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皇宫经过的第一道门是光范门,宁砚在这里经过了羽林军一系列的盘查,核对身份、搜查身体。
仅从这些羽林军的身上,宁砚就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与肃穆之感。
羽林军堪称是大凉朝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总数只有八千人,负责拱卫皇宫大内。
“羽林”二字承袭自汉武帝,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
大凉开国皇帝曾言:“朕之羽林军,虽八千之众,可抵十万军!”这话虽然有点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但足以见萧氏皇族对这支贴身禁军的信任程度。
经过检查的贡士达到十人之后,便由一名宦官引路带着他们走过长长的宫道。踩在坚实厚重的青石板上,两侧是高达四五丈的城墙。
城墙之上,士兵身着甲胄,手执利器。宁砚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想在这里闹点事情,结果就是被箭射成刺猬。
大概走了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了第二道宫门——昭庆门。在这里同样经过了一系列的盘查才被放行。
一路上除了只能听到脚步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下,噤声加上目不斜视是人情不自禁就会做出的选择。
穿过昭庆门后,又走过一道宫道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长达九十九级的由汉白玉砌成的台阶如同一道天梯一般。一直通往太极殿,这座皇城的第一大殿,整个大凉朝最权威的地方。
台阶之上,每隔十步左右,便有两名羽林军军士分列左右。台阶之上,已经到达的近百名贡士敛袖垂首排成队列站在一处。
引路的官宦将宁砚十人也带到了那处,一名身着绿色官服的人。那人一一问了他们十人的名次,然后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
但听到宁砚回答“第二”时,他还特意打量了宁砚两眼,许是没有想到第二会这么年轻。之后将宁砚带到了最前面的一排。加上他,第一排一共有五个人。
大凉以左为尊,宁砚的左手边只有一个人,肯定是这次会试的会元无疑。看着那一把黑白相间的胡子,宁砚估摸着这位会元都有五十来岁了。
在他们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人,都有序的站到了他们应该站的位置。这次会试共取了二百四十名贡士,说多不多,说少少不少。
宁砚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直在想在章府时章钟凌告诉他的一些面圣时要注意的礼仪。
“陛下有旨,宣众贡士觐见——”
一声尖细的声音从太极殿门口穿出,经过三个黄门的传达之后,清楚的穿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
绿服官员最后郑重的交待道:“切记,太极殿上,天子在上,目不可乱视,口不可乱语。”
“学生等谨记。”
之后,在绿服官员领头之下,一众人走上了那由汉白玉砌成的台阶。
一级……两级……三十三级……九十九级!
九为尊,九九乃至尊!
再往前一步,跨过门槛,就是太极殿。
宁砚按捺着心中起伏的情绪,不着痕迹的超前看去。
八根两人合抱粗的红漆圆木撑死了这座雕梁画栋,奢华宏伟的太极殿。在圆柱旁,服饰颜色分明,品阶有致的官员分文武而立于左右两侧。
大殿的最前方是通往高座的台阶,这就是“陛下”这个称呼的由来,台阶之下谓之陛下。
宁砚不敢抬头,所以他看不到高阶之上的皇帝,但他却一眼看到了文臣一侧身着紫服,手执玉制笏板,闭眼仿佛在养神的章严维。
这么片刻的功夫,宁砚已经进入了大殿,而且走到了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在绿服官员停下脚步,跪地之后,后面的人纷纷跟着跪地。
“微臣率众新晋贡士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贡士可以自称为“臣”,到了进士之后,被称为“天子门生”,那时当着皇帝都可以用“学生”自称。
将额头贴在地上,直到听头由上方传来的“平身”二字后,宁砚才直起身子。
“谢陛下!”
用余光观察着左右,让自己和旁边人动作几乎保持在一个基调上站起身,然后才看到高阶之上的皇帝萧旻。
三十来岁的年龄,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端坐在龙椅上俯瞰着他们。中规中矩的长相,如果让宁砚找出点特别的,就是那双大刀眉。
和想象中的皇帝形象有了重合的地方——强硬!
也只有这样强硬的皇帝才能在朝野上下反对的情况下坚持变法。要不是出了宁武关那件事,他肯定会继续压住那些反对的声音。
“尔等都是我大凉之英才,今日朕承祖制,于太极殿设御试,定三甲之名,张金榜以告天下。”
“礼部尚书。”
“臣在。”
从官员队伍中走出来一个人。
“宣题。”
“臣遵旨。”礼部尚书领旨之后,面向宁砚众人,肃穆开口道:“御题如下,众贡士且细听。”
“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盩。”
“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不安,突厥虎伺,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
“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洋洋洒洒的一道御策题涉及到了各个方面,军冗、官冗、边境、民生、礼乐、律法等各个方面,对考生来说有很大的难度。
整个御题通篇都在问,要变,改怎么变。
“设案吧。”
随着皇帝的声音落下,从大殿的左右偏殿走出了来了两队人,每两人抬着一张书案。
两百多张书案从大殿内摆到了大殿外的廊道之上。又有宦官在书案上摆上笔墨纸砚。
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落座后,萧旻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下了几级台阶之后在平台上从宦官手里接过一柱香,然后亲手插进了香炉之中。
“共三个时辰,即刻开始。”
一柱香是两刻,两柱香半个时辰,四柱香一个时辰,三个时辰就是十二柱香的时间。虽然是只完成这一片策论,这个时间依旧不是多么充裕。
宁砚在坐下后,感觉到似乎有好几个人都在看自己,但等他看去时,却一道视线都看不到。
垂下眼帘,宁砚在心里自嘲了一句:能让这里的人关注自己两眼,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自己也算是“长脸”了。
一边给自己磨墨,一边想着这道策论该如何写。时间有限,但面要铺的十分广,对手速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为了让思路不乱,宁砚开始给自己写大纲。御题有纸抄版,每个人都有一份。宁砚将御题划分了层次然后根据层次写自己的大纲。
当他把大纲写完时,已经烧了三炷香的时间。宁砚将手心里的汗在衣服上擦掉,呼了一口气后,铺开一张新的纸准备开始写策论。
殿试和之前的几级考试最大的不同就是殿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而且看的人还都不是普通人。
上到皇帝,下到六七品的官员,再到侍卫宦官,这份无形的压力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根本就没办法体会。宁砚发现有人执笔的手都有些颤。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手心一直在冒汗,每写一会儿就要在衣服上擦一下。好的是他手不抖,对字没有什么影响。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
……
“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
……
“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
……
“《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宁砚才感觉到手腕的酸疼。往高阶上的香炉看了一眼,还有一柱香没烧,当前的这支已经烧了一半。
他的速度不算快,身后的他看不到,但他左右两边的四人已经有两人已经写完了。宁砚没敢松懈,抓紧时间将自己的策论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宁砚才放下笔,用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捏自己的右手手腕。
但最后一柱香燃完,由礼部尚书发号令,先收考卷,然后撤掉所有桌案。
殿试没有主考官,只有读卷官,共十名,一般来自六部。
一份考卷要经过十名读卷官依次传阅,读卷时会有转派的王公大臣监督以防有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
三天读完卷,定出名次后写小金榜进呈皇帝御览后存档大内,后皇帝亲书金榜,为“大金榜”。
放榜之日,由二甲第一传胪,后由礼部尚书奉皇榜送出光范门,张挂在宫墙之上,是谓“金榜题名”。
大殿收拾完毕以后,皇帝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退朝。”
“恭送吾皇!”
皇帝先行离开,然后是众位大臣由品阶高低依次离开,最后才是宁砚他们。依旧是领他们来的那名官员将他们带出,送出了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