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回去的时候不是走回去的,而是被章严维叫上了他的马车,带着他一同朝章府而去。
章严维依旧和他在太极殿时一样,怀里抱着笏板,闭着眼睛,将头靠在马车上。“知道今天的朝堂上有几个人在关注你吗?”
宁砚抿唇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更不知道善恶。
“一共有四个人。”章严维说到。“第一个是韩哲松,如今的内阁首辅。他能看你一眼纯粹是我的原因,现在的你还不足以入他的眼。”
宁砚点了点头。对这话他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完全是事实而已。人家是正二品的内阁首辅,和他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第二个是吏部侍郎邱泰园,他是韩哲松的大女婿。十年前你爷爷参过他一本,在韩哲松的束手旁观之下,被外放任职,三年前回京擢为吏部侍郎。如果没有十年前的事,现在六部尚书中有一个位置会是他的。”
宁砚对此只能苦笑。他能说什么,怨那个从来就没见过的爷爷给他竖了这么一个敌人?阻人官路,这仇绝对不小了。
“第三个是柳宗志,正四品佥都御史,韩哲松的二女婿。你该认识他,他就是你乡试时的主考官。”
宁砚:“……”得,又一尊活佛。
“第四个是纪良和,正三品翰林大学士。他与你爷爷的私交不错。如果你有机会入翰林院,他应该会对你有所照拂。”
听到这里宁砚才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一点,终于有一件好一点的事了。他就是一个还没涉足官场的人,却牵扯的都是四品往上的官儿,压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你也不用想的太多,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小人物,他们即使对你存有芥蒂,也不会自降身份对你做点什么。”
“柳宗志会在乡试时那么做,是因为我刚被陛下授与首辅官位,与韩哲松分庭抗争,他是为他岳父给我找点不自在罢了。”
“我知道。”宁砚说到。“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章严维微微颔首。“你能这样想,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爷,到了。”马车外传来了声音,让宁砚将准备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话咽了回去,他先下了马车,然后将章严维扶下。
“耐心等,三天后就有结果了。”
说完后,章严维就率先进了府。宁砚进府后没有去他的院子而是去找了章钟凌。比起章严维来说,他更喜欢和章钟凌聊天。
和章严维说话的时候,他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丝毫不敢有行差踏错的地方。而和章钟凌说话时,却一直都是放松的心态。
他到章钟凌的院子时,章钟凌正在练剑。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对他似乎没有太多的影响,舞起剑来赫赫生风。
坐在一旁的章柳氏看到宁砚后,示意他过去。在章府这一个月,宁砚最熟悉的就是章钟凌和他的这位夫人。
走过去朝章柳氏行了一礼。“婶姨。”
“清墨,殿试可还顺利?”章柳氏温婉的问道。
宁砚回到:“一切顺利。”
“那就好。”说着章柳氏站了起来。“你陪着仲乘,我去筹备膳食。”
章钟凌自从被贬为庶民后,就深居简出,也不去正堂和章家其他人一起用膳。章严维因为对他心怀愧疚就默许了。
章柳氏带着丫鬟离开后,宁砚在她刚才坐的位置坐了下来。等章钟凌练完剑后,拿起桌子上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章钟凌大踏步走过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不解兴的直接拿起了酒壶往嘴里灌去。
宁砚看他这个喝法,出声提醒了一句:“世叔,当心身体。”
章钟凌放下酒壶,自嘲一笑。“我这个废人空留着一副好身体做什么?”
“世叔,英雄会有用武之地的。”
章钟凌眼中闪现了一抹憧憬之色,但很快就被落寞压下。斟了一杯酒推到宁砚面前。
宁砚忙摇了摇头。“世叔,我不会喝酒。”
“金榜题名之后就是琼林宴,你这样去赴宴可不行。这两天我帮你练练酒量。”
宁砚犹豫了一会儿,端着那杯酒喝了下去。看宁砚一脸难受的样子,章钟凌却是开怀的大笑了起来。
**
三天后,宁砚再次有机会进入皇宫,等着即将揭晓的金榜的结果。
在太极殿外九十九级台阶下等待时,一名手执拂尘的宦官在与负责的官员交涉了两句后,朝一群准进士走了过来。
最后,在宁砚的身前停下了脚步,宁砚的心突的一跳。
“圣上钦点,殿前传胪,宁进士请随咱家来。”
听到这话时,宁砚心中顷刻间就被惊喜充斥。
传胪!
他是二甲第一名!也就是这次殿试的第四!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宁砚跟在大太监的后面走上层层台阶,然后停在了太极殿之外。
大太监进入太极殿后不多时再次出来,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卷黄绢,将黄绢在面前托举而起。
“宁进士,接金榜!”
宁砚随即双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卷黄绢。站起身后,缓缓将金榜打开,一个个的名字映入眼帘,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前的自己的名字。
“传胪开始——”
在大太监的声音传出后,层层台阶之下侯着的人纷纷跪下。遥遥俯瞰之下,一种难言的震撼在宁砚的心中激荡开来。
定神之后,宁砚扬声念起了金榜。
“一甲第一,涿阳孙思邦,赐进士及第!”
“一甲第二,清河崔万振,赐进士及第!”
……
“二甲第一,凤鸣宁砚,赐进士出身!”
……
“三甲第二十四,吕班,赐同进士出身!”
……
等宁砚念完金榜之后,大太监接过了话。
“传胪毕,送金榜!”
太极殿内,礼部尚书走出,从宁砚的手中接过金榜,护送着朝宫外而去。
“赐服赐花,出光范门,游东街——”
披红簪花只是一甲三人,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才有的殊荣。二甲、三甲的众人只簪彩花。
而跨马游街,三甲的人没有参与的资格,这是二甲的众人陪着三鼎甲做的事情。
宁砚回到进士的队伍中后,取了一朵彩花戴在头上。戴上后是什么样子他看不到,但在拿到那朵彩花的时候,他就不抱什么好的幻想了。
宁砚是二甲第一,在他前面的三人已经换上了御赐的红袍,帽插红花,好不喜庆。
但除了探花长相周正,潇洒俊逸之外,状元和榜眼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即使穿着红袍,也显得有些老态。
在一片鼓乐声中,一行人出了光范门,一甲、二甲众人骑上高头大马,满面春风的朝东街而去。
宁砚一身白色的儒生长衫骑马跟在三鼎甲的后面,与前面的马隔上一段间距以示尊敬。
刚进东街,跨马游街的队伍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给围住了,宁砚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呢,一个戴着幞头的中年男人叫上了他。
“不知这位新科进士婚配否?鄙人家中有财十万贯,良田五百亩,有一年龄女儿,进士可愿迎娶?”
宁砚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原来大凉朝也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往左右一看,越是在队伍前面人围的越多。
即使是状元榜眼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是有不少的人想将自家女儿嫁给他们。
宁砚清楚,这是商人想改变阶级,提高身份为数不多的路径之一。但也不知道,这一出榜下捉婿会造就出多少“陈世美”来。
朝那位商贾拱了拱手,宁砚温和笑道:“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且无纳妾之意,谢过美意。”
宁砚这话刚说完,从街边的酒楼之上扔下来的一个红色的帕子落下刚好盖在了他的头上,周围顿时哄堂大笑。
宁砚后面有进士调侃的说到:“宁传胪,《诗经》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新科进士中数你最为俊逸风流,这楼上的小娘子可能眼含秋波的看着你呢。”
宁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头上的手帕拿着,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就装作手滑让帕子从手里滑落,对接着朝他落下的帕子也不再伸手去管。
等东街走了一大半的时候,宁砚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满是脂粉的味道,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想嫁女儿给他的人。
从东街出来后,就要去孔庙行释褐礼,题名碑提名。三甲进士此刻就在那里等着他们,最后由新科状元带头拜祭孔子。
到达孔庙的时候,礼部的人已经将祭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通往孔庙正门的长长的国道两旁被摆上了红色的牡丹花。
宁砚骑马看着花,脑海中浮现出了唐朝诗人孟郊的那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以前只是读诗想象其中的意境,今时今日亲身体验一回,才真正体会到。
真真是春风得意!
他唯一遗憾的就是秋歌和他娘没有亲眼来这里看到这一幕。
“下马——”
队伍最前方,新科状元率先勒马下鞍。其余人纷纷跟做。
“肃衣冠——”
等众人衣冠整理罢后,众人一同走向孔庙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