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状元郎收到的拜帖多如牛毛,尽管李慕只挑拣着实在推不掉的才去,这些日子也忙得要命,此时却坐在位子上,不免开始思念起夏荷来。
明明早上的时候才见过。
但思绪一旦飘远,李慕便坐不住了,告饶三声后,抬起屁股就走人。
谷状元今日一早进了趟皇宫,不过早就回家了。
“慕哥!”李慕一推门,便听到夏荷的声音。
“今日入得宫中,陛下可说了什么?”李慕闲闲问道。
夏荷托着腮,“陛下问我,要不要去那个什么……务……务农司?”他皱着眉头,琢磨了半天才记起那个绕口的名字来,“去那儿当官,我问他那边是种地的吗?他说不是,我就说我不去。”
其实是新帝冲着夏荷抱怨,掌管农务的官员们不通农务又死板教条,对着何之景好不容易弄回来的玉米种子,不肯好好着人下种,只胡乱推脱它不出芽。继而才问夏荷要不要去做官的,他一个会种地的,做这个官,说不定比这些读书人出身的要强上许多呢。
夏荷忙摇头:“这种地的事,不在田间,很快就生疏了。陛下要是有什么新鲜东西要种,大不了来找我就是了。”
新帝这才一笑,道是:“幸而当初那些玉米到了庆阳,到了安乐村。”
“没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夏荷琢磨一番后,却如此说道。
“天佑我大嘉。”新帝沉思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夏荷没瞧见,新帝压在众多奏折之下的,有一张薄纸,上书天命所向四个字,落款则是他熟悉而陌生的“紫机”。
许是被何之景告知,这谷状元喜欢各式点心,做得越精致越好,新帝见夏荷对高官厚禄都不心动后,倒是给他塞了不少盛着点心的盒子。如今夏荷正一盒一盒地打开,跟李慕炫耀。
“唉,这梁京点心花样都这么多,要是我吃惯了这里的东西,回去后吃不了家中的粗茶淡饭了,可怎么办啊。”夏荷有点苦恼。
李慕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新帝想给他官做,他不做,单单是给了点心,就让夏荷愁了起来。瞧夏荷这认真的模样,李慕忽然觉得心中被填得满当当地。
他不想说话,只想紧紧地把夏荷给抱住。想到这儿,他便这么去做了。
忽然被李慕揽住的夏荷怔怔地站在那儿,没多久,便伸出手来,回抱了回去。
静默半晌后,夏荷忽道是:“慕哥,陛下要是想把你留在梁京的话,咱们把爹娘、母亲、林婶和金宝接过来,好不好?”
“好。”李慕只点头。
夏荷又盘算着:“陛下说要将我祖父当年住过的院子封给我呢,听说那院子特别特别大,比你家在安乐村的祖宅都大,肯定能住得下。”
“好。”李慕又点头,也不管如果照这个计划的话,是他要入赘到张家。
“我以后还要种地,陛下封给我的是谷状元,不是玉米状元,我要试试看,能不能让别的谷子也长得更结实。”夏荷畅想着。
“好。”李慕便暗暗盘算着,在梁京这种地方,给夏荷圈一块地种,要多少银钱。
“今日有人明里暗里打听,说是给我出主意,对我好,然后又要让咱们两个和离,我就没听他说下去,把他给打出去了。”夏荷闷声。
“好。”李慕不管被夏荷打出去的人是谁,是不是他们家现在能惹得起的,又应了下来。
“慕哥,咱们要一直一直在一块儿。”夏荷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李慕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好。”
第98章 番外其一
“天道诚不欺我,我紫机飞升之前的最后一劫,竟落在了你这么个小娃娃身上。 ”
紫机道人有自己的山头,可谓活得自由自在,直到他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小尾巴名叫做张博书,在兄弟中行十一,乃是其父母的老来之子,原本应该在家中,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未曾想却流落到了乡野山间,被紫机道人抱养了去。
说起来,也是紫机道人自己惹的。
早已辟谷的紫机道人别无他好,却喜欢蹭那些富贵人家的宴席,专挑好的吃。某一日他到了梁京张家,恰好碰见了张家在给家中的十一郎办百日宴。好酒好菜,焉有不吃之理?紫机道人摇身一变,手中拿了张废纸,用障眼法让门童瞧见是请帖的模样,迷迷糊糊地,就把自己给放进去了。
那紫机道人一踏进张宅,就发现这家人气数已尽。而那个娃娃,命格却是古怪得很。
他明明该比张家亡得更早,冥冥之中却又有着一线生机。
紫机道人一时不忍,又满心好奇,跑去找那张老先生,想要把这个娃娃抱走,好让他好生地活下去。
百日宴上,他非要跑去说人家气数已尽,紫机道人很快便被张老先生喊人给打了出去。酒菜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道人站在门口,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招摇撞骗本就是他所长,紫机道人倒不担心,稍变了一个小戏法,把张家的下人吓得不轻,而后才微微一笑,拱手道是:“还请通报你家主人一声,就道是,有半仙来了。”
紫机道人大言不惭,彼时他只差一劫,便可飞升成仙,管自己叫半仙,可没什么大错。
又是折腾了好一阵,紫机道人终于心满意足地把娃娃给抱走了。
他点了点小娃娃的鼻子,唉了一声,在他耳边道是:“你家的气数,自有天定,我是挽回不了了,不过好歹能把你给救下来。”
后来紫机道人才知道,自己这是给自己找了多大的一个麻烦。
养个孩子可不比养个小动物那般轻松,张博书刚会说话,还没等说利索,就爱问问题,一天到晚地缠在紫机道人的身边问东问西,缠得紫机道人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一圈,恨不得将娃娃给丢回他家里去,但一低头,瞧见小孩子那天真的模样,又不忍心了。
都道是仙人无七情六欲,紫机道人那时便想,他离着仙人,恐怕差的就是这七情六欲了吧。
他还会心疼这个娃娃,唉。紫机道人摇了摇头,终于还是把小博书给留下了。
挡了小娃娃的死劫后,紫机道人猛然发现,这娃娃,被天道所不容了。
天地间没了他的位置,就连紫机道人也推演不出张博书的命格。紫机道人觉得愈发有趣,便问小博书道是:“你若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可是愿意?”
小博书想都不想,便答:“我若无父,无母,无妻,无子,那还赶不上咱们山上的一只飞禽或走兽,为何要为人?”
紫机道人便又不忍了。
他趁着小博书睡着,下山溜了一圈,瞧中了一户人家,家中有个跟博书差不多大的小女娃寿数将近。紫机道人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赤脚大夫的模样,上门毛遂自荐,将那女娃的病医好后,悄悄摸走了她腰间的一枚小香囊,然后得意洋洋地回山上,在张博书鼻子尖晃了晃,道是:“这便是你娘子的东西。”
“成亲一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父你怎么能说,她是我娘子呢?”张博书皱了皱鼻子,认认真真地抱着书,问。
书都是从梁京快马加鞭送到这儿来的,尽管因为紫机道人的借口,弄得张家人不敢见小博书,却仍对他多有关心。从紫机道人这儿得不到的答案,张博书还可以千里迢迢送到梁京去,问他那个父亲呢。
紫机道人被问得一时语塞,他颇不想对这个娃娃解释,这天底下不被天道所容,没有既定姻缘之人,也就这么两个了,要是你们不成亲,那就只能都各自单着了。
他捏了捏小博书的脸颊,不正经地道是:“我保你对那女娃一见钟情,人家长得可水灵了呢!”
“师父,这不合礼教!”尽管肉嘟嘟的脸颊被提着,张博书还是从牙缝中道出了自己的抗议。
紫机道人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是:“等你过了十五岁,师父带你去看新娘子。”
倒是紫机道人没想到,不等张博书十五岁,这两个娃娃,竟然在山下,自个儿见面了。
紫机道人远远地缀在两个娃娃的身后,暗自琢磨起来,莫非是冥冥之中,仍有天数?这么一想,他倒是放心多了。他本来担心,若是张博书跟这名唤作刘兰娘的女娃成了亲,有了更小的娃娃后,那小娃娃也没有命数,那该怎么办。他总不能生生世世地跟在这家人身后,帮他们牵姻缘吧?
紫机道人嘿嘿一笑,若真要如此,那这一劫,可真是一次漫长的折磨。等他好不容易熬成了仙,恐怕就要去抢占那月老儿的位子,专管姻缘了。
想到这儿,紫机道人写了封信,随手一挥,丢到了梁京张家书房之中,要张家来人,给女娃提亲。
等梁京的回信到了这小山,紫机道人特地瞧了一眼张博书。他刚抱过来时,只有一点点大的小娃娃已经有了成人的轮廓,抽条一般地,长得快有自己高了,抱着这信,双颊红彤彤地,十分高兴,又带着些羞涩的模样。
恍然之间,紫机道人有种被人抢走了娃娃的感觉,心底里空落落地。
却还是目送着两个小娃娃成亲,紫机道人在那一晚喝了不少喜酒,小山村下的小城里,酒宴办得并没有梁京那般奢华,菜肴也并不精致。紫机道人吃得不香,喝得又颇有些头晕。
唉,作为一个半仙,他怎么就头晕了呢?紫机道人抱着脑袋,睡觉去了。
直到有更小的娃娃出生,紫机道人才开心起来。
兰娘生下冬梅的时候,正是在梅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张家没人在,紫机道人乐呵呵地封自己为张博书的长辈,折了一枝梅,搁在小襁褓的一旁,指着那皱巴巴的女娃娃道是:“博书,她长得可像你了。”
“像我做什么?女儿要像兰娘,好看。”张博书道是,瞧都没瞧紫机道人一眼。
紫机道人一不小心,碰掉了那枝梅花。
失落之中,他探了一下冬梅的命格,心道是还好,还好,这女娃隐隐之中有其命定之数,怕已经被天道容纳下了。等这女娃再有了她的娃娃,想必就会融在天地间,不再需要他帮忙牵线搭桥了。
紫机道人松了口气,想这一劫,也不过百年而已。等这家人有了自己的归宿,那大概便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吧。思及至此,紫机道人却更无法抑止住他心中的那种失落了。
恰在此时,刘家人唤了他一声:“真人?”
紫机道人忙摇摇头,道是:“别叫我真人,喊声道人就行了。我啊,还没到那境界呢。”
他拂了拂衣袖,却也没能拂去那种失落。
而等到张和尘出声的时候,紫机道人一皱眉,却隐隐觉察出,自己之前所想,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张博书的这个儿子,命格却比张博书还要糟糕。紫机道人紧紧皱着眉头,而张博书瞧着自己师父的这个模样,揪心起来。
“师父,和尘他……”
紫机道人摆了摆手,若不是天机不可泄露,瞧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这满脸焦急的模样,紫机道人恐怕早便一五一十地将他张家之事说与张博书听了。一想起再过不久,便是他张家命数将近的那一日,紫机道人思来想去,把那老一套的说法拿了出来,慢条斯理道是:“你这娃娃……和你一样,招祸啊。”