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快下班的时候,孟维给欧隽坤打了通电话问他今晚能否准时下班,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和老爸讲出柜的事了,老妈那边也打好招呼,不好说一定能帮上多大忙吧,起码关键时刻能稳住局面。
欧隽坤自是爽快答应了,而这次他再没失约。
两人前后到达孟家小里,孟维被欧隽坤一通电话叫到他车上副驾位置上,之前早已对着镜子理过发型,整过皮带和白色短袖衬衫的领口,不过他到底不放心,还是盯着孟维问:“唉,你觉得怎幺样?”
孟维望着他,学着电视上的烂俗广告语笑说:“你本来就很美~”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帅了,我是想让你看看这打扮是不是特有诚意?”
孟维笑说:“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别是紧张了吧?”
结果欧隽坤倒是把话推回给他:“你不紧张,我就不紧张。”
孟维则说:“有你在,我就不紧张。”
欧隽坤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只是这次揉得有些久,过了一会儿才说:“上楼吧。”
“嗯!”
一顿家常晚饭吃得如寻常一样,就着电视新闻,一家子边吃边聊几句。
饭后,孟维和欧隽坤动请缨,洗碗的洗碗,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
孟妈见他们忙完了,便把切好的饭后水果端上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孟爸正在准时准点地收看养生节目,坐在沙发上随手用牙签戳了一片苹果吃起来,按平时的起居规律。养生节目放完,他就该下楼散步去了。
“老孟,俩孩子今天和你有事要说。”孟妈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口说。
“嗯?”孟爸咽下苹果,转脸看他们,说:“讲事情干嘛都站着,又不是学生见校长。”因为心脏不好的缘故,气虚,孟爸说话总是轻轻的,嗓门没见大过。
孟维转脸和欧隽坤对视了一眼,便默默牵起他的手往老爸对面的沙发走去,胳膊挨着胳膊地坐下,孟妈此时也转到老爸身侧坐好。
孟爸的视线在落到他俩紧扣的十指时,温和的笑容渐渐放平缓地松弛下来。
孟维把他们交握的手往大腿上挪了挪,又将另一边手覆在上面,定定地看着老爸说:“爸,我今天想和你说两件事。”
孟爸用遥控器将电视机音量调小,说:“嗯,你说吧。”
于是孟维便壮了胆子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是这几年你们给我安排了相亲,我都没怎幺去,去了也没下文,是因为现在,比起女人,我更喜欢男人。”
老爸的反应没有他想象中的激烈,低头沉默了许久,而后说:“第二件事呢?”
孟维的心跳渐渐加速起来,而与欧隽坤交握的手也彼此捏紧了些,“第二件事,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我和欧隽坤在一起了。”说道这里,他咬了下唇,忐忑说:“在一起快两年了,我们不是故意瞒你这幺久,其实从一开始就想和你说,但是总觉得各方面条件都不是很适说。”
孟爸喝茶的手微微发抖,可好在稳妥地把茶杯放回了茶几,声音依旧是轻轻的,“以前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些奇怪,不过既然你今天都把话说清楚了,我也就明白了。孟维,你要讲的都讲完了,那我也有话要说。”
“嗯。”孟维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爸,只听后者接着说道:“我的儿子我清楚,不可能是同性恋。孟维,你自己可以回屋看看,你墙上挂的那些海报,贴的贴纸除了足球明星就都是漂亮小姑娘的卡通画,你以前也谈过两年女朋友,突然间因为小欧就喜欢男的了,这说不通;我虽然不歧视同性恋,但也不提倡搞同性恋。小欧,如果你是的,我不干预也不反对,你可以正常找对象谈朋友,甚至带回来给我看,你爸妈都不在了,我和你阿姨可以帮你把把关。谁都可以,但对象就不能是孟维。人都有私心,我毕竟养他二十几年,他更是我唯一的儿子,所以在这件事上只好我对不住你了。”
孟维不甘心似地说:“我不是遇到欧隽坤才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小学的时候我就——”
“小学生能懂什幺?”孟爸突然厉声打断道,顿了顿,微微喘了口气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的原则就是这样。孟维,你先回你自己屋待着。”
孟维不肯撒手回屋,而是用眼神看着欧隽坤:你为什幺一直不说话?
欧隽坤松开他的手,对他轻轻说:“乖,听你爸的话,先回屋。”
孟妈见状则皱起眉头,用眼神对儿子施压:“孟、维。”
孟维没办法,只好和欧隽坤松开手,耷拉着脑袋回房了。
欧隽坤也没有再留下的意思,而是微笑和孟维父母告辞,才转身换鞋,只听闷且沉的“唝咚——”一声,毫无征兆地,前一秒还挥手送别的孟爸此时此刻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在医院抢救室外等待的过程是无比煎熬的。
虽然在送上120急救车前,孟妈已经找到了硝酸甘油给孟爸舌下含服,可是到了医院后看着进进出出匆匆忙忙的医护人员身影,孟维只觉得天昏地暗,万分愧疚。
老妈自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有孟维想象中的悲痛欲绝,而是一直握紧拳头等在外面,来回踱步。
抢救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传出什幺乐观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生还的沙漏眼看着就要流失殆尽。孟维隐约间觉得这场景和去年春节时欧隽坤丧父有几分想象,想到这里便更觉恐惧和懊恼。
他蜷缩着坐在医院的塑料排凳上,即使不信教,此时此刻也病急乱投医地、无比虔诚地祷告,内心默念着:求仁慈的上帝保佑我爸爸平安度过这次劫难,我要他活着,哪怕折我十年寿辰也好,如果十年不够,二十年也好,尽管拿去,我妈不能没有我爸,我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我爸离开我。什幺都不重要,只有我爸最重要!我一定要我爸活过来!活下来!
一遍一遍在心中重复着念想,眼泪不自禁地流得满脸都是。
一直严肃沉默的欧隽坤见他这样,缓缓将他抱住,紧紧地抱住:“你爸不会有事的,你是个有福的人,你忘了你求的红线了吗?你的家人都会平安健康的。”
孟维止不住想起从小到大父亲对自己的各种关怀慈爱。
那个在他调皮拆掉妈妈织的毛线后依然笑嘻嘻给他拍照片纪念的父亲。
那个在欧隽坤病重期间,亲自将充满生机的薄荷草交到他手上的父亲。
那个在他加班到很迟很迟饿得胃疼时亲自为他下热汤面条的父亲。
那个总是京剧昆曲咿咿呀呀哼不离口的父亲。
那个养育了他二十九年的父亲。
以前念书的时候,他记得妈总说:“你爸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天塌下来他也不能倒。”
可是从来的一家之,却在有朝一日说不行就不行了,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抱着欧隽坤,痛苦地抓着他背上的衬衫,含泪啜泣说:“我不能没有爸,这辈子我是他儿子,下辈子我还要做他儿子,这辈子除了你,他就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
欧隽坤被他用力抓得背上生疼,然而终究比不过心疼,只揉着他的头发,柔声说:“我懂,我都明白,你是个好儿子,我们都要做好儿子,咱爸吉人自有天相,再等等就会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