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静静躺在摇椅中,“吱嘎吱嘎……”静默中,只有摇椅摆动的声音。苏二妞蓦地抬头,盯着那人看,那人如老僧入定,闭着眼,仿佛睡着。
她忽地拧眉,将手中血玉,往这人身旁的桌案上一扣,转身就走。赌约已赢,血玉已还,接不接在他,还不还在我。苏二妞勾唇,终于是把这祸害给结了,唇角就快绽放出一朵惊世的笑容来……怎么能不笑,怎么能笑的不够开怀?这祸害啊,祸害了她八年,八年里,仿佛时刻都有一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战战兢兢地活过八年。终于是要从这个男人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以后,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以潇洒自在的活着了。
想到此,苏二妞的笑容再一次放大。
“你来时,是谁接的你?”
忽地,身后传来清幽的声音。苏二妞贴着门把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眉心微蹙,实在捉摸不透这人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听国公府里的人说,那是您身边的武卫。”
身后轻不可察地一声嗤笑。
苏二妞的眉心蹙得更紧。直觉这人太危险,再待下去必然不好。
“你果然如八年前那样机敏,只可惜,这胆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这话说的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苏二妞也不反驳,她只听到身后窸窸窣窣一阵衣服相摩的声音,再之后,摇椅吱嘎吱嘎响动的频率变了变……再之后。苏二妞猛地汗毛倒竖,缩着肩膀……那人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朵边!
他什么时候静悄悄地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又是什么时候突然站在她的身后了?
耳根有暖风带过:“当年敢当面威胁。如今胆子小到连转过身来直面我也不敢了?”
苏二妞浑身一颤,耳尖一阵酥麻。她下意识要躲开,那人纤长白皙的手指已经挪开,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用着指尖划过她的耳尖。
镇定,镇定……苏二妞在心中无数次地安抚好自己。才淡漠地转过身去。她很有技巧,转身之后,立即不着痕迹地朝着一边挪开半步。靠的太近了。
便是如此,也惹来那人一阵轻笑。
“既然你知道他们几人是我身边的武卫,那我身边的武卫是怎么称呼你的?”
苏二妞抿着嘴唇不语,那人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你入国公府,国公府里上上下下又是如何称呼你的?”
夫人……
“我的人,我的府中,人人称呼你为夫人,那你自然只能是我宁洛宁远尘的夫人,我国公府的当家奶奶。”这人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事,说着让满朝文武都要为之惊骇的事情,却能以着“今天天气真好,我好出门踏青”的口气说完。
苏二妞深吸一口气,猛地抬眼,坚定的眼神聚焦在眼前男人的脸上:“不对。你说的不对。我不知道什么夫人奶奶,我只知道,赌约已结,血玉已还,你我已无瓜葛。我也不想与您再有瓜葛。若无事,别再打扰我。多谢您了。”
宁远尘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不为他的权势,不为他所迷惑的女人。尽管如此,他也只是稍稍顿了下,却忽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这才把人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
当年的小胖妞早就抽条开了。记忆中圆润的下巴尖了,枯黄的发此时黑亮如泼墨。更主要的,这八年来,她所做的事情,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下。她也真的做到了当年的约定。
可是!
“远尘公子,请您放开手。”
“不错,你做到了当年的约定。”宁远尘盯着她说道。
“是,所以您请放开手。”
“不对,你做到了,所以公子我更不想放手了。”说罢,将人拖至屏风后,苏二妞被他猛地一拉扯,生生被拖的踉跄。等稳住身形,人早被拉倒了屏风后头,胸口空荡荡的地方忽地一凉,她忙低头一看,是血玉。
又是这块玉!
“你!”
苏二妞气的全身发抖。没人明白这块血玉之余她,更像是一个时刻横在脖子上的剑。
“来人!备婚礼!”
门外忽地闯进一人:“谨遵公子府吩咐。”说罢,又悄无声息退出屋子。
苏二妞被这一系列事情弄的一时晕头转向。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小腰就是一紧,头顶传来不容置疑的命令:“夫人,当年事发突然,礼数太匆匆,为夫补你一个胜婚。”
苏二妞唰的一下,涨红了脸,眸子愈发清亮,那人看在眼里,只觉她眼中两丛怒火燃的生机澎湃,煞是好看。不觉勾起薄唇,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忽而高喝一声:“来人,送夫人回东陵阁休憩,这两日,若无吩咐,不得让夫人出院子半步,以保夫人安危为首。”
“你!”苏二妞气的全身发抖:“简直无赖!你这是逼婚!”
“怎地?现在不再‘您您’的称呼了?”那人一甩袖子,也不管她,径直出了屋子。
艹!
八年来,苏二妞再不曾像今日这样被逼的出口成脏。
宁远尘,宁洛!你好本事!
苏二妞狠狠咬着牙根,眼睛里恨不得冒出火来!L
☆、一百一十二章 成婚
宁国公府要办喜事了!
这可是大消息,震惊的可不只是满城百姓,更是涤荡朝野。那个贵人要成婚了!这一点的时间里,都城上下无不为之震惊。就是那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亲舅舅也是没有提前得来半丝消息,如今苦着脸,对着座下男子,一脸无奈:“远尘,你……不再多考虑考虑?那乡野女子配不得你啊,”话未说完,就被他座下的男子打断了话,打断皇帝的话,这换做别人可就是大不敬的死罪,再不济,也得得个前庭鞭笞不可。
可换了这人,却老神在在,说打断就打断,也不知他凭借的是哪股子的硬气。
宁远尘抬首:“陛下,苏家女虽出身寒微,但才智无双,配远尘足矣。而况,听闻南北商会之间,早已变了格局,似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苏家此女。士农工商,士为贵,商为贱,但是陛下,我等都知,商为贱,商亦为重。”
听到此,皇帝也是点头赞成,宁远尘再道:“陛下可知,自五年前,于商道一途,南北格局就已经开始了变化,到如今,不过五年时间,南追北往,北追南往,南北商道兴盛,此女功劳功不可没。
陛下……这样动辄可动国本的女子,陛下当真要放她自由婚嫁?”
老皇帝倏然一震,倒也不再言辞,只垂了眼去,宁远尘心知座上帝王正在思索,也不去打扰,一时之间,舅侄同堂,一个托着茶盏,静静品茶。一个靠坐王座,径自思索,书房之中,一时安静无两。
半盏茶的功夫,老皇帝忽地脱口问出:“整听闻,此女虽是乡野出身,幼年之时也还痴傻。后年长。一朝痴病痊愈,可有此事?”
宁远尘放了茶盏,不骄不躁。朝着王座之上拱拱手,道:“陛下英明,什么事情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老皇帝点点头,遂才续道:“远尘难道不好奇。一人天生痴傻,怎一朝之间。神智恢复如常,更甚者,聪慧近妖。”
宁远尘不着痕迹勾了勾唇角:“世间事,若都能说得清。那又何谈神秘之说。天道,人不可揣测。”
老皇帝沉默,半晌才道:“朕再问你一次。可当真要娶苏家女成婚?”
“当真要娶。”竟是回答的没有丝毫的犹豫,望向皇帝的眼中。更是表态他的态度坚决,不容改变。
“你可知,若你娶此女为妻,天下之人必当笑之,满朝文武,也多一个笑饵?”
宁远尘自知道自己身份,亦知道苏二妞的出身,一人或许才干出众,出身却是注定,所受教养亦受其困。孔日后苏二妞在不同场合不知应对,怕是要出丑了。
夫妻之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二妞遭人笑柄,他这个一意孤行要娶苏二妞的夫君又怎不受人诟病。
这一切,宁远尘自是知晓,但!他宁远尘的妻子,谁敢笑话!
“远尘请圣旨赐婚!”
“罢了,朕如了你的意就是。”老皇帝实是无奈,对于这个侄子,他这个做舅舅的多亏欠,何况这个侄子多有才干,他这个做舅舅的实是欢喜。
……
宁国公府办喜事,早早大红灯笼,双喜的窗花纸,廊檐小筑,具是绫罗飘红,一片喜气洋洋。
只东陵阁里,一家兄妹,各自铁青着脸。
“哥,莫担心……”
“不行!”苏二妞话未说完,苏小溪拍案而起,拉着妹妹的手就往窗户口疾驰:“妞妞,哥哥带你逃走。”
苏二妞瞠目结舌,她哥是气糊涂了吧,天下之大,哪里有宁远尘找不到的地方?逃?逃哪里去?
“哥,不忙,宁国公年少有为,样貌俊朗,实是不可多得的良人。既然国公爷对妹妹我有意,妹妹我何必矫情?”苏二妞赶紧拉住震怒之下的苏小溪,虽近年来她经商有些地位,可真与宁国公府权势相比,实在不值得一提,而况……苏二妞扭头觑了一眼紧闭的窗扉,揉了揉脑仁儿,那人又不是傻子,怎会让人在国公府里逃走?大门就派了六个丫鬟两个嬷嬷守着,窗户下面不知还派了多少人守着呢。
也只她这个急昏了头的傻哥哥才以为爬床就能逃走。
“苏小溪,你不信我?”苏二妞见苏小溪倔起来,赶紧拿出看家本领来,果然苏小溪被她一吼,终于安静下来。
苏二妞才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其实仔细想想,这般贵公子,是我高攀了。何况宁国公也算是当年的旧人了,当年我救他一命,他以婚姻相报。这般想来,是我占了便宜,当年我不过是滴水之恩,今日他却慎重以婚姻相后,也算他涌泉相报了。”
“妞妞……当真,不委屈?”
苏小溪似有些相信了。
“嗨,我能委屈什么?你想啊,他图我什么啊?论权,我家没有,论钱,我家如今虽富贵,恐怕这点富贵也还入不得国公爷的眼。既不是为权,又不是为钱,难道是为名声?那就更荒诞了。我是名动京都城的贵小姐吗?还是名满天下的奇女子?既都不是,他图什么?”
苏二妞虽然是对苏小溪动之以情地劝说,心里其实早就气得快吐血了。哥哥正到科考时候,这时候可不能做出糊涂事情来,她也必须劝说哥哥,可这种为敌人说情的感觉,特别憋屈。
苏二妞心里腹诽,好你个宁远尘,你不是要娶我吗?成,我就让你娶!
只你别后悔!
终于是把苏小溪劝好了,苏二妞总算是放了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