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霹雳+金光]天下止戈

2.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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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无涯的身世早已不可考究。如果一定要探究,或许可以追溯到昔年三阳同天,三教初创的时代。当然并不是说云无涯活了那么久,活了那么久的是云无涯的父亲。对于云无涯而言,父亲这个词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称号。

    在苦境的历史上,云无涯的父亲连一个名字都不曾流传。哪怕是三教内部,人们也只记得那是一个曾经修为不凡的圣贤,尊称一句圣司,再没有更多。因为名声对死人是没有意义的,而云无涯的父亲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为了他的儒门大业而牺牲了,然后未及而立的云无涯被他的好友收为弟子。

    早在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正为了儒门的振兴而奋斗,只派人送来了云无涯之名。当他周岁那年,抓周礼上他第一次见到他此生的父亲,那个满面风霜的男人看见他抓到一支笔才略展几分笑颜。

    云无涯第二次见到父亲,是他六岁那年正式入学。仿佛从那天开始,童年的悠然戛然而止,渺无踪迹,取而代之填满他每一分时光的是书山书海。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春秋、诗、书、礼、易……记不完的文章,读不完的书,假如云无涯真的是一个六岁稚子怕是要厌学了。与此同时被教授的还有君子六艺和剑法。看到眼前如同天书般的养气心法,云无涯才恍然发现,他穿越到了一个武侠的世界。

    是的,穿越。穿越前云无涯的名字是云岫,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要说有什么特长,不过是祖上几代单传的一手中医。云岫是怎么穿越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云岫穿越前做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记忆很多时候依赖于情景,很多时候人会在醒来后发现自己之前在做梦,可是做梦时分明也是清醒的。当梦境足够长久和牢固,梦与现实的间隙从来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随着年岁渐长,对云岫而言,他记得的那些前世种种更像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缈不可及。而云岫这个名字也随着前世种种压入了记忆深处,不可轻触。

    晃眼十余年,在云无涯堪堪完成四书五经的理解,初步涉猎儒门书籍,剑道修行也初步入门的时候,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将云氏满门砸了个不知所措。儒门圣司云卿在与魔族的搏斗中陨落。此时儒门虽然势大,但是儒门内部的倾轧也比佛道两派乱的多。何况儒释道三教虽为神明所传,却并非远非后来那般三分天下,而是百家争鸣中的三家。因此,随着云氏掌权人的逝世,曾经人声鼎沸的云宅刹时间变得门可罗雀。

    自云府没落了一年多后,在云无涯将及冠的数月前,一个名为点风缺的儒者带着云无涯父亲的信物登门拜访。

    哪怕日渐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宅依旧是诸多仆从侍奉。那一天,还在后院习剑的云无涯,听到有父亲的故人拜访很是吃了一惊。纵是以前云卿未死,除了逢年过节的盛会,也很少有人前来拜访他——毕竟再怎么身份尊贵,他终究只是稚儿罢了。而如今云卿身死,门庭冷落如此居然还有人前来拜访。

    很多年后,云无涯都无法忘却他第一次见到师尊时的场景。满头白发,面目清隽,凤眉鹰目,眉宇间有一种难言的锐利,却被和缓的神色掩盖。从某种意义上看,点风缺和云无涯的父亲云卿的性格是相似的,但是比起云卿对云无涯寄予厚望而要求甚高,点风缺的做法无疑要柔和太多。但不可否认,在年幼失怙的云无涯眼中,点风缺完美地取代了云卿作为父亲的角色。

    “云无涯?”询问的语气,却被给予笃定的眼神。

    “是。晚辈云无涯见过前辈。不知先生为何而来?”年幼的云无涯透着稚气却强作镇定的一板一眼的回答让点风缺不由莞尔。

    “吾名点风缺,是云卿的好友。云卿临终前曾托我照顾你,只是吾俗事缠身,直至今日方才得空。”

    “原来是世伯,无涯失礼了。”

    “无妨。吾此前来,只为问你一句。云无涯,汝可愿拜吾为师?”

    “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般大事,无涯不能轻决。还望先生让无涯思量片刻。”

    “不忙。吾有意在此徘徊数日,不知无涯可否安排。”

    “当然可以,是无涯失礼了。先生这边请。”

    “哈。”点风缺的语气里透着愉悦,倘若是多年后云无涯必然知晓那笑意里的玩味,可如今,在前方引路的云无涯全然不知。

    云无涯可圈可点的模样落在点风缺眼里,让他愈发满意,恭顺不失之锐利,谦卑不失之傲骨,不骄不馁,纵然稚嫩,可堪□□,确实是一个合心意的弟子。哪怕在情报里已经明确过,点风缺都不由再次点头。至于云无涯的思虑?哈,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儒门如是,弟子亦如是。

    三日后,云无涯辞别母亲,跟随着点风缺离开。

    云无涯是点风缺唯一的嫡传弟子,但因为年幼,很多在学海无涯学习受过点风缺指点的儒者都可以被他称一声师兄。然而事实上,真正敢承他一声师兄,并一师弟称呼云无涯并不多。本来疏楼龙宿可以算一个,弦知音也算一个,可后来都没有了。

    “怎么,他不肯接?”门内是儒者威严冷肃的声音。

    “是的。疏楼龙宿自称他既已另起炉灶,创立儒门天下,便不宜再接受儒门四锋之位。”

    “如此,也罢。”听到这个语气,跟随师尊学习多年的云无涯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声音中压抑的愤怒,更暗含的沉痛、惋惜、失望。

    “无涯,进来。”随手屏退来人,点风缺将在门外等候的云无涯唤入。

    “弟子拜见师尊。”圃一入门,云无涯恭敬地行礼问候。

    “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何想法?”

    “弟子不敢妄言。”

    “嗯?”语音扬起,点风缺转过身来,凝视着他的弟子。温和的目光下,师长的威压透着空气压来,云无涯却恍若未觉,镇静自若。

    “弟子私以为,儒门发展至今,日渐臃肿,上令难以下行,政令常受曲解。师兄有志改革,一正儒门之风也是好事。然另起炉灶,白手起家终究艰难,当需长年累月不懈坚持,而成效却尚未可知,堪称前途未卜。”

    “如你之见,该当如何?”

    “如欲改革,自下而上,虽不失为善解,然非历时日久,难见成效。然则居于高位,借东风之力,自上而下,上行而下效,数年之内可见成效。纵如此,改革非有立竿见影之法。此时,辅以立法,施于底层,当可深化改革。此为学生一家之拙见,不堪深论。”

    “无涯。你随我修习当有数百年了吧。”对于云无涯的看法和谦虚不置一词,话风一转,点风缺转而谈论起往昔:“记得当年你初拜入我门下,言辞间尚且拘谨、僵硬刻板,转眼间便是侃侃而谈、指点风云的少年天骄了。

    “师尊过誉,弟子不才,追随师尊三百二十余年,年华虚度,声名未显,不曾有所建树。”

    “恩,无涯,谦虚为善,谦虚过之啧谓之伪善。你这番做派,可让那些无法从学海无涯结业的学子如何自处?”

    “诚以修身,信以立世。弟子不敢妄言。”

    “如果吾让你接受明德至圣,你可愿意。”

    气氛一瞬间变得严肃。询问的语句,却非询问的语气,云无涯知晓,这将是自己必须接下的责任。

    云无涯和疏楼龙宿毕竟不同,身为儒门新锐的疏楼龙宿可以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自立门户、白手起家,而身为儒门先贤的遗子、儒门至高学府太学主嫡传弟子的云无涯却必须承继先辈的荣耀。而荣耀,从来与责任困缚,不可分割。

    抬头平视,回望着师尊深邃的双眼,云无涯一字一顿道:“弟子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