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芷凤在我手中往生了……
泳池边的引魂，殡仪馆的开引路灯，诵经，头七，到最后的火化和入塔，每场法事我都参与。
她是独生女，父母长辈只能旁观，平辈亲属不可能每天都来，所以我是唯一参与的人，也是每日为她的姑娘牌位供茶奉饭的人。
周爸爸和周妈妈总会在法事途中崩溃，为爱女泣不成声。
我也是，没有一场不泪崩。因为好痛……真的好痛……感觉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我都会想：『那些曾经追求过芷凤的男生，现在在哪里？』
更会想：『那些男生真的知道，什幺是爱一个人？』
甚至：『爱，为什幺是这幺痛啊……』
都会想到从国小一起读书、游戏、逛街、追她的点点滴滴、还有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美，更会一直想起泳池底，就那样在眼前失去她……真的好痛。
古诗这样说过：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賸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梦中相逢的清醒，更是加倍痛苦。我哭了又哭，不分是什幺时候，不分是在哪里，家人都劝不住。
因此那一天，疼我的阿公从养老院回家走走，看我又在房间哀哭，终于走进来，轻轻抚摸我的头：「乖孙啊……你会这幺癡情，应该是天注定的缘分。」
「阿公……」
「阿公带你去向阿爸阿妈说，成全这段天注定的姻缘，让你可以继续安心过日子，好不好？」
我哭着问：「芷凤已经……已经……要怎幺成全……」
「让你和曾经冥婚的阿祖一样，和她成亲吧。」
冥婚？
我不由得想起，那些不经意的对话：
『到时我就把妳的牌位娶回家，证明我不离不弃的爱！』
『等哪天我头痛死了，你如果还是这幺爱我，我一定答应和你交往……』
世间许多事情，真的很奇妙；冥冥之中，似乎都已经安排好。
于是阿公陪伴我，在客厅和老爸老妈说出这件事。
老爸一整个吃惊：「爸？」
老妈哑口无言。
阿公继续告诉他们：「清朝经商的太祖曾经冥婚，家庭变的安康，生意也变好。传说丈夫努力做事打拼生活，或是遇到困难，冥妻都会帮忙。丈夫要是为非作歹，冥妻也会尽力把丈夫带回正路。所以你们乾脆顺着他，找懂这方面事情的媒人去周家说亲，顺便让冥妻拉拔他吧……」
真的，完全是疼我的阿公说服老爸老妈，开始寻找懂冥婚的媒人。
不过都这样的科技时代，加上台北市这样的现代化大都市，还真找不到半位懂冥婚的媒人，差点就要去乡下找。最后还是因为老人家见多识广，阿公透过同年龄朋友介绍，才找到曾经处理冥婚的老师，请他来家里商量这件事。
是一名六十多岁的康法师，瘦瘦高高，满头白髮，长长的白鬍子，一身灰色道袍，一看就是道教的出家人。
因为不知道周家的态度，所以康法师前往说亲的时候，家里等待消息的我们非常忐忑，很怕单独前往的他会被赶出芷凤家大门。毕竟先不管有没有花钱请康法师帮忙，要是害他被公然赶走，总会觉得过意不去。
一小时之后，康法师回来报告，幸好是还不算糟的情况。周爸妈意外我们陈家会主动请人去谈冥亲，但又不是那幺意外。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加上这几年我对芷凤的热情追求，整场丧礼他们都亲眼看着我是怎幺参与、怎幺泪崩……不论如何，我们忽然提出这场婚事，周爸妈还是犹豫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需要时间考虑，所以请康法师过三天再回去。
这段时间的等待，我们去周家说冥亲的事，传到街坊邻居都知道。众人交头接耳，但是没有人说冷话，毕竟他们都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追芷凤。甚至可以说，他们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着怜惜……
终于第三天，再去周家拜访的康法师带回好答案，让我们隔天直接前往周家商谈。康法师就此带着我们全家四人一起进入周家。
周爸爸和周妈妈赶紧招待我们坐下，奉上热茶，客套寒喧。
我怎幺可能坐的住。立即走到周家的供奉桌前，看着独立在祖先牌位旁边，芷凤小小的姑娘牌位。
未出嫁的姑娘，永远无以列入娘家的小小牌位。
我再次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还有那天在游泳池发生的一切，心碎落泪……
看我又哭泣，他们不再寒喧。
周爸爸直接走来：「陈夫军，我和周妈妈讨论过，还是让你亲自问芷凤是否愿意和你成亲？」
擦乾眼泪：「怎幺问……」
康法师回答：「请你掷硬币，亲自询问周姑娘的意思。」
周妈妈走过来，双手合十：「芷凤，不必顾虑爸爸妈妈，好好为自己的事情做出决定。」
周爸爸也说：「芷凤，虽然古人说男有分、女有归，女孩子要出嫁才算获得一个家，不过这几天爸爸妈妈的谈话妳一定都有听见。妳愿意出嫁，爸爸妈妈为妳喜悦。妳不愿意出嫁也没关係，爸爸妈妈还是会在家里照顾妳到最后一天。自己好好决定，知道吗？」
康法师什幺都不说，拿起摆放在牌位前的二枚硬币，微笑交给我。
于是，我询问，我掷了：「芷凤，嫁给我吧？」
理智无法解释的事情，就此发生……
民俗掷筊一正一反是允筊，二正是有其他意思的笑筊，二反是沉默拒绝的无筊。
十次！我前后大概掷十次，不管怎幺掷都是人头向上的笑筊，真的很怪。
就数学机率来说，笑筊只有四分之一的机率，连续十次的四分之一，百万分之一机率，真的太玄。
当时在场所有人，其实都已经知道情况诡异了。
我相信他们任何人过去不管怎幺拜拜求筊，绝对都没有掷过连续十次的笑筊或是无筊。
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定是芷凤在回答。
周妈妈终于说：「芷凤或许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这门婚事，所以一直笑着表示……」
听起来是有点道理，毕竟再怎幺说都是十七岁的年轻女孩。
康法师也笑着圆场：「或许周姑娘还需要时间考虑？我们过几天再过来拜访，重新询问周姑娘的意思？」
他们都有要我放弃的意思。
我怎幺可能放弃！如果是十次面无表情的无筊，我还能了解芷凤是真的狠下心拒绝我。现在一直对我笑筊，到底怎幺回事？
我急了！直接问：「芷凤，妳是在犹豫吗？虽然是半开玩笑，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什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现在我都已经来妳家说亲，还不能证明我真的喜欢妳？我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你的爸爸妈妈，但是我真的没有骗妳，好喜欢妳，愿意为妳付出一切给予幸福，愿意不离不弃的永远照顾妳，所以嫁给我好不好？」
我又掷……我相信，不管说给谁听，绝对不会相信发生的事。
真的奇怪，周家的客厅地板是光滑的大理石，没有任何凹洞，硬币也是会随便滚动的圆形，竟然二枚硬币落地是稳稳的站筊！
真的！圆的硬币，落地之后直接立在光滑的客厅地板，动都不动！
那时不只我，所有人都安静盯着看，没有人说话，因为都知道不能解释的怪事发生的有够彻底！
因此我确定，芷凤一定是有什幺话想和我说，不是直接拒绝！
赶紧弯腰拿起那二枚站立的硬币，继续问：「芷凤，如果妳是有其他话想和我说，再给我一次站筊，好不好？」
掷下去，真的是稳稳的站筊！
我再问：「妳是不是在顾虑什幺，所以不愿意直接答应我的求婚？如果是，请再给我站筊。」
第三次掷，真的还是站筊！
十次的笑筊，接着是三次绝对不可能靠我自己掷出来的站筊……
我的阿公、老爸老妈和帮忙说亲的康法师，彻底困惑不安。
周爸爸流出眼泪，哀伤哭泣。
周妈妈更是哭喊：「芷凤啊－－！」
我想在场所有人应该都知道，芷凤是真的还在，没有因为肉体的死亡而离开。
我弯腰，重新拿起站立的硬币。
我好想问！
好想继续追问，掷出确认！
但是我看周爸爸和周妈妈都哭成那样，其实也已经问不下去。
芷凤的逝去，对于身为父母的他们来说，肯定比我哀痛……所以自己就像对他们作出很残忍的事，要永远从她们身边带走最心爱的女儿。
那幺，怎幺办才好？我犹豫着，好希望自己能知道应该怎幺办。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一件很玄的事情。类似心电感应那样，我真的听到芷凤的声音，很伤心的在耳朵旁边诉说：『我不想离开最爱我的爸爸妈妈……』
我讶异的转头看去……什幺都没有看见。
但是，芷凤的声音，又一次传进我的双耳：『答应让我随时回家看望爸爸妈妈……』
我这才发现：是儿女想永远和父母在一起的亲情与孝心，让很会读书的芷凤选择离家近的桥头高中。也是这样的心意，使她宁愿给我十个百万分之一的笑筊，加上近乎不可能的三次站筊，也不愿意答应我的求婚。
我的双眼再次模糊……
因为芷凤的确还在！
真的还陪伴在我们的身边，没有离去！
我哭着：「芷凤，我听到了……就算和我成亲，妳随时回家陪在爸爸妈妈身边没有关係，愿意再来找我，这样好吗？如果这就是妳的担忧和难过，请给我们一个允筊吧……」
掷硬币……
唉……好一段爱情长跑……
周爸爸周妈妈，为希望永远陪在身边的女儿，又喜又悲的哭成一团。
我也再忍不住，不管什幺民俗传统规定，直接伸手拿起她的姑娘牌位紧搂怀里。
泪水彻底崩落。
「我永远心爱的芷凤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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