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将书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章严维沉声说到:“如果真的如你所言, 那这帮商人还真是是一帮国之蠹虫!”
“不事生产,盘剥农户, 牟取私利,简直可恶至极!难怪先贤韩非子将商人列为五蠹之一, 名副其实!”
宁砚被摔书的声音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章严维发这么大的怒, 不由得犹豫起来要不要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章严维听。
“还有那些贪污渎职的官吏,我颁布募役法为免除百姓劳役之苦,如今反倒是成了他们横征强敛的借口。看来,监察司的设立已经势在必行。”
“章公, 我觉得商人唯利是图是一方面的原因, 但商税过重也是让他们转经商为兼并土地的一个原因。监察司要设, 商税也应稍降一筹。”
宁砚终究还是没忍住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章严维虽然学为儒家, 但对春秋战国时期的法家思想很为推崇,对他们轻商抑商的思想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宁砚清楚, 作为统治阶级去打压商人从而维护他们的统治无可厚非。一则商人流动性大,不易管理。二则商人通过聚拢财富而享受和官僚一样优渥的生活,这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三则怕经商成为风气,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就会变少。四则商人讲求等价交换,这种平等与统治者的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产生冲突, 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君权神授的思想。
而至于商人剥削小农, 唯利是图, 实际上那些统治阶层才是最大的剥削者, 只是他们站在了统治的地位,所以可以站在制高点上去批判商人。
宁砚承认在如今的社会情况下重农抑商的确是应该的。但要掌握一个度,过犹不及,因为工商业对整个国家历史的发展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重农抑商在最初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但随着历史的进程,其消极作用只会越来越大,跟着历史的脚步一步步放松抑制的程度才是正确的做法。
管光武与他通信时与他说过一些他那个商人爹的近况。在开始施行重商税法后,他爹跨州府的商队只出过一次就再也没出过了。
因为商税加上层层盘剥之下,利润只余半成甚至更少。而且官服还会借着加征商税的由头,平白被官服没收了大量的财物。
虽然这样的确能为朝廷带来大笔的钱财收入,但却类似于杀鸡取卵了。
章严维冷笑一声。“重?我倒不觉得,该是轻了才是。农本商末,重赋之下商人就会减少,而少一批商人就能多一批农人,对国家有利无害。”
宁砚又道:“不知道章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存在即合理。从春秋战国至今,商人从未消失过。它存在,所以它合理。”
“汉朝时,西域丝路打开,商人来往于这条路,与西域互通有无,对两国邦交的作用肯定不能抹去。”
“大凉开海上商路,‘番麦’(玉米)等物得以传入大凉。上元府之繁华,名传番邦,近半是坊市之故。商人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商人投机,该抑,但不该抑的这么彻底,因为不是所有的投机都欺民。世有一词,曰儒商,陶朱、子贡、白圭皆可列为此类。不取不义之财,行慈善之举,这等人岂能用蠹虫二字形容。”
“太史公在《史记》中言: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大凉历来以民为本,民富才能国富,难道商人就不是大凉的民?”
“西汉恒宽的《盐铁论》亦有记载,铁器由商人私营之时,物价廉而质佳。官营之后,价高而器钝,割草都难,百姓深苦之,若……”
章严维神色一凛。“住口!你的意思是要将盐铁悉数交给商人买卖吗?!”
宁砚太阳穴猛地一跳,一咬牙在章严维的面前跪了下来。“清墨失言了。”
他怎么一下疏忽了朝廷对盐铁的重视程度了。这两样东西,既为朝廷带来巨额的收入,又是朝廷控制百姓的一种手段。
商人如果在没有官服准许下经营盐铁,是可以等同于谋反罪下狱处斩的。他就不应该举这个例子。
也许是长久以来章严维对他的亲近,尽然让他有些忘了他的身份,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虽然他到内阁没几天,但已经发现了章严维一些性格上的缺陷。
独断专行。
内阁中,除了韩哲松还能与他分庭抗争之外,对他的提议内阁都会也只能服从。他如此当着章严维的面,提出了与他政见相左的地方,也难怪章严维会生气。
章严维盯着跪在地上的宁砚看了半晌才开口说到:“洪州交农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过问了,等皇城司的调查完,圣上自有决断。”
“是。”
“起来吧。”章严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宁砚起身后,又听章严维道:“你不在章府,仲乘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人,整日消沉饮酒,你来这一趟就会和他说上两句话。”
“清墨省得了。”
“去吧。”
“清墨告退。”行了揖礼后宁砚从书房中退了出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按记忆中的路朝章钟凌的院子走去。
至于刚才是事情被宁砚压在了心底。
也许章严维是对的呢?又或许他有别的手段来消除这种重税带来的负面影响呢?反正他能说的已经说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儿,撼动不了什么的。
他到章钟凌的住处时,章钟凌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喝酒,醉眼朦胧之际,低声吟语:“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宁砚听的心里发酸。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一个天生就是做将军的人如今整日在醉生梦死中蹉跎岁月,他该怨谁?
话没有和章钟凌说成,只是和一个小厮一同将烂醉如泥的章钟凌扶回了房间。临走前,柳氏提了一个红漆木盒交给宁砚。
“这都是一些上好的补品,你拿着回去。女人怀胎时最为辛苦,你要是亏待了秋歌我可不依。”
柳氏和白淑兰曾经有些交情,白淑兰回上元府后,两人再次熟络了起来,连带着也喜欢上了陆秋歌。
宁砚接过,和煦笑道:“多谢婶姨,我肯定照顾好秋歌。”
要看着宁砚要走,柳氏的儿子章有朗跑上去抱住了宁砚的大腿,抬头问道:“清墨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啊,朗哥儿想听你说书了。
“以前阿爹还给朗哥儿说行军打仗的事,我可喜欢听了。可是阿爹现在都不给我说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朗哥儿了?”
后面的柳氏听到这话,扭过头眼泪就流了下来,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宁砚蹲了下来,摸了摸朗哥儿的头。“清墨哥哥没时间的时候,想听故事你也可以去我家找你秋歌嫂嫂,她也会讲的。”
“还有,你阿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成天在外打仗累了,要休息休息才能继续给朗哥儿讲。在他休息的这段时间,朗哥儿也可以给他讲一讲。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孙膑的事吗?”
章有朗点了点头。“记得,他被师兄陷害,被施了膑邢,双腿不能走路,但他后来还是成了齐国的大军师。”
“就把这个故事说给你阿爹听,他肯定喜欢听朗哥儿说。”
章有朗一脸认真的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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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以后,紫宸殿。
萧旻将皇城司带回来的奏报看完,然后将奏报递给了同在殿中的温梅芷。
“梅芷,你看看这个。”
温梅芷接过奏报,细读一遍后,脸上浮现出了惊奇之色。“陛下,这……竟然一样?!”
萧旻点了点头。“是,洪州的情况和你那天所述的宁砚猜测的情况近乎一致。仅凭上元府的情况,就推测出了远在千里之遥的洪州的情况。此子当真是奇才。”
说着,萧旻站了起来,双手负后在大殿中缓步走着。“在皇城司的协助之下,交农的事情已经暂时被平息下来。但这只是扬汤止沸罢了。”
“总之,无论如何,变法不能停。大凉如今各方面都有了起色,朕是不会将前功尽弃的。”
“陛下,既然宁砚能料到洪州的情况,或许他也有解决的办法,何不问问他呢?”温梅芷提议到。
萧旻停下脚步后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怕难当大任。庞永,传内阁章严维与韩哲松二位首辅。”
“遵旨。”大太监领了命令后快步离开了紫宸殿朝立政殿而去。温梅芷见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梅芷,你有什么看法没?母后常说你是朕的女军师呢。”
温梅芷点了点头。“有,但还需要向人求证一下。”
“那个宁砚?”
“是。”
“也好,朕也想知道这个侍读学士能给出什么样的政见,若真可行,朕一定不吝提拔于他。”
没一会儿,大太监将章严维和韩哲松二人带到了紫宸殿,然后在萧旻的示意下,将皇城司的奏报呈给了两人。
而温梅芷则是回到了她的桌案后,提笔准备记录,这是她身为侍诏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