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问题出在募役法上。诚如老人所说, 募役法是为了能让他们专心从事农事, 从而将他们从劳役中解脱出来。
而且原先劳役的募集不涉及到缙绅贵族、世家大户,但募役法却将这些人囊括在内, 根据富庶程度征收免役钱。
从这一点来看,募役法绝对是利国利民的法令。但募役法毕竟还是局限于理论层面, 但在实施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偏差。
老人口中愿意出人服差役却被强制交免疫钱就是偏差的典型。同他来的现代一般,大凉考核一个官员政绩好坏的标准就是府库所得。
有募役法这条可以名正言顺的向百姓征钱的法令在, 强征现象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再加上征收的免役钱越多,大小官员就更容易从中贪污牟利。
这对处于下等水平的贫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所以就有了卖地交免役钱,土地兼并也就扩大了起来。
天子脚下尚且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更遑论天高皇帝远的洪州。
另外一个加剧了土地兼并的原因就是繁重的商税。在法令颁布之初, 宁砚就专门细读过其中的这一条。
他知道, 章严维对商人很看轻, 他认为他们不事生产,却靠投机倒把坐拥海量的财富, 如果不抑制商人的发展,农事就会荒废,他们将会国家是大害。
所以用商税法对商人课以重税,这个税赋将商人的利益压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可以说对商人刻薄至极。
于是一部分商人就放弃经商, 转而用经商的钱去置办田地, 而后再租借给佃农使用。
大肆的兼并土地之后, 这些人再联合起来去抬高租子。这样以来, 他们获得的也许比重税之下经商所得还要多上一些。
募役法监察的缺失,商税的过于繁重,宁砚几乎可以肯定,这两点就是造成洪州发生交农的原因。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洪州今年庄稼的长势也不好……”宁砚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样以来,洪州的人填饱自己的肚子就有很大的困难。一旦他们觉得自己活下去都成问题,再来上一两个煽风点火的人,聚众交农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没错的,肯定是这样。”宁砚眼睛陡然一亮,高兴的看向陆秋歌。“秋歌,今天带你出来真的是太对了!”
陆秋歌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定然是从张老头的那番话中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笑着说到:“那你应该多谢谢张伯。”
“那是肯定的,今年的租子咱们可是再收的少一点,算是给张伯的谢礼。”
陆秋歌点头。“听你的。”
“走,秋歌,我们再走一会儿就回去。”既然事情已经想明白了,那就不急在这一时了。他打算陪陆秋歌玩要再回去找章严维。
但他悠哉悠哉的,陆秋歌却怕耽误了他的正事,没走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想回家,宁砚连忙就答应了下来,扶着陆秋歌朝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多谢老伯了。”
一道女声传进宁砚的耳中,将他的视线引了过去。“是她?”
不远的地方那个朝农人行礼道谢的人不是他那天在紫宸殿看到的女人又是何人?
陆秋歌顺着宁砚的视线看去,嘴角情不自禁的抿了起来。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这个人都胜过她许多。
她曾经想过,她的砚哥儿就算是要娶也要娶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女子。但自从砚哥儿以正妻之礼将她娶进门后,她不愿也不想这样想的。
就让我自私一下,妒一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而已。陆秋歌在心里这样抚慰着自己。
温梅芷也看到了宁砚,柳叶眉微微一蹙想了片刻,然后朝宁砚走了过来。
“见过温侍诏。”宁砚拱了拱手说到。侍诏也是正六品的官职,他和温梅芷是同级的官。
“你是内阁的哪位侍读学士?”温梅芷问道。她记得她前几天在内阁与陛下议事好像见过这个人。
宁砚回到:“在下姓宁,名砚,字清墨。”
“参与编撰了《大凉字汇》的那个宁清墨?”
“正是不才。”
“你很厉害,按你的排列之法辞书比之之前好用了很多。”温梅芷认真的说到,不等宁砚说话,温梅芷话题一转又道:
“你也是为洪州交农之事来这里的?”
宁砚心下微微一动。原来温梅芷是为洪州的事情来这东郊的。能想到来调查上元府的一些情况去反映部分洪州的情况,这是他之前都没有想到的。
不止是他,内阁的众人都没有一个人提及,都是派人直接去洪州调查。他也是巧合之下才发现事情还可以这样去推。
宁砚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带着妻子来这里散心游玩的。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下情况。”
温梅芷眼神闪烁了两下,道:“哦?不知宁大人发现了什么?”
宁砚正准备开口又想起来陆秋歌还在身边站着呢,不想让她这样干等着,就对温梅芷说到:“劳烦温侍诏稍等一下,我将妻子送到马车坐下再与你说。”
温梅芷在陆秋歌身上扫过,点头。“好。”然后侧身将路让出来,让宁砚两人通过。
看着相携的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在马车里等一会儿,我尽快回来。”将陆秋歌扶上马车后,宁砚隔着窗帘说。
“嗯。”陆秋歌怏怏的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宁砚不解的往马车里看去,看到了陆秋歌那抿着的嘴角。宁砚可清楚,这是陆秋歌心里不舒服时常有的表现。
想了一下自己有哪里惹陆秋歌不高兴了,直到看到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温梅芷才反应过来。
当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到:“秋歌,你别想多了,我和那个女人才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说话,我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的。”
陆秋歌的脸一下就漫上了红晕,躲开宁砚的视线,强自镇定的说到:“我,我没多想。”
宁砚也不拆穿,笑眯眯的道:“好,你没多想,是我多想了。那个人呢,叫温梅芷,是当今陛下的义妹,也是朝廷的女官,领侍诏之职。我要去个她说的就是朝廷最近碰到的一件很棘手的事。”
宁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交待了清楚。他记得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夫妻之间相处必须要坦诚。一点有意或者是无意的隐瞒,都可能会为以后埋下祸根。
陆秋歌垂着头,听到宁砚坦荡的话,有点羞愧自己的多想,想说道歉的话但嘴张了张,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陆秋歌比宁砚大上两岁,很多的时候都是宁砚被照顾的那一个,犯了错还会被陆秋歌嗔怪,什么时候见过陆秋歌的这个样子。
“呵呵呵~”宁砚没忍住乐出了声,又怕陆秋歌羞恼,连忙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的说到:“我去了。”
因为忍着笑,宁砚这话说出来时都带着两分颤音。等宁砚走后,陆秋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都发烫了。
看着马车中宁砚坐过的位置,自己也笑了起来。
温梅芷看着走回来的嘴角带笑,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宁砚,不由得向马车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眼中划过了两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艳羡。
“不知宁大人发现了什么?”待宁砚走至她身前时,温梅芷正色问道。
“侍诏不妨先说说你发现的。”
温梅芷顿了一下,娓娓道:“官吏强征免役钱,致使民卖地以换钱。民以农为本,田就是他们生活的寄托,失田之后民心就乱了。”
明早反问道:“那侍诏有没有想过,卖地之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少,本朝也不少见,国家上下,更不乏佃农,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交农的事情。”
温梅芷沉默了一下后道:“我想过,但上元府能问道的讯息毕竟有限,只能等皇城司传回洪州那边的情况才能再加判断。”
宁砚对这个温梅芷愈发的欣赏起来。不是因为她看轻女子,觉得女人在处理事情上就是不行,毕竟他曾经也在女子的这个行列,怎么会看轻女人。
而是在如今这个大环境下,各个方面都对女人有着限制,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将女人排斥在了朝廷之外。
之后更是三从四德的种种要求,能出温梅芷这样一个远胜男儿的奇女子实在是太难得了。他想,如果他没有在现代的那些阅历,他还不如温梅芷呢。
温梅芷说完,看着自信温润的宁砚,试探性的问道:“宁大人可是有别的发现。”
“巧合之下的确让我发现了一点。”说着,宁砚将自己想到的完整的给温梅芷说了一遍。
他心里其实还有一点小算盘,温梅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代表着皇帝,他与温梅芷说,可以说就是给皇帝说了。
“你的意思是募役法缺少监察,商税太过繁重,再加上洪州风雨不顺,所以导致田地的大肆兼并,而后洪州交农?”
宁砚颔首。“嗯。”
温梅芷垂下眼帘开始细细思量起来,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然后在一个瞬间又恢复正常。
审视的看了宁砚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章阁老对你有知遇之恩?”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章严维对宁砚有恩,宁砚却在她面前批判章严维变法内容的缺点,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
宁砚淡然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如果刚才没有遇到温侍诏,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去章府的路上。”
温梅芷怔了一下,然后朝宁砚行了一个万福礼。“是梅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宁砚也没想到温梅芷会这么干脆利落的认错,忙说到:“无妨无妨,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想错。”
之后温梅芷又问了宁砚一些她尚没想清的地方,宁砚一一为她讲清,而后两人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