。”
宁砚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宁伯生到底还是牵挂着宁氏宗族的。只是他憋着一口气,不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就绝不回家。
只是这口气日益被在翰林院碌碌无为的日子给磨没了。黯然离京后,到死都没和宁家的人说他还想回宁家的事,反而将心事吐露给了章严维这个至交好友。
章严维见他不说话,便道:“宁家的家事我就不多插手了,任何事情你自己决定。行了,你回去吧,好好的准备一下。这几天你就要准备动身前往金陵了。”
“嗯,那清墨告退。”
从章府离开后,宁砚发起了愁。宁氏宗族是一件事,另外一件让他发愁的事情就是去金陵。
他倒是没有什么,半个月的路程而已。他进京赶考时,连着一个月都走过。白淑兰的身体也还算康健,问题也不大。
但陆秋歌已经有近七个月的身孕了,舟车劳顿,他怕陆秋歌的身体有什么好歹,于她于孩子都有影响。
难道让白淑兰和陆秋歌先在上元府,等孩子生下来,将养好身体了再去金陵和他团聚。
可这样以来,他既担心没他在身边,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他还想亲眼看着孩子出生,第一时间抱抱他(她),摸摸他(她)。
宁砚一路纠结着回了家。
新的家是温梅芷卖给他的。原来大了宅子足足大了两倍,是间两进的宅子。
宁砚还费了好大的功夫收拾了一间给他马上就要见面的孩子住,如今一看,怕是用不上了。
宁砚到家的时候,刚进门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孩童拍手笑闹的声音。
“嫂嫂,嫂嫂,朗哥儿不怕,朗哥儿还要听。”
清脆的声音让宁砚暂时压下了烦恼,带着笑容走进了前院。前院的东北角有一处葡萄架。
看着这处宅子的老仆不仅将宅子打理的很好,这架葡萄也整理的非常好。宁砚住进来的时候,葡萄正好是成熟的时候。
宁砚挑拣了挑拣,还准备酿葡萄酒,结果不懂酿酒的他平白浪费了一坛的葡萄,挨了好一通白眼。
陆秋歌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一本书,朗哥儿趴在她的腿上,双眼亮晶晶的听陆秋歌给他念话本。
白淑兰和柳氏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这里。宁砚刚走进来,朗哥儿立马就朝他飞奔了过来。
“清墨哥哥。”
宁砚弯腰一把抱起朗哥儿,挂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朗哥儿又重了。”
章友朗抱着宁砚的脖子,皱着鼻子说到:“才不是呢,朗哥儿没有胖,我这是长个子了。”
“是嘛?”
章友朗重重的点头。“嗯嗯,长高了,长了这么高呢。”章友朗还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哈哈哈。看来要不了几天,朗哥儿就要和砚哥儿一样高喽。”
“我要比清墨哥哥高,到时候换我来抱清墨哥哥。”这话把其余三个女人都逗乐了。
抱着章友朗坐下,宁砚低头问道:“你阿爹怎么没来?”
“阿娘说阿爹去和叔叔伯伯喝酒了。清墨哥哥,阿爹说你喝酒三杯就醉,是真的吗?我还以为清墨哥哥哪里都厉害呢,原来不会喝酒啊。”
“呃……人无完人嘛。”
自从上次章钟凌为了他出面见了城卫军的统领后,似乎是想开了似的,不再终日在家中醉生梦死,开始和以前的朋友见起面来,脸上的笑容也日益多了起来。
柳氏为此还专门感谢过宁砚。
“我不会嘲笑清墨哥哥的。”章友朗小大人似的说到。
宁砚笑道:“人小鬼大。”
章友朗笑嘻嘻的将脸埋进了宁砚的肩窝,亲昵的蹭了两下。
宁砚轻轻的拍了两下章友朗的背,有些伤感的说到:“希望你两年后还能记得我。”
章友朗没明白过来宁砚话里的意思,但在场的三个大人却是清楚的。柳氏出声问道:“清墨,你这话是何意?”
宁砚坦言道:“我接到了吏部的调令,要去金陵任审判史。多则两三年,少则一两年。”
柳氏皱眉道:“你在田赋司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外放了?公公那里没有说什么吗?”
“婶姨,你放心,章公也说了,不是什么坏事。我就是出去历练两年,积累积累经验。而且还去的是金陵,可是有不少人说金陵可是比这上元府还要繁华富庶呢。”
“那秋歌呢?她还大着肚子呢?你就让她陪你一道奔波?”
柳氏这么一说,宁砚就低下了头,说不出话了。他觉得最不对不起的就是陆秋歌了。他为自己孕育孩子,自己非但没有保护好她,反而一再让她遭罪。
陆秋歌不怪他,但他自己怪自己。
“砚哥儿,我很想去看看话本上经常出现的秦淮河呢?”
宁砚抬头,看到的是陆秋歌那娴静淡雅的眉目还有那带着笑意的唇角。一如当初她对宁砚说的:砚哥儿,你是我的夫。你在哪儿,我就会在哪儿。
“秋歌,我……我……”宁砚嚅嗫几个字,剩下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砚哥儿,我坐的腰有点酸,你扶我起来走走。”
宁砚连忙放开章友朗,走过去伸手准备将陆秋歌扶起来,却不想陆秋歌躲开了宁砚的手,莞尔笑道:
“骗你的呢。我身子好着呢,你去金陵可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宁砚缓缓将手收回,放在身侧,柔和的笑了起来。陆秋歌总有自己的办法来安慰他。
章友朗这才明白了过来,跑过去钻进了柳氏的怀里。“阿娘,清墨哥哥和嫂嫂是要离开朗哥儿了吗?”
柳氏摸了摸章友朗的小脑袋,安慰道:“就离开一两年罢了,很快的,到时候朗哥儿就又能见到了。”
章友朗当即就瘪嘴哭了起来。“朗哥儿不想清墨哥哥走!嫂嫂也答应了朗哥儿,过几个月就给朗哥儿看弟弟妹妹呢。”
宁砚忙过来安慰。“朗哥儿忘了你阿爹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可阿娘也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清墨哥哥,我不想你走。”
“朗哥儿听话,很快的。说不定今年除夕我就能来你家里给你包红封了。”
章友朗泪眼婆娑的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朗哥儿今年除夕就不睡觉了,就等着清墨哥哥。”
宁砚摸了摸章友朗的脑袋,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会回来的。”
五天后,收拾好一切的宁砚带着吏部的调令,走上了前往金陵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